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阮聰靈在之後的某一個工作日又偷偷去了醫院,並且趁護士不注意,潛入了阮慧靈所在的病房。
病床前的病人信息卡上,清楚地寫著阮慧靈的名字。
阮聰靈伸手摸了摸,是真的。
病床上一直處於昏迷中的女人跟阮聰靈有著極為相似的樣貌,不仔細分辨的話,完全可能把他們認錯。
阮聰靈覺得,她和這個女人長得太像了,像是鏡像,不是真的。
她站在床邊,安靜地看著阮慧靈,像是在慧靈醒來,然後她可以詢問一些已經困擾她一段時間的問題。
然而監護儀的聲音有規律地響著,阮慧靈的眼睛始終都沒有睜開過,眼皮都沒動一下。
阮聰靈覺得,這個叫阮慧靈的女人可能並不存在。
然而當她的手觸碰到阮慧靈的身體,人體的溫度明確地告訴她,這個阮慧靈是真實存在的,只是她陷入了昏迷,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阮聰靈湊近了一些去觀察阮慧靈,她似乎比自己更好看一些,五官更精緻,而自己像個拙劣的複製品。
「你真的是我姐姐么?」阮聰靈依舊覺得不太真實,「雖然我們長得確實很像。」
滴滴作響的監護儀彷彿代替阮慧靈做出了回答,每一聲都堅定的樣子,承認了這個事實。
「可是我完全想不起來有你這麼個姐姐。」阮聰靈坐在床邊,輕輕握住阮慧靈的手,「一航陪著你的時候,是不是也會這樣拉著你的手?」
她記得那天在透過病房門上的玻璃看見的情形,儘管她的注意力在大多數時間裡都集中在阮慧靈的身上,但她也忘不掉任一航握住阮慧靈的手,很緊,很緊。
出了監護儀上的顯示的數值,證明阮慧靈還活著,從表面上來看,她跟死了沒什麼兩樣。
這令阮聰靈很失望,因為她無法從除了任一航以外的人口中得知關於過去的事,就算是林慕杭,也並不值得完全信任。
「姐姐。」心底還是有一處柔軟的地方在這一聲低喚里有了一些感覺,阮聰靈鬆開手,懇求著面前這個根本不會給出自己任何回應的親人,「你能不能快點醒過來,我有很多話想要問你。我有很多事不記得了,但是一航顯然沒有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麼,我連這世上唯一可以相信的人都失去了。如果你都不理我,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你為什麼變成這樣,我又為什麼成了現在的樣子。」
她就像是一個無助到極點的孩子,遇見了困難,卻不知道應該找誰幫忙。
然而哪怕是骨肉至親,在這種時候,也無法給予她任何幫助。
和阮慧靈的這次見面,並沒有給阮聰靈帶來任何恢復記憶的幫助,所有的一切都跟過去一樣,就連林慕杭都沒再出現過。
然而困擾了阮聰靈兩年的那個噩夢,卻開始發生了變化。
夢境里依舊是昏暗到看不清人臉的光線,依舊有驚恐的女人的叫聲,然而如今的聲音,不再是一個人發出的,而是兩個人——一個在呼救,一個在乞求。
阮聰靈曾經以為,那個被施暴的女人是自己,因為夢境中發生在她身上的暴行那麼真實,哪怕是從夢中醒來,她的身上都隱約會有當時留下的痛楚。
可是當夢境的內容發生變化,當阮聰靈意識到關於這個夢的視角完全變了,她不再是被施暴的對象,而是目睹了整個施暴過程的目擊者,那麼她關於整件事的認知就被徹底刷新了。
阮聰靈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一航,而是選擇趁任一航不在家的時候,再一次進入他的卧室,尋找一些可能被保存下來的證據,對她新的夢境進行佐證。
功夫不負有心人,阮聰靈在任一航另一隻床頭櫃的暗格里找到了一份傷情診斷書,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阮慧靈的名字,除了身上多處因為撞擊、毆打而留下的外傷之外,還有因此受到的內臟損傷以及大腦損傷?——大腦皮層功能嚴重損害,患者處於不可逆的深昏迷狀態,喪失意識活動,但皮質下中樞可維持自主呼吸運動和心跳。
診斷書上的時間是兩年前,阮聰靈判斷,就是在當年那件事發生之後。
一個瞬間,阮聰靈的腦海里再一次出現了當年的情形。
有一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女人正在被人瘋狂毆打,無論她怎麼求饒,施暴者都沒有停手,反而在充滿恐懼的求饒聲里越來越興奮,下手越來越重。
一旁的狼藉里,是另一個被綁住了手腳的女人,雖然也受了傷,但比起正在被施暴的那一個,她的情況要好上很多。
「求求你,放了我姐姐吧。」
這是阮聰靈第一次清楚地聽見他們在說什麼,以往的夢境里,所有的言語都是模糊的,儘管阮聰靈下意識地知道那些含含糊糊的音節背後究竟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是從被綁在一邊的女人口中說出來的,腦海中的畫面也隨著這句話的清晰而不再模糊。
阮聰靈看清了,那個被綁住的女人就是她自己。
那麼那個被稱之為姐姐,正在被毒打的人,應該就是阮慧靈。
也就是說,兩年前的那件事,受害的不光阮聰靈一個人,還有阮慧靈。甚至阮慧靈遭受了比自己更嚴峻和殘酷的經歷,所以才會在那之後因為過重的傷勢而陷入深度的昏迷,變成了如今的植物人。
這份診斷書就是阮慧靈的。
可任一航為什麼要把這份傷情診斷書藏在這麼隱秘的地方?
而且,阮聰靈並沒有找到自己的那一份。
阮聰靈回憶了自己兩年前從昏迷中醒來到現今的一切才發現,她根本沒有見過任何關於自己的傷情報告,不光是過去的記憶,就算是她的傷,也都是由任一航口述。
換言之,任一航同樣可能在病情這方面也對阮聰靈做了隱瞞。
所以她才至今都沒有想起一點關於過去的事。
這是任一航早有預謀,根本不希望她想起以前的事。
阮聰靈腦海中的情景有後續,那個毫無人性的施暴者停止了對阮慧靈的虐待,大步走向一旁的她。
明明滅滅的光線里,那個身影越來越清晰,那張臉也越來越清楚。
任一航!
「不要!」阮聰靈從沙發上掙扎著起來,聽見了清脆一記聲響,像是抽巴掌的聲音。
「聰靈,你怎麼了?」任一航錯在阮聰靈身邊,急切詢問,「又做噩夢了?」
是啊,又做噩夢了。
夢境比過去更恐怖,因為她終於看清了那個泯滅了任性的兇手究竟是誰。
可那畢竟是夢,她沒有證據。
阮聰靈盡量讓自己從壓抑恐怖的夢境中平靜下來。垂眼的時候,她看見任一航手裡的毯子,又看了看窗戶,發現天已經黑了。
「又這麼晚了。」阮聰靈覺得自己有些虛脫。
「你怎麼又在客廳睡覺?」任一航帶了一點兒責備的意思,「你得時刻注意自己的身體,知道么?」
阮聰靈不安地看了一眼樓上的房間,快速回想了自己在任一航卧室做過的事,在確定已經把那份傷情診斷書都放回原位之後,她才鬆了口氣。
任一航並不知道阮聰靈的心思,看她魂不守舍的樣子,不免關心起來:「我看你這幾天怪怪的,是不是你爸媽的事給你造成了困擾?」
「不是。」阮聰靈反駁,「事實上,你跟我說了他們的事,我還是什麼都沒想起來。可能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著急。他們畢竟是我的父母,因我而過世。我卻因為想不起來自己的過去,連為他們感到悲傷難過都辦不到,我……」
她沒有騙任一航,這些是她的心裡話,所以說到動情處,她忍不住哭了。
任一航拿來紙巾幫她把眼淚擦了,柔聲安慰著:「我一直拖著沒有告訴你,就是怕你胡思亂想。你好不容易才恢復,就算沒有了記憶,不也過得挺好么?」
「那是因為有你一直在照顧我。」阮聰靈紅著雙眼去看任一航。
任一航忍俊不禁:「照顧你是我應該做的,但你也要保證,別再跟自己過不去了。你要是過得不開心,你爸媽在天之靈也不會放心的。」
阮聰靈點頭。
「想來也是我的疏忽,總是把你一個人丟在家裡,難怪你要胡思亂想。」任一航靈光一閃,「我聽公司里那幫女孩子說,最近有部電影剛上線,有你們什麼新晉高顏值小鮮肉,有沒有興趣去看看?」
「原來在你眼裡,我是個只看臉的人?」阮聰靈反問。
任一航摸了摸自己的臉,一本正經地說:「至少站在我的角度來看,多少有點這個意思。」
阮聰靈被逗笑了,順勢輕輕打了任一航一拳,然而腦海中,忽然閃過了暴徒毆打阮慧靈的畫面。
見阮聰靈出了神,任一航低聲叫她:「聰靈,你怎麼了?」
阮聰靈會過神,恰好看見任一航關切的目光,她的心頭為之一動,有一種瞬間就融化在任一航這柔情似水的眼眸中的感覺。
「你如果覺得不舒服,咱們就不出去了,我回家陪你。」任一航說。
「不,我要去看看那個什麼小鮮肉到底有多高的顏值,能甩你任總幾條街。」
任一航笑得合不攏嘴,兩人就這樣聊了會天才各自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