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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生如夏花 血色絢爛

  張聽柏垂首連卜十二道金錢卦,然後悠悠道:“殺人者,恒殺之。陵陽大凶,看來他們此行多舛。”張元宗聞言微微皺眉,卜算之道神鬼莫測,張聽柏深諳此道,說不定真能窺測一二玄機,但是雪鴻和木青龍攜手同往,代表了中土最強戰力,這凶從何來?

  根據簡文鼎後續傳來的情報,蓬萊十大長老中,張元宗業已或見或聞林婉君、楚寒心、公孫純陽、慕容太陰、素天心、陳清玄和張聽柏七人。至於天長老、地長老、神長老三人,簡文鼎卻含糊其辭,仿佛是為了信守張素瓊的臨終遺言,但張元宗已隱約猜到父親的身份。


  目前,林婉君自顧不暇,素天心置身事外,張聽柏身陷囹圄,慕容太陰被五行周天劍陣所傷,陳清玄正在攻打囚龍寺,而神長老擅長決斷世事,武道一途隻怕在眾人中難以佼佼。張元宗忽道:“小弟是血祭人選,九幽又是祭台,蓬萊這回攻打太一教,想必勢在必得。”


  張聽柏微微一怔,暗忖他們終於決定向小妹的第二個孩子出手了。張元宗繼續道:“陵陽有雪鴻前輩和家師,九幽有白魔兄和小弟,能夠對他們產生威脅的不外乎楚寒心的劍、公孫純陽的陣法以及天地兩位大長老。”


  “蓬萊所圖甚大,人丁卻不旺。網羅到九獄十殿這等罕見大凶,所費的時間、財力超乎想象,當然不能隨便浪費在普通弟子身上。九獄出自太一教,想必是為教中長老量身定做,十殿較九獄稍勝一籌,定然是為對付白魔或小弟而準備。這四位長老很有可能隻去了一人,此人必是楚寒心無疑。”


  張聽柏內心震動,脫口道:“你為何認為一定是他?”張元宗淡淡道:“俗話說虎毒不食子,那人即便再是心如鐵石,恐怕也怯於親上九幽,他想必是去了陵陽。龍穴已定,公孫純陽是萬象搜靈陣的主持者,輕易不能犯險,那麽陵陽城大凶,多半是天地兩大長老都去了。”


  張聽柏盯著張元宗失神良久,他委實太過聰明,又對蓬萊剖析極深。他越是驚才絕豔,越能勾起他心中的傷痛。半晌之後,張元宗忽然艱難道:“我曾承諾白魔,若太一教遭遇強敵,我必星夜兼程,看來這一次我要失約了,希望小弟能夠安然渡過。”


  *****

  白魔一襲血衣飄飄,銀發微揚,眉宇間戾氣橫生,他身受四劍,最嚴重的還屬五官王那一劍,傷了髒腑。他登高而望遠,望見九幽峰廝殺遍布,教中弟子持續隕落,血濺盛景,內心頓覺格外沉重。


  這一場廝殺來得突然而迅猛,他未能想起張元宗曾經的承諾,就算憶起又能如何,魔道魁首自有他的驕傲。九獄十殿欲要覆滅太一教,簡直癡心妄想,即便血染白衣,他也無動於衷。況且遠水救不了近火,若傳信張元宗難免為時已晚。


  恰巧,張元宗聞訊也沒有選擇馳援九幽,個中原因有二。一則蓬萊之勢與太一教呈五五之數,並無必勝的把握,而陵陽卻是大凶之兆;二則九幽有小弟,涉及親情,陵陽有師父,涉及孝義,兩者難全,相權之下也隻能舍情取義。若白魔真有來信,他隻怕免不了一番糾結。


  白魔無暇顧及療傷,多浪費一刻便不知多喪生幾許教眾。隻見其身影翔如一隻赤鶴,向戰鬥最集中的演武場迅速飛馳。他雖身受重創,但剛斬十殿閻羅,正值氣勢如虹,他白發狂舞不羈,滿臉殺氣騰騰,直如地獄修羅。


  血影如風掠過,沿途不忘出掌殺敵,雖隻是蜻蜓點水,但浮光掠影之間,總有攻打神教的高手被他一招半式所殺,當真是白魔索命,例不虛發。周遭眾人得知他盡誅十殿閻羅,不免幾家歡喜幾家愁,神教弟子因此士氣大漲,殺敵頗為悍勇。


  十殿覆滅,九泉獄主與八脈長老的廝殺已臻最慘烈的時刻。陳氏兄弟因被故意拆散,劍法難至人劍合一之境,威力遜於雙劍合璧,已非九泉獄主之敵。先是陳玄重被酆泉獄主一掌擊碎胸骨,踉蹌後退之際再被一劍穿胸而亡。


  另一邊孿生兄弟陳玄重心生警兆,轉首正好瞧見陳玄同的屍體傾倒,心緒不由大亂,口中厲聲喊道:“大哥!”他扭身拋下交戰的衙泉獄主,不管不顧往兄長所在狂奔而去,揮劍怒斬酆泉,盡是瘋狂之意。


  陳氏兄弟少時失怙,母親絕情棄子外嫁他鄉,兩兄弟自此相依為命,感情極為深厚。陳玄同是他當世唯一的親人,他心痛難抑,一心隻想手刃酆泉為兄報仇。俗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陳玄重悲氣鬱鬱,毫不顧念自身生死,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一時逼得酆泉連連避守。


  衙泉知他方寸已亂,豈會放過這個機會?他悄無聲息靠近陳玄重後方,驟然一劍迅捷刺入他的右肩,他手中之劍登時一顫,失了章法。酆泉見狀暴起發難,猛然逼近,一劍自左上而至右下,劈開了陳玄重的胸膛,其心肺俱裂而殞。


  丁半山、嚴語鬆、寇南客三位教中資曆最深的長老,雖是教中修為堅深的高手,但是形勢卻是岌岌可危。老道士與寒泉獄主鬥得膠著難解,最後老道士一雙老眼陡生狂熱,忽然站在原地避也不避寒泉的刀鋒,任由脖頸的動脈被削斷,嘴角卻掛著一絲微笑。


  寒泉當即一陣怔忡,頓覺大事不妙,緊接著老道士左手揮動拂塵蛇纏寒泉右臂,令他暫時無法脫身,然後右手持劍悍然一抹寒光刺入寒泉口中,劍尖浴血透出。寒泉瞪目難言,丁半山不顧脖頸噴血,仰頭狂笑不止,兩人於此同歸於盡。


  苦苦鏖戰的嚴語鬆和苦泉獄主,寇南客與溟泉獄主,聞聲見狀皆生物傷其類之感。嚴語鬆的烏鐵扇被削去三分之一,渾身血跡斑斑,形容淒慘,苦泉的長劍也斷了一截,肋骨間嵌入一塊烏鐵片,直刺入肺。


  寇南客手中的佛珠僅剩一顆,僧袍裂開幾道尺餘長的豁口,隱約可見身上劍傷深可見骨,溟泉的右胸一個血洞鮮血汩汩,身體裏深埋一顆佛珠,咽喉泛起腥甜血潮。雙方兩敗俱傷,彼此僵持不懈。


  八大長老並非一律唱衰,陰陽鬼於掌法進益正值春風得意,烈火寒冰掌大顯神威,下泉獄主一著不慎被一縷真氣所侵,大半身軀隨即酥麻難耐。真氣在經脈中胡亂遊走,陰陽轉換,寒熱交替,令下泉體內真氣紊亂衝撞,猶如身置身冰火兩重天。


  下泉痛苦難忍,腳下步伐踉蹌,劍法零落不堪,陰陽鬼見機展開疾風驟雨的攻擊,三掌將其斃命。陰陽鬼斜瞥血泊中敗革般的屍體,頭頂遼闊蒼穹,腳踩蒼茫大地,宇內無敵之感油然而生。


  冼星見劍壓幽泉獄主,星辰劍二十八星恒定寂寥,劍鋒好似馳騁星海,其勢疏狂淋漓,不可抵擋。他的星辰劍訣包羅萬象,動靜相宜,劍劍如仙人妙指,他的劍同他的人一樣,不受束縛,縱橫無忌,有一股桀驁之氣。


  幽泉最終深陷星辰劍意中,苦苦負隅頑抗,可怎麽也逃不出那柄星辰劍的劍圍,他的身法和掌法被劍威碾壓,破綻頻現。劍鋒奔襲,恍覺漫天星光歸於一處,他終歸逃不過被斬殺的下場,隻不過他臉上卻浮現出奇怪的悵然之色。


  其中最令人不恥的當屬公羊槐其人,他是上任教主的弟子,現任教主的師兄,理應是太一教最忠誠的教徒。可他非是黃泉獄主之敵,幾掌被逼得血氣翻湧,險死還生,心中頓生怯意,竟突然趁隙臨陣逃走,拋下了所有同門。


  黃泉並非趁勝追擊,貪生怕死之輩對戰局毫無影響,他也不屑取一個懦夫的性命。他懶得搭理普通教眾,舉目四望,隨即動身殺至苦泉近前,同其聯袂殺敵,嚴語鬆頓覺壓力倍增,須臾間便瀕臨死地。


  雙方血戰,生死輪替。陰陽鬼攔下酆泉,掌中蒸騰的一團真氣,好似暴風漩渦,將會絞碎掌下一切生機。冼星見攔下衙泉,星辰劍化二十八星宿為四相,再化四相入太極,劍理博大精深,劍劍直指人心。此番兩兩皆攜勢相鬥,轉瞬間便已生死攸關。


  再談柴月關劍鬥陰泉獄主,鬥得生死難分,其表現出來的實力已然躋身教中長老之流。兩人廝殺正酣,白魔風馳電掣趕至,陰泉驟覺一座血色山嶽兜頭壓下,逼得呼吸滯堵,心神一陣慌亂。


  白魔眸中殺意大作,一揮掌封住他的所有去路,掌風呼嘯而至,迫得他出招凝滯多礙,好似波瀾壯闊中破船,再是竭力挽救也是於事無補。柴月關見白魔渾身浴血,憂心忡忡,出劍絲毫不敢懈怠,陰泉霎那間被其一劍封喉。


  這時嚴語鬆傳來一聲慘呼,白魔和柴月關聞聲棄了陰泉,然而他們馳援不及,老秀才已被苦泉和黃泉聯手殺死。柴月關不顧身體疲累,一聲不吭劍斬苦泉,白魔怒不可遏,含憤出手,他顧不得傷勢加重,先是舉掌威壓黃泉,於十掌之內將其擊斃,後又助柴月關殺了苦泉。


  九泉獄主這等高手當屬江湖絕頂一流,沒想到在白魔重傷的情況下,依舊如土龍沐猴一般,潰敗不堪。那邊寇南客好不容易以最後一顆佛珠擊殺溟泉後,一個不穩倒在地上,被近處教中弟子扶起,但他業已油盡燈枯,堅持了一會兒便撒手人寰。


  白魔怒嘯一聲,聲震雲靄,驚得所有敵人駭然失色。他不知公羊槐臨陣逃走,竊以為八脈長老隻剩陰陽鬼和冼星見二人,餘人盡皆戰死,神教損失不可謂不大。他化作一尊憤怒的地獄使者,血衣飄處,殺意漫漫,酆泉和衙泉陸續而亡,白魔一怒,伏屍連連。


  最終,九獄十殿以及其他敵人全軍覆滅,但太一教損失極其慘重,教中弟子亡逝千餘,許多教中老輩高手皆歿於此役,八脈長老隻存其三。教中餘生茫然四顧,屍堆如山,血流如河,心緒久久不能平靜。白魔不顧風儀,蹲身坐在血泊中,冷冷地望著周圍的屍體。


  教中弟子心誌漸懈,紛紛或坐或躺,不顧屍體、血水和刺鼻的血腥味,他們隻想好好放鬆繃緊的心弦。這一戰委實艱難,所有人皆如拚命三郎,視生死如兒戲。劫後餘生的五百餘眾,一番曆死而生,方知死的可怕,生的可貴,從而生出慕生畏死之感。


  當所有人以為此戰已休之時,演武場周圍突然憑空冒出十位黑衣人,人人手持一根線香,青煙嫋嫋,隨風飄蕩,附近弟子聞之如蘭,隨即吐血而亡。管文韜站在屍堆上急喝道:“大家小心,這香有毒!”


  真是一波方平,一波又起。教中弟子紛紛起身躲避,但這些人出其不意,又圍而攻之,許多弟子已經中毒身亡,毒香依舊在空中飄散,傷亡持續增加。管文韜趕忙令少陰穀弟子點燃一種凝白蠟體,冒出淡淡的刺鼻白煙,分別持之向四方遊走,身亡弟子頓時銳減。


  蓬萊毒師的毒香頗有獨到之處,少陰穀雖然破解了大部分毒性,避免中毒者身亡,但是教中弟子殘毒侵身,已然喪失再戰之力。若非眾人身處開闊之地,隻怕盡皆入彀,無人能夠逃過一劫。


  此時演武場周圍突然又冒出十位黑衣劍客,個個氣息冷肅,劍光如雪,他們如狼入羊群,揮劍大開殺戒,血色一片絢爛。他們的劍法簡單狠辣,皆是劍道罕見的高手,比之九獄十殿也不遑多讓。


  教中弟子再遭禍劫,心緒起伏,鬥誌喪失,大部分猶如驚弓之鳥,場中一度混亂不堪,根本抵擋不了黑衣劍客的猛烈攻勢。白魔驚怒交加,屠殺驟然複起,教中幸存的弟子被無情屠戮,他恨不得將這些黑衣人碎屍萬段。


  管文韜忙著命少陰穀弟子分發特製藥丸,雖然此藥辟毒能力更強,但是數量有限,難以周全。他特意將藥奉給白魔、陰陽鬼、冼星見、柴月關等教中高手,此時唯求他們無恙,九幽方有勝利的希望。白魔等人服藥方畢,便紛紛殺向這些蓬萊高手。


  蓬萊劍客漠然揮劍收割性命,劍出肆意,教中弟子死亡之快令人咋舌。那些毒師見毒香作用不大,最後也拔劍奮力殺戮,他們本身武功高強,用毒又詭譎莫測,與之相抗者莫名其妙地陸續死去。


  除了白魔能夠強勢掌殺敵人,陰陽鬼這般的高手也不能即刻殺死這些黑衣劍客。黑衣人雖然少至二十人,但個個實力強橫的可怕,太一教在經曆九獄十殿的消耗之後,再次陷入危境之中。時間流逝的每一瞬間,皆有不少教中弟子死去。


  白魔生出獨木難支之感,絕大部分教眾隻有引頸待戮的份兒,就算他堅持到最後一刻殺光所有敵人,屆時太一教隻怕損失殆盡,神教大業將毀於一旦。他出手擊斃一位蓬萊劍客,再抬眼四望,十幾位黑衣人雷厲風行,大殺四方,他卻無法拯救所有的人。


  就在此刻,演武場北側大殿中突然湧出一群人,當首窈窕一人赫然是玉無雙。隻見她一身素裙窄袖,髻無釵環,手握雪劍一揮,眉宇凜然,冷喝道:“犯我神教者,一律誅殺!”她身後三百餘人齊齊附和,聲勢直衝雲霄,四野俱聞。


  教中餘眾識得這三百人皆是雲浮宮守衛,個個修為不凡,卻不知為何此刻方才出手,但他們忽而覓得一線生機,鬥誌漸漸複萌。這三百守衛浪卷演武場,分作十幾撥圍攻黑衣人,連綿一片劍光灑下,迅速穩定了戰局。


  蓬萊劍客和毒師本來心存死誌,欲拚著同歸於盡掃清太一教餘眾,可這突然出現的三百人卻令他們大感受阻。這些人單論自然不值一哂,但他們出劍冷靜而無畏生死,配合又相當默契。黑衣人咬牙悍然出劍,雖然劍劍必取人命,卻是以傷換死,此戰慘烈程度令人膽寒。


  玉無雙自小受盡萬千寵愛,何曾與人有過生死之戰,但神教正逢危難之際,她必須義無反顧擔起自己的責任。她親自握劍殺敵,劍光霍霍,映得她整個人英氣勃發,遍地的屍體不曾讓她皺一下眉頭,裙擺沾染的血汙她也視而不見。


  她舞劍力戰一位蓬萊劍客,一番激烈的劍鬥之後,她險之又險勉強將其誅殺,而她也難免素衣染血。令人感到奇怪的是,她身染鮮血卻無厭惡之感,仿若胭脂添了女兒紅妝。這是她這輩子殺的第一個人,但見她麗姿不改,握劍沉穩,鮮血也汙濁不了她的清貴出塵,因為她是玉九重的女兒。


  白魔、陰陽鬼、冼星見、柴月關等人不遺餘力攻殺黑衣人,尤其是白魔接連怒殺四人。後又有三百守衛舍生忘死,以近半傷亡為代價圍困黑衣人的劍和毒,太一教終是艱難地將這二十位蓬萊高手就地誅殺。


  那十名毒師較劍客可怕更甚,他們自小以毒液浸身,個個皆是活脫脫的毒人,沾之則傷,觸之則亡。最令人膽寒的是,他們竟暗中含著一口毒液,臨死之際盡皆噴出,罩向圍殺自己的雲浮宮守衛。中招者肌膚迅速潰爛,不大會兒隻剩下一副森森白骨。


  經過這一番廝殺,方才教中餘下弟子複又折損五成,太一教已然元氣大傷。堂堂邪道第一勢力朝夕間慘淡如斯,囚龍寺、昆侖、天山、峨眉、沈家、花家、蘇家等名門正派接連跌落塵埃,可見蓬萊手段之強絕。


  太一教遭此大難,可兩次殘酷的廝殺依舊不見他們教主的身影。玉無雙趟過血泊,找到屍堆裏的白魔,瞧著他神色倦怠,愧然道:“白叔叔,他認為敵人定然留有後手,所以命雲浮宮上下暗中待命,此刻方才出手,還請見諒。”


  白魔黯然搖頭,苦笑道:“若非你們沉得住氣,事先留下這一支奇兵,隻怕神教是真得要在今日煙消雲散了。”這回複殲強敵,餘眾卻不敢再放鬆警惕,人人嚴陣以待,得柴月關安排,分別緊守九幽要徑。


  白魔忽然問道:“他人呢?”玉無雙秀眉微蹙,憂心道:“他說蓬萊必有強敵,親自下山迎敵去了。”雖然這群敵人來得古怪,但是除了蓬萊,白魔也不作他想。他猛烈咳嗽幾聲,嘴角溢出一縷鮮血,無奈道:“抱歉,我不能前去助他了。”


  蓬萊十名劍客,十名毒師,他們奉命前往九幽峰之時,楚寒心未能與之同行,因為東側與己比鄰的丘陵上陡生一道驚天劍意,橫跨虛空,所指正是他所在的西丘。他的劍意應激噴薄而出,巍巍峨峨,與東丘劍意競峰爭勢,隨即相激相生,不見其高。


  兩道劍意在東西兩丘之間相互侵透,仿佛正有兩個人影淩空比劍。籠罩其下的山林肅然一靜,似是承受不住其威。兩座丘陵相距不過百丈,楚寒心循著劍意按圖索驥,隱約見到東丘上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劍意便是由其而發。


  劍猶在鞘中,劍已在鞘外。山風帶著九幽血氣從峰巔瀑灑而下,穿梭諸峰,卻怎麽也衝不進兩丘之間。陽光於此靜止,山鳴喑啞無聞,仿佛天地間能夠遊弋其中的,唯有東西丘上兩人的意念。


  兩人皆寂然不動,但是較量早已開始。劍意其物,玄之又玄,是人感悟於劍所產生的純粹的勢,無形無跡,卻能直逼人心。劍意的較量虛無縹緲,貌似無甚危險,但是劍道越堅深者越是凶險。


  若是一方被對方劍意碾壓,一旦修劍的心境出現裂痕,輕則日後難有進益,重則當場走火入魔,因而兩人這一番以劍意相爭,比之以劍爭殺的凶險無甚分別。人未動,劍在鞘,隻是不知這漫漫劍意是來自於劍,還來自於是人。


  那劍意,忽而似火山和洪水相遇,相克難濟,勢不兩立,忽而似是千軍萬馬衝鋒陷陣,,滿目酷烈,煞氣衝天,忽而似見一場山崩海嘯,威赫凜凜,自慚渺小。此間一草一木,一石一塵,皆被劍意所侵,漸漸顯出衰敗之相。


  劍,雖素有“百兵之君”的美稱,劍客中多有以仁義之劍俠名遠播者,可是誰也無法忽視劍乃凶器。這兩人修的就是殺人之劍,霸道之劍,大凶之劍,他們的劍意蘊含著毀滅的威力,萬物有靈,故而不堪其意生出感應。


  窺一斑而知全豹,楚寒心知那人劍意與己共爭巔峰,可見是個極其了不得的人物。以他的閱曆,九幽白魔方能與之並論,那麽東丘來者的身份自然呼之欲出。楚寒心暗歎他此行的對手落定此人,可他內心深處卻有一絲不願以他為敵的念頭。


  劍意的較量一時分不出勝負,兩人忽然不約而同向前徐徐而行。山丘遍布翠林,兩人淩空腳踩綠枝,如履平地,沿著山坡逐漸靠近彼此。兩丘之間的寂靜陡然被打破,狂風乍然卷入其中,引得碧浪起伏,山濤陣陣。


  場中不再是簡單的劍意爭鬥,經過兩人氣機牽引,融合自然之道,引山嶽大勢互攻。他們雖然於林上緩行,但是他們精神卻回歸內心,各自同九幽諸峰契合,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雙方所聚大勢煌煌赫赫,生生在兩丘之間傾軋,萬物開始不安起來。


  九幽的血腥猛然灌入其間,繼而一番凶浪險濤,愈演愈烈,但血氣卻凝聚不散,好似阿鼻地獄。此時正當盛夏,烈日當空,卻見無邊落木蕭蕭下,生機漸衰。大風嘯聲猶似尖銳的嘶叫,好似某個人被突然扼住了咽喉。山雀撲棱著翅膀驚慌逃離,無數羽毛自從空中掉落。


  兩人一步一毀滅,腳下綠枝承受不住霸道威勢,盡皆化為齏粉。楚寒心麵沉如水,手中鐵劍卻躍躍欲試。它雖隻是一柄凡鐵,但因是楚寒心的佩劍,故而也擁有幾分傲骨,遇到強大的對手不免求之不得。


  楚寒心終於看清從東丘走近的人,心中不免生出波瀾。即便他曾在巨峰之巔見過太一教主,但今日若非那一身鴉青長袍和那不亞於自己的劍意,他根本無法將麵前的無雙公子同太一教之尊聯係在一起。


  楚寒心確認了麵前年輕公子的身份,最後的那絲僥幸心理已然落空。他不由想起他的兄長張元宗,兩人曾在嶗山有過一場劍鬥,因白魔之故未分勝負,後得知其重創林婉君,不得不承認他的驚才絕豔,如今麵前的年輕人同樣如是,他不由暗歎天長老的子裔果真不同凡響。


  張蘭亭也想到他的兄長,楚寒心是何許人也?他隻知張元宗和白魔皆不曾勝之,那麽這樣的劍客早已淩駕眾生之上,即便是他也不敢言勝。他任由那二十名黑衣人奔襲九幽主峰,全身的精氣神皆鎖住楚寒心。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如同楚寒心這般屹立絕巔的劍客,雖說不能伏屍百萬,但憑一人一劍覆滅一個江湖門派,引發一場血流成河,卻也不在話下。若他不顧劍道宗師的氣度,如“事了拂衣去”一般痛快虐殺九幽教眾,那麽太一教必有滅頂之危。


  因而,張蘭亭撇下教眾,獨下九幽,便是為了遍尋諸峰挖出楚寒心這般的強敵。楚寒心與九幽十殿諸敵不同,若非有他和白魔坐鎮九幽,又何須蓬萊如此經營。麵對這尊強敵,張蘭亭唯有竭盡全力留下他,否則以太一教眾與之的雲泥鴻溝,隻需他一劍虐殺。


  楚寒心和張蘭亭懸於林木之上,青鋒出鞘,風聲鶴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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