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蘭亭已矣 梓澤丘墟
九幽山。
秦王騎虎遊八極,劍光照空天自碧。
張元宗始一現身便驚走了楚寒心,張蘭亭眸光陡然一凜,冷喝道:“殺了他!決不能放他走!”張元宗稍稍頓了頓,瞧著小弟暫無性命之虞,遂掠身向楚寒心追去。他明白張蘭亭的意思,中土與蓬萊已是不死不休之局,豈能縱虎歸山?
張蘭亭抬頭望著張元宗遠掠的背影,他雖然來得有些遲了,但終歸還是來了。楚寒心故意勾起的慍怒早已蕩然無存,其眼神不知不覺柔和了許多。他忽地自察自己情緒的變化,又立馬板著一張臉。
楚寒心第一次感受到什麽叫亡命之途,疼痛一直在提醒自己正經受這種屈辱,可是又不得不咬牙接受。他憑著消耗生命元氣向密林中逃竄,當真恍如一道閃電,可是張元宗的身影如浮光掠影一般,緊綴其後,快得不可思議。
楚寒心不得不心生忌憚,寂照未失時,他在嶗山曾與張元宗有過一戰,知其是個棘手的人物,寂照失去後,他又聞張元宗同林婉君天池一戰贏得輕鬆,由此可見此人又有進益。以他目前的狀況,自是無力再戰張元宗,否則必死無疑。
張元宗與自己相距愈來愈近,楚寒心又是憂急又是疑惑,他怎會出現在這裏?他可以慕師恩去陵陽,可以重俠義去靈鷲峰,可他偏偏來了九幽山。楚寒心見擺脫不了張元宗,暗下狠心欲放棄逃跑,不如保存殘餘力量背水一戰。
這時,他忽然聞到一股刺激性的氣味,然後他耳畔響起一聲呼喚,道:“楚長老……”他怔然循聲望去,驚見前方三十丈開外,那位乾部的黑衣鬥笠人正在向他招手。令人費解的是,大白天他正舉著一束火把。
楚寒心不知道他為何沒有離開九幽,但能在此刻見到此人,他不由微微鬆了一口氣,忍痛向前飛馳而去。他漸漸發現沿途周圍灑滿了大量棕黑色的粘稠液體,刺激的氣味正是由其發出,不知鬥笠人玩得什麽把戲。
張元宗隨後追進三十丈內,他也察覺了周圍的異樣,心中大感不妙。隻見楚寒心達到鬥笠人所在後,鬥笠人信手將火把拋出,霎時間星火燎原。張元宗瞧著滔天大火迎麵撲來,即刻飛退近十丈,徒然站在厚近三十丈,長達百餘丈的火牆麵前,任由楚寒心和鬥笠人從容逃走。
原來鬥笠人事先在這片區域灑了大量脂油,再加上林木眾多,因此火勢頗為迅猛,波及範圍又極廣。張元宗見繞過火牆也不一定追得上楚寒心等人,又擔心蓬萊另有埋伏,遂折向張蘭亭的方向。
途中,楚寒心悶聲道:“今日這個人情,我記下了。”鬥笠人輕笑道:“楚長老別怪我多此一舉便好。此外,我沒等張元宗達到中間區域就點火,楚長老不會懷疑我故意放水吧?”楚寒心冷冷道:“這火燒不死他。”
張蘭亭盤坐在地運功療傷,突然望見遠處大火漫天,暗道蓬萊竟留有接應,瞧著這樣的火勢,那麽楚寒心隻怕是攔不下了。不大會兒,他果然瞧著張元宗無功而返,冷著一張臉,也不願多說什麽。
張元宗神色有些沉鬱,他將手中一個拆開的信封遞給張蘭亭,複雜道:“這是楚寒心落下的,你瞧瞧。”張蘭亭皺眉暗忖,什麽破東西也值得他一看,他遲疑須臾便接過信箋展開一看,上麵隻有一句話:“可擒不可殺。”落款是一個“閻”字。
張蘭亭先是疑惑不解,繼而震驚難信,最後愕然了半晌。過了好一會兒,他的心緒依舊起伏不定,猛一揚手中信箋,惡聲問道:“是他?”張元宗舉目天高地闊,卻覺心中沉悶,最後無奈道:“應該是他。”
張元宗曾盡數告知了張蘭亭關於蓬萊的消息,雖然簡文鼎謹守亡母遺願,不願道明他們父親的身份,但根據已知的情況推斷,那人理應是蓬萊天地兩大長老之一,而時至今日他們才知那人姓閻。
張蘭亭抬眼四望麵目全非的山坳,想起他同楚寒心一戰的始末,原來他能存活僅是因為那人的一句話。他不由滿腔怒火焚燒,那人憑什麽要幹涉他的生死!兩兄弟相望一眼,然後一直沉默不語。
山下熊熊烈火,山上神色殊異。玉無雙憂心忡忡,按捺不住道:“白叔叔,我要下山找他!”白魔見再也沒有出現以武學引起天地的變化,料想此招想必奠定了此戰的成敗,暗中也是非常擔心山下情況。若是張蘭亭敗死敵手,他隻怕也保不住太一教。
他似是勸解玉無雙又似勸解自己,沉聲道:“再等等。”玉無雙此時已然失了主意,隻得惟白魔之言是從,靜立原地,眺望山下。一刻鍾之後,白魔清絕的麵容忽而綻放了笑容,那一笑仿佛天地都跟著明媚起來,原來白玉牌樓處出現了兩道身影。
太一教殘餘弟子看見他們的教主,忍不住大聲歡呼起來,這場鏖戰終歸是神教勝利了。白魔瞧見張蘭亭身後的張元宗,緊繃的身體頓時鬆緩下來,心中支撐的那口氣陡然一泄,身影不由向後趔趄一步,被柴月關眼明手快一把扶住。
即便他在屬下麵前失態,但他還是打心底裏的高興。教主遠擊強敵,生死攸關,而山上幾番鏖戰,危機重重,若非有白魔這個主心骨在,太一教隻怕早就潰不成軍。即便他傷勢嚴重,他也得在人前塑造屹立不倒的形象,而此刻他終於可以放心了。
玉無雙急衝衝奔到張蘭亭近前,抱住他的胳膊又是歡喜又是心疼,道:“你身上的傷嚴重嗎?”於大眾廣庭之下,張蘭亭對這種親昵微覺不適,但最終也沒有推開她,神色淡淡道:“還死不了。”
然後,張蘭亭和張元宗便看到山丘一般的屍體,他們在來路上見到的傷亡簡直不值一提。張蘭亭在屍山血河中踱步緩慢,殘存教眾紛紛起身迎接他,他暗道竟隻有這麽少的人存活下來。他的目光在每以個人的臉上掃過,透著幾分莊嚴肅穆。
張蘭亭最終傲立大殿之下,望著那些被鮮血洗亮的眼神,朗聲道:“柴月關,管文韜。”白魔近侍柴月關,藥王弟子管文韜上前齊齊道:“屬下在。”由於白魔的關係,他一向很少支使柴月關,但此刻他與白魔之間已無芥蒂。
張蘭亭吩咐道:“善後工作交由你們二人負責,務必核實清楚神教參戰、傷亡、叛逃的人員,犧牲教眾之家屬以及有功之人皆有厚恤,對於叛教弟子,無論是何身份,皆格殺勿論。”兩人肅然領命道:“屬下遵命。”
張蘭亭又道:“鬼長老,冼長老。本座有兩件事交代。”兩人聞言越眾而出,微一施禮,然後靜待下文。張蘭亭冷靜道:“一是通知神教在各地的分堂按兵不動,待今後擇日選拔補入九幽,二是九幽的守衛重任交由兩位。”兩人已是山上僅存的長老,自然責任重大。
張蘭亭接著又安排了其他事項,可謂麵麵俱到,事無大小,皆合情合理,看來他執掌太一教並非全憑武力。發號施令完畢,諸人各自領命而去,張蘭亭和玉無雙回了雲浮宮,而張元宗陪著白魔去了伏隱小築。
白魔玩味道:“你不去陪你兄弟,不怕他心結複起?現在想來幸好你趕來了。”張元宗微笑道:“他借走了柴兄,我怎麽也得頂上,不是嗎?”兩人相視而笑,晚霞漫天絢麗,四野清風徐徐。
即日起,太一教經曆了長期的休整,張蘭亭的師兄公羊槐被太一教通緝,自此消失。
陵陽城。
白首相知猶按劍,朱門先達笑彈冠。
雖然距離猶遠,看不清楚來者的麵容,但那熟悉的身影和聲音,令閻帝生心中猛地一跳。其實他事先想著他最有可能前往九幽,可是沒想到他竟然趕來陵陽。他估摸著他還瞧不清自己的真容,毅然棄了木青龍,轉身化作一道流影消失在視野盡頭。
春紫真瞥見閻帝生忽然遁走,大約猜出來者是誰,不由暗罵一聲“懦夫”。沒了閻帝生,她要一舉殺死雪鴻和木青龍,已然機會渺茫,如若沒有來者,她或許還有一試的魄力,可如今一腔怒火無處宣泄,隻得遺憾退走。
木青龍、雪鴻和雲崢皆是一臉驚喜,未曾想他一到便驚走了天地二尊,解了燃眉之急。青影迅速飛入雲宅廢墟,四人會合一處,來者擔心道:“師父,你還好吧?”話音未落,他又失聲道:“雪鴻前輩,你的胳膊?”
三人乍眼一瞧來者正是張元宗無疑,可一聽聲音卻與方才那聲清嘯略有不同,多了些許稚氣和歡脫。心下猶疑之際,再一番仔細打量,發現他與張元宗卻有七八分的相似。木青龍驚愕道:“青岩?”
楚青岩揮袖轉了一圈,青衫落落,咧嘴笑道:“師父,你瞧著怎麽樣?像不像?”木青龍趕忙製止他繼續顯露,然後四下張望,不見閻帝生和春紫真的蹤跡,方才稍稍放心,低聲道:“繼續扮你師兄,別露出破綻。”
也不怪木青龍過分謹慎,若非閻帝生不願與張元宗相見,故而避開,那麽他與雪鴻隻怕難逃一劫,可誰又知道他會不會暗中窺測。楚青岩謹遵師命,模仿師兄的一言一行,倒也似模似樣。
木青龍問道:“你怎麽來了?”楚青岩輕聲道:“我們收到太一教和囚龍寺被攻的消息後,師兄又從他舅舅口中得到一些占卜的預兆,推測出蓬萊天地兩位大長老來了陵陽,他本來已經決定親自前來,可他後來又想了個折中的辦法。”
木青龍沉吟道:“宗兒想必是猜出兩位大長老中必有一人是他的父親,而此人又不願與他相認,因此才讓你李代桃僵,唱了這出空城計。”楚青岩點頭道:“師父所言不假,師兄當時非常篤定他的父親會避開他,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麽?”
木青龍亦是不解,揣測道:“蓬萊天長老閻帝生是你師兄的父親,這次蓬萊攻打太一教,他未曾去九幽,想必是也不願同張蘭亭相認,宗兒可能是以此推斷。現在看來他能為父子之情牽絆,並非是完全絕情之人。”
楚青岩失望道:“可惜沒有看清師兄父親的真容。”木青龍搖頭道:“幸好你沒有這麽做。他這麽遠就斷定你是宗兒,想必他暗中熟悉宗兒的聲音和裝扮,若你真得靠近了,隻怕會露出馬腳。”
楚青岩素日裏最是仰慕師兄,對他的言談舉止再熟稔不過,兩人身形相似,再經巫千雪用藥膏為他易容,若不細看還真有些惟妙惟肖。他不服氣道:“難道我不像師兄嗎?連他的聲音我這一路都在不停練習。”
木青龍失笑不語,另道:“宗兒去了靈鷲峰,還是九幽山?”楚青岩答道:“師兄說,靈鷲峰被毒物圍攻,他去了也無用,又不想再讓他兄弟寒心,遂去了九幽。他讓我務必在一日內到達陵陽,那九幽山離火焰島不遠,以師兄的輕功隻需半日,想必早到了九幽。”
這時候,雲澤和魚承安率領子弟前來接應,瞧見雲家大宅變為一片廢墟,皆是目瞪口呆,心神久久不能平複。半晌之後,雲澤開口道:“雲家叛逆子弟都已就擒。”雲崢頷首示意,又問道:“魚蓮心於卯時逃離了雲宅,你們可攔住了她?”
魚承安皺眉道:“我們至今還未發現她的蹤跡。昨夜雲澤侄兒一到,我們就封鎖了陵陽城,雲家幾位家主親自鎮守四方,料想她還在城中。”雲崢臉色冷肅,凜然道:“這一次我們決不能再讓她逃走,她必須要為她的罪行付出代價。”
他垂目思索片刻,又道:“楚兄弟,你同兩位前輩先去城外的莊園療傷,我處理完家事之後,再與你們會合。”楚青岩覺得有些不妥,卻聽雪鴻道:“先不管閻帝生如何,那春紫真絕非輕言放棄之人,你是血祭人選之一,一刻也不能同我們分開。”
雲崢不由露出猶豫之色,雲澤見狀道:“大哥還是聽從雪鴻前輩之言,不要以身犯險得好。有我和承安叔以及各位叔伯在,定能擒住她。”魚承安也道:“掌門侄兒隻管放心,一旦發現她的蹤跡,我們必會發信號通知附近子弟,她插翅也難逃。”
此刻確非萬無一失之時,若非楚青岩冒充張元宗,強大的敵人哪有可能退走,最後他隻得同意大家的建議。於此四人一行前往南郊莊園,為了避免露出破綻,途中未讓雲魚兩家子弟護送。楚青岩則一路端著張元宗的派頭,他倒是樂在其中。
陵陽城一陣大亂,雲魚兩家開展地毯式的搜尋,未找到魚蓮心之前,竟還抓了不少漏網之魚。隨著包圍圈越來越小,終於在城北堵住了魚蓮心。當她看到雲澤、魚承安,雲佑、雲藏、雲珩、雲浩等諸多高手,不願一番反抗後再狼狽就擒,便識趣地放棄了抵抗。
魚蓮心被押回南郊莊園後,雲崢即刻召集兩家子弟,簡單明了痛陳她罄竹難書的罪行。魚蓮心自擒後便一言不發,她整個過程昂首挺胸,在眾人憤怒的目光中,不願折一絲的傲氣。雲崢最後宣告道:“我曾答應四叔留你一命,但你活罪難饒,即刻廢除你的武功,永生囚禁。”
魚蓮心既是雲淵三個兒子的母親,又是魚家掌門的親姑姑,因此處置起來頗有顧忌。雲崢言畢以目示意,征詢魚承安的意見,後者對他的處置默然讚同。人群中,雲峰獨眼流淚不止,身畔輪椅上的少女正在低聲安慰他。
雲崢親自出手廢除魚蓮心的武功,然後由專人關押。緊接著,叛變的七位家主及首惡盡被誅殺,其餘子弟全部廢除武功,逐出雲家門牆,即日昭告天下。至於這七家支脈的家業,交由家族中未參與叛變的子弟或其他支脈掌管。
雪鴻、木青龍和楚青岩待在屋中療傷,一直不見外客,僅是雲崢幾人能夠得見。雪鴻斷了一臂,木青龍身受道傷,皆非短時間能夠恢複,楚青岩繼續扮演師兄,可平時不能外出,當真是憋壞了他。
雪鴻漸漸適應了斷臂,而木青龍表麵雖看不出什麽,但實際他的道傷頑固,令楚青岩擔憂不已。待他恢複了精力,眾人便離開了陵陽,途中閻帝生或春紫真並未出現。當他們登上火焰島之後,一行人才暗鬆一口氣。
兩位宗師慘淡而歸,震驚了島上所有人。巫千雪即刻為兩人治傷,雪鴻還好,未能傷及內在,而木青龍卻是隱患難除,令她頗為苦惱,不知該如何向張元宗交代。雪鴻的三個弟子瞧著師父斷了一臂,自是黯然傷心了一番。
雪鴻卻絲毫不以為意,微笑勸解三人,雪衣輕淡,神情疏狂。
靈鷲峰。
背上匣中三尺劍,為天且示不平人。
金佛福靈圓寂是囚龍寺最大的殤難,眾僧痛哭流涕不止,誦經聲因此幾經斷絕。慧正作為囚龍寺的掌門,念及師伯臨終交代的三件事,而此劫是否落幕猶未可知,他不得不忍悲遏痛帶領全寺僧眾從痛苦中振作起來。
福靈及其六位師弟的法體同昏迷的宋文卿一道被送往悟真洞,並派遣了不少弟子守衛,而其他犧牲的僧人隻能暫時被安置於降魔塔中。慧正又命人去請寶輪院首座慧可,親自前往悟真洞救治宋文卿。
吞靈蠱被福靈一口血擊落,剩下的禪宗弟子全部被慧正派出去尋找,可是眾僧幾番搜尋,卻是遍尋不著。慧正的心頭蒙上一層陰影,對吞靈蠱之可怖猶有餘悸,福靈師伯與六位師叔俱是因其而亡。
若非福靈以命相換,方才撲滅吞靈蠱的凶焰,否則全寺皆要因那一人一蠱而亡。若吞靈蠱悄然遁走,或是被陳清玄暗中複得,那麽福靈的犧牲無疑失去意義。慧正無法確定事實為何,難免擔心貽患無窮,他又令一應僧眾在全寺展開嚴密的搜查。
一刻鍾之後,慧行帶著幾名僧人匆匆趕至,沉聲道:“沒想到蕭銅山竟一直躲在寺中,弟子們搜尋吞靈蠱時發現了他的蹤跡,他剛剛已經破寺逃走。寺中安危與否未定,所以師弟沒有率領弟子追捕,還請方丈師兄見諒。”
與囚龍寺的安危相比,一個蕭銅山當然不值一提,慧正自然無心顧及他。目前囚龍寺最大的隱患依舊是陳清玄,雖然他痛失吞靈蠱這把殺手鐧,但是他本人卻毫發無損,以他恐怖的實力足以威脅囚龍寺的安危。
慧正頷首道:“師弟的做法很明智,待此間事了,我們再遣人去擒他,目前我們最重要的是團結在一起,防備蓬萊還有旁的手段。”他忽然又想起什麽,問道:“可有弟子注意他逃走時有何異常?”
慧行身旁一位僧人開口道:“他逃走時,好像是欣喜若狂的樣子。”慧正神色不由一凝,沉默思索片刻,鄭重道:“蕭銅山出自南疆,精通蠱術,吞靈蠱或許是被他暗中帶走了。”慧行聞言驟然一驚,失聲道:“若任由他帶走吞靈蠱,今後必定為禍江湖。”
慧正冷靜道:“要想靈蠱認主,不是那麽容易,蕭銅山此刻定然不能馭使吞靈蠱。師弟,你即刻率領弟子下山捉拿,切勿讓吞靈蠱落入賊人之手。”慧行也知事態嚴重,即刻召集一群弟子下山,後於山道發現元瀚的屍體,他雖然逃出了囚龍寺,卻被蠱蟲襲擊,中毒而亡。
待慧行離去之後,慧正隨即前往大雄寶殿,途中有僧人稟告道:“寺外的毒物已經開始退走。”慧正聞訊頓覺壓在囚龍寺上空的陰霾隨之散去,不管是因為慧照等人解決了憂患,還是陳清玄及吞靈蠱離寺所致,這終歸是一個好消息。
大雄寶殿的信客漸漸失去了耐心,擔驚受怕久了難免躁怒,白雲庵女尼的勸解已然無用。這時殿門突然打開,殿中烏壓壓肅然一靜,隻見慧正聲如洪鍾道:“諸位施主請安心,寺外的毒物已經開始退散,隻待它們消失幹淨,貧僧便安排弟子護送施主們下山,還請稍安勿躁。”
信客們皆是大大鬆了一口氣,頓生一種逃出生天的感覺。他們哪裏知曉囚龍寺具體發生了什麽,隻當是萬毒圍攻靈鷲峰。慧正露出慈祥和藹的神色,囚龍寺必須保護信客們的安全,萬不能再生事端。安撫信客一番之後,他緊接著又去了寶輪院和藏經院查看。
又過了半日,先前下山的四院陸陸續續返回囚龍寺,除了黯然的僧眾,還有許多具屍體。達摩院首座慧照、白馬院首座慧心以及泰半的弟子,幾乎皆是中毒而亡,顯然他們在山下經曆一場難以想象的苦戰。
慧正臉上的皺紋仿佛在一夕之間增加倍餘,但是他唯有冷靜地保持鎮定。適時,他安排了大量弟子護送香客下山,同時又修書一封,令慧明即刻動身前往南疆拜訪苗王,懇請他能夠派人入靈鷲峰驅蠱。
即日起囚龍寺閉寺,不再接見香客,對外聲稱全寺要為半月後的自恣日做準備,僧人應當專心清修,皎潔其行。期間,寺中上下皆忙碌起來,既要清除餘毒,又要為犧牲的僧眾舉行法事。
子遠小和尚最喜歡與宋文卿相處,雖然師父師兄們素日裏也很照顧他,但是他們個個循規蹈矩,顯得有些沉悶,全寺上下唯有太師叔祖是個有趣的人。他從不像其他人那般刻板說教,常常跟他說一些寺外的趣事,他也最願意與他親近。
他這些時日被安排在悟真洞中照顧宋文卿,每日不是勤勤勉勉按時煎藥,就是守在床邊同他說話,瞧著他蒼白虛弱的麵容頗為擔憂。宋文卿向他詢問寺中情況,子遠一五一十背誦般說了。當談及寺中專門建造了佛塔供奉太師伯祖的法身時,宋文卿不由露出悲傷之色。
子遠呆呆地閉了嘴,宋文卿平複心緒後,又問道:“慧燈現在如何了?”子遠皺了好一會兒眉頭,猶猶豫豫道:“方丈說了,不讓我們私下談論。既然太師叔祖要問,弟子也隻好如實回答。聽師兄們說,師太好像和誰已經下山去了,說是以後再也不會回來。”
子遠不知隱情,亦不識情事,對這件事有些稀裏糊塗,不明白師太為什麽不再回來。宋文卿不怨慧燈挾持他,反而為她的幡然醒悟以及她與柳如刀打破束縛的勇氣所折服,隻願祝福他們餘生相守,不離不棄。
宋文卿不由念及自身,當時他若有這樣的勇氣直麵與張水衣的感情,或許他們會有不一樣的生活。曾經熾烈張揚的女子變成現在的溫和沉靜,他心中不由生出苦澀之意。他忽然想到什麽,道:“子遠,過幾日我可能要出趟遠門。”
子遠偏頭盯著他道:“需要去很久嗎?”宋文卿點頭道:“時間應該不短。”子遠無措地撓了撓頭,問道:“太師叔祖不釋經了嗎?”宋文卿微笑道:“釋經不是一定要在悟真洞,在外麵一樣可以。”子遠“哦”了一聲,有些不舍道:“那弟子會很久見不到太師叔祖您了。”
宋文卿知道他被視為囚龍寺的一縷香火,風暴猛烈,火焰島是師兄為他選擇的港灣。他無法拒絕寺中安排,他的脆弱隻會令更多弟子為護佑他而喪生。他多想自己能夠如張元宗等人一樣,手握三尺青鋒,去斬天下不平事。
蓬萊定然會卷土重來,宋文卿有些憐惜這個全寺年紀最小的子遠,忽然問道:“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去?”子遠雙眼頓時閃閃發亮,不信道:“可以嗎?”宋文卿微笑道:“當然。釋經是很苦的,我總需要有人幫我整理經書。”子遠高興極了,連連點頭道:“弟子一定好好整理經書。”
盂蘭盆法會後,囚龍寺安排慧玄護送宋文卿和一箱佛經前往火焰島,子遠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