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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數個模樣打扮皆不打眼的漢子, 從鎮南王府後門出來后,就迅速沒入市井,分散去了京城內的酒肆賭坊勾欄院等三教九流之地。


  入夜, 府上的後門再次打開,外頭進來的人悄無聲息的去了後殿。


  晉滁猛推開窗屜,讓外頭的深秋夜風掃來,刮散些他內心幾欲瘋起的殺念。


  殿外夜色濃重, 月影移牆。


  對面廂房已早早熄了燈, 昏昏暗暗的一片, 不見溫暖氤氳的燈光, 也不見窗邊倒映的清瘦剪影。


  案上紅燈搖曳, 晃動在他那情緒不明的面容上, 照的他側邊臉上一片殘紅。


  「碎嘴的還有那忠勇侯府的人?」


  太子冷不丁的沉聲發問, 卻讓田喜心頭猛地一跳。


  饒是這話里的語氣沒有太多情緒, 可他主子既然單獨將人挑出來, 那就意味著不想善罷甘休了。


  「是忠勇侯府三房的庶五子。」


  田喜低聲回過話后就斂聲屏氣的立那。


  果不其然, 他話剛落, 就聽太子冷笑了聲。


  「看來平日里, 他們府上沒少非議孤。否則,也不會連區區個庶子, 都敢在外頭對孤的私事指手畫腳, 張狂妄言。」


  田喜愈發躬身,沒敢再應聲。


  朝中舊臣本就不受太子待見, 偏有些人不懂收斂還不明智,戳了太子的心窩子卻不自知。


  瞎蹦躂的歡,殊不知這是在給自家鋪著死路。


  晉滁壓著情緒的眸光方從對面那緊閉的廂房門窗上收回,轉而看向身旁的田喜。


  「這些流言蜚語, 你之前可有耳聞?」


  田喜的頭皮驟然一緊,驚得噗通聲就跪下來。


  「奴才,奴才是不知的。」


  晉滁冷冷盯視著他。


  田喜頂著那駭人目光,急急解釋:「奴才這張臉,京城那些貴人們哪個不認得?遠遠見了奴才過來,各個嘴閉的就跟個葫蘆似的,那些個腌臢話哪裡敢讓奴才聽半耳朵?」


  「真的?」


  田喜忙道:「殿下明鑒,奴才待您忠心耿耿,斷不敢欺瞞殿下半句,實在是不知外頭那些……」


  話未說完肩膀猛地一痛,卻是被人給狠辣的踹了腳。


  田喜嘶了聲,卻沒敢痛呼,反應過來后就一骨碌爬起,戰戰兢兢的跪伏於地。


  「田喜,你什麼時候學會對孤撒謊了。」


  「奴才……錯了。」


  田喜不敢再隱瞞,抖索著如實道:「奴才之前隨殿下去教坊時,有那麼幾回因要囑咐鴇母事情,就在教坊里耽擱了些時間。裡頭尋歡的客人大概是當奴才們都隨著殿下離開了,遂就交頭接耳的議論起來,有時候聲大了,奴才難免就能隱約聽到些……」


  頂著上面愈發冷厲的目光,田喜只能硬著頭皮接著道:「大多也是市井裡流傳謠傳的那些話,譬如對夫人品頭論足的,還有詆毀夫人德行的。」


  田喜的話還是沒敢如實說的太詳,可晉滁的腦中卻已能將這語焉不詳的話語拼湊成更加詳細的內容。


  他可以想象出那些嫖客的污言穢語,能想象到他們如何用那狎戲的語氣對她品頭論足,從容貌,到身子,甚至到……榻上功夫。


  他猛地後退兩步,跌坐在椅中。


  胸口好似堵了口火,悶的他呼吸困難,又燒的他隱痛,生怒,又發恨。


  卻不知是恨人,還是怒己。


  鳳陽的話不啻於一道雷電,霍然劈開他為她所營造的溫情表象,將她正經歷的劫難徑直攤開在他面前。


  他甚至有些不敢去想,若外頭針對她的這些不堪入耳的話,哪日落入她的耳中,她該是何等反應。


  未出閣時她是尊貴的高門嫡女,出嫁后是清貴的御史夫人,如今落入他手中,卻被折辱成了旁人口中可以任意輕賤的官妓。


  若這是他對她的報復,那目的便已達成了。


  然而,這可真是他想要的?


  晉滁猛地抬手扶住額頭,咬牙狠抵住那好似欲炸裂的痛感。


  當日他將她打入了教坊司,有多少是恨,又有多少是嫉?


  他欲逼她承認過往選擇的錯誤,逼她一無所有,逼她認清現實向他俯首,可就單單為了年少時候的不甘心?

  並非。


  這一回,他不得不開始正視自己待她的感情。


  縱是不願承認那又如何?他放不下她,他待她依然是舊情難忘。


  他閉眸突然嗤笑了聲,不知是笑人,還是笑己。


  田喜聽得心驚膽顫,又為自己辯解了聲:「之前是怕殿下聽後生怒,所以奴才就私自將這事瞞了下來。不過奴才也威嚇了那幾個不知死活的人,料定他們不敢再胡言亂語。」


  晉滁回過神,睜了眼望向田喜,眸底閃爍寒光。


  「口頭上的威嚇,遠不及殺伐來的見效。」


  田喜的呼吸瞬間凝滯。


  「明早你就帶著孤的親兵出去,將那些不知死活的狂徒,一個不落的全逮了。」 晉滁聲音愈冷:「關一批,殺一批。日後誰敢言半句,孤就割了哪個舌頭!」


  翌日早朝,太子黨派彈劾忠勇侯的摺子就上了御案。


  聖上展開奏摺看過。


  不謹、無為、浮躁、才力不及。


  這針對官員降職或革職的六法里就佔了其四。


  聖上往隊列里那驚懼不安的忠勇侯那看過一眼。


  若不是那忠勇侯正值壯年又身體康健,只怕這摺子里還會加上年老、有疾兩項。


  聖上不著痕迹的掃過隊列最前的太子,而後將手裡奏摺擱在御案,抬手捋過花白的鬍鬚。


  「忠勇侯,對於劉愛卿所奏,你有何話說?」


  忠勇侯迫不及待的出列辯解:「臣……」


  「微臣另有本奏。」


  這時右側文臣列隊執芴走出一人,雙手呈遞奏摺對聖上深拜。


  「微臣要彈劾忠勇侯侵佔田地、貪墨等侵蝕罪五條,包庇族人打死人、銀錢通路令人替代頂過等欺罔罪三條,另有瀆職罪七條,望聖上明察。」


  眾臣無不暗下倒抽口氣。


  第一道奏摺至多不過讓人降職或革職,可這第二道奏摺,卻是奔著人身家性命去的。


  太子黨這是要拿忠勇侯下手了?


  這是緣何這般突然,事先竟是毫無徵兆。


  這是眾臣工誰都沒有想到的。


  忠勇侯冷汗如雨,跪下喊冤。


  眾臣中,林侯爺心裡狂跳。那奏摺里所述的那欺罔罪,很難不讓他聯想到自家事來。


  其實大凡這些世家豪門,哪家還沒個紈絝子弟在?


  但凡出了個好勇鬥狠的主,打架鬥毆時,難免就會有失手的時候。


  只是大多時候民不舉官不究,此事就過去了。


  平日里倒沒什麼,可若哪日上頭人想辦你了,這就成了有力罪證。


  譬如現在,太子鐵了心的想要忠勇侯死,只怕人證物證皆搜羅好了,忠勇侯就算生了一百嘴來辯解,也是無用的。


  家裡有過諸類事情的官員,其想法不免也與林侯爺相同,一時間不免也惶惶焉。


  太監總領王壽將那奏摺雙手呈上了御案。


  聖上大概掃過一眼,只道了句押下再議,而後就面色不大好的令退朝了。


  散朝後,太子被單獨叫到了御書房。


  「總覺得我兒不像那等急著篡位之徒。」


  聖上立在案前揮毫潑墨的畫著錦雞,頭也不抬的問:「說吧,忠勇侯哪裡又礙你眼了。」


  晉滁淡聲回道:「他家三房庶子竟敢肆無忌憚議論皇家私事。這是未將皇族放在眼裡,理應有所懲戒,以儆效尤。」


  聖上提筆蘸了蘸墨,頷首:「那的確是該殺。」


  落下最後一筆后,聖上擱了筆,招手讓他近前。


  「看出什麼來。」


  晉滁抬步近前,不動聲色的往案上的那副錦雞圖上望去,待見了錦雞身後那突兀的鳳尾,眸光定過一瞬后,陡然發沉。


  「你也覺得不倫不類吧?」聖上伸手指著那圖,嘖嘖嘆道:「落了地了,那就是錦雞,不是加上條鳳尾就能變成鳳凰能令百鳥朝鳳的。」


  晉滁的目光生生從那圖上移開,面色看似如常。


  只有他知,那鳳尾圖彷彿烙在他眼底一般,灼燙,生痛。


  「父皇何必含沙射影的譏諷,有話何不直言。」


  聖上看也未看他,聞言直接冷笑:「朕要直言的話,只怕你跳腳。」


  「父皇說笑了。」


  聖上招手喚來王壽,十分隨意的吩咐:「將朕特意給準備的那壺酒帶上,給太子府上送去。」


  晉滁驟然抬頭。而後便見那王壽雙手托著一盤,上面擱置著一精緻銀壺及一杯盞,得了令后就毫不遲疑的徑自朝殿外而去。


  他面色驟變!

  「站住!」他喝令一聲,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那托盤猛力打翻於地。


  「父皇這是要作何?」


  聖上冷眼看他:「作何,自是看你跳腳。」


  揮手讓那王壽退下,聖上雙目如電:「從古至今的亡國之君,身邊大多會有妲己褒姒之流相伴左右。就算你甘願做那紂王幽王之輩,吾亦不願看這辛苦打下的江山,二世便亡。」


  晉滁面上的急怒漸漸散去,而後斂眸躬身回道:「家事國事兒臣自分得開。晉氏的江山,會千秋萬代。」


  「你分得開?」聖上嘲諷:「你若拎得清,就不會因女色而影響了政務。」


  「兒臣身為一國儲君,枕邊之人又豈能容外人詆毀?眼裡沒有儲君的人,只怕也是腦後生反骨,殺之並不可惜。」


  說著,他突然撩了袍擺跪下,正色道:「兒臣想……」


  「你慎重。」聖上淡淡看他,眼裡卻是暗藏機鋒:「若是想請旨賜婚,那朕立馬送她一杯甜酒上路。」


  殿內短暫的死寂后,晉滁半垂了眼,慢聲道:「父皇多慮了。只是兒臣覺得,天下既定,接下來朝中政策當以安撫為重。符家雖說頑固,可不失忠烈,若能好生安頓其遺孀,天下人見朝廷仁德,更容易歸心。」


  聖上簡直要撫掌大笑了:「照看安頓到你床榻上了?你說著鬼話自己信不?」


  晉滁面不改色道:「寡婦二嫁在本朝又不是禁令。」


  說著他抬眸,定定望向御座的人:「鳳陽公主是二嫁,不,三嫁。母妃,不也是二嫁。」


  聖上陡然沉下臉來。


  父子二人對視,目光皆有機鋒。


  「成,那你來說,你想如何安頓那,人家的遺孀?」


  「自是要給她落了名分。」晉滁看他:「亦好堵天下悠悠眾口。」


  聖上使勁捋了捋鬍鬚:「想給她個什麼名分。」


  晉滁握了握拳:「太子嬪。」


  聖上冷聲:「朕連昭訓都不願給。」


  晉滁的目光掠過御上的奏摺:「忠勇侯也卻是無辜,不過為三房所累。若其能知錯就改將三房除族,亦可容他將功補過。」


  聖上挑了眉,往奏摺上打量了幾番。


  「良娣。」他道,「這已是極限。」


  晉滁未再反對,沉默的起了身。


  聖上將案上半乾的畫紙抽起來,直接朝他的方向遞過去。


  「拿回去,要麼掛你屋裡,要麼就掛她屋裡。」


  聖上似玩笑的口吻道:「朕會派人定期過去查看。若不見掛,定會將她叫到宮中,單獨詢問。」


  晉滁看了那畫紙,終是接了過來。


  下了朝的眾臣回了各家府上,很快就得知了太子親兵四處抓人入獄之事。得知那些人是因何被抓時,政治嗅覺靈敏的他們,迅速就在腦中勾勒出一些列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就大概猜到了太子今早這邪風是緣何而起,那忠勇侯又是因何遭殃。


  太子從宮中出來后,直接令禁衛軍去了忠勇侯府,將府上三房抄家問罪。


  京城裡的達官貴人心裡清楚,不動忠勇侯,只拿三房開刀,怕是聖上與太子博弈的結果。


  待到聽聞忠勇侯府將那三房給除了族,也就印證了他們的猜測。


  京城裡這些人家皆是惶惶,尤其是聽說那些被抓的人被狠殺了一批,那些曾私下不知死活對太子私事磨過幾回嘴的,更嚇得恨不得將自個嘴巴縫上。


  晉滁回府後,遠遠見了正在院外擺弄草藥的林苑,定了定神后,抬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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