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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雲羅天網 鶴影杳渺

  公孫純陽於陣道臻至虛實相融之境,信手布成眼前的萬千氣象,這不單單是惑人心神的幻陣,因為這幻象虛中有實,蘊含著極其可怖的力量,同真實的殺陣別無二致。他的陣法如同一位絕世無雙的高手,好似擁有生命、思想、意念和靈性。


  六爻八卦本有八八六十四卦,而這位陣法大宗師獨選震卦對敵,足見此卦雷霆殺威。六爻殺陣一出,陣中脆弱的生機率先滅絕,仰望天空陰雲鉛重,在張元宗兩人心中落下一層薄薄的陰翳,皆不敢掉以輕心。張蘭亭環視周圍的異象,冷然喝道:“瞧瞧誰的殺意更強!”


  他以山傾之勢向前踏出一步,山道上生機滅絕的速度驟然減緩,這一回張元宗任由他前擊迎戰。張蘭亭的鋒芒盡皆外露,他身體裏仿佛蘊養著一口劍意深淵,源源湧出,永不枯竭。他修的是霸道乾坤之法,出擊威猛無儔,不善婉轉收斂,因此一出手便是毫無保留。


  從顛沛流離的孤童成長為太一教的至尊教主,掩在張蘭亭神秘過往之裏的是一路心狠手辣,手染鮮血無數,他最知道什麽是殺,怎麽去殺。這麽多年的殺戮塑造了他殺伐酷厲的稟性,這一刻他身軀裏散發的殺意和劍意宛如實質的劍鋒,劈斬蔓延而來的殺陣陣意。


  張蘭亭隻身獨劍硬撼六爻殺陣,劍氣之凶猛,劍意之酷烈,足以與殺陣平分秋色,霎時間風雲變色,青山震蕩。然六爻殺陣具備張蘭亭沒有的優勢,它借助於山嶽自然大勢,除非翠環山被夷為平地,否則殺陣力量的來源一直不會枯竭。


  若是張蘭亭一力勢強能破解陣法,山嶽大勢無從依仗,殺陣自然無懼,可眼前張蘭亭隻與殺陣旗鼓相當,維持平衡必然有所消耗,而人力又豈能同山嶽一般不朽?若是不能破解陣法,一味的僵持對張蘭亭而言劣勢明顯,他不可能在膠著的較量中堅持長久。


  這時,張蘭亭忽覺身後升起一道玄妙的氣息,縹緲宏大,不生不滅。這氣息仿若產生於九天十地,無形無相,無始無終,其大無外,其小無內,無所不包,亙古不變,它可以在六爻殺陣中任意穿梭,無所阻礙。


  殺意也罷,劍意也罷,取直也罷,山勢也罷,萬花萬葉,萬事萬物皆不過是道的一種體現,隻有道才是這世間唯一不變的真。兩人方才以直破陣,所向披靡,蓋因直中有真意。張蘭亭的力量雖達到人所能擁有的極致,但終歸缺在難以持久,不過好在他身後站著張元宗。


  張元宗在劍道的天賦世所難及,他陸續破了人劍合一、萬物為劍、劍化萬物之境界,如今又心歸道境,在萬物歸真中超然遨遊。江湖人才輩出,他們或許終生也不能得到其中之一的妙意,而張元宗修行始於劍,卻也超脫於劍,達到世人難以理解的神妙之境。


  此刻,他身融於翠環山,達到天人合一的狀態,氣息的運行和意念的變化都暗合自然大道。他身體裏流露出來的氣與意變化萬千,於張蘭亭的身後好似崛起一座世間最高的山峰,又似蕩漾一片浩渺無垠的汪洋。


  溫泉般的氣息灌入張蘭亭的體內,四肢百骸舒泰安逸,精氣神隨之達到最巔峰的狀態,而這股氣息能夠轉化為世間任何一種力量。他擁有一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庫,任由他肆意揮霍。張蘭亭對此心生不悅,不悅卻並不影響有所依仗帶給他內心的安定。


  張元宗未曾擔心過張蘭亭在攻伐之道上吃虧,六爻殺陣雖然可怖駭人,但不足以令他們退縮。公孫純陽所布之陣再有靈性,但終究不是萬物之靈,比不得人與道相融得深。張元宗甘願成為張蘭亭的臣輔,為他提供源源不盡的道息。


  張蘭亭也能借自然大勢提升自身的力量,但這不及張元宗給予他的道息。兩人合二為一,配合得天衣無縫,張蘭亭是一往無前的利劍,殺伐決絕,無堅不摧,諸般阻礙皆一劍斬之,張元宗是最堅實的力量來源,他的道息經過張蘭亭之手化作最昂揚猛烈的劍威。


  公孫純陽感受到張元宗身上非同尋常的氣息,隱約猜測那是什麽,臉上陰沉沉有些難看。雖然那兩人還惑於幻陣無法發現他的位置,但他也沒有信心阻止一個得道的高手。他無法完全確定張元宗是否得道,不曾得道又如何判斷何為得道,但那種天成妙韻令他心生不安。


  張蘭亭無暇介意張元宗的相助,反而受到道息的洗禮,神念進入妙然之境,看待六爻殺陣更有一番所得。殺陣對常人而言可謂渾然一體,不免令人絕望,但張蘭亭覓得一絲道意,神識玲瓏通透捕捉到殺陣稍縱即逝的縫隙,然後穩穩一劍挾勢斬入。


  這一劍蘊含著一道超脫劍道的玄奧氣息,在殺陣的縫隙中迅速產生毀滅性的力量,狂暴的劍氣在陣中無序亂戰。六道巨影被亂劍斬中,整個陣中幻境處於崩潰的邊緣。公孫純陽見狀左手一揮將剩餘的黑石盡皆拋出,數道黑影向山道落去。


  就在這一刻,張元宗驟變一道青影擦著張蘭亭之肩射出,迅如一線,餘影不滅,徑直衝入六道巨影之中。他雖然不知道公孫純陽身在何處,但可以猜出他在暗中主持陣法,因此他必須搶在他下一招布陣的間隙出手。


  張元宗青影所及,六道巨影依次崩散,此番他棄道力而馭劍氣,不過是因為劍更擅長殺人的樸素道理。當第六人的真實身形倒在山道上,深可見骨的劍傷吞噬了他們所有的生機,數枚黑石才剛剛落下,顯然為時已晚。


  沒有這些蓬萊高手參與布陣,陣法威力大大降低,黑石落在山道間雖然令眼前景象又一番變化,但已然難複劍道威猛。張元宗回望張蘭亭一眼,後者緊隨而至,眼前幻境怎能困得住他們,他們知道,公孫純陽同樣知道。


  張蘭亭趁隙瞥了一眼道上六具新屍,突然覺得張元宗較往昔順眼了許多。幼時便因張元宗濫好人的心性,令兩兄弟失散多年,張蘭亭因此飽受折磨,故而他對張元宗的仁善之舉深惡痛絕,毫不遮掩地痛斥他假仁假義。江湖男兒想殺就殺,該殺就殺,豈不痛快!

  張元宗不知張蘭亭意有所起,也不知道他越是表現的仁善慈悲,越能勾起張蘭亭煎熬的回憶。他能夠毫不拖泥帶水地殺人,張蘭亭暗中是喜聞樂見的,他並不在意殺人對他兄長來說隻是不得已的選擇。


  當下的局勢關係到中土存亡,仁善已然不合時宜,但正是因為張元宗的仁善,才會令他一雙拂朗風邀明月的手沾染血腥。他看淡生死,看淡的也隻是自己的生死,自步入江湖以來,他殺的人屈指可數。


  張元宗不喜歡殺人,可是時勢逼著他不得不殺人。有些人一法通萬法通,即便是不擅長或不願的事,隻要去做皆能遊刃有餘,包括殺人這件事。張元宗殺人並非始於今日,也不會終於今日,他曾從顧驚仙身上學到了一些東西,如今殺人對他而言隻是一件簡單無聊的事。


  張元宗無暇探知張蘭亭此刻的想法,公孫純陽的陣法不是稚子玩鬧,他理智而冷酷地殺死所有敵人,目的便是抓住接下來轉瞬即逝的時機。他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破解陣法,萬不可讓公孫純陽趁隙逃走,眼下容不得他們耽擱片刻時間。


  張蘭亭知道他們此行賭上了太多人的性命,包括太一教上下教眾,殺死公孫純陽是當前第一要務,因此他暫時放下對張元宗的戲謔之意,與之聯手一路勢如破竹。澄澈劍意充盈,滌蕩周天關竅,靈台通明無塵,他們劍走直線破盡眼前虛妄。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石火光之間,陣法並未阻礙兩人多久。他們一路撥雲見日直上崖坪,然而崖坪上早已沒了公孫純陽的身影,張蘭亭不由露出一絲嘲弄神色,說道:“他公孫純陽好歹也曾力壓中土群雄,今日竟還未戰上一招半式,就逃之夭夭,看來他也有自知之明。”


  公孫純陽最璀璨輝煌的戰績是曾在嶗山之巔,以八荒封殺陣困住包括雪鴻、木青龍、白魔、張元宗、張蘭亭在內的無數高手。若非梁臨川借助純鈞劍和純鈞靈魄的聯係施展陣道禁術,隻怕中土最巔峰的力量已然毀於一旦。


  再言翠環山,假如公孫純陽提前得知消息而有的放矢,張元宗兩人恐非其敵,可這世上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中土的計劃本就是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公孫純陽不願以身犯險,時勢裹挾他必須要活到最後主持滅絕大陣,他甚至為此放棄了蓬萊族人天生的驕傲。


  張元宗和張蘭亭站在崖坪間,環顧青山延綿,不知公孫純陽逃往何處。兩人略微思慮片刻,分別擇了方向形成包抄陣勢追了下去。公孫純陽識山嶽之勢,善於匿藏行蹤,但張元宗兩人又豈是尋常人,循著蛛絲馬跡一路追尋。


  公孫純陽趁著陣法餘威悄然撤退,他一路故布疑陣,倉促間又設下幾處簡陋陣法,其行蹤被掩藏在層層幕遮之下。他有絕對的信心擺脫張元宗兩人,因此他行逃走之事,卻不見絲毫倉皇,他自認在做一件正確的事,故而心安理得。


  他在山林間輕掠飛馳,身姿輕盈如羽,直如一位飄飄欲飛的仙人,然他周身氣息卻寂滅蒼冷,令其空具其形。他飛掠速度快逾閃電,眼見著翻過麵前的山脊就要出了翠環山的地界。猝然間他的身影驟頓林間,抬首仰望青空,一抹絢麗的顏色落入眼眶中。


  煙火信號極高極燦,四野遙遙皆可眼見,公孫純陽目光下移望向煙火下方的山脊,依稀可見一道模糊的人影。獨影橫山,不畏強敵勢雄,頗有幾分壯烈。他神色微微一凝,眼中流瀉一縷殺氣,那人登高望遠,以地利之便早早察覺了他的行蹤,煙火信號一出,他的方位暴露無疑。


  公孫純陽心中微微不寧,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居然提前安排了後手,足見誌在必得之心。他壓製內心的起伏,陡然一揮拂塵向山脊掠去,也不避開守株待兔的那人,不大會兒便上了山脊。那人是一位冷肅的墨衣青年,劍已出鞘,如臨大敵,透著一絲悲壯氣質。


  公孫純陽審視那人的神情,輕蔑道:“你是誰?既知不敵,還來送死?”那人自知實力與這老者相距甚遠,但依然強製冷靜道:“蘇家蘇未名。在下雖非前輩之敵,但隻要阻上一阻也就夠了。”


  原來守在此處之人是蘇家二公子,陳清玄馭蠱為禍南疆時,蘇未名率領蘇家子弟馳援花家,頗有一番折損,未曾想他竟又隨著張元宗離開南疆,參與此次誅殺公孫純陽的計劃。他是不能左右大局的小角色,卻又是起到關鍵作用的大角色。


  公孫純陽神色如常道:“原來是蘇家的小子,既要你要找死,貧道就陳全你。”乍一見到蘇未名現身於此,他就洞悉了張元宗等人的籌劃,他已沒有寬裕的時間空耗,一舞拂塵向蘇未名襲去。拂塵絲絲挺直如劍,化作數百淩厲殺招,織成一片銀影羅網猛然罩下。


  蘇未名神色驟然一凜,隨即感到迎麵撲來的鋒銳勁氣,毅然揮劍奮力斬下,一劍三十六道劍影次第展開。兩幕絢爛的招式激烈地撞在一起,蘇未名凝重至極,震驚於拂塵的幾縷徑直穿過嚴密的劍勢,他的衣袖頓時破開數道裂口,胳膊上留下細長的傷痕,幾若握不住手中劍。


  公孫純陽卻微微皺起了眉,像蘇未名這般的世家公子在中土雖有盛名,卻難入其法眼,沒曾想他還能接住自己一招。他頗為不喜地再次出招,拂塵上的勁力又盛了幾分,其勁道足以洞穿金石。


  蘇未名咬牙緊緊握住劍柄,魔心佛劍收斂了方才的繁複多變,劍影合並凝練為數道,劍威隨即強大不少。即便如此,又有幾根拂塵銀線穿過防禦,輕輕撩在他的胸前,再添細長的傷口。因為墨衣暗沉的緣故,看不出身上流出的鮮血。


  這些傷對蘇未名而言雖非致命,但公孫純陽每出一招皆令他身上傷痕數量增加,如長此下去必將耗盡他的生機,不知還能堅持到幾時。蘇未名即便盡展蘇家絕學,即便悍不畏死,可是與老者相隔天塹鴻溝,他無力去改變什麽,唯有殊死堅持。


  公孫純陽幾番出手,都未能完全殺死蘇未名,瞧著他身軀顫抖卻目光堅定,不免對他高看一分,不過也僅限於此。他冷笑道:“你一條命也不過阻我片刻,又有何用?”拂塵倏地由散絲詭奇地聚成一股,猶似一根短棍,挾勢向蘇未名猛然砸去。


  蘇未名橫劍竭力擋了這一記,卻見劍斷臂折,其身軀如遭雷擊,搖搖欲墜,嘴角血流如注,打濕了胸前的衣衫,瞧著好不淒慘。誰知他血口大張,笑道:“片刻時間已然足矣,今日就請前輩埋骨青山吧。”


  公孫純陽竊以為蘇未名因傷重神誌不清,開始胡言亂語,欲要出手結果了他。忽聽身後乍然破空聲近,一道驚人刺骨的寒鋒迅然逼近後背,墨綠道袍下的肌膚即刻起了一層戰栗,心中驟升一道寒意。


  他情急轉身,揮動拂塵向身後的劍鋒裹去,他看清來者也不覺驚訝,拂塵銀絲化作一頭蛟龍纏住長劍。張蘭亭率先趕至,逃者勢弱,追者勢強,他來勢正盛,這破空一劍尤為霸道從容,拂塵銀絲頓時寸寸斷裂。


  公孫純陽臉色一沉,不過因著這一記他擋下了張蘭亭氣勢如虹的殺招,倒也不算落了下風。他身影迅然側移,伸手一挑背後劍顎,七星劍瞬息跳出劍鞘,他一把握住劍柄,持劍斜揮,冷然麵對張蘭亭這尊勁敵,完全不在意另一邊的蘇未名。


  蘇未名微微鬆了口氣,不是因為自己幸免於難,而是終於堅持到張蘭亭趕來,沒讓公孫純陽從他這道關遁走。他曾假意委身太一教,自然同太一教主相識,雖然今日是第一次見識年輕教主的真容,但來者的裝束和氣息令他一眼就認出了他。


  時移世易,張蘭亭無心理會蘇未名這個“叛徒”,他的注意力全然放在公孫純陽身上。他持劍一指公孫純陽,冷酷喝道:“速來受死!”公孫純陽冷哼道:“真是狂妄!你闖陣再添新傷,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張蘭亭雙眼微微一眯,身軀裏爆出驚心逼人的殺氣,劍下刹那風雷大作。他殺意凜凜道:“你存避戰之心,氣勢已弱,難至劍道極境,必死無疑。”公孫純陽聞言微微一怔,巔峰高手的較量,心境確實至關重要,在這方麵他難免輸了半籌。


  兩人不再廢話,迅疾出劍激戰,兩柄劍隔空虛虛交斬,劍風呼嘯乍起,劍威轟然四散,周圍林木紛紛折斷。蘇未名傷重難以承受威勢,連連後退至安全範圍。兩人馭雷霆劍威頻頻壓向四方,附近山石碎裂,再碎成粉,遂即風過無痕,煙消雲散。


  公孫純陽現下抗衡的強敵唯有張蘭亭一人,他心中有一絲隱隱的慶幸,可這種感受又令他黯然鬱悶。他揮劍力戰張蘭亭,手中劍仿佛從蓬萊島穿過萬裏汪洋而來,凝聚著無垠海水遼闊博大的氣息,劍勢強橫得一塌糊塗,即便張蘭亭信心百倍,也不敢有絲毫小覷。


  兩道人影時而快如流光,難辨殘影中的你我,時而緩慢勢沉,劍招中醞釀著恐怖的力量。兩人皆能堪破劍道諸般精妙,遂能將一應妙意化為蘊含萬千的簡單劍招。無論出劍快慢與否,秋毫皆有深意。


  蘇未名瞧著這一場精彩絕倫的戰鬥,由最初的駭然漸漸變得心神激蕩,這樣的劍道境界不知是多少劍客一生夢寐以求的奢望。蘇未名也是一名劍客,他觀之如癡如醉,陷入其中物我兩忘。這也說明交戰兩人旗鼓相當,因為隻有勢均力敵的戰鬥才是最精彩的。


  太一教主不喜歡勢均力敵,他要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勝利。確如公孫純陽所言,他身上傷勢未愈又添新傷,且這個老道不是易與之輩。楚寒心是他今生所遇最可怕的劍道宗師,然公孫純陽幾乎不遜色於他,其較之缺的隻是對劍心無旁騖的純粹執念。


  張蘭亭雖存當世無敵之心,但他心知肚明公孫純陽極難誅殺是事實。他的劍沒有什麽標新立異的風格,秉持的是蓬萊劍道的博大簡練,因此出劍氣象恢弘,威足力沉。兩大高手激戰不休,劍氣肆虐將周圍破壞得一片狼藉,好似青山上出現一塊突兀的灰色傷疤。


  公孫純陽的鬥誌漸漸有了變化,若非山中還有張元宗隨時都會出現,他必定要同張蘭亭分出個生死,但他沒有信心短時間結束這場戰鬥,也沒信心獨戰兩大高手。原本的棄戰之心此刻愈演愈烈,他不能真地埋骨青山,他還有他的使命,但張蘭亭怎會給他再逃脫的機會?

  兩人出劍皆欲置對方於死地,從而顯得格外慘烈,身上不免幾處掛彩,雖然無甚緊要,但對於他們這種層次的高手而言,受傷流血確屬罕見。隻聽劍聲或尖銳似風灌山穴,或鈍重如拳擂大鼓,或錚然若勾挑琴弦,嘈嘈切切,滿山俱聞。


  張元宗遠遠聽見激烈的劍鬥聲,攜著花未眠迅速飛掠趕來。風塵仆仆也絲毫不損花未眠的麗色,南疆禍亂後她同蘇未名一道離開,甘願為這次誅殺行動略盡綿力,不過她守在另一個方位沒能等到公孫純陽。此外她還心存別的目的,那就是閻帝生手中的孩子。


  兩人奔近,花未眠承受不住劍道威壓無法靠近,折身去替蘇未名療傷,而張元宗毫不猶豫縱身加入戰團。他手無寸鐵,卻勝有任何神兵利器,他手握虛劍,劍意滿盈衝霄。隨著張元宗的強勢加入,張蘭亭頓時輕鬆不少,而公孫純陽卻覺壓力倍增,心中愈加不寧。


  不過,這個老道劍力綿韌,遇強越強,即刻爆發出凶猛狂暴的戰力,一時力敵兩大高手不落下風。然而,公孫純陽並非狂妄無知之輩,他要戰勝張蘭亭已然不易,何況還有一個似是得道的張元宗,這兩人就如同兩座大山正慢慢壓向自己,若持續下去便是被碾碎的下場。


  比起張蘭亭手中利劍,公孫純陽更加忌憚張元宗的虛劍,那劍雖無形無相,卻比任何實劍更具鋒芒。張蘭亭的劍霸道凶厲,血腥煞氣,而張元宗的劍精粹洗練,神秘強橫,兩人左右夾擊,逼得公孫純陽的劍圍逐漸縮小,瀕臨崩潰的邊緣。


  公孫純陽臉上難掩焦慮,心底落下一抹陰影,諸般雜亂的念頭紛紛湧入腦海。他不想死,也不能死,戰鬥的意誌也因此受到極大的影響。道衣翻卷,七星劍轉,他欲從兩人運劍形成的嚴密囚籠中掙脫出來,可是總不能如願。


  上百招過後,公孫純陽覺得有些疲憊,張元宗兩人出招呼應更加圓融,雖一左一右,卻如同一劍,他心中已生惶恐之意。某一刻,兩人出劍達到極致的融合,公孫純陽神經繃緊,感覺自己的心髒似要被劍劈開一樣。


  劍氣如鋒利的弦,欲要切割他的身體,劍意漫漫沉凝,令他如陷沼澤,似乎他將沒有任何戲劇變化地迎接悲慘的結局。然而他不甘就此走向末路,他一把扯下墨綠道袍,運轉真氣一抖,數十枚墨綠玉錐從道袍中鑽出,插在地上星羅棋布。


  公孫純陽渾身氣質陡然一變,玉錐陣法產生一股矯若遊龍的氣息灌入他的體內,身上骨頭“哢哢”直響,身形恍惚擴大了幾分。他立身陣法之中,瘋狂掠奪青山大勢為己用,他的身軀如同被洗經伐髓,整個人都脫胎換骨。


  此舉與巔峰高手借勢相似,卻比之不知厲害多少。公孫純陽此刻顧盼自雄,已生不可一世之氣概。然此法卻有局限,陣法固定不移,他若要據此大漲已勢,則必困身於此,若棄陣離去,恐怕又非張元宗兩人之敵。眼下他唯有一條道可走,那就是破釜沉舟,擊敗諸敵。


  張蘭亭持劍斬出,結果被公孫純陽輕易一劍擊退,令他不由眉峰一聚。他緊接著連連出劍,可老道借助陣法已然立足於不敗之地,他麵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座山,如此幾番皆落入下風。


  公孫純陽的氣勢與力量持續飆升,山脊偌大的區域都是他主宰的世界。張蘭亭的身影漸漸偏離,如同隨波逐浪的扁舟越飄越遠,而老道就是那壯闊的波瀾。地上的玉錐熠熠生輝,憑生的涓流如龍蛇遊走,劍氣風暴肆虐而過。


  張元宗安靜地站在公孫純陽的劍圍中,他整個人的意態皆沉斂下垂,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受外在的幹擾。他似是與公孫純陽的勢同為一流,又似化為一片虛無的光影,狂暴的劍氣,刺心的劍意,雄霸的劍勢,都未能影響他半分。


  忽然一縷輕柔的風從遠處吹來,按理張蘭亭和公孫純陽的交手造成這片區域勁氣狂卷,大風呼嘯,那縷風本應極難察覺,然而在場五人皆清晰感受到它由遠吹入,絲毫不為場中狂風侵擾。不是因為他們神識敏覺,而是那縷風實在太過特別,擁有說不出的奇異感覺。


  張元宗劍指輕輕一招,那縷風循著劍指繚繞,然後他禦劍指向前刺出,不見絲毫的劍氣,而前方的虛空驟然破出一道細長的通道。公孫純陽怔忪地發覺胸口一熱,熱力傳遞給四肢百骸,然後才感到一陣痛楚。


  劍威依舊雄渾,陣法力量不絕,公孫純陽轉首望向張元宗,不解道:“你是怎麽做到的?”張元宗平靜道:“我拿起的東西多,放下的東西也多,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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