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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劍破雲霧 青龍驚起

  草甸外,三人神情殊異,被張水衣一語道破心思的沈睿,得到肯定的答案後,登時眉峰驟沉,腦中掀起滔天巨浪。蓬萊自詡對火焰島局勢盡在掌握,捕殺血祭人選如同一場遊戲,可眼下看來並非那麽簡單。


  沈睿既為內應,自然多與蓬萊暗通消息,理應在南疆養傷的張元宗悄然潛回,存了何等心思不言而明。雖然他一人力勝蓬萊諸敵絕無可能,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靠得可不是敗盡蓬萊高手的無敵修為,他暗中折回誰敢言不是心存盤算?


  蓬萊選擇當前時機發動攻擊,何嚐不是考慮到張元宗離島的因素。他與陳清玄南疆一戰身負重傷是板上釘釘的實情,可眼下他們突然複返,沈睿隻覺前路局勢晦暗不明。他片刻間平息內心波瀾,冷然盯著對麵兩人沉心思慮,殺還是不殺?


  忽然一股磅礴浩瀚的氣息從遠處襲來,穿過慢慢荒草湧來淹沒三人,他們體內真氣因其出現沸騰的征兆。雖因距離遙遠不是十分激烈,但他們皆能從中感到不可企及的強大,不免為島上其他的戰鬥所驚。


  為滿足私心殺死莫子虛,沈睿臨時改變主意犧牲了靈始,若是讓蓬萊窺得內情,以其仇視中土的性情,他恐怕唯有一死。他方才追殺梁臨川泰半心思是圖個錦上添花,眼下他必須正視是否應該重視蓬萊的任務,殺死他們在意的梁臨川以作交代。


  沈睿非是池中之物,卻沉潛已久,今朝風雨化龍,銳意正盛,他思慮霎那便有了決斷。他沐浴著島上高手相鬥的宏大氣息,激發昂揚的戰鬥意誌,輕抖蟬羽,清光筆挺,冷冽逼人的劍意漫溢而出。


  張水衣淡然自若地望著他,渾身散發著鎮定心神的力量,可嘴角噙著那一絲不屑的笑意,又顯得格外張揚,恍惚間往昔那個率真任性的紅衣女子又回來了。她自然識得沈睿流露出的不凡劍意,不過她對此卻無動於衷。


  一旁的梁臨川顯得有些憂急和緊張,沈睿劍中險刻令他印象深刻,連莫子虛這樣的武林前輩都折在他的手中。他唯恐淡藍女子不識其廬山真麵目,以致掉以輕心,也顧不上處理自身傷勢,忙道:“他的劍法極為厲害,張姑娘萬萬不可輕敵。”


  因梁臨川多番提醒,張水衣不由打起了幾分興趣,仔細審視沈睿和他手中的劍,淡淡道:“我很想看看你到底有什麽了不得的本事,值得你如此沉不住氣去隱藏?”她言語平淡,氣機沉穩,充滿了無比強大的自信。


  沈睿雖自知殺死莫子虛靠的是機巧心思,但他對自身隱藏的實力相當自負,除了令其忌憚的如張元宗這般的高手,其餘人他皆不懼試上一試。他盡量讓自己顯得從容而優雅,緩緩道:“我給你看。”


  安靜的蟬羽倏然雷霆出擊,先是筆直呈剛,迅疾破空刺入張水衣身前,旋即變化柔綿萬千的曲線,如雲層下莫測淩厲的閃電。他這一手顯露出奇詭的劍路,高明之處自是不言而喻,其劍中的危險氣息更是令人心寒。


  張水衣乍見沈睿施展出卓絕不凡的劍道實力,臉上驚怔之色一閃而逝,即刻恢複冷靜坦然的神態。蟬羽鋒芒碎亂近身,她曼妙的身軀裏陡然爆出一種高貴而邪厲的劍意,蟬羽變化多端的劍身隨之微微一顫,仿佛是名劍有靈,識得個中厲害。


  沈睿麵色一沉,手中蟬羽持續前進,而劍路千頭萬緒,狂亂狠辣更甚。張水衣兀自沉穩安寧,玉手穿出淡藍衣袖拍向劍路詭譎的蟬羽,絲毫不懼那駭人的鋒芒,掌中氤氳一團洗練凝萃的劍氣,蟬羽頓時在其掌下湮滅殺機,雷動急轉變得寂靜。


  張水衣掌中劍勢絲毫不減,沈睿迅然撤劍飛退,女子出招並未顯得如何霸道,但他手中蟬羽卻顯露出一絲怯弱。強者傲心驟受挫敗,他有些羞惱地眼殺淡藍女子,腦中忽地一閃想起了什麽,眼神頓凝流露出猶疑和不甘。


  古往今來神兵利器不勝枚數,至今大放異彩者亦不在少數。若論及最神奇的劍非純鈞劍莫屬,唯有它曆經殺戮孕出一點邪厲靈魄,死物有靈是神話傳說一般的奇跡。如今這唯一的劍中靈魄融於張水衣體內,她已不折不扣是一柄能夠行走的劍,天生對其他的劍存在壓製。


  一招即止,沈睿凝身息劍是因為心生忌憚,他看著張水衣垂首而立,看出了有恃無恐的強大。此刻又一道強橫無匹的戰鬥氣息從另一個方向一浪浪湧來,沈睿想到張水衣提及張元宗的話,顧忌尤甚。他狠狠盯了梁臨川一眼,毅然後退縱入草甸,消失於茫茫荒草中。


  張水衣站在原地任由沈睿退走,梁臨川見狀有些不解道:“沒想到張姑娘這般厲害,沈睿竟不是你一合之敵。他害死了莫前輩,張姑娘為何讓他輕易逃走?”張水衣神色如常沒有喜色,鄭重道:“梁大哥錯了,我與他不過在伯仲之間。”


  仿佛是為了一解梁臨川的疑惑,她繼續道:“看似我一招之間敗了他,但我不過是仗著純鈞靈魄的克製之效,那已是我最強的一招。沈睿不知靈魄深淺,又疑慮我大哥隨時會出現,所以才會顧忌退走。他劍道造詣極深,若真是交上了手,我也沒有把握能夠勝他。”


  梁臨川這才明白其中的緣由,另外他也明白張水衣還存了照顧他周全的顧慮,他問道:“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張水衣沉吟道:“我登島時遇上蓬萊的人守在雲夢海上,雖盡數被我殺了,卻不知是否還有其他人。梁大哥還是先暫時同我一道,等大哥來同我們會合。”


  梁臨川神色微動,問道:“張兄現在何處?”張水衣抬首遙望東南,道:“大哥去了翠環山。”梁臨川意有所會,驚愕地盯著張水衣半晌說不出話來。張水衣會心一笑道:“蓬萊想殺梁大哥,我們又為何不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呢?”


  梁臨川一旦深慮不免有些心潮澎湃,待心緒稍複,處理傷勢後,帶著張水衣朝草甸土丘而去。按理他們不應進入草甸涉險,沈睿雖存忌逃走,但誰曉得是不是潛伏茫茫荒草某處伺機而動。兩人不是沒有慮及此層,但他們還是決定親自去確認莫子虛的生死。


  梁臨川傷勢不輕,幸好未曾危及性命,不過前行還需張水衣攙扶。途中兩人緩行,一路戒備,不過並未發現沈睿行跡,抵達土丘附近,眼前激戰後的狼藉令兩人神色凝重,土丘上莫子虛的屍體更讓兩人心中沉重。


  張水衣還能清楚記得在遊龍鎮望江樓中第一次見到莫子虛的情景,當時她故意刁難過神棍一般的紫雲真人,可誰知他與一寸山竟淵源深厚,同出一脈。可如今一代風塵異人溘然而逝,著實令人歎惋悲傷。


  土丘赤色巨石旁,枯立已久的朱浩昌瞧清現身的兩人,眉間驟然閃過一縷暴躁的殺意,隨即馭使一道含怒的劍氣向梁臨川斬去。梁臨川腿上有傷本就行動有礙,又未料到朱浩昌會突施殺手,震驚之餘已然躲避不及。


  張水衣見機挺身上前,獨麵朱浩昌殺意凜凜的劍氣夷然不懼,同樣揮袖馭使一道劍氣。張水衣雖長於一寸山,但由於龍門門規嚴苛,她並不知自己身處龍門祖庭,更沒有資格修習龍門秘學《劍經》,她所馭使的劍氣本質上不同於龍門劍氣。


  龍門劍氣旨在凝虛為實,馭氣為劍,著眼的是虛無的氣,化丹田經脈中的真氣為劍鋒,而張水衣機緣巧合融合純鈞靈魄,自身已然是一柄利劍,她馭使的劍氣等同劍客持劍生出的劍芒,與龍門劍氣的劍理截然不同。


  兩道劍氣在空中轟然撞在一起,爆出無數細微的氣浪翻卷,令梁臨川肌膚生寒。張水衣舉手之間化解了朱浩昌的殺招,居然展現出平分秋色的實力。想當初,武林源武聖殿四家比鬥時,朱浩昌身為一方勢力魁首,豈是初出茅廬的張水衣所能抗衡?

  如今士別三日,張水衣以一寸山修習的山水訣為基,後身兼純鈞靈魄和《般若心經》,實力突飛猛進,已然可以同朱浩昌這樣的高手比肩。想那《般若心經》是禪宗典籍,講究循序漸進,本就不是速成之法,張水衣至今僅是涉獵皮毛,竟也有這般威赫實力,若是修習漸深,前路不可估量,不知將會打開怎樣的武學天地。


  朱浩昌見自己出招被擋,圭怒異常,周身刹那間遍生狂暴的劍氣。張水衣臉色微變,趕忙叱道:“你這是要幹什麽?”朱浩昌情緒激憤,怒指梁臨川,喝道:“若不是因為他,師父又怎會死?”


  人死如燈滅,他對與莫子虛之間的芥蒂業已煙消雲散,承認兩人之間的香火情,而真實感情的流露換來衝冠的怒火。梁臨川悲愧交加,繼而垂首不語,對莫子虛的死他無法為自己開脫半句。即便今日被朱浩昌手刃於此,他也毫無怨言。


  朱浩昌殺心已起,周身暴亂的劍氣若盡皆釋放,恐怕周遭一應都將被斬成齏粉。張水衣顧不得悲悼莫子虛,人與劍的靈魂重合在一起,莫大的劍勢陡然逼向朱浩昌,壓製他漸漸失控的劍勢。


  她擲地有聲道:“你真是好糊塗!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中土大勢如何,難道你還不清楚嗎?莫前輩是怎樣的性情,卻甘願選擇犧牲自己,難道你不明白其中的緣由嗎?他的死真得僅為梁大哥一人嗎?”


  朱浩昌雙眼猩紅地盯著梁臨川,殺意宛然,劍氣卻沒有進一步失控的征兆。張水衣接著道:“梁大哥若隱居山林,不問世事,就不會折損壽數,隻剩幾年可活,豈不比現在更好?莫前輩實為中土而逝,罪魁禍首是蓬萊和那個卑鄙小人沈睿。今天你若殺了梁大哥,他老人家就真的是白死了。”


  朱浩昌如何不懂其中的道理,可莫子虛猝然而逝,他來不及同他和解,心中愧疚和悔恨無以複加,急需宣泄,何況梁臨川確實是最直接的因素,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釋懷。他不知個中具體經過,竟還牽扯到沈睿,聞言疑惑地望向張水衣。


  梁臨川猶豫片刻,忙抬頭將此戰經過盡皆告之,朱浩昌和張水衣這才知道罕有敵手的龍門高人遭遇了怎樣的陰詭算計,才會不幸亡逝。雖然梁臨川未曾眼見整場戰鬥的全貌,但大家從現場火器焦灼的痕跡也能猜出十之八九。


  朱浩昌皺眉微微顫動,足見盛怒難抑,原來沈睿在其中起到了主要的作用。他望著梁臨川餘怒難消,卻也知道這事怪在他的頭上著實勉強,然而他一想到莫子虛生前短暫的時光都是在教導他,又實實在在是護他而亡,心中便按捺不住一股戾氣。


  他深深吸氣勉強控製住殺人的衝動,吝於看上梁臨川一眼,然滿臉令人心悸的殺意不散,聲如寒冰道:“沈睿在哪?”張水衣輕歎一聲,答道:“他逃了。我同他交手了一招,他不是個簡單的高手。”


  朱浩昌對沈睿恨之入骨,恨不得即刻找到他殺之泄恨,可聽了張水衣所言不由露出複雜的神色。交手一招,他對張水衣的深淺初窺一二,能夠得到她的肯定,足以說明沈睿實力著實不凡。想起他一貫羸弱的表現,其當真胸有城府,居然隱藏得如此之深。


  張水衣本知輪不到他去幹涉朱浩昌的打算,但還是淡淡開口道:“有些話本不該我說。你現下如果要讓莫前輩入土為安,還是去尋沈睿報仇,都在情理之中。可是島上情形瞬息萬變,對中土局勢影響甚大,若真讓蓬萊占得先機,隻怕違背了莫前輩的遺願。孰輕孰重,你自己斟酌。”


  言畢,張水衣攙著梁臨川穿過荒草,朱浩昌沒有出手阻止,等兩人去得遠了,對著莫子虛的屍體跪下三拜,然後起身離開了土丘。


  *****

  秦家約莫隻想將秦二公子養成一個富家少爺,護他一世無憂,享盡錦衣玉食,因此他似乎並不知曉家族的秘密,因此同蓬萊老人靈皇的交手顯得格外荒唐。以蓬萊宿老的莫測修為,便是十個秦少遊又豈能堅持到這時候,連淩風公子本尊也琢磨出其中的不同尋常來。


  秦少遊一腦門的霧氣昭昭,不知道青州已然翻天覆地,秦家隸屬蓬萊一脈的消息不日便會轟傳天下,屆時將會引起整個江湖的剿殺。此刻他即便內心怕得要死,也隻得鼓起餘勇略盡綿力,卻不知靈皇顧念同族香火的耐心會到幾時?


  宋文卿立身禪境仿佛一尊出塵的菩薩,舉手間妙韻天成,投足間步步生蓮。靈玄很是鬱悶,不管自己出招是強是弱,年輕和尚皆能剛剛化解。這不同於旁的高手相鬥是被戰意相激遇強越強的情形,而是弱水三千,取一瓢也可,取百瓢也可。


  仿佛是因為他禪宗弟子的身份,隻願敗敵不願殺敵,故此施為,正是這份精微的平衡體現了他的玄妙不可測。不管靈玄手中劍如何淩厲霸道,體內氣如何雷動九天,皆破不了宋文卿身前世界,越不過那梅花一線,今後的武林將會書寫他的一代傳奇。


  巨闕琴音不絕,劍氣不止,晏無情勢如破竹,霸氣無雙,能及得上她的江湖男兒又有幾人?她一身宮裝肅正,力戰蓬萊老人靈元穩中求勝,後者老臉慘淡,身上負傷多處,巨闕似乎隨時都會將其劈成兩截。


  蓬萊五老是僅次於長老的族中碩果,個個修為絕倫,實力強橫無匹,今日對敵令靈元不得不收斂目無餘子的傲氣,重新正視中土人物。即便他黯然接受不敵的事實,但打心底承認晏無情是一位驚豔了江湖的奇女子。若說她代表了中土女中第一高手,可謂當之無愧。


  四團戰局,唯有衛承景形勢岌岌可危,當靈真逐漸適應了勝邪劍的邪性,他便難以維持先聲奪人的優勢。蓬萊老人是他麵前一座無法跨越的高山,初時還可仗著名劍之利,為登山揮劍路現,可終歸無法長久,勝邪漫溢的煞氣在逐漸掌控局勢的靈真麵前顯得有些單薄。


  衛承景此生劍道,勝也鑄劍,敗也鑄劍,藏劍閣閣主深諳鑄劍,通透劍理,登堂入室可謂輕而易舉。可正因裏裏外外研究得太過透徹,以致他對劍少了一份玄乎的信念。大道本玄,失了慕玄之心,又如何能夠百尺竿頭再進一步?

  不管這四場戰鬥或荒誕,或奇異,或驚豔,或凶險,閻帝生和木青龍都不曾投心顧及。兩人沉浸在交互形成的精神世界裏,周遭的景致變得虛離縹緲。閻帝生忽地無聲輕笑,打破了兩人對峙的沉默,一雙清澈又深邃的眼眸看穿了所有的虛妄。


  宋文卿禪法玄妙雖引起他些許興趣,但真正值得他正視的唯有木青龍一人。他言語平淡道:“你若真成了廢人,就不配當他的師父,他若真束手無策,也就不配當你的徒弟。本尊猜想你成廢人的消息多半是障眼之法,果不其然。”


  木青龍眼神溫和清明,默認了閻帝生的猜測,而且並不覺得意外。他是當世最不可揣度的人物,慧眼識破什麽都不覺奇怪。陵陽驚世一戰,龍門掌門不敵蓬萊天尊入道的境界,被玄奧道力重傷,修為消失殆盡。若非楚青岩冒充師兄驚走閻帝生,恐怕木青龍早已陷落陵陽。


  道傷難解,得窺道境的閻帝生自然深明其理,何況木青龍之傷由他親手造成。道境玄妙,肉眼難辨,然閻帝生卻知當今天下除了他,還有一人業已步入萬物歸真之境。張元宗曾在天山天池以道力重傷林婉君,閻帝生從中瞧出端倪並非難事。


  若說張元宗對木青龍的道傷毫無益善,閻帝生是如何也不相信,事實上他們的確隱瞞了真相。為了迷惑蓬萊內應,木青龍修為盡廢的消息故作遮掩,果真令蓬萊信以為真。閻帝生雖心中存疑,卻並不怎麽放在心上,即便其中有詐又有什麽要緊,不過小伎倆而已。


  閻帝生這尊不可戰勝的大敵,木青龍怎敢讓旁人承受他的威赫,見他有意向宋文卿出手,他不能再隱藏實力。他腰畔懸掛純鈞劍,不過他沒有使用的打算,先是流瀉出一道清冽劍意,引得雪焱劍探出袍袖一寸,隨之身軀裏猛然升起一道拔地而起的劍勢,如同巍峨山嶽竦峙。


  閻帝生含笑而疏淡,對麵咫尺壯闊的劍勢不曾影響他絲毫,手中寂照劍驀然出鞘兩指,身體裏同樣升起一道龍騰而上的劍勢。兩人默然對峙,劍勢持續暴漲,似乎扶搖而上沒有盡頭,四野的空氣變得異常沉重,天穹的雲團被轟然崩散。


  瞬息之間,奔散的流雲複又聚成一團,不住翻滾變化,一如火焰,一如波瀾,最終凝作兩條巨如山巒的雲龍。天穹之上巨龍凶惡相峙,天穹之下兩人戰意衝霄。閻帝生有些訝然道:“本尊料想你的傷不至於無解,卻沒想到你竟已痊愈。”


  道傷不同於皮肉之傷,或經脈受損,隻要用藥得當,運功得法,身體機能總能恢複。道傷損毀的是修行境界,絕非藥石所能治愈,除非能夠進入玄境,否則絕無痊愈的可能。即便有一入道之人心境通玄,能夠同其聯通道意,卻也隻能改善傷勢而已。


  道傷頑固凶險,木青龍卻能完全康複,的確是一件奇事。他微笑道:“閣下神機妙算,所料不差,宗兒盡了全力不過助我恢複七成。”閻帝生聞言微微點頭,繼而又目光如炬,仔細打量著木青龍,似要將他的虛實照個透徹,道:“你入道了?”


  兩人戰意盛而不衰,卻沒有即刻動手的意思,即便如此也逼得周圍四場戰鬥章法大亂,不得不遠離兩人。木青龍自嘲笑道:“閣下高估我這個山野之人了,道境似天門,千年來又有幾人能夠踏入?”


  閻帝生若有所思,木青龍語意不定道:“古籍有載,道玄唯一,普天之下得道一人,不可多者共存,否則道行有缺,也就稱不上得道。閣下身入道境,老夫又怎能後來者居上,隻是宗兒……”


  《道德經》有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事萬物皆蘊含道意,但要悟得大道,需要回溯本源,返璞歸真。大道三千,最後卻是回歸於一道,入道是獨木橋,天地之間隻有一人能登橋而過。


  一寸山典籍無數,木青龍雖遍覽群書,卻對入道之事也隻是一知半解。他曾同閻帝生陵陽大戰,又同張元宗一同閉關療傷,他從兩人身上都感受到那種虛無縹緲的奧義,因此他也弄不清楚其中玄妙。


  即便是閻帝生和張元宗本尊也無舊例先路可循,恐怕也隻是在未知區域中摸索,無法得窺道境全旨。對於木青龍關於入道的說法,閻帝生並不覺得如何驚訝,他既已身入道境,冥冥中自有玄感。張元宗入道是否對道境圓滿有損,他其實並不在意。


  此刻並非談玄的時機,木青龍既然自承沒有入道,那麽他道傷痊愈必是因為別法。閻帝生稍一思慮,目光不由飄向遠處淡泊出塵的宋文卿,年輕和尚禪意空靈,令人目生華彩。木青龍暗道他好可怕的心思,竟一舉聯想到事實的真相。


  昨夜宋文卿頓悟顯露神跡,禪意氣息籠蓋四野,其生機沛然,有令枯木逢春之效。木青龍和雪鴻也曾履及院外查看,前者雖未同雲崢諸人靜坐廊下修行,卻因感覺禪意有益改善體內道傷,於是選擇在院外借機療傷,沒曾想取得顯著神效,祛除了張元宗也難以根除的暗傷。


  閻帝生觀木青龍神情,知道自己料中實情,不免對宋文卿嘖嘖稱奇。木青龍修為盡複,對蓬萊而言自然有著不小的威脅,然天長老不以為意道:“你全盛之時也不過是本尊手下敗將,今日你再無機會幸免。”


  刹那間,劍吟此起彼伏,滿眼劍氣縱橫,寂照劍出鞘淩空飛斬而出。與此同時,雪焱劍也從木青龍袖中橫空飛出,這情形比起雲家禦劍術不遑多讓。龍門兩代人的悟道之劍雪焱和寂照,攜無上劍勢破空穿雲,劍吟如雷,劍氣似電。


  隨著兩柄劍飛空互斬,劍上氣機牽動蒼穹雲龍騰空相撞。兩劍猛然斬在一起,世界驟然一靜,仿佛劍劍相接處憑空生出一眼黑洞,狂吸了所有的劍氣和吟聲。高空上的雲龍發生同樣奇異的變化,兩團雲峰迅然融合縮小,最後聚於一點。


  片刻間巨變陡起,晴空忽然乍響一道霹靂,轟隆隆四野俱聞,聞者皆心中一懼。交戰諸人不得不暫且罷手,震驚地仰首望天,赤色的魚鱗雲迅然擴散,不大會兒遮滿整個天空,且極速翻滾流動,仿佛蒼穹燃燒起來了。


  雪焱、寂照靜止不過倏而一瞬,然後化作兩道流光倒飛,緊接著萬千劍氣從寂靜處衍生,乘著一波波氣浪朝四麵八方激射。閻帝生和木青龍伸手從容接劍,旋即持劍向前斬出,將席卷而至的劍氣斬滅於胸前。


  劍氣由遠及近次第落下,萬物皆被斬為齏粉,周遭諸人被眼前浩大的聲勢驚得滿腔悚然,好在他們距離劍氣中心較遠,襲至的劍氣強度已然減弱不少。蓬萊四老紛紛出劍,更遠處十數黑衣人齊齊退避,性命皆未被殃及。


  中土諸人,晏無情持巨闕劍氣天成,衛承景持勝邪銳意無雙,他們自然無懼這滾滾劍氣。秦少遊本就離閻帝生和木青龍較遠,而且他輕功卓絕不凡,見機禦風而退,當真快逾閃電,同時靈皇也有意無意擋在正中,為這位乾部長老之子化解了泰半劍氣,因此他方能安然無恙。


  另一側魚清池花容慘變,子遠目瞪口呆,兩人駭得腳下僵直生根,不能後退半步,而蓬萊長老張聽柏頹唐憔悴的臉上毫無表情,他被巫千雪封了經脈,此刻隻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老者,但他卻對轉瞬將至的可怕劍氣熟視無睹。


  宋文卿距離三人最近,隻見熠熠白影霎那一閃落在他們身前。年輕和尚麵容平靜,僧衣飄飄,橫梅於胸前,禪意外放籠罩三人。三人周圍仿佛罩著一層淡金的琉璃壁,激射而至的劍氣盡皆觸壁消融。


  閻帝生和木青龍聯手拉開曠世大戰的序幕,天穹氣象不散,煌煌劍威赫赫,一進一退,皆是無雙氣魄。周遭諸人隻覺眼前幻象頻現,仿佛置身於一個虛幻的世界,皆不敢踏入兩人驚天地泣鬼神的戰場。


  半晌過後,諸人心緒稍複,被迫停止的戰鬥複又開始,兩兩捉對廝殺,生死凶險,懸於一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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