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雖然在王宮中的王子住所比將軍府邸要寬敞許多, 但是薩爾狄斯對現在的王子住所並沒有什麽好感。


  這裏太冷清,待在這裏,像是整個世界都隻有他一個人。


  圍著他的侍從在他麵前都是一臉謙卑,但是他感覺得出, 那些人看似恭謹的臉皮下不知道藏著多少惡臭的東西。


  在這裏, 就連呼吸都仿佛帶著一種緊繃的氣氛。


  或許換成以前的他不會去在意這些, 也不在意自己住哪兒, 反正不管是王宮還是將軍府邸他都是一個人, 從小就習慣了。


  但是自從遇到彌亞之後,那種習慣就改了。


  他開始習慣身邊有另一個人的聲音, 開始習慣另一個人的體溫,習慣沉睡時身邊人傳來的呼吸聲。


  他不再喜歡自己一個人待著的感覺。


  所以,他喜歡去海神殿。


  那裏有彌亞, 還有納迪亞和安提斯特,這兩人從來不會因為他是王子就在他麵前裝模作樣。


  他喜歡那種率直簡單的氣氛,那讓他覺得很輕鬆。


  但是,薩爾狄斯並不知道, 他這樣一天天毫不遮掩地往海神殿跑, 很快就被有心人看在了眼裏。


  他認為自己隻是想和他的密友輕鬆地待在一起,可是在有心人眼中, 事實就變成了‘王妃帶入宮中的第三王子頻頻和新任的少祭接觸,兩人私交過密’的嚴重問題。


  這一日的上午,薩爾狄斯和往常一樣快步走出住所,他去海神殿的時候從來不樂意帶上仆從, 每次都是自己獨自前往。


  今天也和平日一樣。


  隻是, 在他經過一條露天長廊時, 這個平日沒什麽人的石廊中有個中年人站著。


  他隨意掃了一眼, 也沒在意,繼續快步向前走去。


  然而,當他走到那人附近的時候,那人開口叫住了他。


  “薩爾狄斯殿下。”


  薩爾狄斯停下腳步,看向叫他的那個人。


  那人看起來約摸四十歲左右,身型偏瘦弱,看服飾是一位官員。


  他打量了一下那人的臉,很陌生,以前沒見過。


  中年男子向薩爾狄斯躬身行禮,但是隻是微微一低頭,行得有點敷衍。


  行完禮後,他開口道:“王子殿下,您這樣經常出宮,似乎不太合規矩。”


  薩爾狄斯站在原地,就這麽側著身,神色淡淡地看著那人,沒吭聲。


  中年男子顯然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繼續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我聽說,殿下您和那位少祭閣下經常來往,這也不太好。”


  少年原本隻是淡漠的眼底陡然一冷,像是水瞬間結成了寒冰。


  “你想說什麽?直說。” 他麵無表情地說,“我隻給你多一句嘴的機會。”


  眼見薩爾狄斯甚至都懶得轉身正麵對著自己,中年男子眼底閃過一絲惱怒,但是很快就壓了下去。


  他仍然微微躬身,保持著對薩爾狄斯表麵上的恭謹態度。


  “殿下,您有王子之名已是陛下的恩典,人應該知道感恩,不該去惦記一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他麵帶恰到好處的微笑,用和善的口吻勸告著這位年幼不懂事的王子。


  “而且,少祭閣下要繼承大祭司之名,想必有很多的東西需要學習,殿下,您不該去打擾他。”


  他本以為,在自己這種看似勸說實則隱晦的警告下,這位王子會露出惱怒或者不甘的神色。


  如此一來,他就可以趁勝追擊,務必讓這位王子明白有些東西不該伸手的道理。


  然而,他看到薩爾狄斯笑了一下。


  輕蔑的,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之色。


  下一秒,響亮的啪的一聲。


  一耳光狠狠地甩在他臉上,力道之重,竟是讓他整個人都被打得向後踉蹌一步,暈頭轉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耳中一片嗡鳴聲,讓他整個腦子都嗡嗡作響。


  臉頰火辣辣的脹痛著,想必已經腫了起來。


  痛得他一句花言巧語和狡辯都說不出來,腦子更是如漿糊一般,隻能捂著臉呆呆地看著薩爾狄斯。


  “王子……您、您怎麽能……”


  “吵死了。”


  薩爾狄斯冷冷地俯視著他。


  被打得跌坐在地上的文弱官員看起來很狼狽,他不甘心地說:“殿下,就算您是王子,也不能這麽不講理地動手打人。”


  薩爾狄斯又笑了一下。


  他俯視著男人,昂起下巴,以一種傲慢的神態:“我是王子,我就不講理,你能拿我怎麽辦?”


  他脾氣本就很壞,當初還以惡劣的性情聞名整個王城。


  大概是因為這段時間總是和彌亞在一起,他收斂了不少脾氣,使得大家都快忘記了他原本是個怎樣的人了。


  他不介意讓這些家夥記起來。


  薩爾狄斯的一句話,堵得男人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這個時候,他突然記起來,眼前這位在還是將軍之子的時候就是個無法無天的人,性情惡劣更是到眾人皆知的地步。


  說起來,以這位的脾氣,別說給他一耳光,火大起來直接抬腳踹他都不是不可能。


  他憋屈地閉上嘴,不敢再說什麽,生怕薩爾狄斯火氣上來真的給他一腳。


  “告訴你的主人,有什麽事直接找我,當麵對我說,別鬼鬼祟祟地跟小人似的躲在後麵,坦蕩點我還能高看他一眼。”


  薩爾狄麵無表情地說,“別放隻狗到別人麵前亂吠,我嫌吵。”


  說完,也不管那人漲紅了臉眼底露出屈辱之色,薩爾狄斯轉身離去。


  他看了看天色,加快腳步向宮門走去。


  浪費了他和彌亞待在一起的時間,真煩。


  …………


  ……………………


  “那小子真的敢這麽說?!”


  蒼老的聲音聽似冷靜,但是話語深處隱隱透出幾許怒意。


  “嗬,畢竟是小孩子,沒經曆過什麽事,從小就被人慣著,慣得不知天高地厚。”


  說話的人聲音漸冷。


  “看來,得好好地教育一下這位殿下,這是為了他好,不然就這種囂張跋扈的性格,長大後還不知道要吃多少虧。”


  待那位麵色威嚴的老人將事情吩咐下去之後,坐在上位的青年遲疑著開了口。


  “這……是不是不太好?”


  青年皺著眉,臉上露出猶豫不定的神色。


  “終究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那樣對待他,未免也太……”


  看著青年遲疑的神色,老人皺了下眉。


  這位什麽都好,就是性子有些優柔寡斷。


  一見老人皺眉,青年就下意識露出緊張的神色,趕緊閉上嘴不再多言。


  “請您記住,當別人試探著伸出手的時候,就是在試探您的底限。”


  “您隻要退一步,對方就會逼近一步,最終將您逼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兩軍對戰,不是你死就是他亡!”


  老人的話語鏗鏘有力,隱隱帶著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唯有幹淨利落地砍斷那隻手,才能永絕後患!”


  …………


  ……………………


  這一日,薩爾狄斯如往常一般在海神殿待了一整天。


  由於納迪亞騎士長突然提高了訓練強度,疲憊不堪的他在傍晚竟是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等法埃爾將他叫起來的時候,天色都已經黑透了。


  此刻,城中已經安靜了下來。


  早睡的人已經熄燈進入夢鄉,也有一部分府邸裏還亮著燈,柔和的光線透過窗子照出來,再加上大道兩側的燈火,亮光讓人足以看清道路。


  薩爾狄斯騎著馬,縱馬一路小跑。


  空曠且安靜的道路上,就聽見篤篤的馬蹄聲在夜色中回響著。


  夜空中漫天星辰,明亮的星光落在少年的金發上,讓那一頭閃閃發光的金發在黑夜中越發顯眼。


  突如其來,一道寒光從黑夜中閃現。


  利箭帶著破空之聲呼嘯而來。


  它披著星光,劃破夜空,筆直地向著馬背上的少年疾馳而去——


  箭尖那一點寒芒,眼看就要刺入薩爾狄斯的後背——


  …………


  嘩啦!


  一聲激烈的海浪拍打聲,震耳欲聾。


  彌亞從夢中驚醒,一睜眼,就看到一雙漆黑的眼注視著自己。


  他恍了下神,發現法埃爾手中拿著一件薄毯,看起來是想要蓋在自己身上。


  “我睡著了?”


  彌亞隱約記得,吃完晚飯之後,他和薩爾狄斯坐在庭院中乘涼,大概是因為訓練太辛苦的緣故,說著說著,兩人都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他一抬頭,發現天色都已經黑透了。


  “薩爾狄斯呢?”


  “我見天色太晚,就擅自叫醒了殿下,殿下醒來就走了。”


  見彌亞看他,法埃爾趕緊補充道。


  “殿下不讓我叫醒主人,說讓您繼續休息,可是我見天色變涼了,怕您感冒,就想給您蓋上毯子……我吵到您了嗎?”


  彌亞搖了搖頭。


  他不是因為法埃爾給他蓋毯子才驚醒的,而是因為海浪聲太吵人,嘩啦嘩啦的……


  ……等等,海浪聲?

  哪來的海浪聲?


  嘩啦。


  又是一聲。


  莫名讓彌亞的心髒猛地一跳。


  這種感覺……


  胸口那一處象征著塞普爾庇佑的圖紋再一次火燒般灼熱和疼痛了起來。


  彌亞下意識咬緊牙,按住頭。


  海浪的撞擊聲在耳邊回響。


  他看見了那片寂靜的黑夜。


  他看見了夜空中漫天的星辰。


  他看見那星光落下來,灑落在躺在地麵上的少年染著血痕的金發上。


  金發的少年趴在石板地上,一隻利箭深深地紮進他的肩胛骨縫隙之中。


  鮮紅的血從他後腦不斷地滲出來,將他的金發染紅了一大片,一條長長的口子從他的後頸向下一直延伸到腰上,皮肉翻開,顯得異常猙獰而又可怖。


  他看見少年趴在地上,呼吸微弱,奄奄一息,那張因為痛苦而扭曲的臉在月光下慘白得可怕——


  彌亞猛地睜眼。


  他的呼吸劇烈而又急促,他的眼底滿是憤怒之色。


  沒時間再多想,他猛地起身,快步向外跑去,直接奔入練武場中。


  幸好為了練習騎術,練武場中也養了數匹馬。


  伸手一把取下掛在牆上的弓箭,彌亞直接翻身騎上離他最近的那匹馬。


  這種緊急時刻他也顧不得騎馬在海神殿中飛馳會驚動多少人,重重一甩韁繩,就這麽催動馬匹飛快地向薩爾狄斯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一路上驚呼聲無數,彌亞充耳不聞。


  耳邊隻有呼嘯的風聲,還有篤篤的馬蹄聲。


  這一刻,他心急如焚。


  他想起上一次,如果不是他及時趕到,薩爾狄斯就會被挖出眼珠。


  而這一次,他若是晚到一步——


  星光鋪在大道之上,就在彌亞再一次焦灼地催動駿馬,讓其再一次加快速度的時候,前方出現的情景讓他的瞳孔陡然收縮成一點。


  薩爾狄斯站在黑夜之中,背對著他的方向。


  一名男子站在薩爾狄斯的身後,雙手高高舉起寬劍。


  眼看就要對著薩爾狄斯一劍劈下——


  那個血淋淋的後背陡然在腦海中浮現,彌亞呼吸一頓。


  來不及多想,他一個縱身躍下馬背。


  在地上打了個滾卸掉慣性的衝力之後,猛地翻身而起,少年抬手搭弓射箭。


  風拂過大地,吹得樹冠沙沙作響。


  嗖的一聲,一道利芒從少年手中疾馳而出,在黑夜中劃過一道閃電般的弧度,直奔男子的後頸而去。


  而幾乎就在彌亞射出那一箭的同一瞬間,背對著男人的薩爾狄斯突然轉身。


  他右手上的匕首在黑夜中劃過一道冰冷的弧光,掠過男人的喉嚨。


  寬劍還高舉在空中,尚未劈下來就已力竭。


  從後麵射來的利箭穿透了男人的喉嚨,箭頭透體而出。


  男人的瞳孔放大到了極限,張著嘴卻隻能噴著血沫,嗬嗬地抽著氣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因為他的喉嚨已經整個兒都被割開。


  從他喉嚨噴出的鮮血濺了割開他喉嚨的薩爾狄斯半邊的頰。


  少年和他的目光對視,目光幽冷。


  鮮血緩緩地從少年右側金色的麵具上流淌下來,比黑夜更為幽暗的黑眸淡漠得讓人心悸,讓少年在這一刻看起來就像是被黑夜簇擁著的惡魔。


  男人在臨死前終於明白。


  他惹到了不該惹的人。


  他向後倒了下去。


  在他還有意識的最後一眼中,他突然看到,他認為那個如魔鬼般毫無感情的少年那雙淡漠的眼眸微微一動。


  半邊臉都是血的少年笑了起來,目光也染上了柔和的痕跡。


  這一刻,仿佛有光照入他漆黑的眼底,在他眼底重新點亮的光芒。


  ……我的身後……有什麽嗎?


  帶著臨死前最後的疑問,男人倒在地上,停止了呼吸。


  隻有一雙眼還睜得大大,渙散開的瞳孔毫無聚焦地盯著夜空。


  看著快步向自己跑過來的彌亞,薩爾狄斯的唇角止不住的上揚。


  他的眼底映著彌亞的影子,就算染了半邊臉的血,他的笑容在這一刻看起來依然明亮。


  “你怎麽來了?”


  彌亞沒有回答。


  他看著薩爾狄斯腳下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人,眨了眨眼,陷入了某種深深的沉思之中。


  所以,從此以後,他大概……或許……應該……再也沒有像之前一樣英雄救美的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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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彌亞:以後再也不能英雄救美了,有點遺憾。


  薩爾狄斯:會有的,英雄(我)救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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