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離人淚 愁永晝（三）
弋凌抱著喝醉的顧媺登上馬車，小心的替她解開領口的盤口透氣，一邊伸手拿過馬車桌上的小茶盞，斟了半盞水又放在嘴邊仔細吹了吹，才送到她嘴邊，柔聲道：「來，喝水。」
顧媺貼在他的胸口，眯著眼，聽話的張口喝水。乖順的猶如一隻小貓。
喝了水，顧媺心滿意足地蹭了蹭弋凌，「小玥都出嫁了，若是阿諾在，她也該找個人家了。」
她面頰潮紅，眼神恍惚，長睫在眼下投下一道陰影，像是帶著說不出的哀愁。
弋凌知道她是想阿諾了，將攬著她的手又收緊了一分，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她看到現在這樣，也會開心的。」
顧媺閉著眼，低低道：「阿諾肯定會怪我的。」
「怎麼會。」弋凌放輕了聲音，慢慢拍打著她，「睡一會吧，睡醒了就好了。」
人總是在酒後容易情緒泛濫。尤其是今日這般歡樂的場面，總會勾動一些哀思。
顧媺閉著眼安靜的靠在弋凌懷裡，呼吸均勻像是睡著了。可是眼角，卻緩緩流下了一滴淚。
馬車踩著清輝的月色，一路回到了恪威王府。
到了門口，弋凌也不忍心叫醒她。自己彎腰將她抱在懷裡，進了府中。
嵐霜和凝煙互相看了看，覺得這個情形還是不要去打擾的好。於是默默地退下了。
弋凌將她放到床上，替她去了頭上的釵環，然後走到門口喚嵐霜，「嵐霜？」
嵐霜和凝煙守在門口，一直聽著裡面的動靜，聽到弋凌喊她，立馬小跑上去，「王爺？」
「打盆熱水來。」
廚房裡一直備著熱水，嵐霜很快端進了房內，「王爺，我伺候王妃洗漱吧。」
「不用。」弋凌搖搖頭，「你下去吧。」
見弋凌發話，嵐霜也不敢再堅持，放下水盆，又退了出去。
弋凌浸了帕巾，替顧媺擦了臉，順便自己也在那水裡洗了一把臉，然後上床摟著顧媺睡去了。
顧媺在夢裡夢見了六月的別苑。
接天的碧葉，看不到頭的綠色。
一葉小舟悠悠的浮在水面上，撥開綠葉，往更青的地方而去。
舟上有人趁著長篙，熟練地控制著那一葉小舟。
是阿諾。
因為她在唱歌。唱那一曲江南小調。
悠揚而清脆。
「阿諾！」顧媺站在岸邊，只能看著她越走越遠，忍不住放聲喊她。
可阿諾卻好像沒有聽到一般，只顧著划船。
眼看著她漸漸要隱在那漫天的荷葉里了，顧媺用盡全身力氣喊了她一聲，「阿諾！」
阿諾聽見了，她疑惑地回頭，看著顧媺，輕輕叫她，「王妃。」
「王妃。」
「王妃。」
連聲的呼喚里，顧媺從夢中掙扎著醒來。仔細一聽，卻是凝煙的聲音。
她側頭看去，身邊的弋凌早已不見蹤影。而窗外還是黑壓壓的，看起來天還沒有大亮。
凝煙堅持不懈的在窗下一聲聲喚她，「王妃，王妃。」
顧媺這才出聲應了一句，「何事？」
「南華來信了。」
南華的信以往都是趙舒玥收著，就算送來的再早，她也會等到顧媺睡醒后再給她。凝煙跟著她學了這麼長時間，這點規矩也還是知道的。
可今天天還沒有大亮，她就這麼堅持不懈的喚她，顧媺有些奇怪，「怎麼這麼早？」
「說是信要當面交給你。」凝煙頓了頓，又說，「很急。」
顧媺心中一跳，覺得可能南華出事了，首先想到是不是相府出事，這麼想著，徒然一驚，整個人也清醒了過來，「把人叫進來。」
她披了件外袍，散著頭髮，靸了鞋就出了內室。
來送信的是綢庄的一個小夥計，進了門就端端正正的給顧媺行禮，「王妃長樂。」
「免禮吧，信呢？」顧媺語氣焦急，心中更是忐忑。
小夥計將信從懷中拿出交給顧媺。
顧媺掃了一眼信封，是大哥顧暘的字體。
打開信第一眼就精準的抓住了信里最關鍵的信息，不是相府有事，而是對整個南華來說都是大事。
信中開頭便寫著，「正月十五，成王溺亡。」
「封成？」顧媺喃喃，心中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封成居然在這個時候亡了？
「正月的事情怎麼現在才報？」顧媺掃了一眼落款，寫於正月十六號，也就是封成出事的第二天。
「江都全面戒嚴，來往的商隊都要層層盤查，相府也被隨時監視，裡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也進不去。這才耽擱了許久。」
「如今怎麼樣了？」顧媺追問道。
眼下已是五月，已經過去了快四個月，不知江都情形如何。
「江都查了個底朝天，也沒查出什麼來。皇上情緒也漸漸穩住了一些，這監管才算鬆了一點，這才把信送了出來。」
顧媺心中已經猜到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之前也隱隱猜到會有這個結局，但她沒想到來的這麼快，快的讓她根本沒有想到。
「王妃要回信嗎，最近正好有商隊去南華，信可以安全送過去。」小夥計還記著掌柜的叮囑，問了一句。
顧媺想了想，「我寫好信后，讓人送去綢庄。」
「好，還請王妃快些，商隊明日就要出發了。」小夥計將掌柜交代的事情都一一記著，給顧媺傳達。
「知道了。」
見顧媺答應，小夥計行禮退下。
顧媺進了內室，讓凝煙燃起了蠟燭，坐在燈下這才仔細看起了信。
信中說出事那天是正月十五，顧媺知道那也是江都城最熱鬧的一天。
「正月十五，成王溺亡。成王出宮與小廝去賞花燈，上了天閣樓的畫舫。今年天氣極冷，連都江都結了冰，冰上面上放了花燈，很是熱鬧。許是人太多，成王被擠下了畫舫，冰面本就不厚實，裂開了縫，成王落入江中，撈起時已沒了氣息。」
短短几行字，將封成溺亡的前後說了個大概。顧媺放下信，盯著燭火發獃。她腦中千頭萬緒，閃過的是父親、母親和皇姑母的臉，看著極其偶然的事情，不知是費了多少心思的安排。所有的一切像一張無形的網，絲絲勾連，最後促成了這樣的結局。
她腦中又想起慕然，這裡面是否還有你的功勞？
想了半晌，她抬手，將捏在指尖的信放在了火舌上，看著它緩緩燃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