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火起幽微 蕭牆之患
湖畔,宋文卿狀如拈花尊者,執清新之梅化解淩厲寒鋒,他的表現超乎眾人的想象。一個隻通佛法、不諳武功的年輕和尚,舉手擋住蓬萊的絕頂高手,可堪稱世間的神跡。這種奇變真若佛祖顯靈,細究起來正是始於昨夜那場玄妙的頓悟。
靈玄手中的劍沉穩如常,然劍尖前似有一座虛無的牆,阻攔其劍無法再進。他凝神細察,從和尚身上依舊感受不到半點修為,宋文卿如同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普通人,但出手卻是不同凡響的神妙法門。
靈玄隨即變幻劍招,數招下來皆被新梅擋住,他瞧著宋文卿執梅阻擋依稀有劍法的影子。劍法簡單隨意,那是道宗入門的太乙劍法,江湖中人人皆可習得,宋文卿昨夜見子遠使過,此刻經他的手施展出來端是玄妙無方。
其實宋文卿對此也是一知半解,近來他日夜研習詮釋天竺古經,於昨夜頓悟入了禪定,醒來時觀想世界卻有了截然不同的感受。他時刻立身禪境,麵對靈玄也無甚懼意,執梅阻擋自然而然使出了太乙劍法的招式。
閻帝生也對宋文卿提起了興趣,毫無武功的和尚一躍稱為絕世高手,確實奇妙無比。他淡淡吟道:“禪宗有些妙法。”他緩緩向前踏出一步,騰起一股氣勢向前壓去,似要逼宋文卿脫離禪境。
這時木青龍也向前踏出一步,閻帝生頓時凝住身形,不再理會靈玄和宋文卿二人,而是看著木青龍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眼中含著淡淡的嘲意。木青龍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閻帝生也默然束手而立。
兩人遙遙對峙,神意渺渺遁入虛空之中,心念交錯,再無旁騖。靈真與衛承景,靈元與晏無情,靈皇與常月,靈玄與宋文卿,這四場生死激烈的戰鬥已成微光點塵,不入閻帝生和木青龍共築的虛境。
旁觀四場戰鬥,晏無情穩穩壓製靈元,當是勝算最大的一場;宋文卿雖無殺伐之招,攻勢如守勢,但靈玄難有破解之法,可謂是不勝不敗的一場;衛承景稍遜靈真一籌,不過他借助勝邪之利,短時間兩人難分生死,而最危險的當屬常月與靈皇這一場。
常月雖然天資出眾,劍法也相當高明,但是蓬萊人得天獨厚,其武學去蕪存菁,靈皇修行數十載,非是常月這個少年能夠抵擋。靈皇本憐惜少年難得,欲留其一命,可常月劍心堅定,殊死相搏,靈皇便隻能一意殺了他。
常月不顧自身安危,揮劍不留餘地,他稚氣未脫的臉上盡是堅韌之色,他自知非是靈皇之敵,唯有以視死如歸的氣魄死戰一通。鬥至百招開外,常月身上已是傷痕累累,最終被靈皇一劍斃命。
常月臥在血泊中,沒有絲毫痛苦之色,他目光黯淡望著遠方,微笑道:“公子,常月沒有給您丟臉……”言斷人亡,靈皇眼中黯然之色一閃而逝,然後他冷眼望著其他人,手上一旦沾染血腥,其殺意便再也收不住。
常月的死令秦少遊怒勇頓生,心中的懼意大大減弱,他握劍無畏而出,手中的玄磁劍雖自鑄成之日起不曾染血,但此刻在他手中卻是殺氣凜冽。靈皇皺眉問道:“你是秦少遊?”秦少遊冷冷道:“正是。”靈皇揮手不耐道:“我不殺你,你自行去吧。”
秦少遊聞言一怔,竊以為靈皇輕視自己武功低微,不願費心出手。他隨即暗下決定,揮劍攻向靈皇,他雖然劍法一般,但輕功著實不俗,靈皇出招抵擋也未下死手,秦少遊一時倒無性命之虞。
忽然朱浩昌從遠處飛馳而來,他停在近處默默看著血泊中的常月,可是他晚來一步,沒有見上常月最後一麵。他禦下有“清風明月”四位劍童,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常月戰死令他心中一慟。
他抬眼冷冷掃視諸人,殺意凜凜,又流露出失望而憂慮的神色。魚清池輕聲道:“莫前輩未與我們同行。”朱浩昌聞言霜色愈濃,深深看了一眼七竅玲瓏的魚清池,目光又在常月的屍體上落了一瞬,然後轉身朝另一個方向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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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虛帶著梁臨川毅然紮進草甸,將楚寒心一眾強敵留給雲崢七人,一則梁臨川幹係重大,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時,他將是破解萬象搜靈陣的唯一希望,二則“劍轉七星”脫胎於五行周天劍陣,威力奇偉,此劍陣的原意便是抗衡蓬萊強敵,因此他才果斷遁走。
兩人背脊感受到草甸外漫入的劍意,不過他們在黃草間穿梭的腳步毫不停歇,前方茫茫草甸似無邊際。突然莫子虛頓時拉住梁臨川,他敏銳察覺草間彌散的淡淡殺意,不由皺眉露出警惕之色。
停了片刻,兩人始又在及腰的荒草間謹慎前行,緩行了裏餘距離,前方一座低矮土丘映入眼簾,土丘上杵著一塊赤色巨石,巨石旁站著一位麵容蒼古的老人,觀之似是較莫子虛還要年長些許。
兩人識得那老人同楚寒心一道,心知他能獨自前來阻殺,自然不是易與之輩。莫子虛輕輕一拍梁臨川的肩膀,側首低聲道:“你待在此處,見機行事,我去會會他。”梁臨川自知這是武道高手之間的戰鬥,他雖有造化棋盤這等異寶在手,但這樣的戰鬥非是他能夠涉身其中的。
莫子虛白發蒼蒼,其神態與語氣卻透著豪邁氣魄,更掩不住一股驕傲的底氣。梁臨川瞧著不免微微出神,莫子虛平日在其眼中是位諄諄教誨的良師,何曾見過這樣含著鋒芒的樣子,他動容道:“前輩一切小心!”
莫子虛含笑示意梁臨川躲在土丘下,然後手握虛劍不疾不徐踏上土丘。他一改往日浪蕩不羈的做派,渾身蘊著一股昂揚熱烈的劍意,似是體內沉睡已久的巨龍就此醒轉過來,他整個人與往日截然不同。
蓬萊老人靈始看著莫子虛漸漸靠近,陡然破出一道劍意自上而下斬出,恍惚可見土丘上顯露一道劍影。莫子虛毫不在意,挺身迎上那道劍影,他的雙臂鬆弛地垂在身體兩側,手中虛劍沉寂不動。
靈始臉色微微一變,驚心的劍意驟然沒入了莫子虛的體內,卻如泥牛入海,杳杳無息。他仔細審視著靠近自己的莫子虛,雖事前得了消息,但他的實力還是令他感到驚詫。經此可見一斑,能夠守在梁臨川身旁的定是了不得的強者,他若要取梁臨川的性命,必然要經過一場惡戰。
話說回來,梁臨川是中土最後一條退路,其重要性可想而知,但自始至終唯有莫子虛一人守護在側,卻沒有旁人對此提出不周的異議,由此可見莫子虛深受信任。這種信任絕非一時盲目的衝動,莫子虛自然有值得信任的資格。
梁臨川望著莫子虛的身影在漫漫劍意中堅定如峰,心中頓時安定了不少,隨即他的眼眶中落進一道驚豔的華彩。兩道人影迅疾地鬥在一起,狂暴的劍氣奔斬四方,土丘騰起塵土陣陣,外圍的荒草向四方傾伏。
梁臨川心髒隨之抽緊,手心也透著一握冷汗。正當他心生憂怖,血潮翻湧時,負於背後的造化棋盤傳出溫涼的氣息,緩緩平複了他內心的不寧。他下意識右手翻轉於背後,似托似握,熟悉的質感帶給他安定的力量。
靈始蒼老不堪,半截身子已在土中,似是生機微弱,將不久於人世,可此刻他卻展現出沛然磅礴的力量。他的劍曆經時間長河的洗禮,浩瀚穩重中難得浮現一抹新意,如是枯木逢春。他的氣盈滿諸竅,若大江大河奔騰不息,仿佛這是他人生最後的璀璨,因而更加彰顯氣概逼人。
莫子虛手握虛劍迎向靈始開山裂石般的劍鋒,龍門劍氣凝虛若實,強勢破開斬向自己的劍招。他是強橫卻不自大,蓬萊武學卻有獨到之處,靈始看似老朽不堪,其氣、劍、意卻處於巔峰狀態,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巍峨大山。
不過,莫子虛佩服歸佩服,麵對這等強敵並無什麽掛礙,他出招從容有度,心境開闊平靜,他不是不在意,不是不忌憚,而是他胸有乾坤,自是氣閑神定,手握一劍,便似擁有了所有。
土丘之上,劍劍相擊如天降銀河,其勢不可抵擋,且交手酣暢淋漓,迅則一眼數變。銳於一線的交鋒,忽而一靜,忽而爆發出狂暴凶猛的力量,次次衝擊的碰撞令兩人乍分乍合,如同兩條驚龍在交錯搏殺。
靈始眼底蟄伏一抹灰色陰翳,即便他冷靜到無情,出招縱橫無阻,但隨著時間流逝,他漸漸覺得莫子虛仿若礁石刺破他的心海,任憑濤拍浪打,猶自巋然不動。他的劍術登堂入室,他的氣息雄渾澎湃,可是包括他在內的許多人似乎都忽略了莫子虛是個什麽樣的人。
怪隻怪莫子虛往昔喜歡遊戲風塵,身上抹不去散漫不拘的氣質,近來在應對蓬萊浩劫之事上又建樹不多,獨守著梁臨川,行事低調,鮮有出手,難免弱了他與龍門的聯係。他是龍門掌門的師兄,若非當年因情生變,隻怕現在的龍門掌門就是他。
龍門是個什麽樣的地方,它代表了中土武學的最強傳承。蓬萊一直知道龍門的存在,也知道門中握有蓬萊毀滅中土的秘密,但他們未曾試圖鏟除千年大業的最大障礙,可見蓬萊對龍門心存忌憚。莫子虛不是尋常的劍道高手,他出自隱世千年的龍門,他是屹立世間絕巔的人物。
通過一番激烈的劍鬥,靈始認清了當前形勢,眉頭越蹙,皺紋越多,竟露出一副悲戚的哭相。他自知若繼續這般下去,必敗無疑,敗則身死,他業已活到這個歲數,又是為了蓬萊大業,他自是不畏死,怕的也隻是白死而已。
莫子虛龍門劍氣盈身,似是再無任何障礙,然他突然察覺靈始身上迥異的變化。蓬萊老人哭相愈發難看,劍中醞釀著憂憤、頹然、悲傷、苦悶的情緒,周圍的虛空好似漂浮著沉鬱的潮水。靈始劍意的陰鬱情緒愈加濃鬱粘稠,化作無數觸手纏縛著莫子虛,欲拉其陷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對於無上劍道高手而言,在術的方麵已然達到頂峰,而心境的修為永無止境,意的層麵修到極深處,也能以之影響甚至戰勝敵人。靈始陰鬱的情緒持續擴大,融入劍意織成一張大網籠罩了整座土丘,莫子虛仿佛成為網中的獵物。
莫子虛身陷其中,他舞動雙袖,袖中充盈的劍氣源源不斷斬出,撕裂靈始散發的陰鬱劍意,可這情形恰如劍劃水麵,轉瞬複原。氣與意相近,皆是虛無之物,他的劍氣未能有效克製靈始別具一格的劍意。
梁臨川雖身在土丘之下,但靈始的劍意也殃及了他,他心中沉沉如壓覆著一塊巨石,呼吸有些困難,感覺喘不上氣來。他憂心忡忡地望著土丘上身影化虛的兩人,分不清楚誰是莫子虛,誰是靈始。
他忍著心中不適解下背後的造化棋盤,擺放在草間地上,他整個人盤坐下來完全沒入草中,然後在上頻頻落子。通過造化棋盤,他同土丘以及周圍的大片草甸聯係在一起,掌握、辨別莫子虛和靈始的軌跡便不在話下。
梁臨川凝神感受自然大勢,信手移動棋子,隱隱一座陣法初步成型。首先土丘上的赤色巨石騰起一道厚重之勢砸向靈始陰鬱劍意的大網,不過此招還是低估了陰鬱劍意的韌性,大網纏縛著巨石之勢,消耗它沉重的破壞性。
不過此舉並非毫無作用,巨石之勢與劍意大網相互膠著消磨,令靈始不得不虛耗大量心神,劍意也隨之不再穩定。梁臨川接著變化棋子布陣,周圍草甸頓時刮起一陣微風圍繞著土丘旋轉,每一株草都迸射出一道細微的勢,逐漸匯成浩瀚的江海,後奔湧著衝上土丘。
同巨石厚重不同,荒草寧折不彎,縷縷細微化作無數飛馳的針,鋪天蓋地,蔚為壯觀。靈始既要抵抗巨石之勢的重壓,又要攔截撲射自己的荒草之勢,急劇耗費心神,臉色不由變得一片慘白。
靈始勉強維持著劍意之網,隻是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莫子虛感到纏縛劍心的力量大幅減弱,趁隙望向梁臨川所在的位置,從土丘上依稀可見他隱在草間的身影。他並不希望梁臨川牽涉其中,靈始的劍意雖然難纏,卻對他構成不了性命威脅,勝之隻是時間的問題。
莫子虛馭使龍門劍氣絞碎不穩的劍意之網,一步步逼得靈始落入下風。靈始明白眼前形勢對己大是不利,隻得轉變重心奮力抗衡莫子虛,至於梁臨川操縱的陣勢,因為莫子虛也在土丘上的緣故,難免束手束腳,對他產生不了實質的損害。
梁臨川確實有些投鼠忌器,他能夠利用陣勢破壞靈始的陰鬱劍意,卻不敢布設攻殺之陣。另外陣法一道之所以不能在江湖上大行其道,是因為布設陣法需要時間,若非梁臨川陣法造詣大成,且擁有造化棋盤這等異寶,恐怕也無法頃刻影響土丘上的戰鬥。
莫子虛和靈始劍來劍往鬥得如火如荼,梁臨川死死盯著等待可趁之機。突然他神色一動,手下停止調動棋子運轉陣法,他察覺草甸遠方有一個人正悄然靠近。那人行蹤完全融入草間風聲中,若非他借助了造化棋盤的奇能,也察覺不了此人的蹤跡。
那人遠遠繞過土丘潛行,越來越靠近梁臨川所在的位置,其目標顯然不在土丘上。那人來勢悄無聲息又迅疾無比,必然是個絕頂的高手。梁臨川捫心琢磨島上諸人的去向,斷定來者不善,遂持棋盤起身,嚴陣以待。
他感到來者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心髒跳得越來越快,他左手緊緊抓住棋盤的邊緣,上麵的黑子也微微顫動。頃刻間,一道身影在荒草間駭然顯露,梁臨川的心驟然停了一拍,看清來人微微一怔,失聲道:“怎麽是你?你怎麽……”
來人俊秀的臉上盡是冷酷之色,漠然一按腰間,一抹亮光夭矯彈出,仿佛夏日陽光落在蟬翼上所反射的光。那道亮光直奔梁臨川襲斬而來,隱約傳出蟬翼震動的聲音,沿途的荒草紛紛被銀光所帶的勁氣折斷。
梁臨川還未從怔忡中回過神來,頓時被眼前驚變駭得手足無措,麵對襲來的殺機竟不知閃躲,他慌忙間翻轉棋盤擋在胸前。清脆短促的叮嚀聲乍然響起,梁臨川抱著棋盤被一股大力撞得向後倒退,同時口中一甜,嘴角掛著一條血注。
梁臨川驚愕地盯著對麵的年輕公子,他手中握著一柄薄如蟬翼的兩指軟劍,如一道銀白的月光,又如一條順滑的絲帶,也不知是何材質,猛一眼看去仿佛是透明的。這一劍力量甚巨,但在造化棋盤上沒有留下絲毫毀損的痕跡,黑子也似粘在棋盤上一般,未曾遺失一枚。
若不是造化棋盤消解泰半的力道,梁臨川隻怕會胸骨盡裂而亡。他不可置信道:“為什麽?”來人答非所問道:“此劍名為蟬羽,目前你是第一個活著見到它的人。”軟劍蟬羽平日被他藏在腰帶中,特製蟬形劍柄恰好當做腰帶中央的裝飾,無人能夠察覺其中的秘密。他知道時機稍縱即逝,一劍未得,便又運劍向梁臨川攻去。
恍似清波一蕩,蟬羽劍流光浮影般前行,無聲無息像是運行在虛空的縫隙。梁臨川駭然變色,驚慌間一邊變化方位,一邊移動黑子,霎時幾縷氣劍憑空凝聚,激射而出。情急之下,他也顧不得運籌帷幄,布設厲害的陣法,隻得施展簡單且耗時少的攻擊手段,可這哪裏是對方的敵手?
來人露出鄙夷之色,手腕輕轉,蟬羽劍刃隨之轉動,好似一朵正在盛開的花,眼前霎時銀華閃動,輕易將激射的氣劍絞碎。他乘勝追擊,蟬羽靈活無比,又快逾閃電,如同一條緊咬不放的毒蛇。
梁臨川或許不太能夠洞悉對方的劍道水準,他在這樣的劍下手忙腳亂,隻得一味東閃西躲,形勢危急不可言喻。數招之間,他身上已然留下數道劍傷,鮮血淅淅瀝瀝,眼見著便要命喪草甸。來人甚是無情,不曾顧念往昔的一絲情誼。
梁臨川停止運轉陣法時,莫子虛已有了警覺,於是留了心神在土丘下。當有人突然現身向梁臨川出手時,他也即刻便有察覺,心下不由憂急,欲棄了靈始向土丘下衝去,然而靈始怎會讓他如願,拚命死纏著他,他愈加心急如焚。
時至此刻,靈始自知勝不過莫子虛,但隻要堅持到梁臨川被來人所殺,他就完成了此行的任務,屆時他若想退走誰也攔不住,若願奉獻自身與莫子虛同歸於盡,他亦順心如意,沒了負擔,因此他才殊死也要留下莫子虛。
莫子虛含怒回擊,龍門劍氣提升至最巔峰的狀態,隻見土丘上劍氣縱橫捭闔,那塊赤色巨石劍痕累累,靈始難以承受其威,片刻間身上受了多處劍傷。死亡有時候極具力量,有時候又顯得蒼白無力。
土丘下來人疾風驟雨一番攻擊,梁臨川險死還生,僥幸躲過數劍,而刺向咽喉的最新一劍,他卻再也躲不過去,生死遂在一線之間。莫子虛且戰且退,堪堪下了土丘,但離梁臨川仍有一段距離,似乎即將上演遠水救不了近火的慘劇。
正值生死攸關的一刻,莫子虛的袍袖中陡然飛出一道劍影,破碎虛空,轉瞬即至。那人頓覺似有一柄劍要劈開自己的身軀,他感受到劍影中蘊含著驚心動魄的力量,渾身汗毛驀然倒豎,那不是一縷龍門劍氣,而是貨真價實的一柄劍。
蓋因距離不短,若莫子虛一心二用,分出一道龍門劍氣援救,恐力有不逮。淩空飛馳的那柄劍是莫子虛的悟道之劍,名為風吟,迅捷淩厲得超乎想象。那人隨即一邊揮劍抽向來劍,一邊向一側閃退。
龍門藏有無上典籍《劍經》,無論修行大成至化氣為劍,還是返璞歸真重執一劍,龍門中人臻至大境界者皆與悟道之劍息息相關。門中莫子虛、木青龍、張元宗、楚青岩皆有自己的悟道之劍,而莫子虛的棄徒朱浩昌未能得授其法,因此止步於龍門劍氣。
莫子虛於緊急關頭飛擲風吟,劍影凜然,解了梁臨川危命之厄。那人感到劍上激蕩湧上一股鋒銳之氣,待身影落定之後,蟬羽一直輕輕顫抖。他雙眼瞳孔微微一縮,神色凝然,右臂持劍猛然一震,蟬羽頓時複又靜如一道清光。
那人瞥了一眼插在他與梁臨川之間的風吟劍,嘴角忽然噙著一抹隱隱約約的笑意。蟬羽靜了瞬息,複又動如流光亂雪,決然殺向惶然無措的梁臨川。莫子虛逼至近前隻是片刻間的事,他斜弋強勢插入,欲以己身擋在梁臨川身前,直麵那人的蟬羽。
就在電石火光之間,直取梁臨川的蟬羽陡然急折方向,比之剛剛迅捷更甚,唯見劍如一線。莫子虛既要顧忌身後靈始的撲殺,大半心思又在馳救梁臨川上,因此不慎被這奇變而刁鑽的一劍刺中腰間。
蟬羽纖薄而銳利,乍一恍惚幾乎感受不到傷口。頃刻間,痛楚起於微,繼而迅速增強,腰間傷口雖薄卻深,令莫子虛不由微微皺眉。梁臨川驚惶道:“莫前輩……”莫子虛哪裏顧得上理會他,對麵那人冷靜嚴酷的可怕,繼續無情出劍,並不因一擊即中自得自懈。
莫子虛沉著擴大劍氣範圍,同時攔住靈始斬來的劍。奇怪的是那人方才還對梁臨川勢在必得,此刻竟專注出劍同靈始形成夾擊之勢,顯然他早已別有用心,然而靈始的心思卻在別處。莫子虛忍著傷勢猛斬,左右戰局遠離梁臨川。
靈始的劍有至簡剛猛之勢,那人的劍有奇巧詭秘之風,一剛一柔配合竟頗為默契,產生了不容忽視的力量。僅需一招,莫子虛便知來人是個絕頂的劍道高手,他平日深藏不露,原來是居心叵測之徒。
莫子虛掃了一眼遠處埋沒於荒草間的風吟,是時陷入兩大高手夾攻之中分身乏術,一時間無力取回自己的悟道之劍,不免微覺憾然。腰間的傷口撕裂擴大,鮮血大量湧出,那人一劍雖非致命,卻對莫子虛造成嚴重的後果。
莫子虛忽然揮灑大片劍氣硬生生逼得兩人避退,然後趁隙朝驚魂未定的梁臨川大聲忽道:“你快走!”梁臨川無心顧及自身傷勢,惶惶望著戰團猶豫不決,莫子虛見狀沉聲喝道:“你若再婆婆媽媽,隻會連累我無法全心對敵,快走!”
梁臨川哪裏不明白莫子虛的本意,苦悶地深歎一口氣,然後抱著造化棋盤辨了方向迅速離開。莫子虛見梁臨川消失在荒草間,心中不由稍定,腰間的痛楚清晰傳遍全身,令他微微抽了一口冷氣。
他為了替梁臨川爭取逃離的時間,忍傷對付兩大高手,劍氣揮灑好不凶猛。他發現隨著梁臨川遁走,靈始臉露焦急之色,而另一人卻神色如常,出劍極盡妙法,似是並不在意。他不解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那人手中蟬羽運行軌跡刁鑽狠辣,滿是激烈的殺意,口中卻淡淡道:“蓬萊要殺的是梁臨川,而我要殺的是莫前輩您。”莫子虛有些意外他的答案,龍門劍氣揮斥方遒,灑然輕笑道:“你殺得了我?”
那人沉默片刻,說道:“據說龍門中人最厲害的不是龍門劍氣,而是悟道之劍。悟道之劍助劍主提升境界,因此手持悟道之劍方能發揮最強的實力。莫前輩您自棄悟道之劍,實力難至巔峰,如今又中劍傷,我等或可一試。”
莫子虛聞言目光一沉,原來此人一開始竟存了這般陰沉的心思,他方才好似一意襲殺梁臨川,實則是為了設下陷阱,誤導莫子虛犧牲悟道之劍。莫子虛問道:“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投靠蓬萊?你不怕汙了沈家的門楣?”
那人俊秀的麵容浮現一股青氣,眼中深深的恨意令他看著有些猙獰,他咬牙切齒道:“我祖父死在龍門中人的手中,我又豈會真得能冰釋前仇?我也不願再忍辱負重,故作大度,至少也要趁此機會殺一個龍門中人討回點利息。”
莫子虛眼中氤氳著黯然之色,繼而又琢磨出其中有些不合情理的地方,疑惑道:“你本來同我師弟一道撤離,為何反而要舍近求遠?”其實他還有另一層意思沒有提及,木青龍如今因道傷武功已廢,他為何要舍易求難?
那人眼中乍然閃過一道幽光,神色微凝道:“龍門諸人,張元宗遠在苗疆,楚青岩又不落單,至於青龍前輩,你們相信他武功盡失,我卻萬萬不敢相信,算來算去還是莫前輩您最合適。”
莫子虛聞言神情大動,龍門劍氣也隨之微微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