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離人淚 愁永晝(二)
江府的府邸還是江循高升后匆匆買下的院落。三進的院子一家子住倒也寬敞。
宴席就擺在二院中,人已經到了不少,正三三兩兩的說著話。
顧媺進了女眷席,圍著說話的女眷都起身朝她行禮,顧媺笑著讓眾人隨意。江母在迎著顧媺上了上首,「照顧不周,王妃見笑了。」
「夫人哪裡話。」江家一行剛入盛京,江母又是個鄉下沒什麼見識的人,能把婚禮操持成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兩人說這話在堂屋上首落座,顧媺側身就看到了謝家老夫人,有些喜出望外,「謝老夫人。」
顧媺實在沒想到謝老夫人能來,謝家雖然為官不高,但是做為百年公卿世家,能來這場婚禮算是給足了趙舒玥面子。
「王妃。」老婦人起身朝她頷首。
顧媺連忙起身握住她的手,言語親切:「真是沒想到,驚動了謝老夫人。」
「王妃哪裡話,王妃義妹出嫁老太太我定要來觀禮的。」謝老夫人笑著與顧媺說。
顧媺明白,以江循和謝軒安的關係,於情於理謝老夫人都該來一趟,但是她當著江母的面,明明白白的指明是因為自己的義妹才來,算是給足了她面子。心中更加熨帖,拉著謝老夫人的手問長問短,一時間聊的熱火朝天。
這邊說這話,突然聽見噼里啪啦的爆竹聲,禮官高呼道:「吉時到,行禮。」
之前的禮數花轎進門的時候已經行完了,就等著吉時到的時候行三拜禮。
因趙舒玥父母雙亡,家中沒有什麼親人,所以顧媺這個義姐就坐了長輩的位置,和江母一起坐在高堂之上,受了大禮。
一根紅綢,牽住了兩個人的一生。
就算一身喜服,也掩不住江循沙場磨礪出的銳氣。他垂著眉角,面上始終帶笑,牽著趙舒玥一同給顧媺和江母行了禮。
行過大禮,兩人就被簇擁著往洞房去。其他人倒還好,唯有李峯,粗著嗓子起鬨,興奮的倒像是他成婚了一般。
男眷們往後院一去,女眷不好跟著去胡鬧,於是就熱熱鬧鬧的開了席。
顧媺左右坐著江母和謝老夫人,小輩們再依次落座。旁支們帶來的小孩,追打著在寬敞的院子里玩鬧。
江母敬了顧媺一杯酒,有些感慨道:「十幾年前讓我想,哪裡敢想到如今住這麼寬敞的院子呢。」
「夫人說的什麼話,江循年輕有為,以後呀這院子會越來越寬的。」顧媺笑道。
底下人一片附和。
江母搖頭道:「也不求再大的院子了,只盼著小輩們能好,兒孫滿堂也就夠了。」
「誰說不是呢,咱們可不就那點盼頭嗎。」謝老夫人接話道。
「如今江大人成了婚,江夫人還愁抱不到孫子?」有夫人笑著打趣兒道。
「對呀,媳婦都進門了,要孫子還不是水到渠成的事。」
「說起來,王妃,這可不是老身說你了。」謝老夫人虎著臉對顧媺道:「老身剛來盛京的時候就托你給軒安相看個媳婦,這軒安還沒著落,倒是想給江循給安排了,你說這事兒怎麼算。」
顧媺笑著擺手,「這事兒不得一個一個來,哪裡有一把抓的道理。」
謝老夫人扭過頭道:「我可不管,下一個可得輪到我們軒安了。」
顧媺笑著倒滿酒杯,敬謝老夫人道:「那我先敬你一杯,當做自罰。」
謝老夫人哼氣道:「說是自罰,哪裡有我陪著你喝一杯的道理。」
顧媺連忙疊聲道:「好好好,我喝了。」說完,仰面飲盡了杯中酒。
「王妃好酒量啊。」底下的夫人們紛紛應和。
說著話,幾人你敬一杯,我敬一杯,喝了不少酒。
男席上更是熱鬧,喧天的聲音隔著垂花門都能聽見,顧媺趁著更衣的時候,偷偷囑咐凝煙道:「你去瞅瞅王爺,讓別喝多了。」
凝煙人活潑又機靈,點點頭應了一聲,轉身就往男席去了。
嵐霜扶著顧媺往院子里走,擔憂道:「王妃你沒事兒吧。」
顧媺被左右敬了許多酒,又加上為趙舒玥開心,不禁喝的多了些。腳步有些不穩,被嵐霜扶著,回了席間。
江母關切地詢問她:「王妃還好吧?」
「沒事、沒事。」顧媺擺擺手,面上卻已暈出紅暈。
江母看她這樣,也不敢再勸酒,斟滿一杯,慎重道:「王妃,今日我再敬你最後一杯,謝你成全之恩。」
顧媺捏著酒杯,奇怪道:「這話從何說起,何談成全?」
「說實話,之前聽說是小玥要進江家門,我還有些奇怪。後來見江循那般開心,忙前忙后的,我才知道他是真心喜歡小玥的,所以,謝王妃成全。」江母說完,一口飲盡了杯中的酒。
顧媺聽著,繞在心頭的疑雲也瞬間散去,笑著飲酒道:「江循喜歡,那便好。」
飲完這杯酒,天色已晚。凝煙從男席上跑進來,湊到顧媺耳邊說,「王爺沒喝醉,江大人倒是醉的不輕呢。」
顧媺想起剛剛江母的話,暗想道,怕是真的很開心吧。
待到席散時已經月上中天。五月盛京的天氣還不是很熱,到了晚上涼風一吹,顧媺臉上便立刻燒了起來,頭暈暈沉沉的,整個人都快倒過去。
凝煙和嵐霜一左一右扶著她,卻還是有些吃力。好不容易歪歪斜斜的到了院子口。抬頭就見弋凌闊步而來。
「王爺!」凝煙驚喜地喚了一聲。
顧媺聽到她的聲音,迷迷糊糊地抬頭去看,疑惑道:「哪呢?」看到弋凌的身影,傻笑著掙脫凝煙和嵐霜攙扶的手,疾步去抱他,「你來了。」
「王妃!」凝煙和嵐霜齊聲高呼,害怕她摔倒。
眼看著顧媺搖搖晃晃,腳步不穩就要摔倒。弋凌上前一步,穩穩將她圈進了自己的懷抱,「喝了這麼多?」
顧媺笑著倒進他的懷裡,任他的氣息包裹著自己,而後蹭了蹭他的胸口,「我開心嘛。」
弋凌嘆口氣,無奈地將她攔腰抱起,「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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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靜靜掛在了樹梢間,皎潔的月光如水銀一般泄了一地。
趙舒玥蓋著蓋頭,靜靜聽著外面的喧囂聲漸漸小了下去,漸漸了無生息。
門口候著的婆子們歡喜地道了一聲,「大人。」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雙綉著喜氣祥雲的皂靴進了屋內。
「請大人挑蓋頭。」大紅漆木盤子上托著綁著紅綢的秤桿,遞到了江循面前。
他平時嚴峻的面龐此刻帶著淡淡的笑意,雖然被灌多了酒但還是努力的保持著清醒,拿過秤桿挑開蓋頭。
紅燭搖曳,屋內一片朦朧的光影。趙舒玥化著精緻妝面的臉含羞地展露在江循面前。
婆子們又呈上合巹酒,說著吉祥話讓兩人飲酒。
趙舒玥怯怯望一眼江循,見他含笑看著自己,心中稍定。拿起自己的半隻葫蘆,飲了裡面的酒。
周圍人見禮成,又七嘴八舌說了些早生貴子之類的話,才退了出去。
房內只剩了趙舒玥和江循兩人,她沒來由緊張了起來。有些惴惴地撫著裙琚上金線綉成的彩鳳,咬著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江循屈膝坐在床榻邊,「折騰了一天,累了吧?」
趙舒玥輕輕搖了搖頭,「不累。」
「別逞強了,聽說你一日沒有吃些東西了,我讓人備了餐食。」江循說完,揚聲讓門口候著的小廝去傳膳。
飯菜在小廚房一直熱著,所以不一會就端了上來。
三菜一湯,剛好夠兩人的飯量。
趙舒玥餓了一天,聞到飯菜香肚子就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讓她愈發窘迫。
江循也不介意,微微一笑,率先起身坐到了桌邊,「我蹭一點你的飯不介意吧。」
趙舒玥見他在桌邊坐下,拿起筷子就夾菜吃,知道他也餓了,連忙起身到他旁邊拿了筷子幫他布菜。
江循伸手握住她忙碌的手腕,抬眸看她,「你也坐下。」
趙舒玥搖搖頭,「你先吃。」
江循無奈嘆氣道:「以後你便是我的妻,不用伺候我。」
這句話說的語氣極輕,卻落在了趙舒玥心裡,重重一擊。
原來,他真的將她當做自己的妻嗎?
這樣想著,她心中便說不出的開心,笑著點頭與他一同坐下,吃起了飯。
兩人酒足飯飽,丫頭們端著水盆面巾進來伺候他們洗漱。
趙舒玥滿臉的脂粉洗去,露出素凈的面龐。
江循打量了她道:「還是這個樣子熟悉些。」
趙舒玥被他逗笑,面頰染紅。
夜色漸深,床上的帷幔低垂,隔絕了外界。
新婚之夜,圓房之禮。這關乎著一個女人在夫家的地位和待遇。趙舒玥原本忐忑不安,卻沒想到一切那麼自然。
身邊的江循已經沉沉睡去。昏暗的光線里還依稀能夠辨別出他俊朗的面龐。
趙舒玥瞪大眼睛,定定望著他,心中說不出是甜蜜亦或悵惘。
她想起遇見他的種種,他冷靜的幫自己包紮,帶著她和王妃一路逃亡。那段路雖艱險卻讓人懷戀。
之後他不時會來府中找王妃稟告事務,偶爾也同她說幾句話。可話的內容不過是詢問王妃的情況,從未逾矩。儘管如此也能讓她開心大半天。
後來她的心思被王妃看破。說要將自己許配給他,她從未想過自己能有這樣的福分。滿心歡喜,卻等來他陞官的消息。
那一刻,她徒然清醒,自己和他的身份已是雲泥之別。
她以為此生他們終將有緣無分,就此別過。
可是沒想到最後他們還可以結髮為夫妻。這樣想著,趙舒玥滿足地笑起來,傾身將自己貼到他身上。
江循睡的迷糊,感覺到她過來便伸手攬住了她。
屋內的紅燭還流著紅淚,趙舒玥在江循懷裡閉上眼,心中滿足而暢快。
那就這樣吧,努力做一個好妻子。
她暗暗想著,努力想忘記記憶中那和江循平日里冷靜的聲音完全不符的呼喚,他語調纏綿,聲音低沉,輕輕喚了一聲,「汀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