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不好意思,在下冷淡[快穿]> 185.聽說你,要殺我證道?34

185.聽說你,要殺我證道?34

  廢棄的廟宇,山野的風和地平線的天光穿行而過。


  從綠野蔥鬱的枝葉, 到斑駁風蝕的神像廊檐, 撞響了生著銅銹的寺鐘。


  風聲擦過穿行而過永不回頭的時光,擦過萬千生靈的輪迴悲嘆。


  風聲和天光里, 閉著眼睛去聽, 有空靈的吟唱,唱著似懂非懂的悲憫。


  悲愴的音樂,是編鐘,或塤, 或者什麼都不是。


  是這片土地上,所有消逝的生靈極力發出的, 最後一尾嘆息。


  一條永無盡頭的河流之上。


  白髮青衣的男人懷裡,一個青年睜開了眼睛,他的眉宇剛剛脫離少年人的青澀,還未曾變成屬於男人的冷硬。


  像是和從前一樣新生的蕭問水, 卻又記得全部所有過去。


  不止是身為這個男人弟子的第三個法身的記憶,還有最初他誕生於天地,獨自一人懵懂流浪, 未曾遇見這個人, 被這世間所棄、所斥、所惡, 不斷破繭重生的第一、第二個法身的記憶。


  曾經的姬清,領著過去的蕭問水, 在這條無始無終無頭無尾的河流上。


  指給他看, 看他所憎恨的, 所愛,所懼。


  寂寞,恐懼,孤獨,愛恨。


  那些傷他的人,那些愛他的人,那些陌路不識。


  宗門覆滅,師妹師弟們,都一一死去。有些人命格中途崩殂,有些人於終點壽終正寢。


  但無一例外,他們最終都要進入這條河流,改頭換面,再次從新出發。


  唯有那似有若無的悲歌吟唱,添著些許餘音哀嘆,留下一點不渝的痴妄,永恆地在時間的風聲里徜徉。


  「生老病死,沒有人能與天地永存。」纖薄修長的手隨意攪動河流,激起無數漣漪,懵懂不甘去挽留。


  「師尊也不能嗎?」


  「即便是傳說中不死的鳳凰,也有消失的一天。師尊不能,也救不了你的師弟師妹。」


  不徐不緩的聲音,冷淡平和,如同這天地間的道與禪,真理與奧義,輕慢又冰冷得一一道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道又是最為公平的,叫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厄業命格。」


  「屬於你的是不斷的失去,窮盡一切也無法觸碰。」


  「但這些人里,也只有你,有可能窺見大道,走向長生,位列神位。」


  那清冽的聲音,在那悲愴的音里略微一頓,淡淡地問他:「你選什麼?」


  「我要師尊,我要師弟師妹們不要死。我要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我什麼都不想失去了。」胸腔里不甘憤怒的頑抗,在這亘古的鐘聲里,毫無迴音,一出口就被吞噬。


  蕭問水聽到自己的喉嚨里,清冷沉寂的聲音:「成了神仙,可以讓我做到嗎?」


  「可以。在那之前你就要比任何人都遭遇更多的失去,與天道爭長久,你面臨的劫數痛苦也就百倍千倍倍增。」


  男人半闔了冷淡華美的眉眼,不喜不嗔,無欲無情,如同這世間一切厄業誘惑的化身。


  「天地不死,三萬三千三百歲,你會遭受更多坎坷,承受天地萬物每個人的不幸。你會失去,不斷的失去。你害怕什麼,憎恨什麼,他們反之越會來找你。」


  那無情又動人的聲音,像溫柔的愛語,似可怖的詛咒,是真實的預言。


  「你想要的永不可得,不斷錯失。中途或許會在咫尺之間向你招手,只要你稍稍放棄就可以得到。但那只是鏡花水月,片刻的幻覺。當你疲憊沉睡時,入你夢來。」


  「永恆或現在,都由你來選擇。沒有人能幫你,所有一切都是你的敵人。」


  「你會看不到希望,不斷懷疑自己是錯誤的。所有一切都會告訴你,你錯了。」


  「師尊能做到嗎?」蕭問水不自覺的聲音顫抖,不知是冷還是懼,或是其他。


  「可以。」男人輕輕地說。


  「那我也能,我一定能做到。我捨不得師尊,我想跟師尊永遠在一起。師尊會在盡頭等我嗎?」他仰望著這個人,就像仰望看不見摸不著的道。


  男人睜開狹長碧色的眼眸,幽深雋永波瀾不動:「如果你能走下去,就可以看到我。」


  男人終於淡淡一笑,撫摸他的頭頂:「去吧,從這裡上去,去找到屬於你的道。」


  船觸到河灘的礁石,暫且擱淺。


  那水色綠意的蘆葦長草,如煙如霧,朧著晶瑩的白露。


  分開的小道,穿過河灘,穿過水鄉白牆黑瓦,穿過危機重重的森林,穿過冰雪和黑岩潛伏的火山,通向未知陌生的遙遠……


  那青年咬緊牙關,清澈的眼底顫抖卻堅定,頭也沒有回。


  這世間可否有這樣的道,能斬去這一切生老病死,悲歡困厄?


  我要這天道也無法困住我,我要這世間盡如我意……


  有沒有這樣的道?有沒有高於天道天意的道?告訴我!告訴我!


  有。一定有。


  冥冥中,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念回應。


  他所欲,他所行,他所執,就是他的道。


  業火燎原。


  從叛逆憤怒的業障里燒起,從他的罪孽他的庸碌他的無知無覺。


  從所有生靈的罪孽庸碌無知無覺里。


  天地為爐,往生者所有的厄業悵然為油為柴,鯤鵬的大風裡殘留下的眾生的不甘,掀起死鳳凰最後一次涅槃的灰燼餘火,悲唳長鳴,詰問這萬歲萬萬歲的天道鴻蒙……


  這世間,可有這樣的道?


  共燒這一盞五色琉璃,從他的骨血神魂里,一寸寸燃燒殆盡。


  在這琉璃業火里,憤怒平息,悲鳴餘音,哀慟綿延,那雙清澈純白的眼睛靜靜睜開,又緩緩閉上。


  師尊,師妹,師弟……


  所有的憤怒不甘悲執,全都源於所愛,叫你忘卻一切也能安寧強大,也叫你腳步遲滯。


  愛生無窮無盡源,愛生無窮無盡怖。


  ……


  第四個法身誕生於死鳳凰的涅槃之火,轉瞬在業火和師尊的講道里往生羽化殉道,誕生出第五個法身。


  從第四個法身開始,蕭問水斬斷了生老病死之厄,此後所有新的法身,都不再需要從無知的幼童長起。


  閉關無歲月,再次踏足昔日山門,蕭問水仍是忘卻一切。


  只記得,他師門被滅門,還餘下他和師尊兩個人。


  脫離了少年時清澈銳氣的蕭問水,長成一個溫和內斂的青年。


  他慢慢走過山寺,走過斑駁破敗的建築,忽然聽到葉脈被吹出奇異的音色。


  循聲望去,他看到正殿的廊檐上,坐著一個玄衣烏髮的青年。


  黑色的衣衫和比鴉羽還要烏黑的髮絲,襯著那拿著葉片的手潔白如枝頭初綻的玉蘭。


  光暈打在葉脈和那個人的臉上,水色薄唇和華美的容顏,彷彿茫茫長夜裡的月華流照。


  「你是誰?這裡是我的宗門,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可看見我的師尊?」蕭問水平靜地問那個人。


  對方停了吹奏,抬眼望向他,忽然散漫地笑了笑:「我就是啊。」


  蕭問水皺眉:「師尊怎麼會這麼年輕?」


  他分明記得,師尊依稀滿頭白髮。


  那青年輕盈落地,站到他面前,眉眼疏淡又華美,抿唇淺淺一笑:「好吧,我是師尊新收的小師弟。師尊雲遊去了,說我有個師兄不日出關,可以照顧我。」


  「好。原來如此。」蕭問水放下心,他就說玉珏上怎麼沒有記載。這就對上了。


  ……


  只有兩個人的宗門。


  這容顏俊美過分的小師弟,修得是逍遙紅塵無拘無束的道,每日里從不安分苦修。


  「師兄,你的道進展太慢了,太遲滯,不如跟我修逍遙道吧,每日里隨心所欲,遵從自己的心,就可以遨遊四海,精進修為。除了誘惑,什麼都能抵抗。」


  那青年似笑非笑漫不經心,冷淡的眉眼迷離華美,酒香從柔軟的唇瓣,一路蔓延到衣襟袖腕。


  即便衣冠楚楚,疏淡禁慾,卻比任何妖魅更叫人想起紅塵色相下,惑人殺人的艷色。


  蕭問水鬢角汗濕,神情安寧平靜,頭也不抬,清冷的聲音低低的,溫和又耐心:「別鬧。師兄修行慢,是因為在鍛心刀。每一日冶鍊捶打,都要反反覆復將自己的心境雜念割裂看清,敲打明悟,再行斬去。可我每每斬到越后,越無法下手。」


  第一次是三千三百三十下,第二次卻只能敲打到一千下,第三次更少……


  汗水浸濕額頭眉骨,滴滴落下,蕭問水神情靜默,並不著急。


  「在你之前,宗門還有許多的師兄妹,師兄不想忘記他們,讓他們白死。當初的仇恨我也不能放下。我怕我忘了,亡靈就會再無依存。忘了,便不再記得為他們復仇。」


  成道為了他僅有的所愛,但證道,卻要先放下斬斷這份牽絆執念。


  每一次重新鍛冶,他的雜念卻不少反增。


  小師弟醉眼微醺,走到他身邊,那隻修長纖薄的手穩穩的落到鍛打的寒刃上,輕輕拂過。


  「你不是有玉珏嗎?你連師尊都忘了,卻沒有忘記他們嗎?」


  蕭問水看著那雙手撫過未成形的刀身,就像撫過他心頭的雜念糾葛。


  酒香綿軟醉人,氤氳飄在鼻端,只要微微側首就能那看那個人。


  他卻沒有動,眸光定定,不偏不倚,聲音清冷自持,低低地說:「正是因為有玉珏,如果玉珏丟失了,我會不會什麼都遺忘,什麼都沒有了?」


  那人隨意地靠在他的肩上,一點傾斜的重量,不多不少。


  蕭問水不動不看,呼吸微微一輕。


  「師兄,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醉過?酒至微醺的滋味,要不要試試。」


  那聲音清清淡淡的,沒有任何餘溫旖旎,一不小心卻字字銘刻。


  他下意識垂眸,看進那雙浸潤於酒色紅塵的眼眸,才發現那碧色比他以為的清透洞徹。


  ……


  酒的聲音和水的聲音,聽上去原來是不同的。


  三分的微醺自持和九分的放縱肆意,眼中所見,竟也依稀不同。


  仰望蒼穹,和躺著去看,世界也是不同的。


  他凝著那個人的眉眼,眼神專註清冷,一眨不眨,慢慢地剋制地一點點靠近。


  水色嫣紅的唇,稜角分明線條薄冷,觸感卻是柔軟微涼,比他以為得還要叫人意亂。


  那人清冽的聲音淡淡:「師兄的刀孤絕不豫,一往無前,為何心卻這般柔軟自縛?」


  蕭問水默默地想。


  因為揮刀的時候,不需要選擇,別無選擇,只有竭盡全力地求生。


  但其他卻不是。


  他總是要不斷失去的,這世間所有一切的美好都不屬於他,他也從未得到過。


  就算是喝酒,也喝不到十分的醉意。


  肆意,放縱,這些詞都和他無關。


  蕭問水睜著眼睛,望著夜幕將臨:「如果不得到,是不是就可以不失去?」


  「不是。」那個人語氣輕慢,「放不下的人,通常都是從未拿起的人。沒有什麼不能斬斷,只有本來就什麼都沒有,自然也沒有什麼能去斷。」


  那個人握著他的手,去觸摸夜色無垠:「師兄的心是這片夜色,無星無月,乾乾淨淨,清澈無垢,什麼都沒有。師兄的心刀,每一次敲下去,也就只有深不見底的空無。永不可能鍛成。」


  蕭問水什麼都不記得,連復仇的執念,也只是從玉珏記載的空白里,極力抓住的一點與他有關的浮萍。


  他怔怔地望著夜空,安寧清寂,不爭不辯這被看穿的事實。


  「師兄,」那個人輕輕地念著他,「不知死,焉知生?未曾墜入永夜黑暗,如何知曉白日的醒來不是另一個舊夢?你可以貪心一些的,在必須徹底鬆手的前一刻。」


  「我做不到。」蕭問水一眨不眨的望著頭頂,海水一般洶湧而來的夜色,瑰麗又危險,「正是因為我貪心的比你以為的更多,比你看到的更多。」


  就像這暮色暗涌。


  「我想和你一起,再久一些,直到不得不鬆手的那一刻。」


  放縱肆意,並不是他不會。


  只是,他同時看到,有一天,這些熾熱都會變成大道之旁隕落的流星,這個人會倒在他的腳下。


  而他無能為力,甚至還要親手斬落,目不斜視的走過。


  心裡或許早已不記得這個人的一切。


  蕭問水還不懂得,人總要失去的,無論當時是否抱緊彼此,無論煙火是否絢爛燃放。時間到了,仍舊都要走入那條永生的河流。


  不如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肆意縱情,聽從心的聲音,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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