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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昔人黃鶴(十)

  默立,兩人,對視,暴雨,雷鳴,閃電!

  天地間,瀰漫著大戰在即,一觸即發的肅殺之氣。


  「該結束了。」南曉樓低垂著頭,如同撫摸著心愛的女人,目光溫柔,衣袖擦拭著那把,隨身多年的瑞士軍刀,「饜族,陰符經的線索,給我。」


  「下一句,你會說,『給你,或許會留我一條生路』,對么?」劉瞎子微微眯眼,掩飾著略微擴散的瞳孔,「你覺得,我會信么?」


  「文、蠱、幻、饜,四族關於我和月無化,屠盡四族的傳說,不是我們。」南曉樓仰起頭,任由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地拍。


  似乎天地之間,只有他一人,道不盡的哀愁悲傷,說不出的寂寞蕭索。


  「你覺得我會信么?」劉瞎子的瞳孔又稍稍擴散,整個眼球烏黑深邃,透著詭異的幽光。


  「換做是我,也不會信。」南曉樓似乎沒有察覺劉瞎子的異樣,苦笑著搖搖頭,「當我和月餅掌握了跨越時間空間的能力,才發現我們已經在歷史中早就存在,並且造成了極深遠的影響。你以為我們真得在乎下半部《道德經》或者虛無縹緲的《陰符經》么?」


  「你的意思是……」劉瞎子所有所思的摸著下巴幾根稀疏鬍鬚,「你們在尋找兩本書是假,其實是為了尋找某個節點。而那個節點,促成了你們變成屠殺四族的惡魔?如果找到兩本書,或許就會避免那個節點出現,四族也不會被趕盡殺絕。你們,其實在保護四族?」


  「你很了不起,擁有超越時代的智力,」南曉樓略感訝異,讚賞地點點頭,「在我們沒有變成魔鬼之前,找到兩本書,任何事情都不會發生。」


  「呵呵……你的謊言很精彩,我幾乎都相信了。」劉瞎子用力拍拍著巴掌,譏諷地笑著,「傳說中,南曉樓善談,以騙術迷惑四族,取得信任。今日一見,果然不虛。」


  「我不想解釋,很久沒有說這麼多話了。饜族藏匿的《陰符經》線索,交出來吧。」南曉樓的目光越過劉瞎子,越過雨幕,彷彿看到早已消失,孤零零暴雨獨行的小九。


  「你用那番話侮辱小九,其實是為了讓她遠離慧雅居,」劉瞎子閉上雙目,皺紋密布的眼皮顫動著,「前兩生,她遇見你,必死。所以,你不想今生,她在死去?相親卻不能相近,好奇怪的命格。」


  「我命犯天煞孤星,她卻是紅鸞喜星,本就不該在一起。遇我,她必浪蕩紅塵,男子諸多。這是天命,改不了。我買下酒肆,以向日葵、桃花釀的純陽之氣,再設以『倒轉乾坤陣』,給她逆天改命。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誰知卻被饜族插了一杠子。天意,不可違,」南曉樓收回目光,無奈地嘆了口氣,「你的夢魘,需藉助酒、氣味才能發揮作用。這麼大的雨,哪來的酒?就算有氣味,都已衝散。縱使你的饜術出神入化,也是白費力氣。」


  「你忘記了?我在慧雅居,布下一枚棋子。」劉瞎子猛地睜開雙眼,眼角幾乎撐裂,兩滴黑色眼淚,順眼角而下。任憑暴雨兇猛,卻沖刷不掉絲毫,「南曉樓,受死吧!」


  南曉樓微微一怔,登時憶起,酒肆初遇小九,燕子散發的那抹淡淡幽香:「你居然利用燕子,在酒里下了饜,再用胭脂香掩飾,用氣味將饜附於人體?」


  「慧雅居,都已經被我的饜術控制了。」劉瞎子負手而立,傲然地冷笑,「為了這一刻,我等了,很久很久。」


  「嚯嚯……」


  類似於野獸般的嘶吼,即便在暴雨轟轟的深夜,依然異常清晰。慧雅居,這棟蓋得形似棺材,本為寓意「有官有財」的建築,如今卻真得像槨被武族(土族,八族種精通盜墓一族,詳情見《燈下黑》)誤開,封印煞屍的棺材,妓女、老鴇、跑堂、廚子、樂師……挪動著僵硬的雙腿,吼間嘶嘶作響,獃滯著漆黑毫無眼白的眼球,如同一群殭屍,蜂擁而出,緩慢地湧向南曉樓。


  「我會用我的眼睛,親自記錄你的死亡。」劉瞎子滿臉興奮,腮邊肌肉「突突」跳動,「饜族,千年仇恨,終於終結於我的手中。《陰符經》,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天狂笑,「咕咚咕咚」大口吞咽雨水、一道閃電,劈裂雨夜無邊黑幕,將他癲狂的身影,牢牢烙印在泥濘雨地。就像一隻帶著復仇慾望,從地獄爬出,毀滅人間一切希望的,惡魔。


  近乎瘋狂的笑聲,又似耍蛇人控制毒蛇的笛聲,中了夢魘,尚在睡夢中被控制的人們,隨著笑聲的節奏,行動越發敏捷,似野獸爬行跳躍,烏泱泱潮水般壓向南曉樓。


  南曉樓冒出一身冷汗,瞬間消失於浸透衣服的冰冷雨水,咬牙提氣,緊握軍刀,側身躲過為首一人的撕咬。


  「你太小看我了!這幾個人,就夠了么?!」一聲驕傲爆喝,南曉樓揮手一刀,刀刃即將插進那人眼窩,生生停住了。


  刀尖因猛然收力,蜂鳴似得「嗡嗡」顫動,刀身雨滴,零落滴散。


  那個人,僅穿紅色肚兜,粉色絲褲,濕漉漉的長發雖然遮眼,依稀能看出,她是小九的好友——瑩瑩。


  只是,她烏黑的眼球里,只有野獸的殘忍,在無人的神色。


  「我不能殺人!我從未殺人!我是為了在黑化的那個節點之前,找到下半部《道德經》,陰符經!我如果殺了人,和黑化了有什麼區別?她們都是活人,只是中了夢魘!我……我不能這樣做!」


  振聾發聵的巨吼,發自內心的吶喊,鑒定地捍衛著,南曉樓從未動搖的善良!

  握刀的手,鬆弛了;驕傲的笑,柔軟了;狂躁的眼,閉上了。


  「如果真如你所說,你現在還沒有黑化,應該不會殺無辜的人吧?」劉瞎子似乎早已料到,躲在人群之後,「其實,你死了,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對么?」


  這句話,像是一根細若髮絲的銀針,雖不起眼,卻擁有著足以刺破眼球的鋒利。


  「也罷!他說得對,其實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我死了。」南曉樓的自信和驕傲,在那一瞬間,煙消雲散。


  胳膊如同火燒似的疼痛,雨水灌進傷口,更是劇痛難耐。瑩瑩的牙齒,已經深深咬緊南曉樓右臂,甩頭撕扯,連皮帶肉咬下長長一條,仰起脖子,喉結上下「咕嚕」翻動,生生咽進肚子。


  又是一口,咬在側腰!更多的人,撲了過來,撕咬著、抓扯著……


  那一幕,似荒原狼群,終於戰勝,窺覬許久,步入暮年,曾經的百獸之王,猛虎!

  南下樓,轟然倒地,雙眼獃滯絕望地望著雨水落入,隨即被人群掩埋:「我終究做不到,像月餅一樣,面對敵人,冷酷無情啊,真沒臉呢。不過,他也不會殺無辜的人吧?小九,我很想你,永別了……」


  「曉樓!」凄苦、悲傷、焦急、驚慌,僅僅離去不久,卻如一輩子漫長,熟悉的女孩哭泣,由遠及近!

  「小九?」南曉樓以為是幻覺,再仔細聽,猛然一驚!側頭透過人群縫隙,他看到——嬌小玲瓏,妍姿艷質的小九,於雨夜中,翩若驚鴻地飛奔而來。


  「我沒有走,我放心不下你。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錯怪你了,曉樓!你不能死。」小九哭喊著踩入泥坑,重重跌倒,又奮力爬起,「你死了,我怎麼能獨活於世?」


  那一刻,南曉樓彷彿看到了,曾經站在夕陽下面,守望於村口老樹,痴痴等他歸來,衣裙漫飛,容顏嬌艷的,愛人!

  「放你一馬,不知死活。」劉瞎子冷哼一聲,揮了揮手,人群中竄出一個身材瘦高的女子,瘋狗似地撲向小九。


  「小雨,我是小九啊!」小九悲呼高喊,似乎想喚醒,一同進了慧雅居,四個同鄉好友之一,小雨的人性。


  還記得我們聊起賺了錢之後,關於未來的夢想么?我要給爹媽蓋大房子,燕子想開個客棧,瑩瑩想不愁吃喝,你想快活一輩子。


  我們是姐妹啊!

  為什麼,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燕子死了,你和瑩瑩,變成了野獸。


  小雨……你……醒醒……


  脖子很痛,意識很虛幻,一股滾熱的液體,從脖頸出奔涌而出,灌了小雨滿嘴,染紅了潔白的牙齒。


  小九眼前,忽然亮起一片虛幻朦朧的白光,身體輕飄飄像是躺在棉花垛,再也感覺不到疼痛,再也感覺不到悲傷。她的內心,很空靈,很寧靜,無欲無求,無悲無喜。


  好像,她從來不曾來過世間一遭,從來沒有經歷醜陋黑暗的人性之惡。


  從哪裡來,回哪裡去。


  那雙驚世一瞥,回眸百媚生的雙眸,慢慢地、慢慢地……


  闔上了。


  菩提本無樹,

  明鏡亦非台。


  本來無一物,

  何處染塵埃?

  第三生——小九,亡!

  三,生,三,世!死,亡,循,環!

  「小九!」


  那一聲,積攢千年,痛徹心扉的悲號。如同千百年,雷電帶給人類,深埋內心,於天地間的敬畏恐怖,轟然炸裂!


  炫目刺眼的白光,驟然爆亮。一道有形的氣浪,於人群核心,南曉樓倒地之處,隨著白光形成圓形氣圈,急速膨脹。


  「嘭!」


  爆裂!


  夢魘所控,野獸般瘋狂的人群,似斷線風箏,倒飛於空中,亂七八糟地摔落。


  「嗞……」


  白光氣浪忽又收縮,凝成核桃大小的白球,融入南曉樓,悲戚緊鎖的,雙眉之間!

  「我!要!殺!了!你!」


  「我!要!殺!了!所!有!人!」


  「我!要!一!切!」


  「煙!消!雲!散!」


  南曉樓雙目升起一團灼白色熊熊火焰。血跡斑斑,赤裸,胸膛,浮現出一隻——傲於天地,藐視眾生的,白虎紋身!


  白虎,位西,五行金,於卦為兌,主殺伐。


  暗黑戰神,覺醒!

  每踏一步,血肉橫飛,殘肢斷體,哀嚎不絕。


  世間,萬物,皆可殺戮!


  世間,再無,一人阻我!

  如果劉瞎子是操縱眾生的惡魔,那麼此刻,向他步步走來,嘴角掛著驕傲兇殘微笑的南曉樓,則是——死神!

  沒有,如果!

  「居然是我……居然是我……」劉瞎子哆嗦著嘴唇,雙膝再也支撐不住蒼老的身軀,「噗通」跪地,「一手造就了那個惡魔!」


  幾乎,瞬間,眾生,皆滅。


  慧雅居,樓頂。


  標槍般筆直挺立的瘦削男子,濕漉漉的細碎長發遮著眼睛,不知站了多久多久,很落寞地嘆息:「你若成魔。我陪你,盪盡諸佛!」


  暴雨停了,烏雲盡散,滿天繁星,如同一把灑落黑絲絨的碎鑽,閃爍晶瑩。


  血,染透泥濘雨地,「汩汩」冒著血泡,「啵啵」膨脹破裂。潮濕的夜風,吹散了幾朵緬懷暴雨的烏雲,卻吹不散慧雅居,腥濃的血腥味。


  「你來多久了?」南曉樓抱起小九。殘虐的眼神,忽而溫柔,似一抹化不開的春風,十里纏綿。


  「很久。」瘦削男子摸摸鼻子。


  「我想通了。」南曉樓融入暗夜,「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也想通了。」瘦削男子躍下,緊追幾步,並肩而行,「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如果小九活在咱們那個時代,她會想些什麼?」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聖衣,駕著七彩祥雲來娶我。我猜中了開頭,卻猜不中結局……」


  「此刻,我會說什麼?」


  「苦海翻天愛恨,在世間難逃避命運。相親竟不可相近,或我應該相信是緣分。」


  南曉樓笑了,很淡很淡地笑了:「還是你懂我。」


  月無華揚眉,很輕很輕地揚眉:「這是你定製那款火機,正反面的話啊。」


  那一刻,文、蠱、幻、饜四族,一度被傳說支配的恐怖和躲藏於黑暗不敢現身的那份屈辱,成真!

  那一刻,南曉樓,月無華——


  成魔!


  如同鬼域的慧雅居,舞榭歌台旁,幽園竹林里,悄無聲息地,閃出兩道黑影。


  「終於等到了。」


  「這不正是咱們期望的么?」


  烏雲遮月,片刻即散。柔柔月光,銀紗籠地。


  黑影消失不見,彷彿從未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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