72.芝麻蜜丸
如果你看到這行字, 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60%, 此為防盜章 季家老爺生得是魁梧雄壯, 氣勢奪人, 府中下人沒有不懼怕的。今日老爺竟和和氣氣地叫人將兩盆稀罕的紅菊送到康和院里來, 那小廝心裡高興, 一時間叮叮噹噹地沒個完。
「天煞的喲,你小聲一點!小祖宗剛睡下。」屋中走出一個嬤嬤, 朝著不停歇的小廝悄聲道。
一聽如此,小廝立刻變得躡手躡腳:「哦!曉得了許嬤嬤!」
兩人話音剛落, 便聽屋裡頭一通聲響, 緊閉的房門被從裡頭一點點地推開了, 露出一個光腳的小娃娃來,身上只套著件裡衣, 寬寬大大的,褲腳直蓋住了腳背, 只露出幾隻圓圓的腳趾, 卻愈加襯得他粉雕玉琢, 似個白瓷娃娃。他懵懵懂懂地揉了揉眼睛,軟軟問道:「你們在做什麼呀?」
「小公子誒, 你恁的穿成這樣就跑出來?」許嬤嬤嚇得忙奔過去, 進屋去取厚衣裳。
小娃娃忽然來了精神, 撒腿跑出去看那兩盆新來的紅菊, 看了看, 又聞了聞, 不高興道:「不香呀!」
旁邊小廝眨著眼,一本正經道:「小公子身子不好,聞不得刺激,紅菊正好。」
「不要,鴻兒要看桂花!」小娃娃跳了跳腳,兩隻短短的手臂伸展開比劃了一下,「那麼大的桂花樹,延哥哥帶我去看過的!」
小廝奇怪:「二公子什麼時候帶小公子去看了?」
小娃娃皺眉想了想:「唔,上次。前天,不對,前個月……」
後頭嬤嬤拎著件氅衣,罩頭給小娃娃裹上,又從懷裡掏出一雙小鞋子,無奈道:「那是去年秋天了,小公子。二公子如今正是讀書的時候,還要考功名呢,眼下沒有閑暇來看小公子的。」
「誰說的。」突然,從院落門口傳來一聲笑音,又一道修長身影走進來,也是玉樹臨風,身姿瀟洒,「這不就來了么?阿鴻,今天聽嬤嬤話了沒有?」
「延哥哥!」小娃娃鞋也不要穿了,直奔那少年而去,纏得少年把他抱起來才歇停,「延哥哥帶我去看桂花吧,還要喝桂花茶!」
季延捏了捏懷裡娃娃的臉蛋,笑應:「好呀,二哥這就帶你去。」
「二公子!」許嬤嬤受了驚嚇道,「您帶著小公子出門,待會兒老爺夫人來了,若是怪罪下來……」
季延道:「怕什麼,就說我帶著阿鴻出去玩了,傍晚之前就回來。」
小季鴻點點頭,學二哥說話道:「嗯!之前回來!」
許嬤嬤無法,眼睜睜看著季延抱走了小娃娃,一大一小兩個手牽手出門去了。只是許嬤嬤沒有想到,出去時候還是有說有笑的兩個人,回府的卻只有一個病入膏肓的小糰子。當她掀開馬車的車簾,抱下來那神志不清的小娃娃時,距看桂花那日已足足過去了三月有餘。
而二公子季延,再也沒能回來。
**
一碗麵館。
余錦年燒好菜端出來時,入目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季鴻閉著眼睛歪靠在牆邊,似是打了盹,身上裹著的煙色披風垂散在地上,他臉色蒼白,眼角微紅,墨睫在眼下掃出了一道淺淡的陰影,看起來安靜極了,全然沒有下午初見時的那股凜然寒氣。
因時辰也不早了,店裡食客也漸漸走空,余錦年正想提前關業,只見打外頭小跑進來一個更夫,腰間別著盞沒亮的燈籠,身旁提著個盆大的銅鑼,樂呵呵地進門來,道是想念年哥兒做的吃食了,還說吃了這頓飯再歇上一會,便在他們麵館門口打落更。
這打落更,便是入夜後的第一道更。
晝漏盡,夜漏起,就是該打更的時辰了。打更據說是源自上古巫術,說入夜後陰氣較重,容易有妖鬼竄入人間作亂,這一聲聲響亮的銅鑼梆子聲便是來驅鬼散邪的。如今巫術之言雖不可查,但大夏百姓到底迷信,認為頭起這第一道更若是能在自家門前敲響,是件吉祥事。也因此好些家中有兒女老人生病或近日不順的,還會特意花錢去請更夫在自家門前敲落更,好祛祛霉氣。
今日更夫打算在一碗麵館落腳歇息,還在他們門口打落更,本是一件好事,可是……
余錦年回頭看了眼還窩在牆角困睡的季鴻,朝更夫賠了個笑道:「今兒可不巧了盧大哥,小店有些家事,實在是對不起……這樣,您從這兒往前過一條街,那兒有家夜餛飩鋪,做的餛飩又香又大,盧大哥不如往那兒去罷,那裡還有燒口的酒水賣,夜裡能暖暖身子。」
更夫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隨即便答應了。余錦年也沒叫他白來一趟留了遺憾,到后廚用油紙包了一小碟元寶蛋卷,送他路上帶著吃。更夫沒想到還有這等好事,卻架不住心裡發饞,推脫了一番就收進懷裡,回頭高高興興地走了。
剛出了麵館沒幾步,他就饞心難耐地打開了油紙包,見裡頭躺著幾個甚是可愛的扁圓捲兒,還熱乎著,且真像元寶銅錢似的裡面一圈外面一圈,這兩個圈兒是蛋皮做的殼子,中間是藕肉餡兒,咬下去蛋香肉香一齊進嘴,不僅味道好,寓意也好,元寶元寶卷進來。
更夫吃得心裡美,便打定主意,改日再來一碗麵館門口打落更。
此時一碗麵館里。
余錦年提前閉了店,輕手輕腳地把飯菜布好,見季鴻還沒醒,頗是好奇地湊上前去仔細觀察。這人麵皮兒冷,呼出的氣息也不熱手,彷彿是從冰窖子里挖出來的,可人卻長的好看得沒天理,那睫毛長得跟女孩子似的,看得余錦年心裡癢手上賤,總想去揪一揪。
他還沒將心裡惡作劇的想法付諸實踐,只見對方眼睫一顫,姍姍然地撥雲除霧,露出了壓在眼皮底下的那雙光瑩靈明的烏月來。
這個狀況是余錦年始料未及的,他手還停在人家臉上呢!
季鴻睜開眼,驀地看見一張僵住的大臉,也不由定住了。
兩人對著看了片刻,余錦年乾笑兩聲,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收回手,扭頭就撤,喊道:「穗穗二娘!吃飯啦!」
季鴻看他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以為自己臉上沾了什麼東西,還抬手摸了摸,等回過神來,才發覺面前桌上已經擺了四五道美食佳肴,有認識的也有從沒見過的,倒是稀奇。
那邊打後堂緩緩穿過來一個面容和善的婦人,手裡領著個漂亮的女娃娃,也在桌邊坐了。
小丫頭還不到以貌取人的年紀,對周圍人的分類也簡單粗暴,被季鴻一張臉冰過兩回后,自動將他劃到了「兇巴巴的壞人」一欄里,縱然季鴻貌若天仙,也是死活不願意挨著他坐。
余錦年無法,於是自己貼著季鴻坐下,給眾人遞筷分飯。
雖然穗穗有點怕生人,可有美食誘惑在前,漸漸也就不拿捏了,敞開肚皮吃起來,她個子小,菜又擺得遠,就拽著余錦年的袖子讓他給夾這個夾那個,吃得兩頰油光光的。
余錦年給穗穗夾了個雞翅,轉頭看見季鴻碗里的飯還剩著許多,菜也沒吃多少,於是也給他夾了個脫骨翅和兩塊煲得軟綿糯口的南瓜。
季鴻本都已經飽了,一低頭,碗里又冒了尖,不過這道脫骨雞翅香嫩多汁,裡頭囊的菜丁豐富鮮脆,而南瓜咸香可口,入口即化,鋪在瓦罐底部的蒜瓣更是被煲祛了蒜臭味,饒是季鴻平日只是一小碗的飯量,今日也硬是叫余錦年把胃袋給填滿了。
將季鴻喂撐原也不是余錦年的本意,實在是這人吃相太優雅斯文,彷彿這樣那樣的規矩是用木模子給壓出來似的,飯必定嚼上固定的次數才咽,三口飯菜必定要喝一勺湯,碗也是紋絲不動地端在距胸|前不到一尺的地方,吃個蒜瓣也能吃出魚翅熊掌的勢頭來,余錦年覺得很有意思,就忍不住想給他夾菜。
一口,兩口,三口……該喝湯了!
果然,數到第三口,季鴻準時放下飯碗,抿了一口側耳湯。
彷彿惡作劇得逞一般,余錦年「嗤」一聲偷笑出來。
看少年瞧了自己一眼后就捧著碗笑起來,季鴻將自己上下審視了一遍,仍沒有找到什麼不妥的地方,心中很是不解,倒是是什麼事,能叫他笑得如此花枝亂顫。
這時穗穗晃著小腳丫,軟軟地叫著:「小年哥,穗穗還想吃那個蛋卷。」
余錦年心情大好,邊笑邊道:「好,再給穗穗一個小元寶!」
「慢點,誰跟你搶了不成?」二娘從袖中抽|出一條絹帕,笑著給閨女擦油嘴。
季鴻聽著耳邊的笑鬧聲,看著碗里極為尋常卻異常鮮美的食物,面前的方桌看上去大概用了數年不止,木板上已有了溝溝|壑壑的舊紋,手中瓷碗也在日日月月的刷洗中磕出了一個小豁口,隔著店門木板,還能聽到遙遠的敲更聲。
一切都是那麼的普通,可又那麼真實,就像此刻洋溢在少年臉上的笑容一般,有一種觸手可及的溫暖,讓他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也給你一個。」聽得一道清朗的帶著笑意的聲音,季鴻抬頭去看,少年正夾了兩筷菜給他,「如意香乾,元寶蛋卷,季公子日後也定能順心如意的。」
季鴻抿唇,神色也不由溫和起來:「承你吉言。」
-
吃過飯,二娘與他們閑聊了兩句,便帶著穗穗回房裡念話本去了,余錦年收拾了桌子,做賊似的從櫃檯後頭取出來一支小罈子,很是得意地擺在季鴻面前。
「之前釀的荔枝酒,眼下正好能啟了,就先與你嘗嘗。」
這荔枝說來得之不易,是今夏時分打蜀地來了一位果農,是往北地去稍送荔枝的,世人都知荔枝「若離本枝,一日色變,三日味變」,很是嬌貴,因此又有個別名叫「離枝」。不巧的是這位果農剛落腳信安縣,便水土不服腹瀉起來,耽誤了腳程,正是愁得捂著肚子團團轉。余錦年見他焦急萬狀,於是抓了一副藿香正氣煎與他喝,那人愈后不知如何感謝,便留下了一籃新鮮飽滿的丹荔。
荔枝有養血生津理氣之效,他將其中幾枝剝給穗穗二娘吃了,剩下的幾枝便入壇釀了酒。釀果酒並不難,最重要的就是不宜見生水,否則菌落滋生就將一壇好酒變成了壞醋,因此荔枝得洗凈瀝干后才剝皮,酒罈也用沸水煮過。余錦年用的是高粱酒,度數高些口感也更醇厚,他將酒與一層白糖一層荔枝一同入壇,壇口封住,放在櫃檯底下陰涼的小隔板里,之後則是靜靜的等待。
如今自封壇細細數來,剛至三月之期,正是啟酒的好時候了。
季鴻啟唇想說些什麼,盯著那酒罈看了一會後又忍住了,輕輕點了點頭。
余錦年用只空碗敲掉封壇的泥塊,掀開紅布時,一陣香甜芬芳便飄了出來,他貪婪地聞上好幾口,便傾著壇身倒出了兩小碗來,酒色清澈透明,散發著淡淡荔枝的甜味。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聊起市井間的家長里短來,譬如這個季節什麼水果又便宜又好吃,又或者張家豆坊的豆腐豆芽比那整日人滿為患的豆腐西施家要好吃許多,再或者過幾日葡萄該下了可以再釀葡萄酒了……之類之類。
說是家長里短,自然格局甚窄,大多是與「吃」離不開,總之扯來扯去的最後還是要扯回食物上來,而且大多是余錦年自己徐徐而述,而季鴻則在一旁無言傾聽,時而贊同似的輕眨兩下眼,竟也異常和諧。
季鴻小口抿著碗中酒液,一邊側頭看少年甚是豪爽地連灌兩碗,才終於解了渴般,停下了話匣子,滿足地眯起了眼睛。
像只貓兒,季鴻心道。
喝了酒,余錦年便又開始大膽地觀察起男人來——自發現季鴻身上的樣板規矩很是有趣后,這已然成了他今晚頂頂重要的一項娛樂活動——不過這回他倒是自討無聊了,男人在喝酒上沒有任何奇怪的小動作,只不過坐得比旁人直些,喝得比旁人慢些。
他將偷窺事業幹得光明正大,壓根忘了自己今天做席是要給人賠罪道歉的,好在季鴻也不是為此而來,並不在意。兩人又你舉壇我遞杯地飲了一會,余錦年忽地想起什麼來,猛然驚呼一聲站起來往後廚跑,倒是將季鴻嚇了一跳。
「好險忘了給二娘熬藥!」余錦年撩開隔簾,又回頭看了季鴻一眼,道,「你不要急著走,我順手也煮些醒酒茶來。」
季鴻這會子被少年不動形色地勸了好些酒,雖端坐著看似沒事,實則已有些暈暈然地不清楚了,聽著少年叫他不要走,便遲鈍地重重點了點頭,這樣一晃,更是覺得腦子裡混沌得彷彿灌了漿糊一樣,胸中也鬱郁發悶。
不該喝酒,不該喝酒的,這下要遭了。
一道夜風卷進來,吹滅了桌上唯一一盞燈,黑暗之中,季鴻甚至能聽到自己胸腔內砰砰跳動的聲音,他霎時間騰得站起來,將身旁東西撞得七零八落,還被桌腿絆了一腳,慌亂地朝著方才少年消失的方向走去。
第八章——酒夫人
煎藥是余錦年的老本行了,故而手熟得很。
因他貪酒誤事,泡葯這道工序就不得不大大縮短,但這也不礙什麼大事。倒是之後煎藥長短、次數、加水多少有些規矩,這些多是根據藥物情況來處理的,譬如輕揚解表類的方子要煎得短些,以防藥效過度揮發影響功效,而滋補類的方子則需小火久煎,這樣才能使其中成分盡透出來。另外又有些先煎、後下、包煎、烊服之法,各與方中特殊葯類有關,也就不一一贅述。
對二娘這副葯來說,前後二次,各煎一炷香的時辰也就差不多了。
余錦年在灶旁點了根香作計時用,便又取出另一隻砂鍋來,想煮一壺醒酒湯。
這醒酒湯古往今來有許多種類,有飲酒前預先服用以防醉酒的,也有治療宿醉翌日頭痛乾嘔的,種類不一。他今日要煮的湯名為「酒夫人」,是戲說這湯如家中夫人般溫婉貼心,知冷知熱,其實是很尋常的一種醒酒茶,飲來不拘時候,其中用料也不過葛花與枳椇子。
枳椇子這味葯因現代不常用,好些藥店都不賣了,在這裡倒是尋常可見,因其長相扭曲怪狀,民間也有俗稱癩漢指頭、雞爪果的,好聽些的則叫金鉤梨,是味解酒良藥。而另一味葛花更是有「千杯不醉葛藤花」的說法。
余錦年抓了三錢枳椇子,杵爛了,與兩錢葛花一起煎煮,小廚房裡很快就升起了濃濃的葯香。
窗外明月高照,這時一道黑影靜悄悄穿過隔簾,在院子當中停下,彷彿是採納日月精華般定定地站了會,又轉頭朝著亮著昏黃橘燈的廚房飄去。
余錦年飲了不少酒,廚間又暖和,在灶邊拿著小蒲扇打了一會風就犯了食困,忍不住昏昏欲睡了,他這邊剛頓了個瞌睡頭,灶間門口便飄來個黑咕隆咚的影子,將他直接驚醒了。
夜幕星垂,秋蟲低語。
那人逆著月光倚靠在門框,面如冠玉,形容卻意外地凌亂,且口中微喘,好像是被什麼追趕著來的,本來高束在頭頂的髮髻不知何時被他折騰散了,頭冠也不知掉在了何方,一頭烏髮垂瀑在肩上,隱隱遮著一側臉龐。
余錦年愣愣看了看他,剛喚了個:「季公子?」
對方沒聽到似的走了進來,坐在余錦年斜後方的一張小杌子上看余錦年煎藥,正是下午穗穗搬出來撕側耳時坐的那張,小木杌子本就是穗穗專屬坐騎,對他這樣身材頎長的男人來說著實小了些,致使他團在那裡很是局促,也不清楚是不是因此而不開心,嘴角微微沉著,也不說話。
這人又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一個人在前堂還怕黑,非要追著光亮追著活人氣兒走麽?
余錦年手裡攥著蒲扇,被盯得如芒在背,簡直奇怪得要冒冷汗了。
煮著醒酒茶的砂鍋中咕嚕嚕又滾一開,余錦年忙掀了蓋攪動一番,見差不多了,用抹布裹著燙手的砂鍋耳朵,濾出一碗湯汁來。
季鴻在後頭看了,嘴角沉得更厲害了,簡直要到了苦大仇深的地步。
葛花和枳椇子俱味甘,因此這湯藥茶雖呈茶褐色,實則並不如何苦澀,余錦年看他深惡痛疾的表情,也不願與醉酒的人計較,自覺又從櫥櫃中抱出一罐蜂蜜,淋了兩勺后拌開。又自院中舀了些井水,隔碗浸著降溫,因為酒性熱,而醉酒之苦又多是濕熱作祟,因此醒酒茶湯之類皆是稍微放平冷了一些才好入口。
季鴻垂喪著頭任他來來去去,想把自己藏在陰影里別叫他看見才好,直到那茶碗都端到自己鼻子底下了,忽視不得了,這才抬起了眼睛,盯著端碗的那隻手看。
「季公子……季鴻?」余錦年舉得手都累了。
季鴻聽見自己名字,僵掉的眼珠子才動了兩動,他使勁抿著唇作痛苦萬分狀,好像余錦年端的是碗爛泥臭蝦湯般,他掙扎了會,才似下了好大一個決心,皺著眉頭問道:「非喝不可?」
余錦年點點頭:「非喝不可。」
兩人互相瞪視著,誰也不讓誰。可惜余錦年是個臉皮厚的,任季鴻拿萬年寒冰似的眼光在自己臉上刮,也仍是笑吟吟地舉著碗。他們就此僵持了一會,余錦年拗不過他,只好做出了退步,與他商量道:「這樣如何,我喝一口,你喝一口,若是苦了,你就吐出來。」
季鴻想了想,覺得這很公平,不吃虧,於是眨眨眼表示同意。
余錦年抬手將茶碗在嘴邊飛速一比,就往季鴻臉前送去,道:「該你了。」
季鴻皺眉:「你沒喝。」
余錦年企圖哄過去:「我喝了。」
季鴻很執著:「沒有。」說著身子朝前一傾,貼著少年的嘴|巴嗅了嗅,眉心一蹙,眼睛裡帶著一種「看吧被我抓住了你就是在騙人」的無聲譴責,更加確信地說:「就是沒喝。」
「……」余錦年被臉前酥|癢的氣流擾得一怔,還聞到了季鴻身上一種淡淡的熏料味道,可偏生此時季鴻滿臉的無辜狀,似受了騙而委屈兮兮的孩童一般,讓人不知如何應對。他生怕季鴻又湊上來聞自己嘴巴,忙往後撤了撤,實打實地喝了一大口,才將碗推給對方,見季鴻扔一臉懷疑,哭笑不得道:「這回真的喝了,你總不能再到我嘴裡檢查吧!」
季鴻看了看他唇上沾著的亮晶晶的液體,很是不滿地接過碗,擰著眉頭盯著碗里葯湯看了許久,才探出一點舌尖沿著碗沿舔了舔,在嘴裡品一品,嘗著確實有甜蜂蜜的味道,才不甘不願地喝下去。
余錦年見他如此地怕苦藥,心中忽而有了主意,想出了明早要做什麼小食來。
季鴻獃獃地捧著碗,看他從櫃中拖出一隻袋來,裡頭是紅紅的豆子。
這豆子就是常吃的紅飯豆,而他前世以訛傳訛說有劇毒的其實是另一種植物,半紅半黑名為相思子,才是「此物最相思」里的正主,食后腸穿肚爛,但別看它有劇毒,在部分少數民族中竟還是一味難得的險葯。這一想又忍不住想遠了,余錦年忙用木盆盛出幾斤紅豆來,洗了兩回去掉雜質,再加井水沒過豆子,準備泡上一|夜,明早好做炸糖餃。
炸糖餃本來並不費功夫,就是那普通餃子皮兒包上白糖餡,過油炸至金黃即可。不過余錦年要做的炸糖餃裡頭,可不是包白糖那麼簡單,他打算做個紅糖陳皮豆沙餡,既有甜爽口味,又能有理氣健胃的功效,麵皮也計劃著揉兩三個雞蛋進去,擀得薄一些,這樣糖餃兒被熱油一炸,會愈加的酥口薄脆。
他剛籌劃好,灶台上的第二根計時香也燃到了盡頭,爐上藥罐里咕咕嚕嚕喘著白氣,將蓋兒頂得叮叮響——二娘的葯也煎好了。他抽了灶下的火,用抹布包著手將葯湯濾出一碗,與二娘送去。
臨走前,余錦年特意看了眼小杌子上的男人,見他睏倦地沉著頭,還是有些不放心地說:「灶上還燙著,季公子你可千萬不要亂動,等我一會兒回來便送你回去。」
誰知這一去竟耽擱了不少時間,原是二娘覺得口渴,又因為夜重了不願再叨勞辛苦了一天的余錦年,便起身喝了兩口桌上的冷茶,這一喝不要緊,反而牽扯出了老毛病,胃痛萬分,余錦年敲門進去時正好看到二娘靠在床邊疼得直冒冷汗。
余錦年忙從櫃中拿出一條手巾給二娘擦汗,扶她上|床歪躺著,給按摩了好一會的止疼穴位,又聊了會子天轉移二娘的注意力,等她好容易覺得舒服些了,好歹能露出個笑容來,才囑她將葯喝下,看她慢慢側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才悄聲退出來。
也不知二娘還能有幾日了。余錦年長嘆了口氣,一時也有些傷感。
這一折騰就是半宿,等余錦年在睏倦中想起自己似乎還忘了個人,忙不迭地跑到廚房裡看那人還在不在的時候,發現季鴻竟然依舊端坐在小杌子上,腿上歪斜著一隻空碗,頭也垂靠在旁邊的櫃邊上,沉沉地睡過去了……也不知這男人怎麼就這麼老實,叫坐哪坐哪,叫等著就等著,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