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飛花逐月 大德亡音
青燈搖曳,古佛落塵,慧燈恍覺漫天諸佛的囚龍寺隻不過是一場海市蜃樓,連她自己以及過往種種皆是其中的虛離幻象。她忽然露出自嘲的笑容,甚至自責三十年禪心未定,出現幻聽魔障,那個人早就不在了。
“慕華……”呼喚又起,慧燈漸漸鬆懈的身軀複又繃緊,那聲音雖然別扭生硬,但那絲溫暖熟稔卻如一柄利劍狠狠斬進她的心裏。心弦驟然一靜,繼而亂作一團,她無法抵擋內心的怯弱,呆立良久方才霍然回首。
她目光飛速掃視,來來回回逡巡幾圈,初時驚憂,轉而疑惑,轉而茫然,轉而傷痛,可滿眼皆是囚龍寺僧眾,哪裏有她要尋的人?慧正滿臉憂色,垂目悲憫,口中不住低誦“阿彌陀佛”,似是不忍眼見。
“慕華。”僧眾中有一僧越眾而出,他滿臉傷痕虯結,醜陋不堪,此時正溫柔而憐惜地望著慧燈。慧燈驚駭地腳下兀自一軟,幾欲摔倒,麵前的醜僧渾身上下沒有那人一點痕跡,連聲音也並不相同,可是那雙溫柔的眼睛還是塵封記憶中熟悉的模樣。
慧燈怎會不識得此僧?他是囚龍寺的一位啞僧,於寺中已經修行二十多載,無人知曉他的過往,也不知他為何毀容出世,但禪宗講究舍得、放下,因此並不介意。隻是今日他的一雙眼早已不複往日的昏蒙,是那般的溫柔如月。
李慕華當年便是被這一雙眼睛奪了心魄,滿腔情愫盡係其身,即便那人病逝已二十多年,她還是清晰記得這雙眼睛。慧燈緊盯著那位醜僧,胸腔中似有上百人一起擂鼓,眼前的世界仿佛瞬息顛倒,她顫聲問道:“你是誰?”
醜僧沉默片刻,目光閃爍,嘶啞道:“我是柳如刀。”宋文卿驟覺脖頸刀鋒一懈,已不如方才那般險刻淩厲。“月下公子”柳如刀,英俊瀟灑,最好竊玉偷香,人如其名,刀刀奪人心,不過奪的是深閨少女的芳心,那刀也是一柄溫柔的刀。
慧燈死死盯著醜僧,他的身軀有些佝僂,聲音喑啞刺耳,麵容醜陋粗鄙,她無法將其同記憶中那個俊逸男子聯係在一起。在她的印象中,醜僧在寺中不是打掃落葉,就是按時早課晚課,少與人往來,普通以極,但她此刻還是撕開了所有幕遮,認出了他。
“柳如刀”三個字刀刀要人命,她渾身顫栗不止,失魂落魄道:“你不是死了嗎?”柳如刀黯然道:“你活著,我又怎會舍得死?”這句話若是換作別的場景,隻怕會誤以為雙方有什麽深仇大恨,不報不甘棄生。
慧燈頓覺心湖卷起滔天巨浪,向上衝進腦海,衝得眼鼻泛酸,眼眶止不住蓄滿淚水。當年柳如刀雖惡名昭著,但實際無甚惡行,李慕華得知內情之後,雙雙冰釋前嫌,後又彼此傾慕,也是難得的神仙眷侶,然而遺憾的是他們最終沒有走到一起。
一個是聲名狼藉的月下公子,一個是劍驚江湖的一代女俠,曾經韶華正盛的兩人,如今俱已是蒼老的僧尼,真是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兩人相對而望,心情久久不能平複,千言萬語無從訴說,一切盡在不言中。
周圍僧眾不知發生了什麽,他們奇怪啞僧為何會突然開口說話,也不識“慕華”是慧燈首座出家前的名諱,可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緘默。福靈不動聲色,慧正卻似知曉內情,因此又是悲憫又是擔憂。陳清玄也是束手靜待下文,他這一靜便又恢複了天真無邪的神態。
慧燈啞聲道:“你為何要瞞我?”柳如刀怔了怔,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道:“我不想害你,避入靈雲寺出家,可是沒想到你執拗如斯,於囚龍寺落發,我幾年來無一日不自責,隻得托病詐死以遁,希望你能夠放下過往,繼續做回那個意氣風發的李慕華。”
慧燈淚水終於決堤,簌簌落下,摔碎在塵土裏。柳如刀心有不忍道:“你我注定有緣無分,還請你不要太過傷懷。”慧燈咬牙止住淚水,微怒道:“誰要你自作主張!憑什麽我要接受你自以為是的安排!曾經所擁有的,俱是刻骨銘心,除非身赴黃泉,誰也忘不了。”
柳如刀溫柔的目光暗淡了幾分,慧燈揚頭質問道:“當年你詐死欺我,可為何又入了囚龍寺?既然入了囚龍寺,又為何要瞞我?”慧燈情緒漸漸有些激烈,當年他的死是一場騙局,繼而又被蒙蔽二十多年,她花了多少時間方才撫平傷痕,然真相一朝揭露,她不免心生不甘。
柳如刀遲遲不答,然而在慧燈久久的逼視下,暗歎終歸避無可避,於是竭力保持平靜道:“我,不舍得離開你……”慧燈腦中轟然作響,耳中一直嗡嗡盤旋著這句話,她業已也聽不見周圍僧眾的嘩然。
即便僧眾已然瞧出端倪,可是如此的直白不由震住了所有人。此地乃禪宗之首的囚龍寺,當事人又俱是修佛多年的出家人,今日竟在眾目睽睽之下,毫不避忌地抖露男女之情,這已然超越了他們的認知。
兩人聞若未聞,柳如刀繼續道:“我懇求方丈師兄讓我入寺,可我不想影響你的生活,就讓我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守著你吧。偶爾能夠遠遠瞧上你一眼,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慧燈有些錯愕,顫聲道:“你的傷是你自己……”
柳如刀苦笑道:“我怕你認出我來,手上便沒了輕重,這麽多年也不敢開口說話。”慧燈又撲簌簌掉落淚珠,心中些許的埋怨也就此煙消雲散,隻剩下深深的痛惜。麵前的這個人為她毀容埋名,為她閉口經年,即便他醜陋不堪,她依然覺得他仿如往昔的翩翩郎君。
慧燈淚眼婆娑,良久之後哀聲道:“你何必這般苦了自己?”柳如刀搖頭輕聲道:“這些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慧燈聞言恨不得拋下一切,隻願即刻靠近柳如刀。僧眾雖然駭然兩人之間存有男女之情,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也不免為之感動。
柳如刀勸解道:“我不在意我認識你之前是什麽身份,現在又是什麽身份,我隻知道你一直都是我心中的‘無情劍客’李慕華。你素來是個無拘無束的人,又何必要趟這灘渾水,放了師叔吧。不管有什麽後果,我都願意和你一起承擔。”
慧燈漸漸止住了淚水,今日重見所愛,她滿心的震驚,憂傷,怨恨,迷茫,都化作唯一的歡喜,柳如刀所言令她有些意動。陳清玄見狀冷喝道:“別忘了你的身份!”慧燈恍若未聞,定定盯著柳如刀,極其認真道:“你若帶我走,我便放下這一切。”
對禪宗而言,這話已是大逆不道,違背了清規戒律,所有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柳如刀呆呆道:“我……我……”慧燈平靜道:“你我都老了,當年中傷你的那些人不是化為一抔黃土,就是垂垂老矣,你還在意什麽!倥傯年華多年,不該再負餘生。”
柳如刀知她誤解了自己大半的意思,無奈挑明道:“可我已是這副模樣。”慧燈一愣,旋即展顏笑道:“修佛這麽多年,雖然脫離不了七情六欲,但我們還在乎這皮相嗎?況且我也老了,沒了當年顏色。”
柳如刀還是有些猶豫,慧燈皺眉微叱道:“婆婆媽媽,你若再不答應,我就立馬殺了師叔。”緊接著她握刀一送,其行事依舊是“無情劍客”的做派,隻是苦了宋文卿提心吊膽。眾僧齊齊喝道:“住手!”
柳如刀悚然一驚,猛然衝出幾步,情急脫口道:“我答應你!”他話一出口,怔怔之後頓覺渾身輕鬆,三十年的負壓和內疚一朝雲散,清規戒律也罷,世人眼光也罷,流言蜚語也罷,都不再重要了。
他現在要做三十年前沒有做的事,隻見他向慧燈伸手相邀,溫和含笑。慧燈喜極而泣,毅然拋了手中戒刀,穿過僧眾來到他的麵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眾僧無心顧及宋文卿因此逃過一劫,他們皆被眼見的事震住了。
白雲庵首座慧燈與啞了多年的醜僧攜手並立,他們今日要衝破束縛,放下心中的佛,回到紅塵中去。陳清玄怒不可遏道:“你對得起你的族人嗎!”慧燈淡淡望著他,心平氣和道:“族人又何嚐對得起我這一枚棋子?”
陳清玄震驚地看著她,她身上散發出一股卓絕不群的氣息,蓬萊的女子為何都是這般反叛?張素瓊如是,素天心如是,現在連李慕華亦如是。他陰狠道:“你應該知道蓬萊對待叛徒絕不心慈手軟,今日你若離開,來日必無你葬身之地!”
慧燈忽而輕笑出聲,戲謔道:“蓬萊要做的是毀滅所有人的葬身之地,你我身在其中,又豈會例外?我留不留下來,結果都是一樣。若你們勝了,我能和他享受這最後的時光,死也值了。若你們敗了,我還要好好活到老死的那一天。”
慧燈言語大膽,一改往日的慈和內斂,震得陳清玄啞口無言。慧燈又對福靈和慧正行了一禮,歉然道:“師伯,師兄,我們今日要破戒出寺,有損本寺聲譽,著實令您們為難,眼前的事我們也無能為力,還請原諒我們的放肆。”
慧正看了一眼福靈的神情,見其寂然平淡,想來其意是由他這個囚龍寺掌門來做決定。他低聲宣了一聲佛號,緩緩道:“當年允他入寺,貧僧料想必有這麽一天。你們塵緣未盡,待此間事了,就此下山去吧。希望你們能夠記住,我佛無處不在,修行不一定要在寺中。”
柳如刀和慧燈心中感動不已,雙掌合十行了一禮,然後相視一笑,攜手自顧去了。兩人蹉跎多少歲月,不要奇怪他們為何立場陡轉,變化迅猛,那是因為所有的艱難險阻都不過是自困愁城,隻需覓得一個契機,便能進入另一番天地。花謝花飛飛滿天,月缺月盈盈心懷。
眾僧怔怔之時,陡然一聲慘呼悶悶傳出,“太師叔”的呼喊打破寧靜,隻見宋文卿突然栽倒在地,癱軟如爛泥,七竅隱隱現出赤意。附近僧眾慌忙探身檢查,然後暗暗鬆了一口氣,幸好宋文卿隻是昏死過去。
陳清玄麵露譏嘲,他當然不會現在置他於死地,否則來不及收集血液,待其凝固便再無用處。他偷偷驅使吞靈蠱擊暈宋文卿,破了青蓮法陣和清心法咒的桎梏,頓生龍入大海之感,就算慧燈折返倒戈,他也不懼福靈和慧正。
陳清玄忽然想到一個有趣的玩法,他輕輕撫摸肩頭的吞靈蠱,垂目露出古怪的笑容,繼而揚頭咧嘴道:“你們說說看,如果我把兩位變成傀儡,讓你們親自屠盡囚龍寺上下,是不是很有趣?”
福靈和慧正臉色蘧然大變,他們無法駁斥陳清玄危言聳聽,吞靈蠱的可怕他們深有體會。雖然無法確定它能否操縱他們殺人,但他們明白沒了宋文卿的牽製,陳清玄已然擁有主宰局勢的能力。他們仿佛眼見那可怕的場景,隻覺麵前的年輕人真是一個惡魔。
福靈僧衣勝雪,衣上血跡宛如朵朵紅梅綻放,襯得他潔淨而肅穆。他漸漸恢複祥和平淡,單掌豎立胸前,渾身陡然莫名一顫。陳清玄暗中腹議這和尚搞什麽鬼,然後便看見鮮血從他耳中流出,神情有些凝固。
慧正察覺福靈的異樣,見血方知他做了什麽,駭然喚道:“師伯!”福靈含笑不語,他業已聽不見任何聲音,為了抵擋吞靈蠱的攻擊,為了保住囚龍寺上下,他毅然運功震聾了自己的雙耳,其所需要的勇氣無比巨大。
陳清玄也不得不佩服福靈的果決,他當年被稱為“俠僧”,而“俠”之一字從來都不是溫和軟綿的。他是囚龍寺的金佛,上百歲的老和尚,滿寺都是他的徒子徒孫,弟子有難,以身飼虎又何妨?
福靈此舉著實令陳清玄有些無措,吞靈蠱對他的影響已然不足掛齒,他將要獨立承受兩位禪宗高手的聯合攻擊,壓力之大不言而喻。他心思電轉之下頓生一條毒計,慧正既然這般厲害,為何不讓他去擋住福靈呢?
福靈感覺情形有異,率先舉掌來攻,掌風呼嘯而至,可是靈音無聲,遁入虛空,慧正掙紮片刻便失去了神智。隻見他後發先至,身影迅然撲出,揮掌攻向福靈的後背,引得周圍僧眾驚呼連連。
福靈驚覺背後破空之氣,轉身一掌擊實,見攻者乃是慧正,頓時明白其中緣故。慧正攻擊未歇,連綿的掌勢傾瀉而出,般若掌力道遒勁,氣浪發出拍岸的聲響,可見其威。福靈皺眉回擋,可一個無心無識全力施為,一個投鼠忌器威力大減,情勢顯而易見,福靈漸落下風。
陳清玄露出滿意的笑容,慧燈臨陣變節帶來的不快也煙消雲散。若非將慧正變成聽話的傀儡需要耗去他幾乎所有的心神,他隻怕還要親自出手加速福靈的死亡。即便慧正殺不了福靈,他也自可隔岸觀火,到時坐收漁翁之利。
慧正出手毫無守勢,陳清玄自不在意他是否需要防禦,因此他的掌法盡展剛烈殺機,少了大梵般若掌的中和厚重。福靈豈能施展殺招?束手束腳,頗不自在。不過他是囚龍寺的定海神針,最後還是漸漸穩定了局勢。
般若掌大成者的對攻,是千載難逢的場麵,看得每一個人驚心動魄。他們每一次交手都似雷霆震動,仿佛腳下大地跟著一起顫抖,風沙狂舞化作一道巨龍圍繞著兩人盤旋。勁氣沉沉四下逼壓,逼得所有人都退避到遠處。
老祖宗和掌門自相殘殺,僧眾皆知陳清玄是罪魁禍首,他們焦急之下,繞遠向陳清玄靠近,舉棍向其掄下。即便是無法分神的陳清玄也不是他們所能抵擋的,隻見銀劍飛馳,劍光幽冷,囚龍寺僧人一個個倒在血泊中。
福靈瞧見這邊的境況,他們此舉不自量力,無疑送死,於是猛然怒喝道:“你們統統退下!”僧眾聽聞老祖宗發話,隻得停止襲擊陳清玄的打算。陳清玄有些誌滿意得,等殺了福靈和慧正,再毀大須彌陣,寺外養蠱已成,自可將囚龍寺寸草不生。
福靈和慧正已然鬥到白熱化的程度,內息急劇消耗,若無人化解窘境,隻怕兩人最後互耗到油盡燈枯。石棚中的老僧一臉愁苦,他們感受到寺外的凶氣漸熾,顯然是凶邪之物生成,若是再擅自以大須彌陣化解這場危機,隻怕凶蠱湧入寺中,將不知多少人喪生。
就在所有人一籌莫展之時,一行六人悄然來到此地。他們皆是比慧正還要蒼老得多的僧人,個個衣衫襤褸,槁項黃馘,渾身上下了無生機,仿佛一陣風都能讓他們人死燈滅。即便是囚龍寺的僧眾瞧見他們,也驚詫寺中為何會有這般蒼老的僧人,他們竟一無所知。
陳清玄微微皺眉,對忽然冒出來的六位老僧,先是心生戒備,後來觀察他們俱是虛弱無力,似乎隨時都會被場中的勁風刮倒,便又不大放在心上,暗道他們來此真是老壽星上吊,活的不耐煩了。
接下來,陳清玄瞧見六僧費勁巴拉地矮身盤坐在地,粗粗喘息了好一會,然後雙手合十,似要開口,心又莫名提了起來。不知這些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和尚到底要弄什麽名堂,總不會是要念經超度亡靈吧?
六僧忽然開口,每人隻發一音,依次是“唵”“嘛”“呢”“叭”“咪”“吽”六音。此乃六字大明咒,是觀世音菩薩慈悲的咒語,蘊藏著大能力、大智慧、大慈悲,能夠促使恢複自性蓮花,能破我執,一切如意具足。
六字真言由六位大德老僧合力發出,恍似天降六道佛光,佛威四壓,拂開所有的昏昧陰雲,得見我佛真身。雖然一人一音,一音一字,但卻耗盡了老僧最後的生機,一言之後六僧盡皆溘然長逝。
六音響徹靈鷲峰,慧正聞音即刻呆若木雞,靜立場中,一動也不動。福靈流露悲色,那六僧俱是他的師弟,於悟真洞坐枯禪不知多少年,一心追求功德圓滿,寺中少有人知曉他們的存在。他雖不聞六音,但他知道六位大限將至的師弟自毀修行,以性命為他換得一個機會。
福靈來不及悲傷,他果斷舍了慧正,飛身向陳清玄撲去,般若掌耗盡全身真氣轟然拍出。手掌周圍風起雲湧,隱現一道碩大掌影,正如大雄寶殿的佛陀手印。陳清玄有些猝不及防,提劍刺向福靈掌心。
實際上,陳清玄與福靈於武道修為不相伯仲,然而福靈含怒勢強,陳清玄情急勢弱,銀劍被掌勢所迫,兀自失了準頭,般若掌持續攻入。陳清玄臉色微變,腳下急忙跺地,飄身向後飛退,手中銀劍交叉複又削向福靈的手掌,最關鍵的是他趕忙驅策吞靈蠱。
陳清玄實在太過依賴吞靈蠱,與福靈這樣的高手過招,心境不免遜色。般若掌攜煌煌之威,勢不可擋,銀劍竟被掌勁擊飛出去。福靈氣勢持續上升,身軀好似丈八之雄,陳清玄心中微微一怯,但胸前那一掌越來越近,他隻得硬著頭皮揮掌迎上。
雙掌轟然擊實,陳清玄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福靈嘴角溢血,並未討到多大便宜,方才同慧正相鬥消耗了太多內息,若非他此刻氣勢正盛,大梵般若掌又是天下最霸道的掌法,隻怕稍有懈怠便會傷得比陳清玄還重。
陳清玄不願再同福靈對掌,那是自討苦吃,唯有以精妙的身法躲避,然後全力禦蠱操控慧正。若六字真言持續鎮壓,吞靈蠱或許難以故技重施,可是六僧已然圓寂,慧燈再次被吞靈蠱控製,舉掌向福靈攻來。
陳清玄心下大定,不再畏懼福靈,氣勢漸漸升起,他身影遊走之時,還能同福靈對上幾掌。這時慧正已然逼近,揮掌印向福靈的背心,陳清玄隻覺險情已消,心中大喜。然而奇怪的是,福靈竟似不知慧正攻至,依舊緊追陳清玄不舍。
陳清玄驚疑之時,不免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就讓你死在囚龍寺掌門的掌下吧。在僧眾的哭喊聲中,慧正一掌擊中福靈,掌勁透入他的五髒六腑。陳清玄喜上眉梢,雖然奇怪福靈為何沒有避開慧正這一掌,但他必定非死即傷。
陳清玄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福靈生受一掌之後,神色痛苦卻平靜,仿佛早已料到此事一般。驚變陡起,福靈被慧正一掌擊成重傷,其掌法已然構不成威脅,但他受這一掌之力赫然拉近與陳清玄的距離,他張口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陳清玄忽覺那鮮血好似從福靈口中射出,凝聚成一團,破空射向自己,準確的說是射向自己肩頭的吞靈蠱。陳清玄勃然變色,但是他已經來不及了,那口鮮血猛然將吞靈蠱擊落肩頭飛到遠處,然後囚龍寺蘧然響起一道驚恐的嘶叫。
陳清玄隻覺天旋地轉,世界一片漆黑,自身仿佛要墜入無間地獄。他滿臉驚恐,猙獰地嘶叫著,他不知不覺中對吞靈蠱依賴已深,片刻也不想離開。他想要找回自己的吞靈蠱,可是福靈蒼白的麵孔正緩緩逼近他,他又是一聲嘶叫,滿心恐懼,轉身逃走。
福靈支撐著等陳清玄不見了身影,然後心誌一泄倒在塵土裏。因沒了吞靈蠱的控製,慧正幡然清醒過來,他雖然被控製了神智,但是對方才所發生的事一清二楚。他趕忙扶起福靈,自責不已,恨不得以身代之,忙道:“師伯,您怎麽樣了?”
福靈在慧正的幫助下坐起身來,他全身虛軟無力,已然奄奄一息。慧正慌忙渡入一道真氣,他深感愧疚,五內俱焚,不住自責道:“都是弟子不好,害了師伯……”福靈搖頭打斷了他,虛弱道:“不怪你,是我自己故意受你一掌,方才有機會破了吞靈蠱,你沒有錯。”
慧正悲痛之色並未稍減,福靈又道:“我不行了,臨死之前,我有幾件事要交代你。”周遭圍上來的僧眾聞言,皆盤坐在他的身前,忍不住哭了起來。慧正知道他的傷勢沉重,華佗在世也無力回天,悲傷道:“還是師伯示下。”
福靈稍稍平緩了呼吸,緩緩道:“第一件事,即日將師弟送往火焰島,那裏有五行周天劍陣,又有張公子等人的照應,師弟的安危我就放心了。若能渡過此劫,今後他定然能夠興盛佛法,重振囚龍寺。”
“第二件事,陳清玄隻是暫時被驚走,等他想明白了,隻怕會卷土重來,在你們恢複之前,我的死訊能瞞一日是一日吧。吞靈蠱被我擊落,就在附近,萬不可讓陳清玄失而複得。寺外蠱蟲散入靈鷲峰,後患無窮,你們可去苗疆請人驅蠱。”
“第三件事,出家人雖然不在意生死,但是能少死一人就少死一人吧。在蓬萊這件事上,若真到了萬分危急的時刻,你們不必為了固守靈鷲峰而白白犧牲,隻要師弟不落入他們手中,蓬萊就翻不起風浪,中土可保。”
言畢,福靈挺身合眼,斷了聲息,一代高僧就此圓寂。慧正發現福靈屍身堅硬如鐵,又潔白如玉,泛著淡淡的七彩光輝,暗道師伯諸德圓滿,諸惡寂滅,是為得道。周圍僧眾伏身於地,經聲和嗚咽聚成聲浪,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