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螳螂捕蟬 黃雀在後
雲夢海東南一隅,翠環山青碧深處,兩個黑衣人正握鍬躬身,小心翼翼鏟除青石上的陣圖。每一次揮鍬便見石上繁複的溝壑被鏟平,堅硬似鐵的岩石居然如豆腐一般脆弱,以此足見兩人修為之深厚。
奇怪的是兩人皆以黑布蒙住雙眼,不見水潤青山,不見玄奧紋路,竟是憑著記憶對著七尺陣圖揮鏟。青石上是蓬萊長老公孫純陽留下的陣圖,蘊含魔力委實太強,等閑不敢輕易犯險窺測,即便蓬萊族人修為拔萃,也不得不遮蔽雙眼行事。
公孫純陽坐鎮翠環山,跨越空間的距離,另辟蹊徑破了五行周天劍陣,令火焰島的保護壁壘被一朝瓦解,萬象搜靈陣發揮作用已畢。蓬萊終極大陣的奧義雖難以從幾方陣圖中窺得,但蓬萊秉承謹慎不願留下痕跡,防患中土窺得天機的機會,故而才會安排黑衣人銷毀陣圖。
翠環山中的布陣相較大陣本身的奇偉瑰魄而言,雖然簡陋粗鄙,卻依然擁有超越這世間陣法的莫測力量,若仗之遠攻火焰島也不在話下,但在這場蓬萊勢在必得的進攻中,已經不再需要他公孫純陽。
他曾經以嶗山為棋盤布陣,彼時蓋因人或戰鬥俱在陣中,陣力作用於內,他方能運陣於微,襄助陣中族人行事,此時陣力作用於外,他無法精確辨別島中敵我,貿然出手難免殃及族人。當下族中反而需要他獨善其身,因為他是顛覆中土最緊要的角色,萬萬不可有了閃失。
隨著黑衣人持續揮鍬,陣圖令人心悸的氣息漸漸減弱,以致他們受到陣圖的影響變小,從而驚覺身旁出現的異樣。鐵鍬驀然凝在空中,安靜令他們愈加清晰感受到那種氣息的強大,他們微顫地摘下眼上的黑布,駭然地盯著陣圖另一邊站著的兩人。
假若兩人初出茅廬無人識,以黑衣人的武學造詣也不難感應到兩人無比強大。再者就算不曾見過兩人畫像,他們也能第一時間猜到兩人身份,族中對他們的關注超過中土所有人,何況族中早已收集中土翹楚人物的消息。
一人青衫寂寥,麵容溫和,如冬日的太陽,又如夏日的清泉,身體裏蘊著磅礴沛然又虛無縹緲的氣息,另一人鴉青長袍,神情冷傲,渾身流露霸道冷酷之意,天生具有一種高不可攀的氣質,這種氣質來自於他的孤獨。
黑衣人完全不知兩人何時現身於此,他們依舊不敢看向殘破的陣圖,卻可看見兩人的目光正落在陣圖中,沒有顯露丁點不適,隻是覺得有些好奇和疑惑。黑衣人心中感到一陣驚懼,眼前兩人不僅是中土的蓋代高手,更是天尊閻帝生的血脈。
看著戒懼惶恐的兩人,張元宗聲音平淡卻不容置疑,道:“這陣圖我們要留下,你們自行離去。”張蘭亭聞言不由冷哼一聲,顯然是對張元宗愚昧的寬縱以示不滿。他絲毫不在意甚至冷漠看待與蓬萊的淵源,在他眼中蓬萊是自己的死敵,切不可心存婦人之仁。
黑衣人雖對兩人心有懼意,卻對張元宗寬縱的要求萬不敢領受,因為蓬萊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損大業的人,簡文鼎暴露被殺便是最震懾族人的例子。何況他們心中滿是自小培養的仇恨,令他們悍不畏死,隻聽一個黑衣人斬釘截鐵道:“絕不可能!”
話音未落,匹練般的劍光乍然騰起,複又迅然落下,雲起雨落,驚雷陣陣。張蘭亭腳踩陣圖,殘陣煞厲的氣息上灌,鴉青長袍隨之微微鼓脹,袍上金日如同浮在雲浪之間,他持劍揮斬狀似一尊魔神。
兩個黑衣人猝不及防,情急之下隻得揮動鐵鍬抵擋,然太一教主出劍太過可怖,劍威煌煌逼得兩人遍體生寒,心驚肉跳。自張蘭亭同楚寒心生死激戰後,劍道感悟再有所得,出劍更具莫測之威。
三招過後,劍殺一人,五招過後,再殺一人。張元宗兀立一側微微皺眉看著張蘭亭持劍殺人,幾番欲言又止,可最終什麽話也沒有說出口。張蘭亭麵容平靜,仿若還戴著相伴十幾載的白玉麵具,他年紀雖淺卻殺人無數,儼然血煞盡斂,劍不沾血,內息更無一絲波動。
他漠然揮劍入鞘,略帶嘲諷地斜瞥了張元宗一眼,卻發現他的目光正投向別住,神色凝重。張蘭亭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黑衣人的屍體伏在殘破陣圖旁,鮮血汩汩流進殘圖的紋路中,呼吸之間便被殘留的陣力吸個幹淨。
兩人沉默瞧著肉眼可辨的詭變,蒙蒙血氣馳騁翻湧,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四散激蕩。他們不由想起蓬萊血祭之事,愈發確定蓬萊的確掌握著毀滅中土的力量,而他們兩人皆是蘊養這股力量的養分。
停了不過片刻時間,陡然間衣衫似輕雲微動,兩人身影已落在十丈開外,再瞧時又消失在疊翠山影之中。環望翠環山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在非常有限的時間內找到他們的目標並不容易。
兩道流影在翠環山中穿梭,仿佛這片遼闊天地在腳下不過方寸,況且他們此行也並非毫無頭緒。張元宗在一寸山修行時也曾涉獵陣法一道,雖無梁臨川、莫子虛、巫千雪那般擁有瑰偉能耐,卻也能高屋建瓴依據山勢,大致判斷可能布陣的範圍。
兩人陸續在途中見到幾處布陣的殘跡,遇上散落山野的蓬萊族人,由此可見他們尋覓的方向無誤。張蘭亭也不在意張元宗的意願,數劍之間將這些蓬萊人悉數斬殺,鮮血灑落翠山,卻絲毫不影響山影的清新,足見人之渺小。
雖然這些人放眼中土江湖皆是絕頂的劍道高手,但張蘭亭以及張元宗俱入春紫真曾言的中土最強之列,要斬殺這些人並不如何費勁,此行真正的敵人還不知在山中何處,他們需要快一點再快一點。
兩人一路殺至山中最深處的崖坪,通往崖坪的蜿蜒小徑嚴陣守著近十位蓬萊人,散落其間好似黑色的石柱。他們發現突然侵襲的不速之客,紛紛拔劍在手,劍鋒泛著寒光,凜凜殺意匯入一道卷向飛掠而至的兩人。
崖坪邊緣站著一位氣質孤寂的老道,墨綠道袍仿佛與這山色融為一體。他背負一柄七星古劍,右臂斜持紫檀拂塵,左手平伸向上微握一把黑石,眼若枯星地望著極速奔來的兩人,暗裏極力壓製震驚之意。
張元宗和張蘭亭自然識得那老道正是他們此行的目標——公孫純陽,他們抬眼望向崖坪,渾身陡然騰起漫漫劍意,斬滅湧來的殺意,繼而順著山徑而上,迎麵撲向老道。沿途的蓬萊人瞬間被劍意淹沒,臉色皆是微微一變,無上劍道的壓製力量令他們惶然不已。
公孫純陽驟受兩大至強高手的劍意衝擊,依舊能夠保持紋絲不動,唯有七星劍的劍穗一直搖曳不止。他瞧著兩人即將掠身殺入山徑,握著拂塵的右手伸出兩指,拈起一枚黑石向下拋出,黑石橫空劃出一道暗色弧線,落在山徑某處。
張元宗兩人頓覺眼簾中的光影忽然扭曲起來,景致瞬息萬變,一堵無形氣牆擋在他們麵前。兩人默然頓住身影,他們從未覺得殺死公孫純陽會是一件易事,否則也不會由他們兩人共同來執行這個計劃。
公孫純陽令人棘手的不是他蓬萊長老級的武學實力,而是他的陣道修為已入通玄通神的境界。雖然臨時應變難以發揮他的真實實力,但足以抗衡天下任何高手。抵擋陣法雖在預料之中,但這樣隨意一顆黑石令四野巨變,兩人心中依舊不免吃驚。
公孫純陽眼底震驚之色隱隱斂去,他雙眼半眯地審視遠處的兩人,思慮著族中近日搜集的消息,對著張元宗冷冷道:“這一役你們有備而來,也不算是蠢物。聽說你在南疆受了重傷,沒想竟是障眼之法。陳清玄真是一無是處,委實令人失望。”
張元宗微微笑道:“公孫長老誤會他了,若非時運不濟,他也不至於一敗塗地,這也正好印證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的道理。在下受傷是真,不過非脛骨髒腑之傷,隻要方法得當,總歸要好得快些。諸位欲毀中土,蒼生無辜,在下總得做些什麽。”
公孫純陽對他的陳詞濫調不以為然,望向張蘭亭又道:“天師重歸九幽,受白魔相助掌控太一教權柄,繼而又傾巢而出攻打青州秦家,自始至終你這個教主都沒有露麵。外人猜測你同楚寒心一戰傷重未愈,又受大勢所迫,原來是你根本就不在九幽。你們真是好算計,隻是不知今日誰勝誰負,誰生誰死?”
張蘭亭冷漠道:“今日你必死無疑。”公孫純陽忽而淡淡一笑,天尊血脈流落中土本是釜底抽薪的妙招,結果卻雙雙站在了蓬萊的對立麵。兩人的秉性傳自於那個女子,不過兩兩相較,還是張蘭亭更符合蓬萊人的特質,或許是太一教本就源自蓬萊的原因。
九幽變局以及秦家的秘密,教中業已有人及時傳訊給他這個教主得知。在旁人眼中,教中權柄更替、實力存續這等大事自然是首要之務,但他卻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之所以接受張元宗的提議悄然下山,除了不願他人擺布自己的命運,還有他心中有在意的人。至於太一教屬於他的東西,到時他取回來便可。
公孫純陽欣賞卻毫不在意張蘭亭的殺意,戲謔道:“為了我,你們當真不顧島上同道的生死嗎?”從世人抉擇的習慣而言,蓬萊天地二尊攜眾親自入島,島中局勢幾乎沒有懸念,作為中土最巔峰的高手,張元宗兩人理應入島力挽狂瀾,而他們實際的抉擇顯得有些無情。
張蘭亭不屑於回答他的問題,張元宗平靜道:“蓬萊欲一意孤行促成這場浩劫,來勢洶洶不可阻擋,天時即將來臨,已無轉圜的餘地,但中土窘境並非無解。”公孫純陽神情漸寒,冷淡道:“故而你們欲做黃雀?”
雲夢海中,火焰島上,雖無法眼見生死鏖戰,但中土存亡的關鍵卻在翠環山中。張元宗神情淡然而篤定道:“萬事皆有取舍。公孫長老您是這一切的關鍵所在,蓬萊幾位至強高手抽身去了島上,我等今日若有幸殺了您,這場浩劫也就煙消雲散了。”
這就是雪鴻和木青龍三緘其口的原因,不惜置島上諸人於險境,也要將蓬萊的主要力量誘至島中,張元宗南疆一行明裏以重傷之身惑人,張蘭亭也不顧教中勢力的顛覆,所有的取舍皆是為了公孫純陽。為了確保誅殺任務萬無一失,才會交由張元宗和張蘭亭一道執行。
公孫純陽是蓬萊離火部的長老,又號陽魔,司族中陣法一道,是整個蓬萊陣道造詣最強之人。萬象搜靈陣是蓬萊毀滅中土的終極殺器,千年以降皆由離火部長老一脈傳承,此外也隻有天地二尊有資格一窺陣圖真容。
大陣玄奧晦澀,公孫純陽鑽研三十載不輟,方能登堂入室,而天地二尊誌不在此,一生隻為追求武道巔峰。他同梁臨川一樣是能夠左右這場浩劫的最重要的人物,不過他的武道修為同陣法造詣一般厲害,因此不同於梁臨川時刻受人嚴密保護。
雙月七星的異象即將達到最盛,蓬萊殺人取血也是箭在弦上,局勢緊迫,不言而喻。為了化解迫在眉睫的危局,唯有從萬象搜靈陣的執行者身上尋找解決之道。張元宗言語平淡而無情,但其所言非虛,若公孫純陽被兩人聯手誅殺於此,至少眼前的滅世之劫將會無疾而終。
不是蓬萊不重視公孫純陽的安危,而是天上的蒼鷹何須在螞蟻麵前自危。張元宗言中平淡、從容而堅定的殺意,令公孫純陽的臉色頗為難看,他沉聲道:“你們真得不在意自己的出身嗎?”
張蘭亭率先鄙夷道:“說出這些天真可笑的話,看來你也知道自己難逃一劫。”公孫純陽似笑非笑道:“若非你們是天尊之子,你們也活不到現在。你也不過是虛張聲勢,受的傷恐怕並未痊愈。”
張蘭亭神色微凝,楚寒心因閻帝生的緣故心存顧忌,因此那一戰的生死猶未可知。即便如此劍鬥楚寒心也是他生平最艱難的一戰,如今外在雖瞧不出絲毫傷勢,但內裏僅痊愈了七八成。張元宗也曾在峨眉身陷蓬萊之手,但終究是因為暫留性命給了他脫困的機會。
張蘭亭對公孫純陽的殺意愈發濃烈,卻聽張元宗輕歎道:“什麽中土,什麽蓬萊,蒼穹之下,眾生不分出身、地域,你們不應為一己之私行滅絕之事。蓬萊隻當我們是棋子,我們又為何要顧念出身?或許我們能活到現在是因為他,但若是沒有他,我們也不欠誰一條命。”
張蘭亭本來不喜歡他大義凜然說什麽蒼生無辜,後又聽他言及棋子之語,深以為然,決然應和道:“蓬萊於我無恩無義,若是換作他閻帝生,本座也拔劍斬之,何況是你這個臭道士。”公孫純陽聞言微微色變,張元宗聽他坦然提及閻帝生也不免一怔。
比之張元宗於龍門養成的清心淡泊,張蘭亭在艱難困苦中浴火重生,性子冷酷無情,斬斷情感束縛格外理智果決,不囿倫常,百無禁忌,沒有什麽能夠約束他的心。閻帝生是他兩兄弟的親生父親,張元宗斷不了之間的血脈聯係,但張蘭亭卻能完全不滯於心,他的人生但憑心意。
公孫純陽稍稍一頓,複又恢複冷漠枯寂的神態,左手輕輕摩挲掌中黑石,清脆之聲雖輕卻能傳到極遠處,他不以為意道:“你們能夠暫消隔閡,聯手來此,想必誌在必得,不過自信過頭不是好事,你們還是先破了我的陣法再說。”
公孫純陽是蓬萊一族乃至整個天下當之不愧的陣法第一人,信手施為便能化腐朽為神奇。一枚黑石啟動一座大陣攔在兩人麵前,這樣的手段確實驚世駭俗,不過張元宗和張蘭亭並不如何忌憚。
通往崖坪的山徑距離不過百丈,此刻卻猶如隔了層巒疊嶂。張元宗和張蘭亭以目示意,然後不約而同向前跨出一步,身軀裏齊齊破出一道劍芒,生生破開麵前的氣牆。山徑上的蓬萊人皆不免心中一緊,而公孫純陽的嘴角掛著一抹戲謔的笑意。
張元宗二人身入陣中,頓覺眼中景致再變,山道上的黑衣人驟然化作山峰般的巨人,個個手持辟天巨劍,而公孫純陽遠在天際身影如豆,遙不可及。黑衣巨人持巨劍斬出,狂暴的劍氣似條條江河匯聚,形成奔騰壯闊之勢向兩人席卷而至。
翠環山四季常青,大江大河般的劍氣碾碎沿途的碧樹,化為綠屑形成碧沙之影席天慕地地罩下。張元宗駢指如劍向前擊出,身前尺餘最精粹的劍芒同源源不絕的劍氣絞殺在一起,生生滅滅,周而複始。
張蘭亭卻不同於張元宗囿於身前尺餘,他握劍中正斬出,猶似一道閃電劃破蒼穹,這一劍橫貫東西,跨越南北。他斬出一劍凝在身前,劍上吞吐的劍氣持續不斷,又威猛霸道,將迎麵壓下的劍氣斬出涇渭分明的裂口,這一劍似有毀山斷江之威。
不管是張元宗身前的尺餘劍芒,還是張蘭亭霸氣側漏的無上劍威,兩人皆如青山屹立不倒。陣中巨人巨劍的漫天劍氣,同兩人的劍指、劍鋒,進行最狂暴的交鋒,仿佛虛空也被湮滅其中,陣中山影微微震動,似要崩開一般。
兩人身陷陣中顯得格外渺小,但他們卻如汪洋中的礁石,千錘百煉是真金。兩人步履從容地向前踏出,滿山劍氣皆不能近身。兩人侵淫劍道多年,馭劍純粹本真,而陣中劍氣乃是借助陣力的緣故,雖勢大力強,卻猶如鏡花水月。
兩人不疾不徐前行,手中運劍或灑然或簡練,身不沉不輕,心不嚴不浮,意不厲不柔,每一步法度平衡,每一劍中直前行,自有一股傲視天下的氣度。兩人行進貌似緩慢遲簡,對縮短同公孫純陽的距離無疑杯水車薪,然他們的神情皆靜若山色,一派肅正沉著。
在這場樸素的較量當中,兩人秉承直取正觀之道,不偏不倚,不閃不躲,采取簡單直接的攻擊。向前,再向前,前有山石,一劍劈之,前有大樹,一劍劈之,前若無路,一劍劈之,前若有人,一劍劈之。陣外的公孫純陽雙眼驟然明亮,對陣中兩人的表現不免有些驚異。
張元宗兩人一路向前斬滅劍氣,分別選擇最近的黑衣巨人斬之。雙方身量懸殊極大,狀若蚍蜉撼樹,但兩人心誌極為堅定,自然不會被這樣的幻境所惑。陣法是調動自然大勢,人的境界達到天人合一亦能借助一二,萬法相通,殊途同歸。
兩人身、心、意圓融如意,劍、氣、自然融為一體,周天三百六十五竅的劍意同這山嶽大勢交相呼應,蔚然奇崛的氣勢孤拔衝霄,威壓四野。兩人攜煌赫威道之劍斬出,仿佛翠山的氣息也突破陣法的壁壘,匯聚於他們的劍上,從而顯露不可一世的的威力。
直臨劍鋒的兩位黑衣巨人,隨即麵露痛苦之色,身周景象被劍威壓得崩潰坍塌,巍峨身形也漸漸支撐不住,裂成碎片消弭於虛空,最終露出常人般的真身。他們胸膛劍痕交錯,口中血流如注,染得胸前碎衣濕了大片,最終倒地而亡。
因著兩位黑衣人身亡,陣法隨之起了變化,其餘八人雖然奇偉依舊,但公孫純陽的身形卻變大不少,由此可見陣中的幻境世界在變小。張元宗兩人繼續選擇直行並進,不管陣法造成怎樣的光影變化,也不管公孫純陽遠在何處,兩地之間取直最短,這是恒古不變的真理。
直,是正見,是不折,是堅定不移。兩人意誌堅決,出劍亦直來直往,理直則氣壯,性直則存真,劍直則破陣力,人直則破幻境,因此兩人並不擔心被困陣中。兩人一往無前,勢如破竹,不管陣中乾坤大,一劍寒青崖。
公孫純陽眼神微沉,默然拈起一顆黑石拋下,山道景致此刻似是碧水照影,虛幻流離,因這一石而激起千層浪。隨著黑石落下,山徑翠景刹那產生紛繁變化,恰如水紋粼粼,瞬息間已是物是人非。
張元宗和張蘭亭微微一頓身影,眼中景象蘧然大變,山影朦朧,唯有八尊黑衣巨人分列八方,將兩人困在包圍之中,而公孫純陽已然失了蹤影。黑衣巨人持巨劍斬下,偌大劍影仿佛是從蒼穹落下,四麵八方,無所遁形。
八尊巨人麵容模糊,觀之一模一樣,難以通過各人麵容判斷方位。兩人適才之所以頓身,蓋因有所思,所思是為了謹慎、判斷或是堅定信念。此刻頭頂上空匯聚一團劍氣雲海降下,雲海中狂卷著雷霆般的鋒芒。
這片劍氣雲海聲勢之強盛猶似一幕席天幻象,但那淩厲逼人的劍氣何其真實,地麵碎石也被劍威逼得微微跳動。隨著雲海下降,威勢再盛,形成一道碩大無朋的劍氣漩渦,其劍氣的速度和力量達到極盛處,足以斷石分金,化世間任何一物為齏粉。
張元宗和張蘭亭相視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警惕,不管壓頂之危是否真實,他們不能視而不見,但兩人必須即刻做出選擇,誰去迎戰駭人的劍氣漩渦,誰又去保持取直之道。兩人之所以不擔心惑於幻陣,取直簡單而有效,因此必須有人不顧壓頂之危繼續前擊。
八位巨人的合擊危險更甚,張元宗決定由他去迎戰,然而張蘭亭卻先他一步持劍向天刺出。他整個人呈現一種昂然向上的姿態,仿佛要拔地而起,顯得極為積極而強勢。劍身凝聚洗練精粹的劍芒,如一道白練橫貫而出,斬向漩渦。他卓立天穹之下,目無餘子,己身似劍身,欲以一己之力抗衡這漫天劍氣。
張元宗神色微異,暗道張蘭亭竟因好勝的脾性被他搶先出手。他也顧不得再做猶疑,青影前傾轉念飄出,左右劍指在胸前交錯,然後向前斜劃而出,兩道龍門劍氣恍如長虹貫日,分別射向正前最近的兩人。
劍氣漩渦和刺天長劍一觸即分,漩渦崩散化作勁氣亂流,張蘭亭手中長劍向下驟移,身形也下沉半分,地麵塵土四散奔散,無數裂痕蔓延到極遠處。他周身釋放狂暴的氣息,將陣中劍氣的餘威盡皆擋在身外。
張元宗感受到身後暴亂的氣息,馭使兩道劍氣生生洞穿了黑衣巨人的身體,巨人幻象瞬間鏡碎化為虛無,又有兩位黑衣人現出真身。他們身上被劍氣洞穿的窟窿正汩汩冒血,踉蹌後退,最終倒地不起。
與此同時散亂劍氣的餘威由於陣法有缺頓時化為泡沫,瞬息破滅,巨人圍困之危隨即化解。張蘭亭臉上是堅毅孤高之色,但氣勢由極盛到鬆弛,不免顯得又有些倦意,而張元宗出手相對要輕鬆得多。
公孫純陽清楚陣中的變化,即刻再以黑石布陣,山道複現,六位黑衣巨人複立道中,他們此刻方位呈震上震下的六爻之象,隱隱有雷鳴肅殺之氣蕩出。六人舉劍聚成一股煞厲的威勢,極凶極惡,空氣中彌漫著令人悸懼的氣息。
公孫純陽妙手布成六爻殺陣,凶厲劍意沿著山道漫卷而下,所經之處,碧樹受到滲透侵蝕,轉瞬失去生命的翠色,變得灰敗枯萎。詭異的異象令張元宗兩人不由一驚,他們凝神守靜,劍心沉著,等待接下來的蓄勢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