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天師無情 何願入魔
苗疆這場災禍來勢迅猛,波及範圍極廣,無辜喪生者不計其數,而這落幕卻略顯草率了些。陳清玄所挾之勢洶洶,盛時所向披靡,然達極處卻戛然而止,突兀之感自不必說。青年剝奪陳清玄的吞靈蠱後,不管花未眠如何盛情挽留,苗人一家最終執意離去,杳然於夜色。
吞靈族,久存於少有人聞的傳說中,雖然陳清玄曾以之自詡,但是自他蓬萊遺族的身份暴露後,吞靈族之說便又重歸於傳說。與陳清玄相較,若言這些苗人屬於吞靈族的確更令人信服,陳清玄蠱術之強已然近乎妖邪,而他們於蠱道更是臻至一種難以理解的超脫境界。
如今中土形勢岌岌可危,蓬萊浩劫就在旦夕之間,中土的名門大派接連亡損,是時正缺對抗蓬萊的堅實力量。吞靈族人的蠱道天賦令他們擁有世所難及的力量,其強大如斯,正可遏製蓬萊,令張元宗也忍不住在他們離去前出言相邀。
鶴發老者有些無奈道:“蓬萊浩劫,我們也有耳聞,他們一旦得逞,我們又豈能獨善其身?這個道理我們懂得。可是你們知道我族為何要遠離苗疆五道,隱居在十萬大山深處嗎?”誇葉木樨好奇問道:“這是為何?”
鶴發老者神色平和,解釋道:“我族天然親近蟲獸,正如你們所見有著匪夷所思的奇能,但你們有所不知,我族的天賦需要內心絕對的純淨來維持,容不得絲毫汙染,否則我們的天賦能力便會嚴重削弱直至消失。”
此般說法令諸人頓覺驚奇,苗疆蠱道素以心血為媒聯係蠱蟲,而吞靈族卻重在內心純淨這等玄虛。鶴發老者接著道:“我們必須離群索居,不能久在世間行走,更不能傷害性命。不是我們不願為抵擋蓬萊盡一份力,而是一旦我們參與其中,內心必受動蕩,難再維持純淨,到時候隻是一無是處的普通人罷了。”
原來這其中竟還有這樣的緣故,吞靈族人擁有超越武學的神奇異能,但是天道是公平的,令他們同樣受到苛刻的限製,否則力量便會失衡。單是陳清玄的蠱術已然無人可擋,若是吞靈族能夠縱橫江湖,那麽稱霸武林便不是什麽難事。
目送苗人一家離去,眾人動身折返花家,整個過程所有人都吝於多看陳清玄一眼。他似是一開始便被苗人青年的“吞靈族人”駭破心膽,失魂落魄地蜷縮在地。吞靈蠱的離體抽盡了他所有的精氣神,曾經恐怖邪惡的妖魔,已成神智失常的廢人,連垂髫小兒亦不如,更遑論威脅中土安危。
花家、蘇家、囚龍寺以及苗族都因陳清玄遭受失去親人或同門的痛苦,如今他們皆默契地忽視了眼前的真凶,沒有誰想要即刻奪去他的性命,似是要讓曾經傲氣淩雲且不可一世的他承受跌落泥濘的屈辱,死亡是最大的寬恕,活著才是最殘忍的懲罰。
眾人返回花家,圍攻的苗人早已慘淡四散而去,不過張元宗依然對眼前的場景感到震驚,鮮血將花家門前的土地盡皆染赤,劫後餘生的人正一聲不吭清理戰場。他與陳清玄之間的交鋒最是凶險,而花家這一戰才最是慘烈。
花家存活下來的人寥寥三四十,竟比當年敗血之亂還要損失慘重。活著的人經曆這場災難,已經失去了悲傷的情緒,個個沉默著埋頭收拾。由於摻雜太多毒物,蘇家子弟、囚龍寺僧人以及來援的苗人皆不便沾手,花家還得分出人手接待,因此清理進程頗為緩慢。
花家雖然已經人丁寥落,但是作為花家的掌門,花未眠豈能因為艱難失去禮數,她換下血衣後便同苗王、慧行、蘇未名等人相見,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意。張元宗在與陳清玄的對峙中,內息失控,五髒俱傷,傷勢比想象中的還要嚴重,於是他獨自擇了僻靜的廂房療傷。
運息療傷時,他進入無我忘情之境,如同老僧入定,看似對外界無感無覺,實則其神識敏銳,因此他中途隱約察覺有一人在屋外守了片刻,那人刻意隱藏了自己的氣息,幾若難察。待那人離去半個時辰後,他又覺察幾人衝到屋外,步履急躁,卻猶豫著未曾叫門。
他無奈隻得暫停療傷,起身打開房門,瞧見花未眠、張水衣、賀青木、賀小綠四人守在屋外,憂色殊異。賀氏兄妹,一個複雜難語,一個自責內疚,張水衣美目含愁,秀眉沉陷,而花未眠一臉淒惶,神色無助地淚目望來,賀小綠扶著她的胳膊。
花未眠乍然見到張元宗現身,猛然掙脫賀小綠的手,衝到近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驚惶道:“孩子被人搶走了,孩子被人搶走了……”張元宗何曾見過她這般花容慘淡,張水衣、賀青木也對她的失態投來驚疑的目光。
張元宗聞言心頭驟沉,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花未眠,忙道:“怎麽回事?”花未眠淚眼婆娑,哪裏還是那個持劍衛家的奇女子,此時已然情緒起伏過大,哽咽難以言語。賀小綠愧疚甚深道:“剛才有個人突然闖進屋來,從我手中奪走了孩子。”
花未眠和賀小綠心緒不寧,所言難及關鍵,賀青木忙道:“那人來去如電,隨意出手就封住了我們的經脈,武功深不可測,不知道他為何要搶這個孩子?”張元宗沉凝不語,張水衣終於得了開口的機會,皺眉道:“如果我沒瞧錯,那人應該是申先生。”
張元宗心弦巨震,隨即心中豁然,原來是那人搶走了孩子,難道他已經洞察更深的幽秘?慮及那人還不能坦然麵對自己的性情,他眼神複雜地掃過幾人,後又將目光落在花未眠的身上,憐惜道:“你不用擔心,那人應該不會傷害孩子。”
花未眠聽出他並非純是安慰,感受言中篤定帶來的安寧之意,她有些不解地望向張元宗。張元宗自知若是不點破此事,花未眠隻會一直提心吊膽,遂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緩緩道:“那人是蓬萊的天長老閻帝生,也就是我的父親。”
此言猶如石破天驚,震得諸人皆愣在當場。驚意稍褪,張水衣有些擔憂地望著兄長,不知他是否已能坦然麵對他的父親?賀小綠兀自瞠目結舌,而賀青木神色間卻流露一絲疑惑。花未眠已然止住了眼淚,惶急也去了大半,神思幽遊間不知在想些什麽?
此時,張水衣打破沉默道:“大哥,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張元宗抬眼望她,問道:“何事?”張水衣憂慮道:“申先生……離開後,巫姐姐醒了過來,我們身上的禁製未解,隻能眼睜睜瞧著她孑然離去,我覺得她有些不對勁。”
張元宗聞言一臉凝重,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巫千雪醒來後怎能麵對弑親的殘酷事實?逃避是意料中的事。然而陳清玄之危來得太過急迫,他竟忽略了她蘇醒後是否承受得住內心的煎熬?
曾經,她破除夢華天闕恢複七歲那年的記憶,敗血之亂的真相令她不堪重負,以致選擇自殺而被張元宗所救。可是這次再也沒有夢華天闕封住她弑親的記憶,而且身畔也沒有張元宗撫平她內心的千瘡百孔。
張元宗愈思愈急,出言勸慰花未眠幾句後,便同張水衣趁著夜色匆匆離去。花未眠靜靜看著他們遁入黑夜,任由心有所屬之人去尋覓她的親姐姐。她得知孩子的下落後,心中業已恢複方寸,命賀氏兄妹返回花子窮舊居繼續守護其他孩子,待山下安寧,再接他們下來。
張元宗兩人沿著元陽道離疆大道奔尋了上百裏,可是直到東方初亮,依舊不見巫千雪的蹤影,顯然她是刻意隱藏了行蹤。在層巒疊嶂的苗疆,一個一意要躲避追尋的人,豈是輕易能夠尋得的?
張水衣曾經親曆巫千雪被救下的前因後果,因此格外理解張元宗的憂慮,於是出言勸道:“大哥,巫姐姐若是一心求死,也就不會避開我們,她隻是不知該如何麵對事實,不得不選擇逃避。你無需擔心,巫姐姐不會有性命之憂,當她想通了,我們便能再見。”
長途的奔波令張元宗傷勢加重,他坐在道旁山石上休憩,想著張水衣的話不無道理,心緒漸漸平複。他舉目凝望茫茫夜色被晨曦驅趕,芳蹤渺渺,何處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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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書自接到密信後,便日夜兼程奔馳八百裏,從太白堂趕往陽魁堂,長途跋涉未曾令其風采稍減。想他堂堂太白堂的堂主,雖然不及太一教八脈長老之位尊,但是作為一方武林大豪,自在和風光非是駐守九幽八峰的長老所能比擬。
太一教號稱江湖第一勢力並非浪得虛名,除了婦孺皆知的九幽八脈,天下七座分堂的勢力同樣如雷貫耳。太一教近年來吞並江湖門派多以七堂為先鋒,諸堂各自侵吞壯大己身,其權勢之雄厚,下轄勢力之眾多,非尋常門派能夠等觀。
能令太白堂堂主傅青書不帶半個隨從,獨自一人趕路的緣由實在稀有,密信上落有那個人的印鑒便是少數緣由之一。他已有三四年同那人吝於一麵,卻覺依稀昨日方見,皆曆曆在目。他最近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見到那人是在新任教主的繼任大典上,自此一見難忘。
傅青書雖是為正道所不齒的魔教分堂的魔頭,手上也曾沾染鮮血無數,但他實則是一個飽讀詩書的清雅之士。他滿腹經綸,口吐錦繡,又精通音律,雅好古曲,能與之唱和者寥寥無幾。
囚龍寺四僧之一的慧明曾經為其風采所折,遂起意上門勸其迷途知返。他為示己心之堅定,枯坐太白堂三日,滴水不進,日日苦口婆心,卻黯然無果,最終悻然離去,後來屢次思及皆覺憾然。
當傅青書抵達陽魁堂時,月隗堂堂主燕天東、歲星堂堂主孤山柳、辰星堂堂主呂從安、熒惑堂堂主孟廷璋,已然先他一步抵達,他這才知曉除了陽魁堂堂主朱烈火之外,那人並非單單召集了他一人。
堂中四位堂主僅是向他點頭示意,便各自默坐噤聲,連寒暄也省了,唯有一個小廝低眉順眼添茶倒水,這冷峻情形大是不同於以往。七堂堂主雖分據江湖各地,但素日的交情還是有的,也多通消息。
傅青書自然知道這其中的緣由,即便是他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不過,他此刻的心情,還是興奮多於疑慮。四年來,那人的消息每每入耳,皆令他心緒百結,可是他卻跨不出那一步,此回,他終於無需再遲疑。
他落座後也同他人一般靜坐養神,思慮著九幽大禍之後,教中也未曾召集分堂回山,不知那人一舉召集七堂堂主所為何事,卻一直不得其裏。不久最後一位鎮星堂堂主康景文也終於風塵仆仆趕至。
片刻之後,朱烈火從後堂轉出,他麵容雖然粗豪,內心卻相當細致,他一邊走來一邊抱拳道:“各位堂主遠道而來,為兄招待不周,還請見諒。”七堂雖然明麵上無高低之別,但陽魁堂為七堂之首是默認的事實,其餘六堂堂主紛紛起身見禮,性急的已然出口請求解惑。
朱烈火擺手製止諸人的寒暄和打聽,繼而微微躬身謙卑地延請一人徐徐現身。此人身裹一襲黑色鶴氅,全是以丹頂鶴稀少的黑羽織就,其每行一步,羽衣便齊齊輕振,呈現出隨時要登雲翔舉的輕盈姿態,整個人散發著神秘、孤寂和虛離的氣質。
世人隻道仙人縹緲雲天,不是祥雲隨行,便是香氣盈身,身如不係之舟,心如澄澈秋水,時而逍遙馳騁,時而悲天憫人。可是,若仔細深究起來,冷漠孤寂其實才是一個仙人應有之相,而此人所呈現的正是最接近仙人的真實姿態。
此人安然坐於主座,鶴氅在座上平緩展開,其仿佛正被一朵碩大的黑蓮擁圍。不管七位堂主是何心思,此刻皆隻得躬身低首,一封信箋已令他們日夜兼程,何況如今本尊就在麵前,他們不得不收斂平日傲視江湖的豪情。
朱烈火雖是此間主人,與其也較其餘堂主熟稔,然此時卻不敢比肩同坐,於是擇客位右上坐下。此人麵容掩在薄薄黑紗的後麵,清冷的眼眸淡淡掃過七人,不見一絲溫意和波瀾。諸人恍覺夜空最遙遠的星光穿透己身,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為其探知,心中頓生警惕。
此人稍稍頓了頓,玉手輕啟摘下麵紗,露出一張寂滅瑰麗的麵容。即便其容顏絕世,依舊奪不去眼眸的半分光彩。傅青書再次得見此般容顏,內心汩汩湧出一汪溫泉,暖得周身溫意充盈,心滿意足。
四年前,她作為教中元老之一的天師,自然要位列張蘭亭的身側,見證新教主的繼任儀式。那道神聖而清寂的紫影,暈出夢幻出塵之色,落在所有教眾的心底,她神秘而魅惑,靜謐而冷淡,邀月憐星,寂寥漫天。
四年後,再見時,傅青書在她身上已然見不到半點女子的韻致,她太上忘情,不辨陰陽,完全蛻變成為冷寂無情的天師。即便她脫離神教鬧得天下皆知,可她是整個江湖唯一悟得古神之術的人,她一言風雷怎能斬斷得了的?天師即卿,卿本天師。
傅青書不知道她到底經曆了什麽,讓她重拾曾棄之如敝履的天師尊位。巫千雪正襟端坐,麵容寂寂,不帶絲毫的感情,仿佛同諸人隔著萬層雲靄,虛無在上,疏離隔世。她雙眸裏冰霜生滅輪轉,有一種莫名的決絕。
諸位堂主難免心思不一,一來天師雖然地位超脫,卻從未幹涉過教務,二來巫千雪確確實實當著整個江湖宣揚脫離神教。然而他們之所以仍然前來俯首,乃是因為天師在神教中擁有特殊的地位,教主代代都有,而天師卻是幾百年難遇。
天師神聖超然的地位,不僅僅是元老尊位帶來的殊榮,而且天師本身掌握著窺測天機的奧義。另外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太一教內部等級森嚴,一旦逾越,輕則囚禁,重則身亡,無人膽敢觸犯,即便是教中資深元老藥王也曾被年輕教主以不敬之名斷首誅殺。
總之,有很多原因促使七堂堂主聚首陽魁堂,在巫千雪的麵前以示臣服,不敢將她曾經脫離神教之語當真。其實他們最關心的還是天師為何要召集他們前來。巫千雪安靜地如同供奉的神廟雕像,莊嚴冷肅,不動如山。半晌之後,她淡淡道:“諸位可還當我是神教天師?”
七人聞言一怔,未曾想她第一句話竟是問了這麽一個問題。他人還在揣測她的意圖時,傅青書霍然起身,毫不猶豫道:“屬下唯天師大人馬首是瞻。”其餘堂主見他率先表態,隻得紛紛出言附和。
巫千雪眸中雪光熠熠,一一掃過諸人,語氣漸冷道:“我知道你們之中有些人口上應承,內心必然不會服膺,認為天師的本分是守著觀星殿,況且我也已經自承脫離神教,但是有些事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我天師的身份一直都在,誰也剝奪不了。”
朱烈火忙道:“天師大人言重了。”巫千雪冷然道:“我並不是與諸位客氣,我也不需要諸位真心實意的服膺。神教本來就講究弱肉強食,我的地位比你們高,我的勢力比你們強,所以你們必須聽命於我。”
諸人震驚地盯著巫千雪,強勢無忌,言語咄咄逼人,這還是那個沉默寡言、超凡脫俗的天師嗎?巫千雪話鋒陡然一轉道:“蓬萊之劫,想必諸位都有耳聞,九幽也因其元氣大損,若非還有七堂未被波及,神教可謂名存實亡,難以立足於江湖。”
諸人還是摸不透巫千雪的意圖,隻聽她接著道:“如今的九幽,空缺一位元老和六位長老,諸位堂主雖然在江湖上風光無限,難道就真得對九幽沒有向往嗎?爾等在山下為神教攻城略地,勞苦功高,難道真得願意一輩子獨守一隅嗎?”
諸人聞言心血微潮,月隗堂堂主燕天東神色陰晴不定,開口道:“天師大人,有什麽話,還請明言。”巫千雪有意無意掃了他一眼,淡淡道:“神教被蓬萊打進山門,幾若全軍覆沒,如今九幽正值空虛,教主卻不思重振,也不急召諸位回山護衛,如今要位空缺,敵人逍遙,神教之威何在?”
巫千雪言下之意甚為明朗,她已有同教主爭奪神教權柄之心,代之重振神教旗鼓,這對七堂堂主而言正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九幽喪失七大尊位,若他們追隨天師直上九幽,元老之位雖然希望渺茫,但是勉強平分長老之位還是勝算頗大。
諸人皆若有所思,寧為雞頭,不為鳳尾,那隻是弱者虛偽的借口,躋身九幽,誰不心動?誰知燕天東陡然起身,抱拳道:“天師大人地位尊崇,屬下自然奉召前來,但若要屬下以下犯上,屬下萬萬不敢從命,請容屬下先行告退。”
堂中密布猶疑氛圍,唯有他直言拒絕,朱烈火和傅青書立場鮮明,對巫千雪惟命是從,其餘四人意動者有之,猶豫者有之,皆在沉默觀望中。巫千雪平靜地看著堂中的情形,似是早有預料。
傅青書即刻起身擋住燕天東的去路,指責道:“燕堂主所言有些武斷了,天師大人何曾要大家以下犯上?九幽遭受重創,人丁鮮寡,正是我輩為神教盡忠獻力之時。你不為神教前途著想,不奉大人之令,才是真正的以下犯上!”
燕天東冷哼道:“傅青書,你貪慕九幽尊位,利令智昏,但並不代表別人也稀罕。天師大人高高在上,可也高不過神教之主,你可是要違背教主的意思?”傅青書一時語塞,重振神教的名號已然勉強,誰敢直言違背教主。
巫千雪依舊波瀾不驚,冷眼微微一瞥,燕天東頓覺心底生寒,他好歹也是慣看風浪的一堂之主,待回味過來不免惱怒,卻聽她淡淡道:“教主既然不能重振神教榮光,我輩又豈能袖手?況且九幽還有一個白魔大人。”
諸人聞言臉色驟變,想當年玉教主亡故,白魔才是眾望所歸的教主人選,由此可見他在教眾心目中的威望。神教陣營雖未翻到明麵上來,但是白魔和天師當屬同盟,可謂眾所周知。巫千雪曾逃下九幽,浪跡江湖之時,白魔暗中對其也多有護佑。
無人質疑天師背後有白魔的鼎力支持,這容不得他們不重新審視天師的力量。燕天東對此頗為不屑,微嘲道:“白魔大人何需教主之位?若他想成為神教之主,當年就可以實現了,何必等到現在?”
諸人聞之也覺其言不無道理,巫千雪依然淡淡道:“白魔大人素以神教為重,當年不願教內再起禍亂,故而息事寧人,可如今形勢豈比當年?燕堂主,我不是要征求諸位同意,今日你若跨出這道門,你也就無需再回月隗堂,自會有人接替你的堂主之位。”
巫千雪寥寥數語,卻對白魔稟性一針見血,其態度之強硬再次超乎諸人的預料。燕天東臉上刹那血色翻湧,顯然是直言不諱的威脅徹底激怒了他。他雙目泛著厲意,陰沉沉道:“我到想試試我能不能回到月隗堂。”言畢,他毅然拂袖,徑直繞過傅青書揚長而去。
巫千雪對此不置一詞,霜眸僅是在堂中冷冷逡巡一周,朱烈火和傅青書隨即主動掠出堂外,緊追燕天東而去。一刻鍾之後,兩人提著燕天東的頭顱折回,斷口處鮮血淅淅瀝瀝,其雙眼圓瞪,死不瞑目。
其餘四位堂主沒想到天師大人居然這等雷霆殺伐,月隗堂的堂主說沒就沒了,不免生出自危之感。巫千雪麵無表情道:“諸位,還有誰想不奉上令?”堂中噤若寒蟬,誰也不願再觸天師的黴頭。
巫千雪又直言道:“觀如今神教形勢,若無十成把握,我又何必要攜眾犯上呢?七堂分散各地,冼星見特立獨行,陰陽鬼見風使舵,少陰穀與我有舊,白魔大人會支持誰不用多言。隻要七堂隨我直上九幽,教主孤家寡人,形勢變化自是不言而喻。”
天師大人但有所求,傅青書皆會一力應承,不過他並未因此失去理智,憂慮道:“重振神教本是教主職責,名不正,則言不順,若我們僅以此為號,恐多生波折,徒惹江湖人恥笑,且山上教眾也多會搖擺不定。”
說來盡是赳赳武夫的江湖人,反而格外重名重理。巫千雪眸眼微垂道:“傅堂主言之有理,蓬萊襲擊九幽,令神教傷亡慘重,我欲重振旗鼓就是為了要以牙還牙,誅殺神教仇敵。你們以為我真是要奪取神教權柄嗎?”
六人聞言精神一振,沒料到天師大人竟有這樣的誌向?傅青書皺眉道:“可是自蓬萊流傳江湖,追尋其蹤的勢力不計其數,他們的野心異誌暴露後,江湖也幾乎被掀了個底朝天,可至今無人探知他們的所在。若我們空樹旗幟,恐怕難以久繼。”
巫千雪眸光一凝,猶似兩顆深邃的星辰,淡淡道:“此事諸位無需擔心,蓬萊的行蹤,我自有計較。”諸人登時想起天師的看家秘學,古神之術頗具奇能,神教內亂、朱雀神木等卜言,他們也有耳聞。
其實他們無從知曉更深的內情,蓬萊牽扯的因果極大,若非《古神經》這般卜道神藝,隻怕也難卜蓬萊的下落。漸漸,巫千雪螓首輕抬,雙眸半闔,聲如霜雪道:“我隻希望諸位,直搗蓬萊巢穴之時,務必斬盡殺絕。”
言中的殺意淡淡的,但是從巫千雪口中流露,顯得格外驚心,攥人心肺。六人臉色微變,主座上的羽衣鶴氅,依舊安靜如常,卻似化作一道深不可測的黑淵。時至此刻,他們依舊無法理解曾經清寂出塵的天師,如何成為冷酷黑暗的魔。
待諸人退下後,巫千雪靜坐出神,卻麵無淒淒,她的思緒遁入混沌,飄飄蕩蕩,不願停下麵對活著的痛苦。她不敢回憶南疆所發生的事,悔恨、殺意、痛苦皆漸漸化為無形,融入每一寸血肉,她最不需要的便是眼淚。
南疆禍亂的消息不脛而走,震驚天下,而罪魁禍首陳清玄的結局卻成了一個迷。巫千雪無心在意他一人的生死,她要的是整個蓬萊的陪葬。她從未如同現在這般慶幸自己還能事曾經厭惡以極的天師。
不日,太一教分據天南地北的七堂,興師動眾,擁護天師重歸九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