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下午任一航回到公寓的時候,阮聰靈正在畫室畫畫。


  「聰靈。」任一航走去阮聰靈身後,看著畫面上的白裙姑娘,「這……是你?不像。」


  阮聰靈回頭看著任一航:「你看不出來是誰么?」


  任一航仔細辨認了一下,搖頭回答:「認不出來。」


  任一航的樣子不像是在作假,阮聰靈也就沒有繼續追問。


  「時間差不多了,我已經定了位子,可以去吃飯了。」任一航說。


  阮聰靈這就上樓換了衣服,和任一航一起共進晚餐。


  任一航發現今天的阮聰靈行為古怪,她平時很少喝酒,但今天卻一杯接著一杯,眼看著是要把自己灌醉的架勢。


  在阮聰靈又一次倒酒的時候,任一航忍不住制止:「聰靈,你今天怎麼了?」


  阮聰靈已經有些醉眼朦朧,加上周圍的光線也有些曖昧,襯得她一雙眼睛里像是落滿了星星似的閃閃亮亮,還彷彿逸著酒香。


  任一航神情微動,按住阮聰靈的手不自主地收緊了一些。


  「你很熱么?」阮聰靈看著任一航,「你的手心裡都是汗。」


  任一航收回手,阮聰靈趁機喝酒。


  喝完酒,阮聰靈咧著嘴笑看著任一航,遞出空杯子:「我還要。」


  「你已經喝太多了。」見阮聰靈要去拿酒瓶,任一航一把搶了過來,「怎麼了?」


  「想喝酒。」阮聰靈乞求地看著任一航,「一航,讓我再喝一會兒。」


  眼見阮聰靈今晚是收不住了,未免發生意外,任一航直接把阮聰靈帶回了公寓,只是這一路上,她都不安生。


  任一航開車,阮聰靈就趴在車座靠背上,不是一直盯著他看,就是伸手撓他。任一航好說歹說都沒效果,路上還差點出事。


  好不容易回了小區停了車,阮聰靈全身軟得都走不動道,任一航只能把她抱上樓。開門的時候,阮聰靈整個人靠在他身上,就差像蛇一樣纏著他了。


  任一航把阮聰靈抱回房間,她終於不吵也不鬧,躺在床上像是睡熟了。


  看著阮聰靈安穩的睡姿,任一航輕聲笑了出來:「這個聰靈……」


  只是唇角的笑容在瞬間凝滯,任一航注視著正在睡夢中的阮聰靈,眉間漸漸聚攏了愁色。


  他矮身在床邊,和阮聰靈的臉靠得很近,而阮聰靈沒有絲毫的察覺。


  任一航伸手輕撫阮聰靈因為醉酒而發紅的臉,眉頭已經皺到了一起,眼底混合了太過複雜的情緒,最終只是一句「聰靈」,幽幽地從口中被吐露。


  阮聰靈像是聽見任一航的聲音,慢慢睜開眼,並沒有被近在咫尺的那張臉嚇著,反而開心地叫他:「一航。」


  他們已經在一起六年了,他熟悉這張臉,熟悉這個人,熟悉她的身上味道,熟悉有關她的一切,因為他愛她。


  阮聰靈感受到任一航眼底的情緒變幻,她難以說清楚自己此刻的感受,只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所以不由向任一航靠近過去。


  「一航……」


  她記得任一航對她的好,記得自己和任一航之間應該不止是如今這種平平淡淡的關係,他們可以更加親近,也應該更親密。


  可是已經兩年了,他們空有情侶的名義,實際上卻很疏遠。


  任一航不碰他,就算偶爾會摟摟抱抱,那也幾乎是出於安慰和禮貌,並沒有她以為的情侶之間應該有的親密無間。


  或許是酒精的作用,也可能是對任一航的懷疑以及由這種懷疑所產生的過激情緒,阮聰靈忽然對這兩年來和任一航的相處產生了不甘。


  她想要證明一些事,至少證明自己和任一航可以有更進一步的情侶關係。


  兩年了,沒有一次親吻,她想試一試,或許可以藉此找回一些被遺忘的感覺,讓她不再只是聽從任一航的講述,被動地認為他們是一對。


  哪怕她知道自己愛他,可這樣的愛,總像是隔著什麼,少了什麼。


  阮聰靈正想去親任一航,卻硬生生推開。她錯愕地看著任一航,酒醒了,她也清醒了。


  任一航知道自己失態,也深感歉意:「早點休息吧。」


  阮聰靈看著任一航快速離去,房門關上的那一刻,她聽見心裡有東西碎了的聲音——兩年來的溫存就在任一航這一推之下,成了夢幻泡影。


  阮聰靈在床上呆坐了很久,看著緊閉的窗,再看著天花板,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變得陌生起來,她好像真的不認識任一航,因為剛才推開她的那個人,真的用了非常大的力氣。


  如果不是任一航排斥她,為什麼他的態度會這麼堅決?


  如果他們真的是情侶,為什麼任一航會拒絕彼此的親密?

  如果任一航不是她的男朋友,他們之間又是什麼關係?他又為什麼要製造出這樣的假象?

  一切都是因為沒有記憶,所以任一航說什麼,阮聰靈就信什麼。兩年了,她沉浸在任一航為她構築的世界里,沒有多餘的社交,生活單調而枯燥,唯一的盼頭,就是任一航施捨給她的那一點點溫柔。


  他對自己有企圖!

  阮聰靈在長久的思考之後,做出了這個判斷。


  林慕杭的話,也開始在阮聰靈的耳邊徘徊。


  她可能確實需要去真正了解任一航,主動地去接觸其他東西,而不是被動地被灌輸各種思想,成為任一航口中的講述的那個人。


  一旦有了這個決定,阮聰靈又想起了那部追蹤任一航的GPS。


  醫院,就是她的第一個突破口。


  未免打草驚蛇,阮聰靈又等了一個星期。


  這段時間裡,因為阮聰靈沒有按時按量服藥,導致頭疼的次數驟然增多,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夢見兩年前的那件事。


  每一次從夢中驚醒的她都陷入無邊的恐懼感中,但她再也不像當初那樣試圖尋找任一航求助。她寧可獨自坐在幽暗的房間里,一個人壓抑著夢醒后還未消散的驚慌,即便怕得哭,也不願意低頭。


  又一個周六的上午,任一航出門前特意去看了看阮聰靈,只是敲了很久的門,都沒有得到回應。


  情急之下,任一航直接破門而入,發現了昏迷不醒的阮聰靈。


  阮聰靈醒來時,發現自己身在醫院,任一航就在病床邊。


  見阮聰靈醒了,任一航立即詢問:「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任一航的緊張從來都不像是偽裝的,只要她有一點情況,最擔心自己的人一定是他。


  但是這個人身上有秘密,尤其在阮聰靈已經無法忽略對他的猜疑之後,就算是面對任一航的關切和緊張,她也沒辦法像從前那樣為此而感到滿足。


  阮聰靈盯著任一航看了一會兒,搖搖頭。


  任一航馬上請來了醫生為阮聰靈檢查,確定沒有問題之後,他才稍稍安了心。只是當兩人私下相處,他卻沉了臉,質問她:「你是不是沒有好好吃藥?」


  阮聰靈知道這件事瞞不住,只能承認:「嗯。」


  「我不是一直叮囑你,要你按時吃藥,這對你的身體有好處。」


  「我已經吃了兩年了。」阮聰靈沒有選擇跟任一航硬碰硬,而是軟和著態度跟他解釋,「而且之前醫生說,我的身體已經基本算是恢復了。我就想,能不能試著不要再吃藥了。就算我真的想不起以前發生了什麼,哪怕作為一個正常人,也不會每天都要吃藥。」


  阮聰靈越說越委屈。


  任一航最初知道阮聰靈私自停葯這件事,確實很氣憤,可如今看她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他再心急也說不出一句重話來:「就算是這樣,你也得跟我商量。再說,停葯這種事,還得醫生說了算。」


  「我以後不敢了。」阮聰靈委頓地回答。


  任一航理解阮聰靈的心情,所以又好言相勸:「這樣吧,我去問問醫生。如果他同意減少藥量,或者覺得可以停葯,以後就不吃藥了。如果醫生說不行,你還得乖乖吃藥。不然你再暈一次,我真要嚇出病來了。」


  「我要和你一塊去問醫生。」


  「好。」任一航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阮聰靈激動得馬上就要起來,卻被任一航按回了病床上。


  她不甘心:「就是幾句話的事,問完就行了。」


  任一航依舊按著阮聰靈的肩膀,鄭重其事:「首先,因為你私自停葯,已經出現了惡化反應,所以在醫院休養的這段時間,不管你願不願意,葯還得吃。我剛才說的,都是基於你這次身體康復,確保沒有大問題的情況下才可以進行。」


  「一航,你有沒有想過,我這種葯吃多了,會有其他反應?」


  任一航面色一滯,為了掩蓋這一刻的憂慮,他立即露出笑容:「讓你吃的葯,必定是經過醫生考慮和各方面考量,對你病情最有利的。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可能,讓你好好的。」


  「我要是好不了了呢?」


  「我會照顧你,不管你成了什麼樣,你都是我的聰靈。」


  任一航的掌心溫暖,輕撫在阮聰靈額上,確實帶有安撫的效果。


  有那麼一瞬,阮聰靈覺得是自己辜負了任一航的一片好意,不論是換藥還是任一航身後隱藏的秘密,都是出於對她的保護,並不是想要傷害他。


  可是他既然那麼在乎她,為什麼要在那天晚上,那麼用力地把她推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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