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嚴格來說,宮中所有女人都應屬於帝王。即便有皇子或者深受皇帝愛重的臣子看上某個宮女,也應由帝王開口將這個宮女賜給臣子。畢竟宮規森嚴,是不允許宮女侍衛偷情的。秦王倒好,進宮給自己的母妃過壽居然勾搭上了自個兒母妃身邊的宮女。
他若是喜歡,其實大可以直接開口問賢妃要,傳出去也頂多只是一件風流韻事。可借著給母妃過壽的名頭寵幸宮女,就是人品不端的問題了。尤其是,宣武帝年輕的時候也犯過這樣的錯,並因此被先帝貶斥。就連宮墨這個錯誤下的產物,也受到了牽連,半生不是被冷落就是被貶。
有了這個前車之鑒,本朝皇子無論實際上是個什麼樣,但表面上至少私德是不會有虧的。
如今秦王這一遭,可算是犯了宣武帝的大忌。
當日,宣武帝便在崇政殿召見了秦王,對著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還收回了他在刑部和戶部的權利。罰一年俸祿,在王府里靜思己過。
比起早先被貶縣公的老四,他的處罰算輕的。然而在這座權利巔峰的皇城之中,這樣的懲罰已是極重。
賢妃慌了,哭哭啼啼的去找宣武帝。宣武帝倒是見了她,然後不等她哭,就直接又是一頓數落怒斥。
有道是子不教母子過。
宣武帝痛斥她沒有教好兒子,以至於秦王無視禮法在宮中行亂。
賢妃心機淺,膽子卻大。想起今日自己生辰,夫君卻帶著旁的女人來給自己添堵。如今兒子不過寵幸了個宮女,他竟如此大發雷霆。所有委屈和不甘齊齊湧上來,膽子也比往日更大,流著淚控訴道:「若今日在宮中『行亂』的人是楚央,皇上可否會這般振振有詞的責罰他?」
但凡宮裡有點資歷的妃子,都知道帝王年輕時候和北靖王妃那段往事。作為宣武帝親表妹的賢妃,醋意可一點不比中宮那位少,自然也看楚央不順眼。往日有太后姑母提點著,她還算懂得些分寸,不會因為這個就跟宣武帝鬧。今天卻不一樣,生辰過得不痛快,兒子又被責罰,再加上太后沒在身邊出謀劃策,她哪裡還顧得了其他?衝口而出的話便刺進了帝王心裡。
宣武帝瞳孔一縮,幾乎是怒不可遏。
偏偏賢妃還不罷休,繼續火上澆油,「若論起品行不端,放蕩不羈,這宮中的所有皇子,包括滿京城所有世家子弟,誰能比得過楚央?皇上不也睜隻眼閉隻眼么?長休只是寵幸了一個宮女而已,比起楚央的荒誕風流,算什麼?難道就因為楚央是蕭容的兒子,皇上就厚此薄彼親疏不分…」
「閉嘴!」
宣武帝氣得臉色鐵青,若換了其他妃子敢這麼跟他說話,早被打入冷宮了。但他好歹還記得賢妃是自己的表妹,跟著他二十多年,雖然有些小性子,卻沒犯過什麼大錯。他即便是看在母后的面子上,也不會重罰她。
「楚央再是荒唐不羈,卻也不會在宮中亂來。長休乃皇族子弟,是朕的兒子,他言行舉止但有任何不端,便是給我宮氏先祖蒙羞。朕懲罰他,是要他牢記教訓,莫要再重蹈覆轍。你是他的親娘,非但沒有及時的制止他犯錯,還百般縱容維護,你這才是害了他。既然你教不好兒子,那就由朕來教。」
賢妃張著嘴,一句『給宮氏先祖蒙羞的事,皇上不是早就做過』還未出口,外面就響起太監鴨嗓般的聲音。
「太后駕到!」
賢妃一震,因心慌意亂怨恨不甘帶來的負面情緒也停滯了片刻,隨即想到方才腦海中轉過的那個念頭。若她剛才真的衝動之下吼出那句話,只怕皇上就算不將她打入冷宮,這輩子只怕也不會再多看她一眼了。
念及此,她後背便驚出了一身冷汗。
宣武帝早已大步從她身邊走過,對著踏進門口的太后微微躬身。
「兒臣參見母后。」
跪在地上的賢妃也慌忙轉過身來,「臣妾…」
未語淚先流。
太后在宮中多年,從一個才人一路走到今天的地位,不說手段,在宮中的耳目自然也不少。秦王『穢亂宮廷』的事兒一出,她很快就得到了消息,但她沒有絲毫慌亂。老五的性子她了解,謹慎小心,府里雖然也有幾個小妾,但一直和王妃感情很好,絕不會因為女色而昏了頭,更別說在宮中犯了兒子的忌諱。
震驚之後,她立即意識到,有人陷害老五。
但她深知兒子的脾氣,無論老五是不是遭了旁人的算計,這事兒總歸是讓兒子聯想到了不光彩的過去,遷怒老五。她這個做母親的,若是出面阻止,只會讓兒子不堪。所以她不動聲色,讓手下的人去調查,並且派人給賢妃傳話,讓她不要慌亂。
只要查出了證據,那便是有人蓄意謀害皇子。老五今日受的責罰越重,來日真相大白之時兒子對他的愧疚便越深。暫時剝奪權利算什麼?只要還在這皇城裡呆著,就有翻身的可能。
可惜她那個侄女兒實在是沉不住氣,居然直接跑到了崇政殿。
她生的兒子她不了解?這個時候侄女兒不乖乖的呆在自己的宮裡盤問宮人調查事實,卻跑來兒子跟前求情喊冤,不是自掘墳墓么?
真是扶不起的阿斗。
太后又氣又無奈,又擔心侄女兒說話不中聽越發觸怒了兒子,只好親自過來一趟。剛一進殿,便瞅見她哭得凄苦哀怨的模樣。再看一眼兒子垂著眼卻掩飾不住陰霾的臉,差不多就能聯想到方才兩人之間的爭執有多激烈了。
心中嘆息一聲。
但看北靖王妃以及如今挽心殿那位挽妃的姿容氣度,便知道兒子喜歡什麼樣的女人了。侄女兒在宮中呆了二十多年,心機手段沒學到半分就算了,連最基本的端靜優雅都沒學到一二,如何能得兒子喜歡?
她娘家式微,所以才委託兄長送了女兒入宮為妃,也為家族增光。卻沒想到,這個侄女兒如此的不堪大用。
「起來吧。」
失望歸失望,太后卻還是不得不維護賢妃。
「今兒個發生的事我都聽說了。」
她用的是『我』,不是哀家,也就代表著以母親的身份來和兒子侄女兒談論家常,而非以太后的身份處置後宮之事。無形間讓宣武帝因被兒子勾起陳年往事的難堪心裡稍稍淡化,臉色自然而然的柔和了些許。
賢妃雖沒什麼心機,但到底還不算太笨。姑母一來,她立即就找到了主心骨,忙站起來扶著太后的坐下,低著頭首先認錯。
「驚動了姑母,是含蘊的錯。」
太后看她一眼,對她的態度還算滿意。便又看向微微擰眉不語的兒子,嘆息一聲,道:「中宮有皇后,照理說這些事不該我插手。但長休那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縱有微瑕,卻不會荒唐到如此地步。」
宣武帝抿著唇,沒說話。
「皇兒不覺得太過蹊蹺了么?長休若真對那宮女有了什麼心思,直接問含蘊要了她就是,何必鬧出這許多亂子來授人把柄?今日又是含蘊的生辰,他再怎麼糊塗,也不會讓自己母親臉面無光。」
太后一番話說完,宣武帝神色已有所觸動。他並非昏聵之人,起先只是太過憤怒才未細細思索其中關竅,如今經過母后這麼一提醒,頓時蹙了眉頭。
老五有野心,他知道。但品行還是值得肯定的。不過就是個宮女,還不值得老五犯下穢亂宮闈之罪。
那麼,就有可能是被人算計。
太后從他越漸深沉的臉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淡淡道:「若只是一場荒唐,皇兒責罰長休也無可厚非。可若這並非一場意外,就不簡單了。」
她端著茶杯飲茶,氣定神閑道:「宮廷之中,最不缺的就是陰私算計。若此事長休真是受人所害,他誠然有疏忽之罪,但那幕後之人竟膽大包天到謀害皇子,挑撥皇兒與長休的父子之情,其心可誅!」
賢妃重新跪下來,求道:「皇上,臣妾愛子情切,一時莽撞失態,請皇上恕罪。但長休是臣妾的兒子,誠然他不夠優秀,但也絕不會犯下如此大過。求皇上給他一個申辯的機會,若他真的私德有虧荒唐無行,臣妾也無顏替他求情,自當脫簪帶發搬去冷宮,日夜抄寫佛經為他贖罪。可若真的是小人作祟,那麼不但長休冤枉,這宮中也不安寧啊皇上…」
好歹做了二十多年的妃子,儘管不那麼聰明,關鍵時刻還是懂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宣武帝沉吟半晌,終於道:「那宮女現在何處?」
賢妃一聽就知道他鬆口了,幾乎喜極而泣,忙道:「臣妾派人將她關押了,還未來得及審問…」
宣武帝看向太后。
「母后,有勞您了。」
賢妃就算被逼急了也頂多有幾分小聰明,斷然沒有查案的本事,皇后更是看哪個妃子皇子都不順眼,巴不得老五就此翻不了身才好。況且這等私事,宣武帝也不太願意讓后妃們干涉,只好委託自己的母后。
太後點點頭,站起來,準備帶賢妃離開,忽然想起了什麼,說了一句,「我聽說,今日皇兒帶挽妃去了咸寧宮?」
宣武帝一怔。
母后這個時候問起挽妃,難不成是…
太后看他下意識皺眉,顯然已是不悅,便笑道:「挽妃入宮不久,能得你看重,品行自是好的,但難免有人記恨。她今日又恰好去了咸寧宮,恰巧又出了這麼一樁事,後宮之中少不得有人嚼舌根。皇兒既讓我去查,今日出現在咸寧宮的人,自然都要仔細盤問。我只是與皇兒說一聲,免得你著急。」
宣武帝眉頭展平,道:「本應如此。但挽妃性子柔順端靜,也素來低調。入宮不久,從未有過行差踏錯,也甚少踏出挽心殿,更是與含蘊和老五無冤無仇,斷不會如此設計陷害。而且她秉性良善,不是那等心思惡毒之人。」
頓了頓,又道:「但茲事體大,母后問一問也無妨。」
言下之意就是,別太過逼迫挽妃。
太后眼神微深,臉上笑意卻不減。
「嗯。」
……
出了崇政殿,賢妃就忍不住低聲道:「姑姑,那個挽妃肯定有問題。一個棄婦,一朝飛上枝頭成了妃子不說,居然迷得皇上那般寵她,本身就是個狐媚子。可見品行也不怎麼樣。」
她懷疑兒子是著了師挽君的道,北靖王府里,師心鸞和楚央也都有此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