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急流勇退（一更）

  師心鸞懷孕了，這一消息迅速傳遍了王府，北靖王夫婦都高興地不得了。兒媳婦是頭胎，沒經驗，北靖王妃拉著她的手前前後後囑咐了好多遍。師心鸞會醫，自然也知道孕婦都有哪些忌諱。但她還是耐心的聽完了婆婆的叮囑。


  宮裡也得了信兒，挽妃娘娘立即派人賞賜了不少東西。


  師心鸞如今對這個『姑姑』全然沒有了丁點好感，只好奇這個女人的身份。她想起如今中毒躺在床上的宮墨，不受控制的猜想，會不會和師挽君有關。


  她撫著平坦的小腹。


  大夫診過脈了，孩子才一個多月。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中秋後有的。


  「小姐，安胎藥好了。」


  紫霜笑盈盈的端著葯進來，臉上全是喜色。


  師心鸞一看那黑乎乎的葯汁，眉頭就皺了起來。


  「放著吧，我等會兒喝。」


  楚央笑一笑，接過葯碗，示意紫霜出去，道：「葯冷了會更苦，到時候遭罪的還是你。」


  師心鸞歪頭瞅著他，「你不處理政務么？怎麼整天就盯著我喝葯？」


  楚央輕笑，用湯匙攪了攪葯汁，道：「我不看著你，你回頭就又把葯給倒了。」


  師心鸞鬱悶，「我不想喝。」


  楚央溫柔哄她，「乖，喝完我給你吃蜜餞。」


  師心鸞癟癟嘴，「你當我小孩兒啊，那麼好哄？」


  楚央摸了摸她的頭，道：「可不是孩子么？一個大的一個小的。」


  師心鸞抱著軟枕倒在榻上，瓮聲道：「我還是不想喝。」


  她一使小性子，誰的話都不聽。


  楚央將葯碗放在案几上，扶著她的肩膀坐起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師心鸞靠在他膝上，有氣無力道：「真該讓你們男人也試試懷孕的滋味，吃不下睡不著還得和那麼苦的葯，簡直就是受罪。」


  她家裡兄弟姐妹四個，媽媽當年得多辛苦？


  見她這模樣，楚央也心疼。


  「今天早上吃的又吐了？」


  自打懷孕以後，她每天飲食不振，睡眠也不好，晚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有時候半夜醒來想吃東西，吃不了兩口她又吐了。一整晚就都別想睡了。母妃體貼，免了她每日的晨昏定省。


  即便如此，她還是精神不濟。


  師心鸞唔了聲。


  「吃不下，總覺得胸口悶，胃裡泛酸。」


  楚央將她臉上的頭髮別到耳鬢，溫聲道：「你這樣老吃不下東西也不是辦法，要不我跟母妃說說，讓她帶你去別莊散散心？我沐休的時候就去看你。」


  「不去。」


  師心鸞換了個姿勢，仰面躺在他膝上。


  「出門還得坐馬車，搖晃得我更想吐。」


  也是。


  楚央想了想，道：「前兩年我在江南小館里碰見一個廚師，很會做開胃菜，明日我就讓修穎去江南跑一趟，讓他進京…」


  「別麻煩人家了。」


  師心鸞懨懨道：「再說如果人家在江南呆得好好的，憑什麼大老遠的跑來京城？趕路也要好長一段時間，黃花菜都涼了。算了，你也別操心了，我這只是暫時的。過了這陣子，等我食慾好起來，估計你還不讓我吃。」


  楚央笑道：「我就怕你吃得少了。本就瘦弱，再這麼下去，怎麼撐得住？」


  「過陣子就補起來了。」師心鸞雙手撫著自己的腹部，道：「到五六個月的時候，我我該胖得你認不出來了。」


  媽媽一連生了四個，聽老爸說，媽媽懷大哥的時候也是特別辛苦，前期孕吐特別厲害。後面食慾好了，吃得多，到了五六個月，胖得圓滾滾的，像個球。懷後面幾個的時候，倒是輕鬆很多。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


  足足十個月啊，師心鸞覺得，她三個月都堅持不過去。


  孕婦本就容易浮躁，又吃不好睡不好，心情鬱悶，更容易敏感，胡思亂想。


  師心鸞說到這裡，眼珠子一轉，漫不經心道：「真到那個時候，你就該嫌棄我了。」


  楚央一愣，然後笑了起來。笑完了以後又低頭捧著她的臉，認真道：「阿鸞，你那麼辛苦的為我生兒育女，我感激心疼都來不及，怎麼會嫌棄你？我說過，這輩子只你一個。就算你老了丑了，我也不會嫌棄你。」


  老……


  師心鸞撫著小腹的手微微一頓。


  白首偕老，百年好合。


  那麼美好的詞，於他們而言，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奢望。


  失神只是一剎。


  她很快轉移話題，「宮墨中的毒還沒查出來么？」


  談起政事，楚央神情微斂，道：「宮中御醫幾乎都去魯王府看過了，都沒有結果。他的飲食和平時用的器皿也都仔細查過，魯王府里所有下人挨個審了三遍，一無所獲。」


  師心鸞皺眉。


  這都過去三天了，大理寺刑部都干涉了，居然一丁點蛛絲馬跡都沒查出來？大理寺和刑部的辦事效率不至於這麼低才對。


  「他是白天還是晚上中的毒？」


  「晚上，第二天伺候他起居的小太監發現的。皇上當日就親自審問過，也用了刑，仍舊什麼都沒盤問出來。不過…」楚央說到這裡，頓了頓，道：「你上次猜對了，他真的有痼疾。」


  師心鸞微微一怔，而後慢慢眯了眼睛。


  「雖然我跟他沒怎麼接觸過，但他看著就是個精明深沉的人，怎麼會那麼輕易被人下毒？上次在獵場，我老遠看他的臉色就覺得他肯定有痼疾，那定然病得不輕。可即便師這樣，他依舊若無其事。哦，你說過，他小時候被砸斷了手臂也是笑著的。想想都覺得可怕，誰能給他下毒？」


  楚央笑得有些涼，「所以，我也懷疑，這根本就是他的苦肉計。也或者，真的有人要害他，他將計就計。」


  師心鸞垂眸，輕聲道：「你是不是懷疑…宮中挽心殿的那位？」


  楚央默了默，道：「不確定。那天宮墨和她交過手，而且按照我們之前的推斷，他應該也早就開始懷疑師挽君。皇上封妃，他卻沒阻止。這就意味著，他應該有其他打算。」


  其他打算…


  師心鸞抿唇，突然問：「你去看過宮墨沒有？他什麼癥狀？」


  楚央蹙眉，「你想幫他解毒？」


  師心鸞慢條斯理道：「皇上知道我會醫術，也知道我會配毒藥。這麼多天過去了，太醫對宮墨中的毒束手無策。按理說，皇上至少會讓你詢問我，萬一我會解呢？可皇上沒問你，這其中固然有體恤我有孕在身不宜勞累的因素，難道就沒其他原因？」


  楚央揚眉，眸光深深，半晌才道：「他中毒第一天，我便覺得蹊蹺，也猜想過一些可能。」


  師心鸞對上他目光，兩人已是心照不宣。


  朝中因魯王中毒一事鬧得人心惶惶，北靖王府很安靜，楚央對此事不關心，每天下朝後就回家陪妻子。


  熬過了最初的那幾天，師心鸞慢慢的開始有食慾了。武安侯府里兩個妹妹終於可以來看她。


  師心鸞正在花園裡散步。


  「姐姐。」


  歡快的聲音傳來。


  師心鸞回頭，便見師心彤和師心雲由丫鬟領著走來。兩姐妹都在孝期，穿得素淡，面上卻都露出喜色。一個柔婉，一個艷麗，穿梭在花園裡，賽過了滿園的芬芳。


  打過照面以後，兩姐妹就一人扶著她一隻手，去了裡屋。一個往榻上鋪墊子，另一個就扶著她坐下，並且體貼的拿了被褥搭在她身上。


  師心鸞哭笑不得。


  「我只是懷孕，哪就這麼較弱了？你們倆這也太誇張了些。」


  師心彤給她身後墊了一個軟枕，一本正經道：「不誇張。天氣轉涼了，最易感染風寒。阿雲前幾天就吹了風著了涼，現在還在每日吃藥。祖母說了，姐姐本就身子骨弱，如今又是雙身子，得好生將養，不能出絲毫差錯。」


  得，自己成重點保護對象了。


  師心鸞無奈搖頭。


  「祖母讓你們過來，是不是有話要與我說？」


  自己剛查出有孕后，祖母就派了人過來問候，這次又讓兩個妹妹一起來，師心鸞已心如明鏡，所以已將屋子裡的丫鬟都屏退出去。


  兩姐妹相視一眼，達成了共識。


  師心彤道：「是小姑姑的事。」


  師心鸞猜到了。


  「祖母是不是說，事已至此，不可迴轉，順其自然，讓我安心養胎？」


  師心彤驚異。


  師心雲柔柔的微笑，「姐姐已洞察先機，看來我們今日是多此一舉了。」


  師心鸞剛咬了一口綠豆糕，聞言一頓，然後慢慢咀嚼著吞下去，目光落在兩個妹妹身上。


  「以前沒跟你們說，是不想讓你們倆徒增煩惱。但祖母既然讓你們倆來找我，也就是讓我對你們提點一二。你們都大了，有些事，還是該讓你們知道。」


  她語氣平靜，字裡行間卻透著凝重。


  師心彤和師心雲也收起了嬉笑之態，認真看著她。


  「姐姐，你說吧，我們都聽著。」


  「我先問你們倆一個問題。」


  師心鸞不急不緩，道：「你們是怎麼看待小姑姑入宮為妃這件事的？」


  師心彤抿了抿唇，眼神黯了黯，道：「皇上回京以後我們才聽說了獵場遇刺一事，偏偏你和姐夫都未下山，皇上又單獨召見了父親。祖母不放心，讓我和二姐去二門等著，老遠看見父親下了馬車，險些站不穩，臉色慘白慘白的，我們都嚇了一跳，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師心雲接著說道：「父親讓祖母派人接小姑姑回來，祖母一下子臉色就變了。」她更敏感一些，早就覺出了端倪，此時便輕聲道：「長姐，我不知道你和祖母父親達成了什麼共識，卻知道肯定是為了整個侯府。那天祖母握著我和四妹妹的手，斷斷續續說了很多話，全是關於小姑姑小時候的事。第二天，祖母就讓人去接了小姑姑回府，卻對小姑姑很是冷淡，而且不許我們再與小姑姑親近。」


  她們都知道，小姑姑是在祖母跟前長大的，不是母女勝似母女。祖母慈和，對小姑姑素來溫和寬容。自母親去世大伯母一家搬出侯府以後，祖母甚至把府中中饋交給了小姑姑，並讓她們跟著學習，可見對小姑姑有多看重了。


  可短短數日的功夫，祖母對小姑姑的態度天差地別。


  這如何不讓她們驚異懷疑？

  師心彤點頭，「父親也變得沉默寡言，更是不許我們打聽詢問，府里的下人全都被下了命令，三緘其口。直到宮裡下達聖旨，冊封小姑姑為妃。我還記得，父親接旨的時候，手在顫抖。等宮裡的人走了以後，祖母立刻就暈了過去。」


  師心鸞手指微動，看向師心雲。


  師心雲抿了下唇，「小姑姑…很平靜。」


  一切都在她計劃之中，能不平靜么？


  師心鸞嘴角牽起幾分諷刺。


  「長姐。」師心雲猶豫了會兒，還是道：「我不懂朝政，卻也知道，以小姑姑的出身，入宮為妃，肯定會遭到許多大臣的反對，尤其是文官，必然搬出禮法勸諫皇上。偏偏父親在禮部當職，小姑姑是他的親妹妹…父親再是行的端做得正，也免不了被那些大臣們攻殲。也是那時候我才明白，祖母和父親為何突然對小姑姑態度冷淡。那日皇上單獨召見，想必就是與父親通氣。父親早知道皇上看中了小姑姑，卻不能拒絕，面對大臣們的職責嗤笑，卻不能辯解，心裡不知道有多苦。祖母又病了，家裡一團糟。」


  說到這裡，她輕聲一嘆，語氣有了絲冷意和埋怨。


  「小姑姑太傷祖母和父親的心了。」


  一個巴掌拍不響。


  皇上並非昏君，就算看上了師挽君，若師挽君真的不願意，皇上也做不出強行納她為妃的事兒。


  況且師挽君的出身在那兒擺著，皇上即便是太喜歡她，想收了她，也不可能直接封妃。


  只有一種可能。


  郎有情妾有意，自然一拍即合。


  只是沒想到她們這個向來不顯山露水的小姑姑，居然那麼厲害。非但以棄婦之身得了皇上青睞，還能讓皇上頂住所有壓力，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封她為妃，而且百般寵愛，冠絕六宮。


  這落在旁人頭上，是榮耀。於武安侯府而言，卻是災難。


  原本對於師挽君進宮一事，外面就有許多流言。貴族門閥割據，百姓看熱鬧，說什麼都有，甚至翻出了師心鸞的『曾經』。


  先是迷惑太子與皇後母子失和，出嫁后剋死夫君，寡婦之身不自愛，又勾引北靖王府世子，迷得楚央對她神魂顛倒守身如玉。


  就連師心雲曾險些被退婚一事也被人拿出來說道。


  傳言是這樣說的。


  李家要退婚，師心雲一個未出閣的閨秀，跟著長姐去李府鬧，勾引了李家公子，不惜負荊請罪挽留。


  如今又出了個棄婦為妃，迷得皇上專寵，置六宮妃嬪於無物。


  這還不算。


  就連武安侯府的爵位，都被好事者翻出來說道。


  漸漸地就有了這樣的傳言。


  師家的女兒，都是狐狸精轉世，專門勾引人，吸人精血的。


  謠言的力量是無窮的。


  人人都長著一張嘴，上下嘴皮子一開一合，編造出來的版本千奇百怪，卻總能掀起軒然大波。


  沒有發生在自己身上，沒人會在意這些話會對當事人造成怎樣的傷害。


  這就是人性！

  師心鸞很平靜的聽著。


  她雖沒出門，但外面那些人怎麼說的，她也能想象得出來。她慶幸自己的公婆都是明事理的人，楚央更是從頭到尾和她一條心。旁人怎麼議論她，她不在乎。但她知道，這其中必然有人推波助瀾。


  皇后，后妃們，貴族們…


  只要有利益牽扯，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吃完了一盤綠豆糕，師心鸞才慢慢說道：「你們回去，幫我給父親帶一句話，急流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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