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屠殺
天空中烏雲黑壓壓的壓下來,夏城的空氣沉重壓抑的令人喘不過氣。
高懸的燈籠在烈風中搖搖欲墜,戰士們的甲胄反射著凜凜的寒光。
有號角聲嗚嗚咽咽的傳來,戰鼓的沉悶聲響,每一擊都敲在人已經沉到谷底的心頭上。
羅玉娘握緊了手中長劍,身上沉重冰冷的戰衣壓得她幾乎站立不穩,似乎下一刻就會重重的倒下去。
但她依舊站在陣前,手中長劍高舉,奮力嘶吼:「兒郎們,今塢恆來犯,踏我山河,殺我家人,辱我兒女,如此血仇,縱死難忘,一身熱血,保城護民,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一身熱血,保城護民,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夏城五千將士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吼聲里的憤怒和堅定,使城中恐懼不安的人們漸漸鎮靜下來,老弱婦孺皆被藏好,家中青壯自覺組成臨時編隊,加入將士們身後。
蓮先生站在站在羅玉娘身後,冷眼旁觀,夏季大雨總是說下就下,就連最上好的油紙傘,都抵擋不住它的來勢洶洶。
將士們衝殺出去,蓮先生緩步登上城樓,雨水匯成紅色河流,帶著刺目的鮮紅蜿蜒淌下城牆,而後在護城河中匯合,紅色被化開,鮮紅變成淺紅,艷麗而不妖嬈,好看的像是浮遊軒櫃檯上的那支彼岸。
五千對上十萬,勝算是多大?
大約,是零吧。
羅玉娘不知道自己臉上是血還是淚,或者,是將士們拋灑的熱血。
她從戰馬上跌落下來,對方的刀槍像是催命的令符,任憑羅玉娘如何反抗,終究難以擺脫。
腹部忽然抽疼起來,羅玉娘手下一軟,長劍無聲落地。
副將長吼:「保護將軍!」
將士們圍成密不透風的人牆將羅玉娘護在其中,天空中劃過刺眼的閃電,而後便是滾滾的響雷,在人的耳邊炸開,壓過了震耳欲聾的廝殺聲。
羅玉娘重新站起,一手執劍一手捂著越來越痛的腹部,聲音溫柔卻堅定到不容拒絕:「乖!不要離開娘,娘不會拋下你,也不會拋下任何人。」
鼓點越來越密集,每一個炸雷間歇的瞬間都能聽到,甚至比天空中的雷聲還要讓人清醒。
廝殺聲不知道持續了多久,這終究是一場沒有懸念的屠殺。
夏城兵丁只剩將軍近衛,塢恆停止了進攻,近衛們將羅玉娘護在身後,警惕的弓腰執劍,面向塢恆兵,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兇狠宛若怒狼的表情。
塢恆兵列好隊,弓箭手上前,近衛們渾身箭羽,卻依舊不肯倒下,用長劍柱地,支撐冰冷身軀,誓死守衛身後的夏城!
羅玉娘低頭執劍上前,塢恆停止射箭,羅玉娘抬頭,目光兇狠似嗜血孤狼,長劍舉起,用盡全力吼出:「封——」
夏城城門立刻封起,護城河中尖刺悄然突出,河水沸騰如滾,塢恆將領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從背上取下長弓,拉弓搭箭,呼嘯聲響起,箭羽鏗然突破甲胄,刺入皮肉。
長劍柱地,撐起即將沒有生氣的身體,羅玉娘卻對著塢恆兵揚唇一笑,鮮血掩蓋的容顏,霎時間鮮活明亮,令人心寒。
低低的誦讀聲傳來,是令人難以分辨的辭彙,而後逐漸清晰,戰場上眾人臉色大變。
「.……血祭長空,魂入狹縫,但求時令,護我夏城!」
天空中烏雲迅速翻湧,閃電再無間歇的劈打下來,將烏雲下的戰場照成修羅地獄。
哀嚎聲衝擊著每一個人的靈魂,死去的將士們重新站起,這場單方面的絞殺,完全變了方向!
直到最後一個塢恆兵被攪碎成肉泥,直到塢恆將軍不甘的嘶吼落下尾聲,直到天空中雷電照亮每一個還站立著的兵士,直到兵士重新倒下,直到滂沱大雨將厚重血腥,令人作嘔的泥濘,重新洗涮成乾淨的道路……
蓮先生接住倒下的羅玉娘,緩步走入重新打開的夏城城門,大雨落在身上,透過夏季單薄的衣衫,砸的人生疼,疼的人心寒。
大雨終於停歇,撥雲見日,街道兩側家門敞開,婦孺老弱身著素白,頭戴重孝,看著他們緩慢走過空曠的街道。
人群無聲跪下,淚水比雨水更多,卻遠比雷雨來的安靜。
塢恆慘敗,十萬大軍皆陣亡於夏城,元氣大傷,朝廷派兵一舉攻下,從此世間再無塢恆,也,再無羅玉娘。
宮闕抬頭看烏雲翻滾,響雷陣陣的天空,只覺壓抑異常,心中煩悶不安,拽著小當問他:「蓮先生有沒有說我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蓮先生說,雷停雨歇,自行下山。」
「這雨什麼時候能停?」
宮闕急躁,揉著地靈的小腦袋,地靈掙扎著從宮闕手中逃出,逃回趙幺手中,躲在布袋裡死活不肯出來。
趙幺無奈:「都在這等了半月了,怎麼這一時半會兒的倒著起急來了?」
宮闕在房間里轉來轉去,搖頭煩悶道:「我也不知,只是覺得心中不安,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
「若真有什麼事情,那也有蓮先生在,如果連蓮先生都無能為力的話,你覺得你又能做什麼呢?」
宮闕也知趙幺說的在理,可是心裡不安的感覺始終消散不去,讓他坐立難安。
小當欲言又止,最後悄悄離開,趙幺皺眉悄悄跟上,待出了院子,轉到僻靜處喊住他:「小當。」
小當嘆口氣停下來,煩躁的撓了撓已經被他自己鬧成雞窩頭的腦袋:「道長你怎麼出來了。」
「你去做什麼?」
「我去看看晚飯好了沒有。」
「我們剛剛吃過午飯。」
「那我去看看下午點心好了沒。」
小當趕緊改口。
「你不必瞞著我。」
趙幺上前一步,小當站在原地,看著趙幺有些蒙:「道長.……」
「我不是圓滿,不會像他那樣沉不住氣,你告訴我實話,你剛剛跟我們講的,並非全部吧。」
趙幺的聲音像是有誘惑力,小當不由自主的相信他,將實情和盤托出。
趙幺倒抽一口冷氣,如墜冰窟,沉聲道:「那你可知現在情況如何?」
小當搖頭:「我只知道這麼多,其他的一概不知。」
言語間,天空中烏雲漸漸散開,滂沱大雨像是忽然被人關了閘門一樣,戛然而止,突然的讓人心驚,趙幺和小當不約而同的抬頭看天,陽光在一瞬間灑下來,卻驅不散兩人心頭的沉重。
院子里傳來宮闕興奮的喊聲:「雨停了,趙幺我們可以下山了,小當,小當,快帶我們下山。
小當?趙幺?」
宮闕喊了一遍沒見到人,屋子裡也沒有,心中疑惑,結果剛出門就見到趙幺和小當面色奇怪的從外面回來。
「誒?你們什麼時候出去的?我怎麼沒看到?剛剛雨那麼大,你們出去幹什麼去了?」
「沒什麼,不是要下山嗎?快收拾收拾走吧。」
趙幺顧左右而言他,宮闕此時心急下山,並沒有注意到他們的怪異:「收拾什麼?咱們什麼也沒有,快走吧。「
說著拉著小當就往山下走,趙幺跟在後面,小當扭頭看他,差點兒摔倒。
趙幺臉色微冷,小當打了個哆嗦,宮闕察覺到,問他:「小當你很冷嗎?」
小當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天空:「不知道,剛剛忽然覺得有些冷,可能是剛剛淋雨了吧。」
「那就快點跑起來吧!」
宮闕拉著小當往山下跑:「出了汗就不冷了。」
趙幺跟在後面一路保駕護航:「圓滿你慢點兒,山路陡峭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