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小狐狸歪頭看她，目光一落便將她從頭掃到腳。然後親昵的湊過去，蹭了蹭她的臉。
師心鸞一怔。
她可是記得上次來華雲寺的時候，這青狐對她不甚友好，而且還頗有些敵意。這才過了一年，這小狐狸對她態度怎麼轉變這麼大？
小狐狸很有靈性的對她搖了搖尾巴，然後竄了出去。蹲在地上回頭看她，眨眨眼。
師心鸞若有所悟，「你是讓我跟著你，去見你主子？」
小狐狸眼神一亮，用力點頭，而後瞥了眼她身後的樂槐。
師心鸞心領神會，對樂槐道：「你去大殿等我，我去去就來。」
樂槐瞅了眼那青狐，覺得這狐狸很有些不同尋常，猶疑道：「世子妃…」
「不必擔心。」
師心鸞淡淡一笑，「它不會傷我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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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心鸞跟著青狐來到後山，還是上次那個涼亭。神棍還是一身白衣，負手而立，周遭景色已被白雪覆蓋。他立在一色蒼茫中，卻風姿卓然出塵不染，若九天之上俯首下望的神仙公子。
青狐竄到他肩上，吱吱的叫了兩聲。
他拍了拍小狐狸的頭，轉過身來，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
師心鸞並未入亭，隔著數步之遙盯著他。她很不爽命運被他人左右的滋味，更討厭這些自命清高自以為是的神棍。
「先生等候在此，看來早已料定我今日會到此拜訪。」
她邁步於亭中，清泠泠看著葉梵。
「可否冒昧問一句，先生究竟是何人？」
葉梵看著她，卻又似乎並未看她，目光淡如煙雲，彷彿這世間萬千紅塵俗事在他眼中不過浮雲。
「這與你所求並無關聯。」
「怎麼沒有？」師心鸞平視他，「先生自忖方外之人，又身懷異術，想來是修道之人。似你們這種擅於易經八卦天象命理之人，整日掛在嘴邊的便是什麼命由天定，不可違逆。」
她語氣平靜卻滿含諷刺。
「我不懂你口中所謂的既定命格到底是什麼，但這世間既有命術之說，天地自有其平衡。我乃異世之魂，闖入這個世界，必是打破這個世界應有的平衡。可你卻又說，我必須要在這個世界呆五年。我實在不明白，既宿主靈魂已逝，必也是她的命定之劫。你讓我借她的身體重生，難道不是打破原有的平衡么？既如此，何苦讓我延續她的壽命？承續她的命格？」
葉梵這次看她的目光多了些實質。
師心鸞眼神一寸寸冷下來，「十方世界，都有其固定的模式。但有絲毫意外，便會打破其平衡。她原本還有五年壽命，卻一心求死，何嘗不是逆轉了天命？所以才有我的存在。所以，我捲入這個時空並非意外。而是…人為。」
葉梵沉默。
不辯解，也不否認。
心中猜想得到證實，師心鸞一顆心也隨著周遭風雪寸寸寒冷。她難以抑制的憤怒，「恣意干涉操縱他人的人生，這便是你們修行之人的天道么？」
葉梵再次沉默，半晌方道：「你原本就應生於此，只是輪迴錯亂，才落入異時空。」
師心鸞譏笑，「修行之人，都如你這般道貌岸然么？輪迴錯亂，所以我錯投了胎，便註定要來這異世歷紅塵情劫。只要我按時回歸，時空裂痕就會自動修補，世界歸於平衡，一切塵埃落定。那麼導致我錯投異世的失誤，便就這樣煙消雲散，對么？」
葉梵難得的一怔。
天道，命運，早有定數。但十方世界，魑魅魍魎應有盡有，恣意橫行。但有異動，必打破平衡。葉家子孫，承襲天命，有扭轉乾坤，通天之能，身負維繫空間平衡，挽救蒼生的重任。
只要顧其大局不破，微不足道的犧牲，也都只是前世今生既定命數。
葉家先祖，素來如此。
他承襲族長百年，第一次蒞臨凡塵，遇到的不是妖邪作祟，而是靈魂錯入，同時損壞兩個世界的天道平衡。為了修補這個錯誤，他只能強行劃破時空，將異世之魂引於此。
延續已逝師心鸞的命數，這個世界歸於平衡。五年之後，再將此魂送回，那個時空的漏洞也就此修補完整。
但是從未想過，這個女子平白所受的紅塵苦難——情劫。
他素來淡漠平靜的目光，微微起了漣漪。
是了，葉家子孫，為天道而生，為天道而死，是沒有七情六慾的。便是姻緣，也不由自己。又豈能明白，人間愛恨之苦？相思分離之痛？
師心鸞的指控，直擊他心扉。這個無情無欲的男子，一瞬間眼神里波瀾起伏，難以平靜。
他沒有看見，原本蹲在他肩上的青狐，搖尾巴的速度減慢，一雙純澈的狐狸眼也多了些若有所思和難言的心事重重。它長長睫毛垂下，卻遮擋不住飄向那沉靜男子的目光。
長久的沉默以後，葉梵開口了。
「你想如何？」
青狐一呆。
它跟在葉梵身邊百年，他如高嶺之花，寡言沉默不近人情，從未退讓妥協過。如今…
它又忍不住看向師心鸞，目光近乎崇拜。
師心鸞卻不知神棍這番話背後的艱辛歷程和深刻意義，她沉默許久，道：「上次你說，我走以後，他會半生孤苦？」
「是。」
依舊是平靜的語氣。
「你二人姻緣天定，但因時空錯亂，註定不能相守白頭…」
話未說完，師心鸞便道：「我不想追究當日導致我錯投異世是誰的過錯，也不想知道這個世界應有的格局該是怎樣的。天道操縱了我前半生，我被迫入了這異世，歷這一番劫難，我認了。但是從今以後，無論我做什麼，你也不可以阻止。」
「可以。」
葉梵回答得乾脆，沒有任何猶豫。
師心鸞揚了揚眉，「我穿越過來的第一天，能感受到宿主身體里還有殘留的意識，只是後來似乎沉睡了。那麼我離開后，能否讓她意識蘇醒？」
葉梵又是一怔。
有點驚異於她竟能感知宿主的神識，也驚異於她的要求。
「你既已知曉各中曲折，我便索性告訴你。你和她本為一人，但種種原因導致三魂七魄分離兩個時空。從前寄居這具軀殼的，不過是你的一魂一魄。所以，她的神識微弱，會被你吞噬。你靈魂回歸，三魂六魄重歸一體，那一縷神識便被封印。將來你離去，神識再無寄主，消散於混沌世界。」
「若我執意要將這縷神識留下呢？」
葉梵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他深深看向師心鸞，「你可知，將來你靈魂抽離，就算將這縷神識留存在這具軀殼，那也已不再是你。」
「我知道。」
師心鸞眼中恍惚一霎而過，「但是，這肉身不會死。那麼，他就不會因我半生孤苦，兩鬢風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