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德妃生產才不過月余，這麼快就能出席宮宴這種場合了，估計也只是來走個過場。
自從邊線開戰，這一年多以來幾乎沒有過什麼大型的國宴。今日，算是第一次。
卻有些尷尬。
慶功宴，帝王座下，百官皆在，還有皇貴妃和德妃伴駕。唯獨這正宮皇后，缺席。
這在以往，是絕對沒有過的先例。
按理說，皇后還未被廢，這等場合，無論如何都該出席，哪怕只是露個面。據說，皇后近來鳳體抱恙，不能見風。
實際上是為什麼，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皇后這『病』一時半會兒大約是好不了了。
師心鸞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平靜的看一眼上首。
皇貴妃依然雍容華貴溫雅從容，德妃生了孩子以後眉目越發柔潤秀麗，她妝容還是如從前那般淡雅素凈，未曾因晉陞而添一抹奢華之氣。大底也就是因為她的寵辱不驚，皇帝才對她恩寵不減。
皇上近來連逢喜事精神爽，眼中一直帶著笑意。
壁上燈火如晝，照見帝王眉目英偉，鬢角卻已灰白。
歲月如刀，是不會對任何人寬容仁慈的。
再看看他身側年輕美麗的德妃——不到三十歲的女人容色絕麗，笑意溫軟，看起來年華正好，卻因家族之變歷經坎坷，顛沛流離，到頭來還得折了羽翼，入這深深宮牆之中，在仇人面前強顏歡笑，屈辱承歡。
她不自覺地抿唇，眼底流露出她自己都不曾發現的冷意。
大殿人多沉悶，沒過一會兒嬌嬌就不習慣了。小丫頭還是很有眼力的，知道這裡不是自己家，不能哭鬧，於是就用小胖手扯了扯娘親的衣襟。
師心鸞拍拍女兒小手，湊近楚央，低聲道：「嬌嬌在這裡呆得悶，我帶她出去走走。」
楚央道：「讓樂槐和紫霜跟著，別走太遠。」
「我知道。」
師心鸞又和北靖王妃說了聲，便抱著嬌嬌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反正這種場合，她又不是主角，沒人會注意到她的去留。
外面空氣清新多了。
嬌嬌對宮裡的一切都很感興趣，一會兒指著屋檐下搖曳的宮燈，一會兒又指著夜色里那些看不真切的亭台樓閣和斑駁林木，以及遠處粼粼波光。
那是太液池。
師心鸞不免想起舊事，那玉佩一直在楚央身上，她也沒打算要回來。這東西放在楚央身上，比放在她身上安全。
正想著，樂槐突然低聲道：「世子妃，有人朝這邊來了。」
師心鸞回頭一看，不遠處有人提著燈籠緩緩而來，卻是秋杏。她走進，對著師心鸞屈膝一禮。
「大小姐，我家娘娘請您入宮一敘。」
師心鸞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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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宮中熱鬧，後宮卻顯得有些清靜。德妃畢竟還在坐月子，不能勞累，去昭寧宮坐了會兒，就回來了。
她已退了宮裝，換上便裝，坐在榻上，神色有淡淡倦容。
師心鸞走進來，欠了欠身，「娘娘。」
嬌嬌自然交由樂槐抱著，之前昭寧宮中人太多，她沒注意到德妃。如今隔得近了，她才好奇的打量起來。
朝鳳驅散了滿殿宮婢。
「坐吧。」
師心鸞也讓樂槐和紫霜到外殿等候，自己抱著嬌嬌坐了下來。
朝鳳對上嬌嬌晶亮的雙眸，笑了笑。
「嬌嬌長得越來越像你了。」
師心鸞看了眼她旁邊，小床上早已睡著的十皇子。小小的嬰兒，已能看清眉目，粉雕玉琢，十分漂亮。不過還太小，暫時看不出長得像誰。
朝鳳對這個孩子的感情，也是複雜的吧。畢竟那也是仇人的兒子。
她眼神微微複雜。
朝鳳又道：「能讓我抱抱她嗎？」
語氣親和，沒有命令沒有吩咐。
師心鸞起身，將嬌嬌遞給她。
朝鳳眼神亮了亮，小心的接過嬌嬌。她才生產不久，還在坐月子，身體有些虛弱。好在是練武的底子，不至於連一個孩子都抱不動。
嬌嬌仰頭看她，眼睛里全是陌生和好奇。
「這孩子倒是一點不認生。」她偏頭看了眼安靜沉睡的兒子，眼睫微垂，輕輕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與我說？」
她眼中看著嬌嬌，話卻是對師心鸞說的。
師心鸞沉默半晌，道：「太子即將遷回東宮，皇后至今幽閉，娘娘有何打算？」
朝鳳笑意淺淡，「你怎麼不問楚央有何打算？」
「他的選擇，從未動搖。」師心鸞平靜與她對視，「這一點，娘娘心中應該清楚。」
朝鳳又笑了下，突然道：「楚央有沒有告訴你，當年祖父曾為他批算過姻緣，乃我朝氏之女。」
師心鸞愣了愣，而後臉色一變。
「朝氏本家一脈？」
朝鳳卻並不打算解釋，她將嬌嬌抱在懷裡，「楚央扶持宮越，是基於兄弟之情，更是為天下大義。他費盡心思要查找當年的真相，想要在當今聖上還在位的時候為朝氏平冤，便是不希望有朝一日因此與宮越對立，彼此為難。現在便是為了你，他也會加快行動。我苟活這麼多年，不過也只此一願罷了。說到底，我與他並不是對立的雙方。你又在擔心什麼呢？」
這次師心鸞沉默得更久。
「若你只是為朝氏一族平冤昭雪，就不會生下這個孩子，也不會冒險行刺。我只是想不明白，你究竟還想做什麼？奪嫡？讓這個流著朝氏血脈的孩子繼承大統，報復皇上，報復宮氏皇族？」
朝鳳沉默下去，然後淡淡反問。
「難道不應該嗎？」
師心鸞眼神微震。
朝鳳神色平靜，「帝王無情，因一己之私，殘害忠良，滅我滿門。我幼失雙親顛沛流離，嘗盡辛酸悲苦。是，他的那些子女們無辜，可我朝家上下，乃至九族之中，哪個不無辜？父債子償，就算我殺盡他皇族子息，也是理所當然。」
師心鸞半天沒說話。
她不會聖母的勸朝鳳將心比心，以德報怨。她是沒親身經歷當初朝氏滅門慘案，無法感同身受，卻不代表她真的就能心如止水。
皇帝自己做的孽，怎麼償還都是應該。
「你要報仇，要伸冤，都是人之常情，我沒有任何異議。」良久，她才道：「但我希望你想清楚，那畢竟是你的親骨肉。無論最後結果如何，那些陳年舊怨，最好別讓他知道。至於你的計劃…我不會幹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