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昔人黃鶴(十一)
「月餅,我好像做了個夢……」我突然驚醒,一時忘記身在何處,擦著滿頭大汗,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嗓子火燒火燎幹得冒煙,從背包側兜抽出剩下的半瓶礦泉水,正準備一飲而盡,「夢見咱倆黑化的……」
「你就不怕再中一次魘術么?」月餅雙眼滿是血絲,神色疲憊,臨窗而望煙波浩渺的長江晚景,「瞧瞧瓶子里有什麼?」
我這才懵懵懂懂回過神兒,昏沉沉的腦子逐漸清晰——我在黃鶴樓,尋找《陰符經》線索,遊客休息,導遊講故事……
對!故事!
晚唐,慧雅居,魘族,劉瞎子,小九,我和月餅……
為什麼,我會突然睡著?
我打量四周,哪還有什麼旅遊團?黃鶴樓頂樓,只有我和月餅。急忙舉起礦泉水瓶,眯眼細看,瓶底沉澱著肉眼幾乎看不出來的黑色顆粒。
「形成夢魘的魘葯,主要成分是曼陀羅花籽。」月餅晃晃自己手中的半瓶水,「我也中了魘,最多比你早醒兩三分鐘。打了一輩子鳥,被鳥啄了眼。」
「你是說?咱倆中了魘術?」話剛出口,我就意識到說了句廢話。
「廢話!」月餅真是一點兒面子都不留,「還記得旅遊團找咱們幫忙拍照么?咱把背包堆在角落,給了她下魘的時機。頂樓,風大人多,正好掩飾魘術的氣味。」
我本想說「這明明是水,魘術需用酒和氣味才能形成」,對著瓶口聞了聞,淡淡的酒味,也就不多嘴再讓月餅笑話了。
既然能放入魘葯,隨便倒點兒酒進去,難度係數等於0。我和月餅無酒不歡,這點兒酒味兒,根本喝不出來。
「那不是夢。」月餅端著望遠鏡觀察江面變化,「導遊通過魘術,在夢境里,告知了咱們黑化的詳細過程。。
「那個導遊是誰?」我下意識地脫口而問。
「自然是魘族,」月餅很不解地瞄了我一眼,「南少俠,你的腦迴路果然和正常人不太一樣。這件事的核心是『她為什麼這麼做』,而不是『她是誰』。」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想了解她的身份,按照正常的思維邏輯,的確應該如月餅所說。只是隱隱有種感覺,她是誰,或許才是這件事,最關鍵所在。
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確實證明,我的這種感覺,很準確。
我摸出手機看看,距離「日暮鄉關何處是」所暗示的時間節點,大概還有半個多小時。也就是說,我們中了魘術,沉睡一個多小時。
想想有些后怕,如果導遊真想使點兒陰招下個絆子,明天各大網路媒體的頭條就是「兩青年男子黃鶴樓服毒自殺,當代年輕人性取向問題引社會各界關注。」
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要真那樣兒,別說「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就連黃鶴樓下的長江,也洗不明白啊!
「起碼她沒惡意。」月餅放下望遠鏡,摸了摸鼻子,「反而把魘族和關於你我黑化的所有事情,詳詳細細地講明白了。從某個角度來說,她在暗示咱們,必須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找到《陰符經》,才能阻止過去發生的一切。只不過,曉樓……」
「只不過,我不會回到那個時代,遇見真正的小九,不會經歷那三生三世的愛情。」我揉著太陽穴使勁甩頭,似乎想把關於小九的記憶,全都甩出腦殼,心口卻很酸痛,「對她來說,這何嘗不是一件好事?她的生命沒有虛無飄渺的我,只有愛她的男人,安安靜靜地生活,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瑣碎日子,雖不蕩氣迴腸,卻是平淡真實。」
「你真這麼想?」月餅倒有些出乎意外,驚訝地揚揚眉毛,「人生不應該是經歷過程不在乎結果么?」
「他媽的你對象要是當著你的面兒,翻來覆去死好幾次,你要過程還是結果?」我心頭的無明業火「蹭蹭」直冒,真納悶兒挺明白事理的月無化,居然能說出這麼沒心沒肺的話,「知道最好的愛情是什麼?離開后互不打擾!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為愛放棄天長地久。你丫懂不?」
「當然懂了。阿木的《有一種愛叫做放手》,咱車裡就有,我又不是沒聽過。」月餅「顧左右而言他」的岔開話題能力讓我頓時語塞,本來還準備了一肚子詞兒,現在一句也憋不出來。
「我是故意這麼問的。」月餅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咱倆回到過去,黑化的原因,是你愛上了小九,經過她幾世慘死,終於崩潰。如今,你能這麼想,也算是放下心魔,從主觀上杜絕了黑化的可能性。」
我尋思了一會兒,才明白月餅的話中之意——只要我不再執著於小九那段感情,就不會跨越時間空間回到過去。而是在這個時間軸,致力於尋找《陰符經》,把一切曾經發生的事情,從本源杜絕。
這有些類似於美國著名科幻大片,施瓦辛格主演的《終結者》。未來被人工智慧統治,人類領袖組織起義軍拚死抵抗,逐漸扭轉敗局。
人工智慧派出機器人,回到過去,試圖把童年的人類領袖殺死。未來就不會有這個人,人工智慧不會受到威脅。
而我們所做的,則是把未來回到過去的我們所需要做的事,完成在這個時間軸。那麼,這段不可思議的經歷,也就只是我寫在小說裡面的故事,卻不會真實存在發生。
想通這一點,心裡頓感輕鬆暢快,思路更是清晰,細細回憶導遊在夢境中透露的線索,爭取做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可是,我還有個問題,始終不解——泰山,精通魘術,欲取我們性命的小九,是誰?難道,她並不是小九?只是利用魘術,使我產生了「似曾相識燕歸來」的錯覺?我不由又想起消失六天的記憶。
或許,在那六天,冒充小九的人,既然能布置這麼大的棋局,保不齊對我使了什麼手段。
想起那半杯長滿綠毛苔蘚的茶水,我就反胃不已。暗自立誓,等解決了黃鶴樓關於《陰符經》的線索,一旦找到她,非給她也依葫蘆畫瓢,捏著鼻子生生灌幾杯壞茶,方解心頭之恨。
「你想過沒有?夢境里,最後出現的那兩道黑影,是誰?」我正想得過癮帶勁兒,月餅很是掃興地問了句。
「還能有誰?他倆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十有八九是回到過去的我們。」
「我倒不這麼覺得,或許是我想多了。」月餅摸摸鼻子若有所思,眼神里透著閃爍不定的疑惑,「南少俠,長江,煙霧升起了。你根據《黃鶴樓》推測的異像,該出現了吧?」
此時,夕陽不舍與長江的分離,肆無忌憚地將燦金余餘暉,揮灑於魚鱗般層疊起伏的江面,傾訴著夜幕降至,短暫分離的愁苦。
江水忽而翻騰洶湧,忽而秋風微波,熱烈惆悵著夕陽的眷戀。
青煙渺渺,升於江面,隨著晚風遊盪瀰漫,既似懷春少女那一絲繞指柔情,又似江湖少年那一抹豪情別離。
沒來由,我的心裡,竟有些愁苦緬懷的滋味。此情此景,方懂得崔顥《黃鶴樓》,「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真正意境。
「有發現么?」月餅的心思顯然不在看景兒。
我收起緬古懷今的矯情文青心思,仔細觀察,一無所獲。眼瞅著夕陽就要載進江里,夕陽長江「拜拜了您吶」,該幹嘛幹嘛了。詩中暗示的時間節點就要過去,不免焦躁起來。
難道我的推測,錯了?
「嗚」,游輪沉悶的汽笛聲悠遠綿長,暮靄沉沉的濃白水煙,受音浪影響,略略散離,又千絲萬縷地羈絆纏繞,聚成一團。
遠遠望去,倒像一捧粘稠茭白的牛奶。
「咦?」我一聲訝異,探出半截身子鑽出窗外,俯視黃鶴樓全貌,心裡有了個模糊的念頭。再向「晴川閣」、「鸚鵡洲」方向望去,終於明白了線索所在!
「月餅,我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