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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蠱神為禍 禍延南疆

  巫千雪驟然遭逢巨變,淒厲聲嘶如同杜鵑泣血,是何等的錐心蝕骨,渾渾噩噩中模糊見著那張非人麵孔漸漸消失於夜色。就算她在痛苦、悲憤、茫然中覺察出個中因由,然其親手害死最親的人確是不爭的事實。


  即便她是被那個怪人通過某種詭秘手段所迫,可再陷阿鼻地獄的她已不複救贖的可能。她萎靡半蹲蜷縮在窗下,雙眸灰暗死寂,似是那一聲慘叫耗盡了她所有的精神,眼簾前漂浮著渾濁的血幕。


  夜中慘叫驚動了附近的人,急促的腳步聲在夜間響起,巫千雪聞之猛生惶恐之意,起身踉踉蹌蹌衝出房門,一心要逃離她承受不了的重負。她慌不擇路在花家跌跌撞撞,沿途趕來的子弟驚聲喚她,她也隻當未聞,這時候她再也沒有勇氣去麵對心中的悲涼。


  無論是敗血之亂血染江湖,還是今日親手弑親,對她而言皆是人生中滑天下之大謬。造化弄人,為何要讓她孑然一身遭受這般慘絕人寰的擺弄?為何在她解開心結、脫離苦海之時又犯下這麽不可饒恕的罪孽?

  巫千雪六神無主地放空自己,潛意識躲避這片黯然銷魂地。她如驚弓之鳥一路慌入山野,在藥田中胡亂急竄,這一回她卻再也哭不出來,無淚悲愴已成死灰,人生一地蒼涼。她誤打誤撞逃至花子窮所居之舍,然後頂著慘白的麵容看著月光下的兩人。


  溫文公子此刻多了一分俗氣,也多了一分鮮活,望著懷中嬰兒甚是歡喜,那副眉開眼笑是如此刺心。他身側近立著灼灼桃花佳人,同他一起注視著孩子,眼神溫柔而滿足。整個世界已經無情地拋棄了她,而她與這世間唯一的依靠似乎也相隔了千山萬水。


  兩人即刻察覺到巫千雪闖入的動靜,因著距離和月色朦朧的緣故,他們未能一眼瞧出她死寂麵容下的異常,隨即呈現出不一樣的反應。張元宗微笑招手道:“千雪,過來瞧瞧孩子。”奇怪的是,花未眠卻是花容一變,微微垂首,後退一步躲進張元宗身後的陰影裏。


  花未眠似是不願被巫千雪瞧見,可巫千雪雖然此刻心神受損嚴重,但她如今好歹是中土醫道冠首,再因這容易令人誤解的情形,她隻需稍稍存心望診,便已有了七八分把握。花未眠呈現孕育之相,分明是人婦之身。


  她的臉色如死一般枯槁,柔軟的心髒似是被鋒利的鐵爪攥得血水汩汩,痛得眼前一片昏黑。她麵無表情地瞧著張元宗喜臉相迎,花未眠羞怯躲避,頓時急血攻心,猛然噴出一口鮮血,直挺挺向後栽去。


  張元宗驚得疾若離弦之箭,乍眼間便出現在巫千雪的身側,左手抱著嬰兒,右手攬住她的肩頭,焦急喚道:“千雪,千雪……”巫千雪就此昏死過去,容顏衰敗泛灰,外間一切不複得聞。


  嬰兒許是聞到巫千雪衣襟上的血腥氣,兀得驚醒哇哇大哭起來。屋中賀小綠聞見哭聲,探身瞧見屋外的突變,風風火火奔出抱走孩子。花未眠即刻為巫千雪診脈,片刻後皺眉奇怪道:“姐姐體內氣血衝撞,心神紊亂,似是受到精神重創,心肺也被波及,快快扶她進屋。”


  張元宗聞言心中一顫,抱起巫千雪急忙衝進屋中。賀小綠哄著嬰孩息聲入眠,她已知變故,趕忙引其至內室床榻。張元宗為巫千雪渡入一道溫順的真氣,引導體內莽撞的氣血慢慢平複下來。


  花未眠以花家點穴秘法為巫千雪治療,內息由指尖緩緩流入穴位,與體內的內息呼應,可是巫千雪卻遲遲不醒。花未眠複又號脈道:“姐姐生命已然無礙,隻是她心神受損嚴重,自己似是不願醒來。”兩人又是憂慮又是費解,到底遇上了何事,竟將巫千雪折磨成這樣?


  正值兩人遍思無果之際,屋外有人慌慌張張趕來,遠遠就驚惶叫道:“小姐,大事不好,掌門、大爺和夫人都死了!”此語如流星撕裂夜色,駭得屋中三人呆愣當場,花未眠回神奔至門外,怒聲叱道:“你胡說什麽!”


  來人來到屋前,悲痛欲絕道:“此事千真萬確,掌門他們屍首此刻就在房中。”花未眠聯想到巫千雪的慘狀,心中瞬間被恐懼充滿,厲聲喝道:“是誰?凶手是誰?”那人痛苦搖頭道:“我第一時間前來傳遞消息,還不知道凶手是誰。”


  旦夕之間,三親俱亡,這是多麽沉重而痛苦的打擊,仿佛老天就此垮了。花未眠咬牙苦撐著搖搖欲墜的身軀,猶似枝頭桃花正經受暴風雨的狂打。張元宗和賀小綠震驚地站在門口,隻覺夜風涼意襲來,引起內心冒出一陣惡寒,四肢俱是冰冷。


  花未眠知道越是到這種時候,她越不能顯出小女兒的悲淒之態,於是回首看了一眼含愁帶憂的張元宗,竭力鎮定道:“你看著姐姐。”然後毅然轉身隨著來人急匆匆下山去了。張元宗失神地坐在巫千雪的榻旁,盯著她暗淡憔悴的麵容,暗忖今夜到底發生了怎樣的巨變?

  賀小綠抱著孩子神思不定地轉來轉去,不時抬頭望向屋外的小徑,後忍不住惶急哭道:“張公子,掌門他們怎麽就死了呢?”張元宗心緒微亂,今天本是歡天喜地的日子,誰會料到情勢竟急轉直下,有些答非所問道:“能殺死花掌門的絕不是尋常人。”


  他凝視昏厥不醒的巫千雪,想著她多半便是因遭慘劇而魂傷魄損,他可以想象她所遭受的蝕骨剜心之苦,聲音低沉道:“或許千雪知道是怎麽回事。”賀小綠瞧著他神思不振,遂不開口多言,兀自垂淚籲歎。


  半個時辰後,吵吵嚷嚷之聲傳來,數十花家子弟堵滿了屋外的空地,當首的是花未眠和賀青木兩位花家領首人物。眾人群情激奮,殺氣沸天,形勢直如烈火烹油,騰起一種悲壯而憤怒的氣勢。


  花未眠的臉色極其難看,情緒陰晴不定,她正極力壓製內心衝撞的悲慟,此刻止步不前顯得有些猶疑。張元宗當門而立審視著屋外的情形,如同響應他內心不祥的預感,賀青木挺身而出,憤怒喝道:“交出魔教妖女!”


  眾人紛紛附和,齊齊向前逼進,其同仇敵愾的氣勢令人駭然。張元宗驚於花家眾人所釋放出來的悲憤殺意,無奈之下隻得外放驚人的氣息,壓得欲要衝殺的眾人心中一凜,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


  賀青木怒容泛紅,目眥欲裂道:“張公子,巫姓妖女豺狼心性,偷襲殺死掌門、大爺和夫人!你要不顧全龍門顏麵包庇凶手,與整個花家為敵嗎?”他雖不是花家本姓子弟,又野心勃勃,可是他心底一直都視自己為真正的花家人,斷斷不容花家受辱和受損。


  張元宗不可置信道:“此話從何說起,千雪怎會殺害自己的祖父和雙親?”賀青木怒氣衝衝道:“我也奇怪這天下哪有這樣喪心病狂之人!誰能證明她就是花家人!隻憑她的一麵之詞嗎?她出自魔教,我想她根本就是魔教的奸細,其狼子野心,人人得而誅之!”


  周圍被張元宗氣勢壓迫的眾人,被賀青木凜然不屈的氣勢所激,血氣上湧,複又破口咒罵巫千雪不休,以示誓死衝鋒,殺之而後快的決心。張元宗要攔下眾人倒也不是什麽難事,可是心中不免有些顧忌。


  他的目光不由落向花未眠,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花未眠一臉悲痛,越眾而出揮手壓下喧沸,然後獨自進屋閉門。她掃了一眼依舊昏迷的巫千雪,攥緊的玉拳在張元宗麵前攤開,露出掌心的三枚金針,冷然道:“他們死在她的金針之下,我也懷疑她是否真是我的姐姐。”


  張元宗死死盯著三枚金針,臉色大變道:“事情怎會是這樣?”花未眠悲哀若死,似哭似笑道:“我也想知道一切是為什麽?我是真心實意當她是我姐姐,可是她為什麽要這麽做?這是為什麽!”


  那扇門擋不住屋外逼人的形勢,怒罵憤恨之聲不絕於耳,已然又到了失控的邊緣。世家不同於門派,除了師友之親,更多還是血脈親情的維係,因此掌門亡逝之仇非同別仇,除了劍染鮮血是平複不了的。


  張水衣攜著花明月聞訊匆匆趕至,麵對屋前烏壓壓的人群,冷斥道:“巫姐姐不可能是凶手,一定是有人栽贓嫁禍!”眾人紛紛怒目絞殺,不僅僅是因為她為巫千雪出言開脫,更是因著兩人的關係遷怒於她。


  張水衣牽著花明月直衝衝闖了過去,普通子弟一時不知攔阻,讓兩人順利穿過了人群。屋前的賀青木臉上厲色一現,陡然拔劍斬向張水衣,劍鋒雖銳卻無殺意,旨在攔截。張水衣愣是瞧也不瞧他一眼,揮袖帶起一道劍氣擊在劍上。


  那劍氣精粹的可怕,與劍相擊之後,猶自不絕,隻向賀青木的麵門襲去。賀青木蘧然變色,回劍橫擋餘下的劍氣,身影向後飛退,待他穩定身形之後,張水衣業已帶著花明月闖進屋中,不免自覺窘迫羞怒。


  屋中,張水衣開門見山,責備道:“巫姐姐怎會是凶手?這還有什麽好懷疑的,為何要讓他們鬧成這樣?”花明月自聽聞三親死訊之後,就一直茫茫然然,他呆呆地依靠在張水衣身畔,沉默著不發一言。


  花未眠淒苦笑道:“我也希望不是她,可事實就擺在眼前。他們一直陪著她,至死也無絲毫還手的跡象,不正是因為他們死在最信任之人的手中嗎?”張水衣一針見血道:“如果凶手真是巫姐姐,那麽她又為何會弄成這幅模樣?”


  屋中幾人聞言心中一震,張水衣既不如張元宗同巫千雪情深似海,又不如花未眠與三親親情深厚,因此她才能更清醒地抓住變故的疑點。恰如其言,巫千雪若真是真凶,逃之夭夭才是正理,為何會失魂落魄,自傷如斯?

  張水衣又道:“無論如何,都要等救醒巫姐姐再說。”花未眠此刻也認同她的觀點,想來其中必然存有曲折。她忍悲出門厲聲勒令眾子弟稍安勿躁,一旦巫千雪醒來必會給大家一個交代。賀青木等人還想翻波弄浪,卻又懾於她的威勢,猶猶豫豫沒了下文。


  接下來,也容不得巫千雪在休息中慢慢恢複,花未眠和花明月一起為她施針,旨在讓她盡快蘇醒。折騰了一個多時辰,巫千雪終於幽幽醒來,她猛地一把抓住張元宗的衣袖,驚恐叫道:“我殺了他們,是我殺了他們……”


  屋中頓時一片駭然,張元宗扶起她靠在自己懷中,凝重道:“到底發生了何事?你要一五一十告訴我。”巫千雪滿腔的苦不堪言,顫聲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本來一切都好好的,突然間我……就控製不住殺了他們,我殺了他們……”


  花未眠和花明月的臉色陡然變得慘白,張水衣也凝眉顯得異常沉重。張元宗眉宇間凝聚一團沉肅,冷靜追問道:“為何會失去控製?你想想可有什麽蹊蹺之處。”巫千雪虛弱地靠著張元宗,混亂的思緒漸漸平複,陡地眸子閃動,疾聲道:“我……我看見了一個怪人。”


  花未眠無暇傷心,急忙道:“什麽怪人?”巫千雪弱聲道:“他外貌有異,額生雙角,臉上布滿灰鱗。”幾人聞之猶如天方夜譚,覺得巫千雪因逢大變神誌不清,入了魔怔。張元宗目光炯炯,沉聲道:“你再詳細說說,這個怪人的任何細節都不要放過。”


  屋中陷入沉寂之中,生怕擾亂了巫千雪的思緒,唯聞屋外時而響起怒罵。半晌之後,巫千雪猶猶疑疑道:“我好想在哪兒見過他。”先不說巫千雪一生接觸的人不多,如果真是見過這樣一個怪人,定會過目不忘,又怎會說出這麽模棱兩可的話來?

  諸人驚疑不定之時,張元宗平靜輕聲道:“你慢慢想想,是不是曾經見過某個人,與這個怪人有些相似?”他一語直擊關鍵所在,巫千雪頓覺黑夜劈出一道閃電,失聲道:“應是在嶗山上見過。”張元宗心思電轉,聲如金石道:“是不是那個擅長蠱術的年輕人陳清玄?”


  巫千雪聲音陡然拔高幾分,尖銳道:“就是他!”幾人心下震驚異常,花未眠曾親眼見過陳清玄於蠱道之莫測,雖然不知道他為何會成為巫千雪口中的古怪模樣,但若真是他潛入花家暗施黑手,一切便有合理的解釋。


  張元宗不由暗暗痛惜巫千雪命途之多舛,她幾番煎熬好不容易從過往的泥淖中抽身,沒想到須臾間又身陷其中,這一回他再無信心助她放下。他依然勸道:“千雪,這件事怨不得你……”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再也說不下去,若是換作他立身此境,也不可能寬恕自己。


  巫千雪心力交瘁,喘息兩聲便又昏厥過去。花未眠又為其細細診斷一番,皺眉道:“無甚大礙,她隻是需要休息,不過……我診斷不出她有中蠱的跡象。”張元宗輕輕放下巫千雪,沉聲道:“千雪所言,看來已無明證,你是如何想的?”花未眠毫不猶豫道:“我相信她。”


  張元宗微驚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另沉吟道:“陳清玄現身花家,今夜隻是牛刀小試,接下來定然還有動作,當務之急應是做好應對準備。可是屋外的花家子弟恐怕不會相信千雪,即便他們勉強相信,對她也必然銜恨入骨,無心其他。”


  花未眠已然接受蓬萊入侵的事實,深知花家此時正值生死存亡,由不得大家再沉湎於小怨小恨,於是化悲憤於力量,咬牙正聲道:“此事交給我。”她即刻動身走出屋舍,窈窕身影透著堅韌冷肅之態,人群驟然一靜,皆盯著她靜待下文。


  她語調平穩中帶著悲意,道:“我已診斷得出,巫千雪身中蠱術,乃是被蓬萊蠱道妖人利用,施凶不是她的本意。她深諳我族天羅針的絕學,其花家血脈的身份不容置疑。如今蓬萊妖人正躲在暗處,我們亟需做好應戰的準備。”


  她為此撒了兩個謊,一是蠱術,卻也不是完全算作謊言,巫千雪針殺親人必是陳清玄以蠱驅使,隻是她沒有查出中蠱的痕跡,一是天羅針,花家三大絕學中最艱深的絕學,隻有花家嫡係子嗣才有資格修習,而實際上巫千雪還未來得及修習便已被擄入了太一教。


  眾人嘩然不已,即便花未眠親口證實,依然有人難以信服,賀青木率先冷冷道:“掌門亡逝,這是天塌地陷的大事,小姐豈能三言兩語就為她開脫?無論如何,她今夜必須給大家一個交代,否則我們隻能無理了。”


  花未眠陡然凝眉爆發出凜然威勢,怒叱道:“賀青木!你以為我是何等忤逆不孝之人,會為了一個流落在外的人不顧我祖父、父親和娘親的深海血仇嗎?你以為我對她就沒有絲毫怨恨嗎?可現在是什麽時候,妖人侵入花家害死我的親人,可他的目的不是兩三人的生死,而是整個花家,個人事小,家族事大!”


  “祖父亡逝,我現在就是花家的新一代掌門!賀青木,花家生死存亡就在頃刻之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蓬萊妖人此刻正在暗處虎視眈眈,我們卻還在這裏內訌自耗,豈不遂了那妖人之意?巫千雪她現在離不開花家,此後我也定會讓她給花家一個交代。”


  眾人皆被她逼人的氣勢所懾,漸漸信服其言,賀青木臉色陰晴不定,但他也知事有輕重緩急,這種情況下應以大局為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他左右權衡一二,遂低首道:“在下無理,請小姐見諒。”


  他還未習慣改口稱其為“掌門”,這時節花未眠也無心追究其忤,鄭重道:“那妖人是蠱道的宗師,如今極有可能正藏身花家,你即刻安排人手準備驅蠱驅毒的藥物,加強戒備,並連夜派人向苗王求救。”


  是時蓬萊居心叵測禍亂中土的消息早已傳遍江湖,眾人對花未眠所言雖然還是將信將疑,但是畢竟無人親眼得見巫千雪殺人的情形,再著花未眠被視作掌門唯一人選的觀念根深蒂固,因此掌門之令無人膽敢公然違背。


  這時候遠處又有人奔來,被眼前的情形所驚,走近稟告道:“小姐,苗王之子冒夜前來,稱有緊要之事相告。”眾人聞言不由微微有些騷亂,花未眠也是心中一跳,她正欲遣人求助苗王,未曾想其子竟先一步連夜抵達。


  事情雖然還有些撲朔迷離,但陳清玄身披異相,操控巫千雪殺人,苗王之子披星趕月,可窺情勢緊迫,一切似是都有千絲萬縷的聯係。若非人事有變,誰會深夜到訪?張元宗留下張水衣保護巫千雪、花明月和賀小綠母子後,便同花未眠一道離開。


  花家正堂中,一位濃眉大眼的苗族少年坐立不安,右手不時撫摸腰間的刀柄,桌上的茶杯早已空空。花未眠帶著眾人趁夜來見,苗族少年急忙起身迎了上去,忽然“咦”了一聲,喜出望外道:“張大哥,你也在啊,那真是太好了。”


  張元宗頷首示意道:“木樨,好久不見。”誇葉木樨本來心急火燎,即便他已經抵達花家,但一旦思及苗疆現在岌岌可危的形勢,不免憂心忡忡,此時此刻能夠見到張元宗,隻覺久旱逢甘霖,好一場及時雨,心扉頓時潤暖。


  他忽然又想起什麽,有些遺憾道:“前幾天,囚龍寺的高僧請求阿爸襄助驅除靈鷲峰的毒蠱。阿妹對張大哥日思夜想,便自告奮勇同二哥同去中原,希望能見上張大哥一麵。可沒想到,張大哥此時竟在苗疆,阿妹定要失望了。”張元宗勉強淡笑,沒有閑心言它。


  眾人落座,誇葉木樨也漸漸覺察到堂中悲沉的氣氛,心中好不疑惑。花未眠同誇葉木樨也算熟人,她此刻卻沒有往日閑情逗弄這個小兄弟,也不與他多作客套,開門見山道:“你夤夜前來,有什麽要緊事?”


  誇葉木樨想到此行的目的,從乍見張元宗的激動中回神過來,澀聲道:“蠱神之禍已起,大難將要降臨。阿爸讓我們盡快通知你們早做準備,我大哥現在去了文山道。”花未眠半驚半疑道:“什麽蠱神之禍?”


  誇葉木樨有些心悸道:“去年羅生穀出現的那個人,如今狀如妖鬼,邪異更甚,他從萬蠱山中帶走了無數靈蠱。其所經之處,萬蠱齊噬,但有反抗,皆被屠村滅寨,死傷不計其數。現下,憑其一人以犁庭掃穴之勢征服了丘北道和武定道的所有苗族部落。”


  眾人嘩然變色,這也恰好間接證明了巫千雪身中蠱術之可能。花未眠驚聲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為何我們未聞半點消息?”誇葉木樨凝重道:“就是這兩三日間的事。”花未眠蹭地站起身來,失聲道:“這怎麽可能?”


  南疆雖然被官家分為五道,但是其幅員遼闊,比起中原或江南也不遑多讓。苗人上百族,人口眾多,勢力錯綜複雜,僅憑他一人若真能在短短時日內控製苗疆過半的勢力,其所展現的力量實在令人駭然。


  誇葉木樨皺眉道:“我苗人有信奉蠱神的傳統,黑苗‘蠱神降臨,苗族大興’的預言流傳甚廣。那人以非人之相惑人,又有萬蠱追隨的異象,正好與‘蠱神’預言相合。如黑苗一類的苗寨不但不會奮起反抗,還會忠心追隨。”


  苗族的民風民情確實不同於漢人,尤其是巫蠱之道詭異莫測,誇葉木樨所言雖然離奇詭譎,但並非是不可能發生的事。誇葉木樨接著道:“就算有不屈反抗者,可那不計其數的靈蠱一旦發難,便是族滅之禍。他足跡所到之處,不是信徒,就是屍骨,都已成為他的屬地。”


  眾人被他所述情形驚得心中陣陣發寒,即便是人間帝王,也不可能如他一般將“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詮釋得這般淋漓盡致。僅其一人便抵得上千軍萬馬,而且那些恐怖的靈蠱又豈是普通的人馬可比?


  賀青木疑惑道:“苗人各族皆精通蠱術,難道抵不住他一時半刻嗎?”從萬蠱山到丘北道,再至武定道,陳清玄必定是馬不停蹄,沒有片刻功夫可以耽擱。誇葉木樨歎氣道:“即便是養了幾十年的蠱蟲,在陳清玄麵前也隻會脫離宿主,俯首臣服,毫無反抗之舉。”


  張元宗驚詫陳清玄的蠱術竟進步到如斯神鬼莫測的地步,問道:“鍾山道的情勢如何?”誇葉木樨語氣稍緩道:“也不知為何,隻有臣服蠱神的苗人正在圍攻鍾山道,蠱神的主要力量似是直接向北而來。若非如此,鍾山道隻怕也已淪陷。阿爸讓我通知你們,務必要小心。”


  眾人隻覺堂外雙月銀輝暗淡,夜色沉沉,恍覺四周隱秘角落裏正蠕動著令人膽寒的蠱蟲,隨時都會瘋狂出擊,擇人而噬。花未眠經曆大悲之後,性子堅毅冷厲許多,此刻殺意凜凜道:“那妖人早已到了元陽道。”


  陳清玄以蠱控製巫千雪殺人已經無需再去證實,可是令人不解的是,按照誇葉木樨所言,其征服手段迅猛難擋,可為何到了元陽道,卻玩起貓捉老鼠的遊戲?難道是因為他遭受某種異化,性情大變,喜好安排別人生死別離的命運?


  誇葉木樨露出驚詫之色,目光不由在眾人臉上掃過。隻見人人臉上神情含悲,悲而有憤,憤而透著濃濃殺意,氤氳著一股悲壯慘烈之意。他一個外人也不好多問什麽,同大家一樣沉默不語,守在堂中。


  深夜無眠,似是生怕一時昏昧,疏忽夜色中的殺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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