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出了這麼大的事兒，身為一家之主的師遠臻肯定也要進宮。楚央讓師心鸞暫時在侯府呆著，等他出宮後來接她。
師心鸞點頭應了，心中卻有些複雜。
楊氏最後報復性的那番話，倒的確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原身對師心雲這個妹妹沒什麼好感，但師心雲生母死得早，自小也是養在老夫人跟前的。原身的記憶里，這個庶出的妹妹一貫低調，言行舉止卻是難得的沒有半點小家子氣。印象中，師遠臻對師心雲很是冷淡，幾乎無視。
她是隱約知道師心雲生母出身卑微，也曾聽師心怡刻意的提起過，卻沒想到，原來師心雲的出生，竟也是楊氏的主導。
嫉妒的女人，果然是最可怕的。
老夫人受了驚，師心彤扶著她進去休息了，師心鸞便拉著師心雲去了自己出嫁前居住的浮曲閣。
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卻牽連了無辜的師心雲，此時此刻她的心情也是五味陳雜吧。
師心雲很平靜。
除了最初得知真相的一剎驚痛和不可置信，楊氏的笑聲還未消散，她臉上表情便已淡漠無痕，好似一個局外人一般。
師心鸞一直知道，師心雲是聰明的。
整個侯府人多口雜，有城府深沉心如蛇蠍的楊氏，還有心胸狹隘的嫡母和不待見自己的父親，再加一個偽善的師心怡，師心雲可謂是在夾縫中生存。然而她不妒不燥，一直安安靜靜的過自己的日子，從不刻意引人注意。僅靠著老夫人那為數不多的維護，平安的在這危機四伏的侯府活了下來。
怎能不聰明？
或許正是這樣尷尬的身份，才讓她比常人更敏感更智慧更懂得隱藏自己真實的情緒。所以，即便得知了那樣不堪的真相以後，她依舊能維持最基本的儀態，以最快的速度平復自己的情緒，這需要極其強大的隱忍力和勇氣。
嘆息一聲，師心鸞淡淡道：「人有七情六慾，貪嗔痴恨，嬉笑怒罵。有時候，哭並不是懦弱的表現。隱忍，也不意味著堅強。」
師心雲渾身一顫。
師心鸞沒有看她，語氣依舊雲淡風輕，「一個人生活太久，就會忘記身邊還有其他人存在。所有苦痛，都習慣自己一個人扛著。心裡築起了一座城牆，把自己永遠的封閉在裡面。無論城牆外是歡聲笑語還是刀槍劍雨，都是屬於別人的。永遠守著自己心中的一畝三分地，遠離喧囂暗涌。二妹，今日我才知道，這偌大的侯府當中，你才是最冷血的那一個。」
師心雲坐著不動，呼吸卻明顯已亂。
「因為求而不得，所以不再奢求。因為害怕傷害，所以將自己活得透明。你最想要的，只是離開侯府，對么？」
輕飄飄的幾句話落下，師心雲猶如被抽幹了渾身力氣，怔怔的望著師心鸞。
一看她模樣，師心鸞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師遠臻對師心雲的冷漠和無視，卑微的出身和尷尬的處境，漸漸淡去了這個少女對親情的所有期待和熱情。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她都可以淡然處之。包括，她自己那永遠讓人恥笑的出生。頂多，只是在早已遍體鱗傷的心口再劃一刀罷了。
她如何能不冷血？
師心鸞很理解師心雲的心情。
「沒有人能做到無欲無求。你有想要的，就不可能全然的不在乎。二妹，你素來通透，應該知道，隱忍並非代表釋然。那根刺永遠扎在心上，時間越久傷口就越深。唯有連根拔除，才能永除後患。」
師心雲嘴角顫抖著，臉上血色一寸寸消失，慢慢的，她整個身子也顫抖起來。
然後師心鸞就看見，那雙秋水明眸暈染出了淚光，漸漸匯聚成珠。一滴，兩滴，三滴，越來越多…
她從最開始的無聲落淚，到嗚咽，再到抽泣，直到最後隱忍不住的悲愴哭泣，彷彿要將這十六年的辛酸苦楚全數哭個乾淨。
師心鸞靜靜坐著，沒有打擾她，也沒有試圖安慰。
師心雲現在需要的，是發泄。
她發現自從自己懷孕后，就變得仁慈了。要換做從前，她可不會好心去開解一個於她而言其實並沒有多大關係的人。
大底天底下的母親都一樣，都具備一顆慈母的心懷。
因此，她才忍不住對這個少女有了些微的憐惜和同情。
師心雲足足哭了半個時辰才停下來，眼睛腫腫的，耳鬢垂下的髮絲也被淚水染得粘在了一堆，衣裙更是濕得可以擠出水來。比起最初的儀態端莊柔美嫻靜，多少有些狼狽。然而她依舊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尤其顫顫淚濕的眼睫和如小鹿般的眼睛，如同芙蓉泣露，我見猶憐。
這才是真正的淚美人。
師心鸞將自己的手帕遞給她，「把眼淚擦乾。」
師心雲的手帕早就被淚水浸濕不能用了，她低著頭，小聲道：「多謝長姐。」
一開口，嗓子沙啞得厲害。
哭了這麼久，不沙啞才怪。
師心鸞又倒了杯茶推過去，「潤潤嗓子。」
師心雲擦乾淚，將一杯茶一飲而盡，覺得嗓子稍稍好了點，再次道謝。
師心鸞問：「現在心裡是不是好受多了？」
師心雲點頭。
「嗯，謝謝長姐…」
「你都連著謝了三次了。」師心鸞有些無奈，「以後別什麼事都憋在心上，別再給憋出病來。」
語氣里不乏關切之意。
師心雲心中暖暖的，臉上也露出一抹笑。
「是，長姐的話，我一定謹記在心。」
師心鸞覺得這姑娘的確可憐得很。
但凡她再晚出生個兩年，或許就不會遭了師遠臻的遷怒憎惡。當然這事兒罪魁禍首雖是楊氏，師遠臻做得也不地道。無論當初那女子是如何懷了師心雲的，怎麼說都是他的骨肉。而且又不是個別有居心的，這般冷落著實過分。
說起來，師遠臻幾個女兒都可憐，一個比一個經受的磨難多。
應該說，師家的女兒，都命苦。
包括早已被宮中李代桃僵替代的那位小姑姑。
思及此，師心鸞就不由得想到了朝政。
一旦楊氏意圖買兇殺害朝廷命官的罪名成立，楊家估計也得跟著受牽連。而按照本朝律法，孝期在身的男子，是不可以參加科考的。
楊家想摘乾淨，就得捨棄楊氏。捨棄楊氏，也就意味著捨棄師良。
沒了父族母族做依靠，又不得參加科考，師良的前途，可算是徹底斷了！
但以師心鸞對師良的了解，這個人心機深沉絕對不低於楊氏，甚至更深。
屆時，他該如何衝破這個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