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毒餌
又重複做了那個夢,那女人令人驚怖。
她嚇得滿身是汗,起來整件睡衣都濕透了,病房裡留著一小盞燈光,沒有看見寺清的身影,花花也不在。
旁邊的病床也是空無一人,秦世現師徒似乎也出院了,她到底睡了多久。
滿頭大汗,退燒后喉嚨發乾,她拿起床頭冷透的水,一口氣喝個見底。
「誰?」
病房門口打開一條縫,那人站在黑暗中。
醫院為什麼老讓人感覺陰森,是因為空氣中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還是因為另一個世界的生靈太多,又或者只是,你的心理作用。
「誰」。
她這個人向來敏感,所以就算是輕微的一點動靜她都能知道,任何時刻都處在警覺的狀態,有時候想想也挺可怕。
陳永安被發現,也推門而進,聲音低沉回道:「是我,有事找你……」
他戴著一頂帽子,從黑暗中走進光亮的地方,一盞小燈管發黃的亮,他帽沿打下黑色的側影,只見他深陷的眼窩、俊挺的鼻樑。
茶唯坐直了身子,直覺告訴她應該對他有所防備,他是敵是友,她現在還摸不清楚。她左右環顧后輕聲問:「文零他們呢?」
陳永安的出現,讓她有不好的預感。
馬丁靴走路很輕,他掏出手機,亮著屏幕向她走去。
「發生了很不好的事,文零讓我留下來照看你,但以你們的情分我認為要告訴你!」他手機點開,裡頭是林花花被緊綁的照片,衣服血跡斑斑。
茶唯果然失態起來,她眼睛死死的盯著屏幕,翻開被子就要跳下床去。
他寬大手掌往她肩膀一按,語氣很輕卻格外強硬:「你先別著急.……」
袖口滑下一針管,往她頸部處按下。
果然,這人太過真性情,容易被在乎的人左右,用這一招,斷了她的警惕果真最好。
陳永安把茶唯的手架在自己脖子上,走出病房,微弱燈光的樓道里,悄然無息。
迎面而來熟悉的身影,陳永安低著頭,假裝攙扶茶唯,靠著樓道邊邊走。
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來。
「永安?」她手裡拿著查夜的文件,膝蓋稍彎看了他一眼,再次確認:「你是永安對吧?」
他抬起頭,勉強一笑。
「你值夜班嗎?」他隨意應付,對上她那雙眼睛,心裡像被刺疼了一般,立刻便躲開了。他如今這般惡毒糟糕,怕是連跟她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了吧?
真不想讓她看見狼狽的自己,真不想讓她看到正在犯罪的自己。
她指了指低著頭的茶唯,問:「她……」
急急忙忙把架在他脖子上的手扶好,解釋道:「我姐.……她剛才出來時……暈倒了。我扶她回房間.……」
她表情變了,蹙著眉頭,抿著嘴,帶著試探的口氣:「.……幾號房間?」
靜默了半分鐘有。
她又追問:「幾號房間?」
陳永安知道她已經察覺出不對勁,他把茶唯放倒在地上,壓住帽子往她的方向走去。他快步上前,捂住她的嘴,往她頸部處狠狠一擊,她癱軟在他懷裡。
從始至終,她堅定的站在那,給他機會解釋,沒有退縮半步。
他還是辜負了她的期望不是嗎?他和她永遠不可能,但他卻那麼害怕她對他失望。
陳永安眼圈發紅,她一定會記得自己,是一個特別壞的人,特別壞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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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是這條路,往下就上高速,出煙台了!」
文零一個電話,孫蓬乾脆自己過來了,開著標配的警車,修養了一段時間臉圓了不少。
看見寺清一臉精神氣,容光煥發的。
手機上的定位,與之前在的地方,確實天南地北相離甚遠。
高速路上車輛少,孫蓬開的飛快,再三確認。
寺清眼睛眯得細長,看見一排排路燈被丟在後方泊油路時,她突然開口:「放我下車,我要回去!」
車來了一個急剎車,輪胎在水泥路上甩出一條車印子,在路燈下呈銀白色的。
「孫蓬,你拐個彎放寺清在路口下,打輛的士回去吧!」文零左右不定,他心裡不踏實,從一開始,卻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車再次啟動。孫蓬猛踩油門,還是問:「不是我說,怎的說回去就回去?二花妹子不救了?」
高速上,逆道行駛,估計也只有警車才敢如此,車頂那紅藍色的燈光嗚呼嗚呼蠻橫霸道的叫著。
「怕是一招調虎離山,你跟文零去吧!」寺清坐在後座,臉死沉死沉的。
大家的心都七上八下沒個著落,寺清也不例外。
「行!你路上小心。」文零捏緊手機,又說道:「別擔心,對方要的水靈,我給他便是!」
寺清抬頭,往後視鏡與前方文零對視了一眼,彼此心裡有數,開門下車。
……
那是一個被遺棄挺久的舊修車廠,門口堆積得老高的殘銅爛鐵,想遭人廢棄的報廢的機器人般,杵立著,頭抬著老高,與空中的明月對視。
廠房內,黑暗包裹著所有殘舊的建築。
風吹過,鐵片咔噠咔噠的響著。
孫蓬抓著槍,貼著牆面走,文零緊跟在身後。穿過廠房兩廊,周圍靜得沒有半點聲音,文零保險起見,拉住孫蓬,讓他停下腳步。
他閉上眼睛,意識快速離體,穿過黑暗,直往深處某一點燈光飛去。
盡頭處,林花花被綁在一張鐵床.上,他離得近,感覺她呼吸均勻。
而四周,並無他人。
意識撞回體內,文零拿過孫蓬的手機給寺清撥了電話,一邊指示孫蓬往盡頭方向走。
「不是二花妹子的血……」孫蓬手捏起一根雞毛,說:「是雞血!二花妹子沒受傷啊!」
文零蹙著眉頭,這邊也接通了寺清,他還未開口,對方說話了。
「茶唯不見了……」
他捏捏鼻頭,呼了一口氣,手插著腰盡量舒緩下情緒才說:「是他!」
「陳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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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永安把茶唯扛在肩上,一步一個腳印往山上走,雲傑跟在他身後,拉著衣角。
他看了下手錶,凌晨三點多。按照文零他們的車程,廢棄廠折返到這,也許凌晨五點左右。
把茶唯輕輕放到地上,被麻醉后無反駁之力的她,只能任憑他的擺布。
陳永安從褲兜里拿出針管,左手袖子擼得老高,針頭往手臂上若隱若現的血管扎進去,管子往後推,拉出一管子濃黑的血。
粘稠度很高,抽出也不順暢。
管子推到底部,陳永安往茶唯脖子狠狠扎了進去,濃黑的血被推進茶唯體內,針管還殘留著些,看起來像絲絲黑蟲般。
隨後,再抽出匕首,往茶唯手臂上的血管一劃,鮮血噴涌而出,黑暗中看不清地下那片被鮮血浸透的土壤。
陳永安下了所有的賭注,毒血注進茶唯體內,必死無疑。
成為毒餌,只為毒死奠柏。
他這便走了,沒有回頭,嘴唇被咬破,指甲陷進肉里去。
陳永安躲在山坡下的一處地方,抓著望遠鏡,守株待兔。
也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如何,總感覺山風吹過帶著一股血腥味,很濃,很刺鼻。
感官抽打著心臟,他心慌得厲害。
奠柏像嗜血的鯊魚,聞到味,蠢蠢欲動。不用半小時,陳永安邊看見茶唯身邊的土壤開始鬆動,崩塌一般往下陷。
很快,茶唯便被拉了進去。
雲傑拉了拉他的衣袖,兩眼相對,竟有說不出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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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唯!」
那一聲歇斯底里的叫喚好像是寺清,她眨眨眼,眼皮很沉重抬不起來。
鼻尖有細細的顆粒進入鼻腔,滾進喉嚨,嘴邊有東西在蠕動。她努力掙扎著,可惜卻動彈不得,好在,手腳慢慢恢復了直覺。
她感覺腹部很疼,有個東西,像電鑽一樣,想往她肚子裡頭鑽進去般。
周身被壓迫得難受,她手指尖觸碰到的感覺,她突然懵了,打了個激靈,腦子頓時就清醒了。
茶唯意識到自己在哪了!
可是她為什麼還能呼吸?
嘴邊有條東西蠕動著,似乎在傳送空氣,它張開的藤條枝椏包住她的身體,能感覺它整個中心在她肚子邊上。
可是她動彈不得。
手被拽得緊緊的,她聞到鮮血攪拌潮濕土腥味,還有……
一股燒焦的木炭味!
腦海里突然躥過陳永安的臉,他手裡屏幕上的相片,他低沉的話……
莫名的恐慌佔據整個心扉,她渾身像篩子一樣顫粟起來,牙齒上下開始咯咯咯的打架……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茶唯拚命讓自己冷靜下來,她長牙咬住下唇,鮮血從牙齒沒入口腔。疼痛好似不管用,她控制不了自己,身子抖個不停。
腦子裡很多畫面閃過.……
兒時做錯事被茶爸爸罰著站軍姿,在局裡爸爸教她使槍大傢伙湊熱鬧拍掌起鬨,考上軍校茶爸爸一臉驕傲,畢業被分派到局裡實習,她穿著警服站得筆直對茶爸爸標準式敬禮,茶爸爸笑得滿臉褶子。
一次執行緝私任務,槍火壓不過匪徒,警方被打得節節敗退,她咬著牙衝鋒陷陣,茶爸爸多次阻止她前進.……
然而她滿身的熱血讓她忘卻自己最親近的人亦步亦趨在身後為她打掩護!
後面,一顆子彈「砰」的一聲,穿過茶爸爸的腦門。
那一刻她如同深墜冰窟般,她太衝動了!
往後的日子她怎麼過的啊?
混日子,像個烏龜,縮進殼裡。每天有說有笑,卻還是不願意與外界打交道啊!
再後來。
遇見寺清,被牽扯著,言聽計從,但到底還是怕死。
不是么?
花花……文零……
寺清……
眼角頓時就濕潤了,淚水滑下,她心裡吶吶道:不擅長言談的我,能遇見你們,真好啊!……
「茶唯!」
寺清怒吼。
陳永安放下望眼鏡,手裡抓著匕首站起身來,往不遠處寺清方向跑去。
回到醫院,發現病床.上空無一人,她滿腔怒火,幾乎刻不容緩往這邊衝過來。一路的狂奔,不顧任何人的目光。
跑到山腳,她感覺到茶唯的氣息越來越弱。
覺得胸口就要炸開來了,她腳下水柱飛騰,整個人騰空而起,像空中飛的雄鷹。
陳永安迎面而來,她咬牙語氣冷如冰霜:「茶唯在哪?」
他沒有回答,只是兩手抓緊了匕首。
寺清飛騰而下,風把她頭髮帶的飛揚,水鞭雙管齊下,如兩把冰劍往陳永安攻擊而去。
意料之中的,卻又快得遂不及防。
腹部被擊中,他低頭往下看,只見被隔開了一道口子,力道幾乎要攔腰斬斷般。
他突然笑了,即使是一水妖,被逼得如此境地,她還是手下留情了。而他呢?忘恩負義才是他啊!
把朋友置於死地。
濃黑的血不斷的湧出,他看見了內臟,用手扶住傷口,身子往後倒去。
寺清看著那鬆軟的土壤,她用手抓了一把放在鼻前聞了下,血腥味很濃。
只見她下擺開始透明化,片刻后全身化為水,融化到土壤裡頭去。
她像水一般,穿過地下鬆軟的泥土,快速的穿梭,慢慢去感知茶唯的位置。
土地之寬廣,她害怕,自己會慢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