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任一航會定期帶阮聰靈去醫院複診。
「醫生,我最近頭疼的頻率比之前高了一點。」阮聰靈面色擔憂地告訴自己的主治醫生。
「這是因為你的大腦神經最近比較活躍的緣故。」醫生回答,「平時的生活習慣沒有變化吧?或者有沒有遇見奇怪的事或者人?這些都可能對你產生刺激,從而有部分影響。」
阮聰靈遲疑之下,還是選擇隱瞞林慕杭的出現,搖頭答道:「沒有,一切正常。」
醫生沉思片刻,見任一航似乎比阮聰靈更加緊張,於是開口安撫:「這不一定是壞事,大腦神經活躍可能是記憶復甦的前期癥狀,對於你的病情也是有好處的。只要隨時注意身體狀況,確保阮小姐的身體沒有大礙,不是什麼大問題。」
阮聰靈有些驚喜:「是么?」
「至少從目前的檢查報告來看,你的身體機能完全正常。頭部受過重創的部分也恢復得差不多了,如果不把完全恢復記憶作為最終目標,現在的情況,已經基本算是康復了。」醫生面帶微笑,「不過不能掉以輕心,該吃的葯還是要按時按量吃。」
一提到服用藥物,阮聰靈臉上的笑容立即凝固,她不由轉頭去看任一航。兩人視線交匯的剎那,她明顯感覺到任一航眼底的顧慮,但是他很快就以一個溫柔的笑容化解了彼此之間的異樣氛圍。
雖然得到了醫生對病情的肯定,阮聰靈卻依舊無法完全放鬆下來。她對於任一航的懷疑還沒有解除,也就沒辦法做到跟過去一樣的信任。
事實上,她已經暗中停止服用任一航給自己的葯,除非是任一航當面看著她吃,否則她會按照每天的用量把藥片丟掉。
「一航。」阮聰靈忽然停下腳步,「我有點渴。」
任一航把車鑰匙給阮聰靈:「你先去車上,我去買水。」
阮聰靈見任一航離開之後馬上回到車裡,並且把預先準備好的GPS藏在車座地下——她不可能時時刻刻跟蹤任一航,但這部GPS至少能讓她知道任一航去了什麼地方。
接下去的幾天,阮聰靈每天都會追蹤GPS定位。
工作日的任一航生活非常有規律,早上去公司,有時可能要出去開會,晚上不是有緊急公事,他會直接回家,盡量抽空陪著阮聰靈。
阮聰靈有時候會產生一種是自己多心了的錯覺,覺得任一航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複雜,一切可能是林慕杭的別有用心,想要挑撥她和任一航的關係。
事實上,她對林慕杭一無所知。
這樣一直相安無事地到了周五的晚上,跟任一航互道過晚安之後,阮聰靈卻根本無法入睡。
再過幾個小時,她就會知道任一航周六都去做什麼,這很可能對他們將來的生活產生不可估量的影響。
阮聰靈更希望,一切只是多餘的擔心。
這樣幾乎失眠了一整個晚上,第二天一大早,阮聰靈就聽見了房外的動靜。她條件反射地從床上跳下來,衝動地打開房門,見到了正要做早餐的任一航。
任一航看著一臉疲憊的阮聰靈,有些心疼,走去她面前:「晚上沒睡好?怎麼看著有點憔悴?」
阮聰靈答非所問:「你這麼早就起來?」
任一航看看手錶:「九點了,還早?」
任一航拉著阮聰靈下樓:「先去洗漱,我來做早餐,吃完了我還得出趟門,你乖乖地待在家裡等我回來。」
阮聰靈忽然雙手拉住任一航,帶著懇求的姿態:「今天是周末,你不出去行么?」
越是接近真相,就越讓阮聰靈無所適從。她深怕現在的生活被打亂,深怕會失去任一航,深怕這兩年來的認知被刷新,那麼她應該何去何從?
如果沒有任一航,她還能好好地活下去么?
任一航沒想到阮聰靈會有這樣強烈的反應,一時吃驚,盯著阮聰靈看了很久。
兩人之間的僵持最終化解在任一航柔聲的安慰里:「我確實有些事要去處理。我答應你,盡量早點回來,晚上我們去吃海鮮。」
「我不愛吃海鮮。」阮聰靈為任一航居然不記得自己的喜好而倍感失落。
任一航恍然,見阮聰靈情緒低落,這就輕輕將她抱住:「你看我這記性,忙得都快誰都顧不上了。你喜歡吃法國菜,咱們就去吃,我記得你最喜歡的是哪一家。」
阮聰靈勉強地點點頭:「那說好了,你得早點回來。」
任一航打起了包票:「一定。」
於是洗漱之後,任一航和阮聰靈簡單地吃了早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寓。
阮聰靈見任一航走了,立刻回到房間,卻沒有馬上打開GPS。她知道,一旦真的這麼做了,很可能會進入一個難以見底的深淵,她和任一航之間也很有可能回不到原點。
如果選擇裝糊塗,維持現在的情況,那麼任一航還會是關心疼愛她的男友,她還能享受作為女友的一切權利。
然而林慕杭的影子忽然闖入了阮聰靈的腦海,那一身白得近乎反光的裙子,還有她看來沒有血色的臉,那雙漆黑得如同無底洞一樣的眼睛,她看似親善卻讓人脊背發涼的笑容。
林慕杭身上所有的細節,都在像是尖利的細針一樣扎向阮聰靈。她無意識地一直在回憶關於林慕杭的一切,但是那個身影卻越來越模糊,最後化成了一團霧,而當霧氣散開,出現的卻是一張猙獰可怖的臉——兩年前那個對自己施暴的變態司機。
「啊!」阮聰靈驚叫,手裡的GPS掉去了地上。
她就像看見了被拋落的炸彈那樣驚慌地逃開了,直接躲去了窗帘後面,像鴕鳥一樣,自己看不見,就覺得安全了。
在剛才那一番動靜之後,房間里顯得靜悄悄的,可以聽見外頭傳來的小孩子玩鬧的聲音。
阮聰靈好不容易才平復了波動的心情,慢慢地從窗帘後頭探出頭,看著地上那部GPS。
那就像是林慕杭的眼睛一樣,帶著不容人抗拒的誘惑力,讓阮聰靈逐漸放下了原先的驚恐,不由自主地走上去,並且按下了開關。
GPS顯示任一航的車正在移動,阮聰靈全程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上不停改變位置的光點,直到它停下,顯示說在本市最好的一家醫院,也就她需要定期去複查身體的那一家。
「一航去醫院幹什麼?」阮聰靈困惑。
之後的幾個小時,任一航的車子都沒有離開醫院,也就是說,他在醫院待了一整天。
「就算是去看病,也沒有必要留那麼長的時間。」阮聰靈不解的同時,聽見有人按響了門鈴。
她去開門,見到的卻是林慕杭。
「不請我進去坐坐么?我知道任一航不在家。」林慕杭笑說。
阮聰靈把林慕杭讓進了屋,卻沒有主客之間應有的客氣態度,而是在關門之後直截了當問:「你來幹什麼?」
「今天是周六,任一航一個人出去了,你難道沒有跟去看看?」林慕杭四下觀察著整間公寓,「這麼多年了,他的品味還是這樣,性冷淡。」
「你到底是什麼人?跟一航是什麼關係?」
「我們曾經,是非常親密的關係。」林慕杭坐下,「不過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面了,應該算是沒什麼關係了。」
「一航從來沒提起過有你這樣的朋友,我也不記得,他身邊什麼時候有你的存在。」阮聰靈的敵意非常明顯。
林慕杭全然不在意:「這很正常,畢竟你什麼都不記得了。」
阮聰靈被戳中了痛腳,一時間情緒上涌,有些難以克制,但同時出現的頭疼癥狀,令她沒能立刻把怒火撒出來:「有什麼話你就說,說完了馬上走。」
「我知道你有病,你又不希望任一航看見我,所以我特意選了這個時間來看你,你怎麼不領情呢?」林慕杭表現得非常無辜,「看到任一航把你照顧得還不錯,我也放心了。不過他始終沒有跟你坦誠以待,你可不能隨隨便便就被他牽著鼻子走。要知道,你當初在鬼門關錢走了一圈,好不容易才保住這條命,不能再把日子過得渾渾噩噩的。」
「你不用總是說些有的沒的,一航是不是別有用心,我自然會去查清楚。至於你,一個我連你是誰都還沒弄明白的人,我為什麼要相信你的話?」
林慕杭沒有立刻反駁阮聰靈,而是安靜地坐著,默默地看著她,那雙眼睛依然黑得讓人心裡發憷,讓阮聰靈覺得脊樑一陣陣地發涼。
阮聰靈轉過視線,避開林慕杭的注視:「人你看完了,沒其他事的話,你可以走了。」
林慕杭笑吟吟地站起身,卻在阮聰靈面前停了下來:「我並不想離間你跟任一航的感情,如果他真的沒有令人懷疑的地方,不論我說什麼,都是抓不到他的把柄。我是真心地提醒你,認清楚任一航是個什麼樣的人,才不枉費你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這條命。」
一直到林慕杭離開,門鎖落下的那一瞬間,阮聰靈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她無力地坐去地上,後背、額頭、雙手掌心已經全都沁滿了冷汗。
就像是經歷了一場重大的劫難,而阮聰靈正如林慕杭說的那樣,費盡千辛萬苦,才爭取到了活下來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