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迷霧繞眼
極少有人會包了一整間病房,躺著並排。
茶唯傷的比較重,動了刀之後躺在最裡頭,用帘子隔開來。
血流的最多數孫蓬了,好在只是皮外傷,敷了葯之後趴在病床.上。醫生再三勸告不要亂動,以防傷口裂開,護士賊體貼用收縮帶直接綁住了。
就這一早上,看望秦世現就有兩撥人。
小孩倒是無大礙,醫生還是那句話,受到了驚嚇!局裡的那些人把小孩的父母都帶過來,那重聚場面總讓人心裡頭怪說不出的滋味。
寺清把帘子拉了個結實,似形成了一堵牆般,與外界隔絕開來。
她看了一眼茶唯,也跟著閉上眼睛。
病房外的樓道,人群熙熙攘攘的,吵吵鬧鬧,不知在說著啥。
牆上掛了個牌子,要求輕聲細語,禁止喧嘩。看來也起不來什麼作用,看著膈應得很。他往窗口走去,又看見一禁止吸煙的牌子。
突然就想抽煙了,說不出緣由,從未有過這般。
乘坐電梯下樓,穿過院子的時候,看見陳永安坐在花園一角,帶著個帽子,穿著大棉襖高領圍脖遮住了大半張臉,在醫院這地方倒也不顯得怪異。
文零雙手插在兜里,也不走過去,側身問道:「不是說不過來?」
他把圍脖拉下,回:「我來道個別,跟一個老朋友。」
那個女護士么?
文零清楚,沒多問,扭頭走了。看得出,陳永安還特地畫了個妝,嘴唇塗了啥,想還原那正常唇色,只是發紫顏色太深,塗了之後像冬天凍傷的紅蘋果,摻紅摻紅的。
醫院總是有很多綠化,一池噴泉。
意頭如春之萌芽,茁壯再生,比喻堅強的生命力。噴泉池的水也是這個意頭,源源不絕,透徹而清晰。
可為什麼還有救護車嗚呼嗚呼的哀嚎呢?
文零哈出一口氣,眼前冒起了白煙。街邊的店鋪,發現都掛起了紅色的燈籠,貼著紅色的對聯,挺喜慶。
原來不知不覺。
新的一年到了,再繁雜的日子裡,時間過得如此不經意,又是新的篇章。他想,年歲這東西到底有什麼作用,難道只是提示你正在一步步衰老,他活了那麼長久的年歲,時間這東西,他仍參不透。
忽然鼻子上一冰涼,他抬起頭看天,一朵雪花落在他的眼睛上,晶瑩剔透,甚為冰涼。
他嘴裡自言呢吶:「真快.……冰雪覆蓋的那個地方也該時候回去了!」
+++
陳永安看著前方發獃了很久,他搓了搓手,很多血痕結痂了。他從口袋掏出手套,戴上,圍脖又拉高了一些,只露出一雙眼睛。
回過頭旁邊蹲了個小孩。
他低下頭,有點驚訝:「你應該走的,還跟著哥哥,你不乖哦!」
小孩抬頭看他,面無表情,抓了塊小石子在地上畫了起來。
「你叫雲傑對嗎?」陳永安見小孩點點頭,又說:「小夥伴都走了,你怎麼還跟著哥哥呢?」
小孩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睫毛很長。檔案上的彩色照片,手裡抓著吹泡泡的玩具,笑出兩個小虎牙。
他一直陪在他身邊。
「雲傑?」
石子在地上刻畫,線條歪扭,畫得也慢。陳永安一笑,讓他想起小時候,用彩色圖的抽象畫,非要讓爸爸貼在牆上。
陳永安盯著地上的畫,他站起身走到雲傑的背後,俯下身看清,臉立刻便沉了下來。
地上畫著一顆樹,樹桿上一張人臉齜牙咧嘴,樹根下燃起了火,樹燒得張開了枝椏像扭曲的線。
雲傑抓著小石子在邊上又畫了一幅。
最後一幅畫,讓陳永安血充紅了眼——樹根鑽進土裡,縮成一團,隱藏著自己。
「奠柏沒死!」陳永安說得用力:「你想告訴我,奠柏沒死!」
他立於原地,看著灰色的天空,眼眸充滿了絕望。
雪點點飄落。
+++
除夕。
即使在壓抑逼得讓人透不過氣的醫院,也有點新年的味道。
食堂煮了大盤餃子,因秦世現的關係,這間病房每張床位都分發了一盤餃子。
傷筋動骨一百天。
茶唯的傷說不上嚴重,但反覆發燒,需要留院觀察休養一段時間。退燒后醒來,這會靠著枕頭,用左手插著餃子往嘴裡送,吃得格外有滋味。
「砰砰砰」
透過玻璃窗,能看見天空煙花璀璨,那一聲響后穿上雲霄,稍縱即逝的美最令人動容。
果不其然,林花花率先跑過窗戶去,趴在窗沿上,嘴裡一直發著「哇哇」的叫聲。
「沒見過煙花么?」文零端著一盤餃子,一口一個,一邊嚼一邊吐槽道。
秦世現與孫蓬作為當地警局貴賓,負傷還被邀請宴席,估摸這會都喝上了,就山東這塊地的風情,醫生那句滴酒都不可沾的忠告,怕是如耳邊風左灌右出。
「之前跟你們一塊那小子呢?」茶唯放下叉子喝了一口水,又說:「怎沒見著人?」
手不方便,倒杯熱水都燙手。
寺清就干坐著,像座石像,話也不說,事也不做。
文零抬眉,似乎在思考,他說:「好幾天沒見著人了,也不用惦記,他有自己事要做!」
「什麼事?」林花花接話。
文零轉身背對著她:「不關你的事。」
她雙手環胸,冷哼了一聲,發現有些人最近真的沒事喜歡找事,還專找她的茬,真是長本事了。
行!這梗她偏不接。
茶唯打了一哈哈,她伏在寺清耳邊嘀咕了兩句,寺清點點頭:「還別說……是這個意思!」
「你兩嘀咕啥呢?」文零耳根子都紅了,惱羞成怒的樣子。
兩人靜默,搖頭,動作格外默契。
窗外煙花格外漂亮,黑夜中,那絢爛的花火,照亮多少人的希望。
+++
那晚出事後,那座山被封了上去的路。
陳永安在山裡呆了兩天,一無所獲,尋尋覓覓,不見奠柏的蹤跡。
那一劍,刺中了陳梵的眉心,他親眼所見,奠柏枝椏藤條瞬間枯萎。陳梵的屍身也隨著那枯萎的奠柏化為一堆乾枯的燥木。
炸藥粉碎了整個地下室,包括頂上別墅,一夜傾吞沒。
雲傑一直跟在他身後,他用樹枝扒拉著地上的土,陳永安知道他的意思,奠柏在地底下。
在地底下?陳永安坐在石頭上笑。
笑著笑著,眼淚也不知為何,從臉頰滑過,沒有溫度,冰冷如常。
他弟弟最後那雙眼睛,不斷在他眼前重演。愧疚,仇恨,這場戰不得不打,奠柏必須死。
而如今,把受了重創的奠柏從土裡引出來恐怕不容易,還缺一個餌——一個能讓奠柏再次冒險的餌!……
醫院人多,陳永安把帽子壓低了擠進人群中。
突然,手臂一緊,被人拉到一邊去。
他是想甩開對方的手,但聞到了熟悉的洗髮水香味,陳永安第一反應是拉高了自己的領子。
「臉色不太好?不舒服嗎?」她問。
她的聲音很溫柔,即使在吵雜的醫院樓道里,他也能迅速捕捉到她的聲線。
「陳永安……」她眨巴著眼睛,手輕捏他的袖子,臉上一抹紅暈,低眉輕聲細語:「你叫陳永安對嗎?」
她長得真好看啊!
陳永安回過神來,用力的點點頭。
「你去哪裡?你不舒服嗎?」
「我……我朋友在這,受了點傷!我……過來……嗯!」
見他說話吞吞吐吐,噗嗤一笑:「你臉色不好!你在這等我!」
說完她轉身快步走開,走進護士站,又跑回來塞給他一罐維生素,叮囑道:「按時吃,我先忙啦!」
望著她走遠的背影,糟了,又忘記問她名字。
原地發獃,咬牙,他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糟糕。
片刻后,他趁人不備,溜進藥房。
小護士正準備手術用的工具,他拿了三根針管,兩個麻醉劑,一空管。
+++
文零把寺清叫出去了,說有事講,剩林花花一人留在病房看著睡著的茶唯。
「有啥事說,神神秘秘!」林花花嘀咕,嗤之以鼻。
看著病床.上緊閉雙眼的茶唯,她心頭不由得泛起酸。
慶幸的是,還有出生入死,真摯的,願意為對方捨命的朋友。
人生有幾何,知己能有幾個?……
樓下花園一角,文零坐著,寺清站著。
「初識時,她身上我看不出有任何信息.……」文零口氣頗為嚴肅:「當時在束河小巷,你追尋花花去了,你知道我在她身上看見什麼?……灰色的.……那片空間……我無法描述.……」
寺清雙手環胸,她低眉看見白色的球鞋,抿著嘴沒說話。
「就好像一個灰色的漩渦,不經意間你整個意識都會被吸食進去般!所以我在想,她到底是什麼人?」
說到這裡,寺清這才開口:「不管她是什麼人,有善心無惡意。」
「清啊,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文零正了正身子,從頭開始分析:「另一個疑點,雨崩賈戊,為何會出現在那?布衣在利用這個男孩,刺激茶唯,但是失敗了。還有,茶唯的血……在符籙百妖洞刺殺章叔,在地下室再一次傷害了奠柏,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安靜了片刻。
寺清開口:「當時雨崩一戰,裘妖人落敗,似乎對茶唯此事並不知情。你的意思,裘妖人背後,還另外主謀?」
文零重重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茶唯身上有某種他們要的東西對么?」
文零說:「或許正因那東西,才使我看不見她的過往……」
話還未談完,看了下天色,灰濛濛的,又開始下起了小雪。
兩人話題只好先擱下,回到病房,林花花不在房內,茶唯還在沉睡中。
文零摸了一下額頭,還在發燙,按下窗前的按鈕,叫來護士。又是一些繁雜的工作,量體溫,量血壓等,他不想看這些,於是站在窗口發神。
而寺清是個能安靜下來的人,三天不說話不會死類型,她坐在茶唯窗前守著。
晚飯後,林花花照樣未歸。
文零掏出手機,撥了半天未接,不耐煩的揣回兜里。
收到信息是凌晨,手機簡訊傳來叮的一聲輕響,文零有不好的預感,打開一看,心跳像卡主了般。
寺清見狀,也湊過來看,眉頭深鎖。
照片里,林花花被綁在一張床.上,嘴裡塞了塊布,雙眼緊瞌。
白色的衣服上,血跡斑駁。
下方有一句話:「天亮前攜帶水靈交換,否則,我讓她見不著明日的太陽。」
來自林花花的手機,定位一閃一閃的浮現在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