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何師何父 霜劍問心
朝陽跳出東地平線,整個世界豁然一片光明,一街一巷,一鋪一宿,皆纖毫畢現。城中三教九流,強弱富貧,俱是流露惶惶之色,縮頭縮尾,對雲家大宅唯恐避之不及。連夜的坍塌聲,劍鬥聲,喧鬧聲,慘叫聲,驚擾陵陽城一夜難眠。
城中有耐不住好奇者,躡手躡腳靠近雲家大宅,外圍稀稀拉拉幾十人,探頭探腦不敢再近。昔日牆外可遠觀院內高樓華屋的一鱗半爪,如今盡皆消失不見。眾人議論紛紛之際,有一魁梧大漢故作鎮定越眾而出,在眾人睽睽目光中,顯露幾分自鳴得意,內心實則憂懼。
這支雲家是陵陽城首富,又是武林世家之首的分支,城中人皆不敢在其門前放肆。大漢雖是陵陽街麵的地頭蛇,卻也不願堵上正門瞧個究竟。他小心翼翼爬上大門左側近處的牆頭,上一瞬駭然驚瞧著,一院子的精致華麗全都化作土屑瓦礫,嚇得目瞪口呆。
下一瞬茫然滿眼生白,一道比朝日還亮的光突現,刺得雙眼泛酸,緊接耳畔響起轟隆的聲音,身下牆壁傳來起伏的顫栗。大漢雙臂一個支撐不穩,整個人被震落在地,摔得屁股生疼。然後,他驚懼地看見雲家大宅的正門一分為二,連帶兩側的門房、牆壁垮塌成一片廢墟。
大漢臥倒在塵土中,抬頭驟然瞥見門內兩道天神一般的身影,正在飛馳追逐。前方那人一身雪影,恍見其左臂處空空蕩蕩,後方一人握著一柄怪劍,追之如影隨形。兩人倏爾馳騁來去,所經之處鹹皆破碎,原來那光竟是劍光。
大漢駭得渾身僵硬,好不容易掙紮著躲在殘垣斷壁後麵,既驚且怕地望著雲宅裏的戰鬥。他雖然不識武學奧妙,但也瞧出前方那人蓋因手無寸鐵,而後方那柄怪劍又格外淩厲,因此隻得一味避讓,但卻不見一絲狼狽。
待大漢漸漸適應視野的刺激,然依舊瞧不清兩人具體的麵容。他直覺前方那人到底是落了下風,瞧得時間久了,不知不覺憂其被那柄迅猛的怪劍所傷。正當他杞人憂天的時候,遠處陡然傳出一道朗喝,道:“前輩,接劍!”
倏而,陡見一道泛著幽光的劍影,破空穿雲一般,瞬息跨越幾十丈的距離,那劍恍如活物插翅一般飛向前方那人。大漢哪裏識得雲家禦劍術,呆呆循著劍影的來向看見一個年輕公子駢指如劍,正似駕馭空中那柄飛劍,頓覺匪夷所思。
驟聞劍影所向的那人清嘯一聲,好個豪氣幹雲,他右手瀟灑一招穩穩握住飛馳的劍。一劍在手,劍停人止,他不再避忌身後怪劍的鋒芒,毅然回身同緊追的那人戰在一處。大漢終於看清了那人的形容,直似從雪山深處履及凡塵的仙人。
刹那間,劍氣縱橫,飛沙走石,大漢隻覺此地發生之事不類世俗,又是恐懼又是不舍地躲在原地,死死盯著雲宅廢墟上的戰鬥,生怕錯過一瞬一息。他雖隻是一介地痞,但也明白他們實為超越眾生的絕代高手,見之不由憧憬自己如同他們一樣,又是激動又是羨慕。
春紫真驚詫於雪鴻的決絕,想來越年長者越是憐惜自身,像他這樣自斷左臂所需要的勇氣和理智是超乎想象的。斷臂的影響雖然顯而易見,但是雪鴻殘身所爆發的頑強和韌性令她無法一蹴而就。
本想著逞劍之利,再一番疾風驟雨,料想雪鴻被動陷入絕境,最終當可誅殺了之,可是令人懊惱的雲家小子竟玩了一手禦劍相送,令雪鴻抓到一線生機。春紫真無暇遷怒雲崢,昆吾星砂已然失去暗襲奇效,暗道此番隻怕要多費些功夫。
雪鴻驟然握緊螭龍劍,感受到劍的靈性衝擊,劍意噴薄而出,恍覺斷臂的痛楚已無關緊要。他握劍力戰春紫真,螭龍是罕見的名劍,在他手中的風采業已蓋過禦劍之用,他此時雖不及方才那般巔峰狀態,但是依舊難掩氣勢如虹,盡展寧折不彎的氣魄。
廢墟另一側,木青龍瞧見雪鴻漸漸穩定劣勢,暫時沒了喪生的危機,然後他才稍稍放心正視麵前之人。龍門掌門雖低調,卻也閱人無數,見識過的人中龍鳳不知凡幾,但是麵前這人的天日之表非是語言足以描述。
他簡簡單單以青色布帶束發,衣衫陳舊素淨,遍無華飾,卻難掩崢嶸軒昂之態。他隨意那麽一站直如仙山淩雲,既玉華在上又不咄咄逼人,所有的神英皆內蘊其中,旁觀者油然生出高不可攀之感。
他臉上情緒變化細微,似是這世間難有一事一物能夠令他動容,他不是古井深幽的寂靜無波,而是九天蒼穹的亙古不變。他仿佛是永恒地存在這天地間,卻又難得地擁有永恒所少有的光風霽月。
木青龍覺得最可怕的是,此人渾身氣息如同他本人一般隨意,不高亢猛烈,亦不內斂無息,他是與這天地共顏色,同呼吸,隨時隨地都身處道境之中,與道契合。木青龍的心髒不受控製跳動得厲害,麵前之人是他今生所遇乃至所聞的最強之人。
那人道:“本不想同你動手,隻要你一直不出劍。”這是在陳述一個事實,其中包含兩層含義,一是言出法隨,二是恩賜於人,他自有俯視眾生的資格,而非倨傲意氣。木青龍觀其年紀不輕,生命之氣卻浩盛,其修為之莫測可見一斑,是真正高處不勝寒的人物。
木青龍靜靜站在那裏,如同普通人家的老翁,他問道:“閣下是蓬萊何人?”那人淡淡道:“閻帝生。”木青龍不知這個陌生的名字代表著蓬萊天尊,但他亦知此人絕非蓬萊泛泛之輩,於是暗中將已知的蓬萊長老一一排除,最後猜測道:“你是天長老?”
閻帝生麵色如常道:“正是本尊。”木青龍神色肅然一正,他與雪鴻意在引蛇出洞,引出的卻是蓬萊天地兩位大長老,到底是誰落入誰的圈套,已然無需判定。地長老的實力連雪鴻也馬失前蹄,那麽天長老又豈是好相與的?
木青龍稍稍一頓,勸解道:“老夫觀閻先生是逍遙豁達之人,為何要為陳仇舊怨所累?”閻帝生冷淡輕笑道:“若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動本尊消解千年世仇,隻怕你也不會相信,又何在此必浪費唇舌。看在他的情分上,隻要你獨善其身,本尊也不為難你。”
木青龍也跟著輕笑起來,仿佛同閻帝生是多年老友一般,擺手道:“彼此彼此,什麽話對你我來說都是多餘。”他忽而正聲問道:“隻是我還想再問閻先生一句,你真得能夠滅情絕性,不顧那兄弟倆的死活嗎?”
閻帝生聞言聚目逼視,他靜時若碧湖鱗紋,生動柔和,一動卻是狂濤猛浪,凶惡萬分。木青龍陡覺一道氣勢如天幕覆壓,鋪天蓋地傾軋己身,他心神不由一凜,體內隨即破出一道劍勢,驟然擴大倍餘,勢若開天,劈開了閻帝生延綿厚重的威壓。
緊接著,龍門劍氣起於幽微,如清風徐來,衣袂微動,然後逐漸勢大如真龍騰雲,於周身盤旋不息。閻帝生淡淡斜瞥木青龍一眼,施施然向前踏出幾步,其勢噴薄湧動,木青龍的護身劍氣頓時出現不穩的征兆,他道:“你一個外人,何必多操這份閑心?”
兩人談話雖然未曾點明,但閻帝生話裏行間已然自認。木青龍此刻的心情頗為複雜,感覺十幾年的養育敵不過斬不斷的骨肉血脈。他瞳孔微縮,欲洞察閻帝生的真實想法,如宣示一般道:“他是我的徒兒,也是我的親人。”
閻帝生眉宇微沉,隨意招手攝了一道清風,風在他手中化為一柄利劍,凝實洗練,如貫日長虹一般破空斬向木青龍。他微嘲道:“蓬萊和龍門是千年的宿敵,他們流落中土也不過是我們的一步暗棋。你有眼無珠,視我族暗棋為親,當真可笑。”
無形之劍呼嘯而至,護身劍氣一觸即潰,木青龍強壓心中的驚濤駭浪,倏然伸掌探入那道氣劍中,掌中衍生猛烈的劍氣,一舉擊散了這道氣劍。他是乍逢大事有靜氣,自若道:“蓬萊人也罷,中土人也罷,他的根,在龍門。”
閻帝生被其說辭所激,心中有些失愉,其實他對一雙孩兒由來是愛恨交織。有恨,恨一生摯愛為其而亡,有愛,他們是他的骨肉至親,甚至有怯,怯於與他們相逢相認。可是不管怎樣,他們是他與亡妻張素瓊的孩子,他們的根理應在蓬萊,怎能忍受他人擅自奪走?
當年他順勢而為,暗中促成幼子融於中土,本想著有一天以血脈為約束,當有奇效,可是沒想到兩人信馬由韁,一發不可控製。張元宗養成一身俠骨丹心,如今立場鮮明,而張蘭亭卻是孤傲無塵,安能摧眉折腰?
閻帝生衣擺被真氣一蕩,卷起一蓬塵土飛揚,卻不沾染其身。他伸手五指箕張,旋即虛握,塵土迅速在他掌心聚攏成珍珠大小的劍丸。劍丸淩空旋轉,他手腕一轉一拂,劍丸電射而出,他淡然道:“果然情深,動人肺腑。隻是不知他這一刻會如何抉擇?”
那枚塵土所聚的劍丸破空而至,木青龍深知其可怕之處,暫時無法一吐心中塊壘。劍丸雖小,卻蘊含著莫大的劍威,他凝神駢指,透出一道純粹的劍芒,與霸道的劍丸狹路相逢,針鋒相對地絞殺在一處,隨即爆開無數微塵。
每一粒微塵皆化作一柄劍,如同昆吾星砂,然春紫真是假白虎靈石之妙,而閻帝生卻是化腐朽為神奇。木青龍臉色一凝,漫天的劍影落下,他感受到每一劍的超凡入聖,若稍有疏忽身受一劍,即刻間便會身死道消。
他一顆劍心沉浸在劍意汪洋中,渾身陡然一震,一應竅穴齊齊共鳴,無數劍芒一起飛出體外,劍斬上下四方,蔚為壯觀。他周身上下無一絲破綻,萬千微塵複又落地,腳下四方皆是條條被劍氣斬出的溝壑。
他趁隙追問道:“你這是何意?你們要對宗兒做什麽?”閻帝生冷淡道:“或許你還不知,他帶著他的舅舅從西域回到了火焰島,不管張聽柏有意無意透露些什麽,以他的聰明才智不難猜出你們在陵陽所麵臨的危機。”
木青龍不明他話意何指,沉默不語,閻帝生繼續道:“他在藏劍閣消息靈通,自然能夠及時得知我們正同時攻打太一教和囚龍寺。你說他左右為難之下,是選擇馳援小弟,還是你這個師父,亦或囚龍寺?”
閻帝生句句如驚雷,震得木青龍腦中轟然作響。自嶗山大亂之後,蓬萊從而泯然於江湖,如今搜查之風還未消停,他們竟突然如此雷厲風行,欲一舉鏟除中土的最強力量。師門之恩,兄弟之情,江湖之義,對他那善良的徒兒而言著實有些為難。
木青龍輕聲歎道:“老夫隻希望他能去九幽山。”閻帝生眸光微動,漠然道:“雪鴻的實力本與地長老不分軒輊,可如今他已斷一臂,難至巔峰,敗亡是遲早的事。你雖強,卻非本尊之敵,難免也要將性命交代於此。若他能及時趕至,你們倒還有一線生機。”
他語氣平淡而篤定,輕易置喙雪鴻和木青龍的生死,中土人士若聞當覺兒戲,但是木青龍知道他非是狂悖,而是來源於強者的自信。他溫和笑道:“當年他與小弟失散,心結深埋十幾年,我希望他這回不要再重蹈覆轍。”
閻帝生臉色有異,微嘲道:“你與雪鴻本是我族最忌憚的人,他馳援陵陽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堂堂龍門掌門竟這般感情用事,看來本尊是高看你了。”木青龍確定閻帝生乃愛徒之父後,又見他如此戲謔其子的處境,心中不免慍怒,一字一頓道:“因為他是我的徒兒。”
木青龍的心境越發平和淡泊,而閻帝生的心湖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他心中有一個聲音在隱隱嘶吼,那是他的孩子,怎能容許讓別人奪了去?他的身軀依然巍峨如山嶽,臉上神情還是少見波瀾,但是有些東西正悄然變化。
那大漢先是被春紫真和雪鴻之戰所驚,後又奇於閻帝生和木青龍之間的過招,一招一式恍似神仙法術。他驟見從木青龍的袖中縱出一劍,猶似一頭渾身燃燒白色火焰的狂獸,空氣隨即為之一顫。
雪焱奔斬,劍身肆虐著一層氣浪,遇風而動,動而愈厲,劍下丈內皆是沸騰的劍氣。閻帝生麵無表情,腰畔長劍徐徐出鞘,他周圍的時空恍惚扭曲了一般,那劍的不疾不徐同雪焱的迅猛威赫截然不同。
閻帝生的劍是集市上一兩銀子一柄的普通鐵劍,他的劍法亦毫無神妙可言,一橫一豎,直來直往。那鐵劍卻如一匹野馬,馳騁在劍氣的草原上,馬蹄所至,草分氣離。木青龍看著丈內的劍氣盡皆落花流水,雪焱驟凝劍勢,與那柄鐵劍擊實。
天地猝然一靜,所有的聲音、呼吸、目光、力量、劍氣都凝聚在兩柄交錯的劍上。閻帝生和木青龍相互盯著彼此,那目光宛如飛射的鋒刃。以兩人為中心方圓三丈內飛揚的塵土,皆於虛空靜止。
先是劍意流瀉如注,漸漸波瀾壯闊,最後六合八荒都是汪洋肆意。兩種劍意漫漫茫茫,雜糅吞噬,霄雲也為之變幻莫測。劍意盛到極處,劍勢陡然衝破汪洋,直擊雲天,勢之高,久仰不見其盡,勢之雄,登高不見其闊。
劍意、劍勢較為玄虛,劍氣一物卻能清晰感之。兩劍相接之處,乍然迸射遒勁的劍氣,連綿不絕。隻見好一幅豪雄奔騰的畫卷,劍氣生生滅滅,不絕不息,如同火山爆發,以不可逆轉之勢斬滅周遭一切。兩人腳下兀現一片沙地,雲家大宅殘存的痕跡因此飛灰煙滅。
春紫真和雪鴻被這一劍之威所驚,不由放慢了攻勢,暗中打量那邊的情形,那兩人戰鬥比他倆凶險更甚。雲崢自知這種層級的戰鬥非是他所能參與,隻得靜靜守在遠處,暗自為雪鴻和木青龍擔憂,至於掃清叛徒餘孽,他已無暇顧及,隻能寄希望於雲澤。
閻帝生和木青龍這一劍之非同凡響,將人類製造的物什盡皆化為漫漫細沙,不知若有人闖入兩人劍圍之內,是否也會被斬成沙泥?劍鬥持續進行,兩道身影在劍氣之海中飄移,他們雖然被劍氣淹沒,卻能保障自身毫發無損。
龍門修劍修的就是虛無劍氣,木青龍對此自然得心應手,他如魚得水,暢遊其中,雪焱四斬勢不可擋。閻帝生除了手中鐵劍,渾身上下無一絲劍的氣息,但見他落落一身,閑庭信步,卻是萬劍不侵,足見通玄入聖,萬法歸一。
兩道身影飄動,團團劍氣隨之奔騰卷向前方,所經之處唯留一片荒蕪的黃沙。兩人氣浪狂飆,黃沙一陣一陣被刮上天空,四散飄落於陵陽城各個角落。城中人仰頭望見天穹泛黃,降下沙雨,恍覺老天爺發怒降罪,不免惶恐不安。
後兩人劍鬥至大宅一處湖泊之上,劍氣斬起滔天巨浪,隨即升騰茫茫白霧,兩人身陷其中,身影模糊不清,隻聞低沉的劍聲傳出。水汽騰空化而為雲,驅趕沙塵,又淅淅瀝瀝降下雨水,洗去空中懸浮的塵土,人們竊以為老天爺又回心轉意。
又見兩人破霧而出,掠至他處,那池湖水竟被蒸發過半,湖泊周圍的地麵皆是被水滴射出的孔洞。黃沙複起,彌散在陵陽城中,遮天蔽日,天地為之昏沉,人心惶惶,已有不少人開始攜家帶口向城外逃去。
閻帝生忽道:“聽聞龍門的悟道之劍是修劍的精髓,若你的劍僅限於這般水準,那麽就別怪我手下不留情了。”言畢,他渾身驟然一靜,漫天的劍氣消失過半,隻剩下木青龍的龍門劍氣。他人立天地,鐵劍橫空,龍門劍氣古怪地融入鐵劍之中。
龍門經典《劍經》主修化氣為劍,卻又另辟悟道之劍的蹊徑,以悟劍道至理,因此悟道之劍在龍門修劍一途擁有特殊的地位。張元宗曾以寂照超越龍門劍氣,那麽他的師父理應如此。在閻帝生看來,若是雪焱的實力僅限於此,那麽木青龍已然江郎才盡。
木青龍震驚地看著龍門劍氣融入閻帝生的鐵劍中,這個人的武學修為超乎想象,他掌握規則甚至製定規則,對龍門劍氣予取予求。他不知道龍門祖師在千年前是如何擊敗蓬萊強敵,但麵前的閻帝生不是他所能勝之的。
木青龍雙眼乍闔一瞬,他右手鬆開雪焱,劍柄沒入袖口,袖外全是劍鋒。他駢指輕靠劍身,雪焱與劍指契合,並未失去控製。閻帝生忽覺雪焱劍發生了某種變化,他自認洞察幽微,卻一時拿不準此劍的變化。
龍門劍氣被閻帝生控製,但是木青龍並未太過在意。閻帝生不由露出淡淡的微笑,他也想看看木青龍還會給他帶來什麽樣的驚喜。木青龍一運劍出招,閻帝生便明白了那種變化是什麽,雪焱竟變成了一道龍門劍氣。
木青龍淡淡道:“老夫沒有宗兒的天賦異稟,這一輩子的修行全在龍門劍氣。我相信三千大道,殊途同歸,任何一件事隻要做到極致,皆能超凡入聖,得歸無上大道。何況氣乃萬物之本,近道更易。”
漫天劍氣消弭,唯剩雪焱獨領風騷,閻帝生欲以道境影響之,卻收效甚微。與其說雪焱變成了一道龍門劍氣,不如說是一道洗淨劍性的氣。氣於天地,不生不滅,萬古長存,木青龍以龍門劍氣超越自身,持劍入道。
閻帝生身合天地,鐵劍伴道而成,泰山鴻毛不過一瞬,木青龍六識共寂,雪焱已無常形,更無常勢。道息玄虛奧妙,就此彌散開去,春紫真和雪鴻受到波及,臉色瞬息變化,竟默契地止武息戈,遠遠靜觀兩人的對決。
那大漢努力伸長脖子張望,觀春紫真和雪鴻的架勢,這必是驚天動地的較量。他暗中偷看久了,也漸漸開闊了胸懷,提高了眼界,暗思接下來會是如何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場景。鐵劍和雪焱在諸人的目光中相遇,可是整個過程卻沒有一絲聲響。
沒有驚世駭俗的異象,沒有聲勢浩大的動靜,大漢微微有些失望。他忽然瞧見那位年輕公子如離弦之箭往他這個方向飛馳,當他從他身畔掠過之時,他探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帶著他向遠處奔逃。
兩人逃至遠處人群方止,駭得人群驟然避開。大漢不知發生什麽,卻也不敢找他理論一二,那手禦劍術他可是記憶猶新。隻見年輕公子憂慮地望著雲家大宅方向,他也陪著他一道張首打量。
大宅一片寂靜,忽然一陣清風徐徐,大漢愕然地瞧清他方才賴以藏身的殘垣斷壁靜靜化為一地齏粉,若是他還在那裏,隻怕也會形神俱滅。大漢冷汗涔涔,片刻間渾身濕透,不免一陣後怕。他想要感謝年輕公子救他一命,可是他滿心恐懼,張口半晌無音。
雲崢自知與那四人有雲泥之別,不可能像春紫真和雪鴻那般身臨其境,幸虧他見機得早,否則非死即殘。春紫真和雪鴻安然無恙,也隻有他們有資格體會以道戰道的奧妙,眼前異象紛呈,是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他們竭力壓製紛雜的念頭和躁動的氣脈,唯恐走火入魔。
鐵劍和雪焱乍然分開,木青龍嘴角血流如注,閻帝生冷漠道:“你敗了。”木青龍終於體會到閻帝生的可怕,他在武學一途打破天地桎梏,已然身與道齊。道者,玄也,玄之又玄,眾妙之門。你入道,我也入道,但是道途盡頭誰立絕巔,就看你入道的深淺。
閻帝生的深淺無可探究,木青龍隻覺當世無人是其敵手,他無奈歎息道:“竟是你這樣的人物要毀滅蒼生,真是可悲。”閻帝生毫無感情道:“他曾在天池以道力擊傷我族長老,令其藥石罔效,今日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故而此怨兩清。本尊給你尊嚴,你自戕了事吧。”
木青龍掄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水,他挺身握劍,劍膽琴心,微笑道:“戰死你手,方有尊嚴。”閻帝生默然舉劍,雪鴻雖瞧不出木青龍的具體傷勢,但他知曉道戰無輕傷,於是持劍欲助木青龍。
春紫真豈會讓他如願?昆吾死死封鎖其前,真是“去時雪滿天山路”。春紫真心中暗喜,閻帝生果然沒有令她失望,待他殺了木青龍,那麽雪鴻也隻有死路一條,除了這兩個大患,蓬萊大業可期。
春紫真旨在攔住雪鴻,不在殺敵,因此她出劍越發遊刃有餘,雪鴻竟一時脫不了身。木青龍雖受重傷,但並非毫無招架之力,他揮劍力戰閻帝生,顯得頗為悍勇,然他處境糟糕透頂,身體裏的傷勢愈發沉重。
大局已定,閻帝生勢如破竹,若非念在木青龍是張元宗的師父,不願讓他死得難堪,那柄黯淡的雪焱豈能保他一二?木青龍感覺身軀裏有一個無底深淵正吞噬他的生命元氣,他有些遺憾不能再見他的一對徒兒。
“張元宗在此!誰敢傷我師父!”陡然一聲清嘯響徹陵陽城,閻帝生抬眼望見一道青影正沿著屋脊飛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