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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明月照渠 壯士斷腕

  張聽柏垂目露出漫不經心的淡笑,猶似一隻狡猾的老狐狸。他雖然被困火焰島,對蓬萊最新動向不甚了解,但既然張元宗提及陳清玄攻打囚龍寺,那麽他自然知曉更深的內情,不免對張元宗稍顯篤定的評斷生出幾分嘲意。


  張元宗猜不透張聽柏的心思,以為他的嘲意隻因蓬萊的自負。若是他知道慧燈師太刀挾宋文卿,曾經開解張水衣的和善老尼實為蓬萊奸細,不知他會是怎樣的感受。他有些擔憂道:“其實我現在最擔心的還是陵陽城。”


  張聽柏微詫道:“難得還有你擔心的事。”張元宗沉聲道:“雖然目前陵陽城還未顯露蓬萊的蹤跡,而且雲魚兩家攜眾而至,再算上雪鴻前輩和家師,這股力量怎麽說也不弱於太一教或囚龍寺,但我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他一直留神張聽柏的表情,後者除了微微皺眉費慮,別無殊色,看來不能從他這裏得到更多的消息。沉默片刻,張聽柏麵無表情道:“雪鴻?木青龍?好大的手筆,看來你們這次是要準備殺人。”


  *****

  幽池周圍的燈火、月光陡然一暗,一道雪影恍惚照亮了所有人的視野。雲崢暗自長鬆一口氣,雲澤茫茫然有些失神,魚蓮心僵硬地掩去囂意,胡員外等苦主停止哭喊,其餘所有人俱是震驚莫名。


  雪鴻緩緩抽出染血的青鋒,雲殊的屍體孤零零倒下,他神情淡漠而疏離,看也不看屍體一眼,這等人根本不配他施舍半點目光。情勢逆轉莫測,雲殊之死未能勾起魚蓮心或其他子弟太多的注意,想他曾經也是風光無限的雲家二公子,偏偏選錯道路,蒙昧俠心,不然何故落得這般淒慘下場。


  雪鴻一邊握劍輕舞,劍光凜冽夭矯,一邊喃喃道:“你們雖是聽命行事,但卻連最基本的良知都能舍棄,迫害幼童,牽連無辜,當真喪心病狂,死不足惜。”閣樓上其餘幾人驚慌逃竄時,一一遇劍而亡。


  雪鴻持劍踱步至三樓欄杆處,高聲道:“老夫雪鴻,今夜發誓,在場若有人敢越雷池一步,今後老夫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必殺之。”言語既不激烈,又不高亢,穩穩當當卻如一陣驚雷炸在耳畔,人群頓時一陣喧亂。


  雪鴻之名,就連胡員外等人亦覺如雷貫耳,更何況周遭這幫子江湖客,隻是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容。幾乎所有人卯足勁兒仰頭瞻仰這位雪袍老人,隻見其清雅風姿,離塵出世,氣華灼灼飄舉,流露仙人般的神韻,恰如他們心中最初幻想的瑰姿。


  既然雪鴻當場發話,那麽還沒有誰敢與之作對。雲家子弟呆若木雞,是去是留還有待躊躇,至於魚蓮心招攬的那些高手早已灰溜溜逃之夭夭,生怕一個不小心被雪鴻惦記上,來個秋後算賬。雪鴻令行禁止,果然不愧是正道魁首的風範,一言鎮住所有群雄。


  當所有人為雪鴻的神采所奪時,魚蓮心眼神直直地盯著欄杆處另一個老者。此人灰白衣衫有些黯淡,氣質敦厚樸實,在雪鴻流光溢彩的光輝掩映下,顯得愈加普通,幾乎令人忽視他的存在。老者默默地攥住繩子,一把一把將上千斤的鐵籠拉起,苦主們早已衝向了閣樓。


  魚蓮心目不轉睛盯著木青龍,依稀還能瞧出往昔的痕跡,幾十年彈指一揮間,不知他是否還記得自己?當年溫婉賢淑的姐姐愛慕灑脫不羈的師兄,行所無忌的妹妹卻喜歡沉穩持重的師弟。幾十年後魚蓮花和莫子虛終是修成眷屬,可魚蓮心卻心心念念不可得。


  將救起的幼童交給胡員外等人後,木青龍站在欄杆旁逡巡石亭周圍的情形,暗歎至今未見蓬萊蹤跡,兩人卻不得已暴露了行藏,即便蓬萊真是有心覓餌,隻怕也要重新掂量一番,然後他便看到一個熟人。


  木青龍望著曲橋上的魚蓮心,魚蓮心望著欄杆旁的木青龍。其實當年兩人在雲家的交集比起這無情的時間,不過曇花一瞬。木青龍或許能將那段插曲化作平凡的記憶,可是魚蓮心畢竟是一個女人,女人的心思總是難以捉摸的,那段短暫的記憶成為了她的全部。


  魚蓮心往昔種種,木青龍業已知曉,塵封的那一點疑惑已然解開。他以尋常口吻道:“幸見故人,別來無恙。”魚蓮心的希冀頓時破滅,隻覺心髒宛如被狠狠刺入一劍,他沒有憤怒,沒有欣喜,沒有質問,平常地如同與任何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寒暄。


  寒暄如利劍,劍落無情。她承認自己聲名狼藉,卻竊以為不管在他心目中是好是歹,但總歸應有那麽一丁點兒的不同,然而事與願違。她竭力控製身體的顫抖,咬牙堅持片刻,故作平靜道:“很高興還能見到你。”


  木青龍淡淡道:“看在雲淵兄的情麵上,我今夜不為難你,你好自為之。”魚蓮心心中燃燒的火焰瞬間被冷霜撲滅,身似被打入寒冰地獄,刺骨的寒意遍布全身。她木然睜大雙眼,奢望重新從木青龍的眼中找到一絲令她慰藉的意思,可後者卻已轉首目尋他處。


  魚蓮心心沉深淵,麵如死灰,藏在心底幾十年的歡喜和惆悵,在木青龍的眼中根本一文不值。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一股恨意騰騰升起,心底那個渺小的純情的自己瞬息破碎,她冷眼掃視周圍的雲家子弟,幾位分支家主手腕經脈被斷,已無再戰之力。


  她陰沉沉道:“既然起事,那麽不成功,便成仁。你們以為現在收手,今後便有活路嗎?雲家對付叛亂之人,從來沒有什麽溫情脈脈,雲魚兩家現在就駐紮在城外,你們已然沒有退路,還不如用手中的劍,博個活命的機會。”


  魚蓮心所言並不虛假,雲掌門不管如何寬宏大量,也不可能原諒再次的背叛。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雲家子弟自知死路一條,聞言不免意動,但他們懾於雪鴻的威勢,不敢輕舉妄動。雪鴻和木青龍此刻卻無暇在意魚蓮心的煽動,他們緊緊盯著幽池南樓上的那個人。


  南樓青瓦之上,月光皎皎之下,一位身量頗高的老嫗握劍靜立,她沉凝如山嶽群巒,淩厲如神劍顯鋒。她眉宇間浮現淡淡的陰沉,似是對幽池周遭亂糟糟的環境感到不滿,然後她抬眼靜靜望著對麵的雪鴻和木青龍,眸光似劍,劍意衝霄。


  幽池上空忽然飄蕩著若有若無的劍吟,好似道道月光化劍,在虛空中交鋒。幽池周圍的人感到一陣悸懼,無心再顧及其他。魚蓮心暗道那人終於現身,驚心動魄的一戰不可避免,但她心中卻殊無喜色,今夜未能拿住雲崢,她在那人眼中可謂一敗塗地。


  雪鴻目視木青龍,低聲道:“有勞青龍兄為我掠陣。”他斜斜輕揮長劍起勢,劍芒漫漫從青鋒透出,劍身沾染的鮮血刹那被擊散,露出雪亮泛碧的劍鋒。木青龍了然雪鴻之意,默然後退一步,藏於身的雪焱劍即刻安靜下來。


  南北兩樓相望無語,雪鴻劍鋒外露,與他以往劍華內斂的風格截然不同,劍勢似是幻化出一道巨劍的影子,其威如流瀑飛泉,五雷轟壓。老嫗劍在鞘中,卻鋒芒畢露,與其說那股銳不可當的勢是劍勢,還不如說是她本人的氣勢,她就是劍,劍就是她。


  兩柄絕世之劍屹立南北兩樓,幽池籠罩在兩道劍威之下,平靜如鑒的池水先是波光粼粼,後是翻騰如沸,池中錦鯉紛紛不安地躍出水麵。魚蓮心心中不免生出屈辱之感,與樓上三人一論相形見絀,她仿若一隻朝不保夕的螻蟻,雲家的爭鬥已然無足輕重。


  雲家其他子弟修為遠遠不及雲崢、雲澤和魚蓮心三人,被劍威一番碾壓,腦中幻象頻出,渾身汗涔涔沾濕衣衫,隻覺自己的靈魂正受萬劍淩遲之苦,他們無心思量魚蓮心之言,已然萌生退意。


  雲崢一臉凝重,對著雲澤沉聲道:“你速去城郊莊園,通知他們即刻入城,雲家絕不能縱走一個叛徒。”雲澤已知眼下情勢亦非雲家爭鬥,他在其中起不了多大作用,而且魚蓮心難再翻起風浪,遂放心縱劍而去,無人可擋。


  當幽池劍勢達到巔峰狀態,老嫗陡然拔劍斬出,由於速度委實太快,以目視之猶似從劍鞘中噴出一道劍氣。這道劍氣起於微毫,見風便漲,瞬間便達到三四丈,其質渾實,劍威赫赫無端。先是南麵曲橋次第斷裂,避之不及的雲家子弟灑血落水,慘嚎不絕。


  劍氣未見減弱,持續增威,猛豪勇利,驚見幽池迸濺起丈餘的銀白水浪,刮起滿天風雨。雲崢見機得快,緊急飛身向東掠出石亭,還未等在東麵曲橋站定,池中石亭於身後轟然坍塌,石屑飛射,塵土彌漫。


  劍氣勢頭依舊未減,恍如有無窮的力量被灌入這道劍氣之中,愈發沛然無匹。雪鴻見狀眸中異色一閃而逝,隨即亦是一劍斬出,蓬勃的劍氣渾似險峰雪崩,北麵曲橋被寸寸碾碎,猛地一塌糊塗。


  兩道劍氣在幽池上空絞殺在一起,仿若見到兩條神龍搏殺,劍威一浪一浪向四周席卷。驚叫聲此起彼伏,雲家子弟驚恐逃竄,見機得慢的被劍威碾壓,七竅流血而亡。雲崢和魚蓮心雖不至於狼狽逃走,但也不得不避鋒芒於遠處,驚魂未定。


  兩道劍氣漸鬥漸消,雪鴻和老嫗身軀一動不動,神色如常,貌似方才過招不過幻覺而已。初初過招,未分勝負,幽池卻被毀得一片狼藉,橋斷亭毀,水濁魚死,還有不少雲家子弟沉屍池中,血水洇紅碧水,這就是劍道宗師交手的威勢。


  雪鴻有意望向老嫗手中握著的劍,那是一柄非常奇怪的劍。月光照下,劍身呈灰堊色,時而閃爍粒粒彩色的光點,它是一柄石質長劍。石劍劍身粗糙,與道路隨處可見的石塊表麵一般無二,甚至還能瞧見不少凸起的沙礫,點點光彩正是由此反射光線所致。


  劍長三尺有餘,遠觀似有四指之寬,細瞧實則兩指,劍身無鋒若尺,兩側劍刃渾圓鈍厚,卻神奇地分別凝聚一指灰白劍芒,乍眼瞧去,恍如劍寬四指。以石做劍,已然怪異非常,若是再去細察,便會發現那灰白劍芒中漂浮著若有若無的微塵,直如銀色星砂,端是玄妙。


  由於南北兩樓距離太遠,雪鴻當然無法瞧清更多細節,但他還是瞧出一點端倪,驚疑道:“白虎靈石?”老嫗神情矜傲,輕蔑道:“你倒是有幾分眼力,此劍名為昆吾,配你綽綽有餘。”若是不明就裏,還會誤以為她欲以石劍為禮,然實則是指此劍配取雪鴻性命。


  白虎靈石是何方奇物?那可是同青龍玉髓、朱雀神木、玄武鐵精齊名的四大神物之一。玄武鐵精曾被龍門前輩用來刻陣封印純鈞靈魄,後又被用來修鑄殞斷三百年的純鈞劍,當真奇不言喻。朱雀神木乃為昆侖鎮派之寶,號稱有起死回生之效,也曾延續張元宗瀕危的性命,自是妙不可言。


  雪鴻少時遊曆江湖,最好奇兵異器,一攬武林三奇便是佐證,因此他對白虎靈石略知一二傳聞。白虎在四相中居西,屬金,主殺,色白,白虎靈石雖是石質,卻是製劍的天材地寶。若是此劍當真由白虎靈石所製,想必定有莫測之處。至於青龍玉髓久不現世,世人不諳其奇。


  雪鴻久久適才將目光從劍上移開,問道:“你是誰?”老嫗目光斜睨,淡淡道:“蓬萊春紫真。”雪鴻暗道果然如此,但她這一劍之威自是強過他曾交過手的林婉君,遂即問道:“你是哪位長老?”春紫真神色如常道:“地長老。”


  雙方一問一答皆坦然無礙,春紫真知道雪鴻的所知所為,完全沒有隱瞞自家身份的意思。雪鴻聞言驚詫眼前老嫗竟是蓬萊至尊之一,隨即明白擒拿雲崢何須出動蓬萊地尊,想來己方一廂情願地籌謀反擊,對方又何嚐不是將計就計。


  雪鴻試探道:“閣下雖然不凡,但是孤身獨劍,不覺以身犯險嗎?”春紫真瞥了一眼雪鴻身後平淡的木青龍,瞬間又收回目光,有恃無恐道:“該來的,若來了,萬事皆休,若不來,也不一定就是犯險。”


  雪鴻雖然不是十分明白其意,但也大概猜出春紫真確實在等人來。想她堂堂蓬萊地尊,值得她等卻又無法掌握行蹤的,還能有誰?雪鴻臉色微變,對木青龍使了一個萬事小心的眼神,然後臨風揮劍,劍氣莽莽如荒龍,透著一股子肅殺的味道。


  春紫真和雪鴻齊齊化為兩道虛影,從南北兩樓飛向彼此,在幽池的上空狹路相逢。兩人身影不停地乍分乍合,蓋因速度委實過快,殘影未消,新影又起,恍似有幾十道身影於虛空混鬥,月光碎亂,灑得一池冷霜。


  劍鬥之聲,初時如琴弦崩斷,錚然鳴響,漸漸似金戈鐵馬度雄關,振奮於飛,到後來是漫天雷霆不絕,天威浩蕩。遠處的雲家子弟或仆從聞之,既驚且懼,滿心惶惑,兩股戰戰,幾欲逃走。


  劍鬥之氣,如清風蕩於林間山野,無處不在,又如萬千箭簇離弦齊發,凶相畢露,又如劍仙禦劍縱橫三山五嶽,威不可擋。轟隆聲接二連三響起,幽池四周的建築被劍氣所斬,脆弱如紙糊,紛紛坍塌成廢墟。


  木青龍不得已隻得飛身落在幽池外圍,他雙手靜束身前,整個人安靜地如同石塑,他貌似全神貫注盯著場中兩人,實則靈識四放,監察周圍的動靜。魚蓮心和雲崢一邊出劍化解襲來的劍氣,一邊退避到更遠處,至於其他人畏懼魚池之禍,早已不見了蹤影。


  這就是當世劍客最巔峰的對決,少有人能夠看清他們的招式,瞧見的是一團璀璨的光影,聽見的是驚雷般的劍聲。幽池周圍被夷為平地,成為兩位絕世劍客獨有的幽池世界,魚蓮心恨恨地盯著遠處的木青龍站在幽池世界的邊緣,漫漫劍氣於他身前消弭。


  看客或許是霧裏看花,但是對於當局的兩人來說,彼此的一招一式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們所處世界的時間流速仿佛同外界不一致,他們沉浸在幽池世界裏,從心而發,劍來劍往,意氣交織。場中重複上演著,攻勢盛極而衰,複又否極泰來,生生滅滅,仿若一場輪回。


  春紫真息劍已久,因為她幾乎遇不到值得拔劍的敵人。從蓬萊入中土時久,這還是她第一次親自出手。麵對她曾評勉強入眼的雪鴻,中土的傳奇人物,她沒有半點的忌憚,平靜的表麵下是隱隱的熾烈。


  春紫真打心底明白,蓬萊千年大業絕非僅憑赳赳武夫之力所能完成,她這位蓬萊最忠誠的衛道士不該如此草率,與人逞強鬥狠,但是旗鼓相當的對手是難得的,她的劍業已幾十年未露鋒芒。


  自湛盧被用來布陣,衛承景便另送了雪鴻一柄自己鑄造的劍,藏劍閣閣主親鑄的劍自然非是凡品,於雪鴻手中大放神威。然而昆吾雖是石劍,卻堅逾玄鐵,兩指劍芒更是神妙無方,劍鬥中不見絲毫損傷。


  雪鴻漸漸察覺春紫真的劍道與旁人隱有不同,這種不同非入劍道玄境者無法得窺。誰看春紫真都會承認她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劍道宗師,一般劍客修劍,劍勢、劍意、劍氣的核心是劍,但是雪鴻卻覺得她是一個例外。


  春紫真瞧出雪鴻的疑惑,暗道他果然不愧是中土最巔峰的劍客,識微知著,深知劍理。她轉而又鄙夷道:“中土武道衰微如斯,著眼徒有其表,不著本質,難道以劍對敵,便是劍法,便是劍道,便是劍客嗎?”


  雪鴻腦中轟然作響,仿佛麵前的迷霧被一雙巨手撥開,隨即弄清了春紫真劍道迥異的真相。春紫真修的根本就不是劍道,而是人道,她修的是自己的勢,自己的意,自己的氣,她淩駕於昆吾之上。


  劍客向往的人劍合一,其實是人把自己修成一柄劍,方能人劍想通,劍隨心意,隨的不過是一顆劍心。昆吾絕對是當世絕無僅有的一柄奇劍,天生衍生兩指劍芒,就算是垂髫小兒持之也能以劍氣殺人,但春紫真與昆吾卻沒有任何想通之處。


  昆吾乃劍中至強,若要修到與之人劍合一,天賦、實力和契機缺一不可,然而春紫真卻把自己修成一個比劍強的人。傳言宗師修劍,修到最後視劍如無物,出劍便是合道,無劍無招。春紫真一開始就修的不是劍,昆吾是劍非劍,兩者有異曲同工之妙,自然別具威力。


  雪鴻深明其理後,愈加佩服蓬萊人物卓絕,不尋先賢轍印,遠勝中土。麵對春紫真這樣一個震古爍今的高手,他這些年修的劍心澄澈,鋒芒盡斂,一朝回到幾十年前,意氣風發,劍壓江湖。身臨其境,方知春紫真與眾不同的絕世風采。


  她的勢威壓萬古,霸道乾坤,她的意鳳鳴九霄,唯我獨尊,她的氣縱橫捭闔,氣吞萬裏,昆吾成為她的奴隸,她的附庸。她以大毅力大智慧另辟蹊徑,以人道馭劍道,成為一座壁立千仞的高峰,無人可以攀援。


  春紫真是一尊強敵,但是壓不住雪鴻揮斥方遒,前者是高峰,後者就是峰巔日照不化的白雪。兩人須臾間劍鬥幾百招,鬥得難解難分,春紫真越戰越勇,霸道氣勢越漲越高,即使久攻不下,她也擁有必勝的信心,這種信心來自骨子裏流傳的理所當然。


  雪鴻是一個純粹的劍客,他一生豐富多彩,曆經變故,終是洗盡鉛華,成就無上劍道。他有當年一劍西來的氣勢,出招如羚羊掛角,在春紫真蒼穹傾覆般的劍壓下來去自如,如是異峰絕立。


  兩道身影乍然分離,複又交手時卻不似方才電石火光,旁人終於可以看清他們的出招,然而此刻才是最危險的時候。以快攻快,重在劍術的精妙、身法的速度和靈識的敏捷,貌似危險,實則宗師高手之間相差不大。


  然而,一旦宗師高手以慢攻慢,比的就是境界的高低、內息的深厚和心境的圓滿。這時雙方各自猶似一個完美無缺的世界,誰若不慎出現一絲破綻,便會被對方趁虛而入,整個世界因此坍塌,落個非死即傷的結局。


  木青龍緊張地盯著兩人生死相鬥,雪焱於袖口時隱時現,他時刻準備著出劍殺敵。現在不是顧惜劍客自尊的時候,愚蠢地論什麽公平決戰,蓬萊致力於顛覆中土,麵對春紫真這樣可怕的敵人,聯手殺之才是首要選擇。


  幽池廢墟持續被劍氣一遍一遍肆虐,已然看不見往昔的痕跡。春紫真的人道,雪鴻的劍道,孰強孰弱一時難見分曉。雖然春紫真是人道馭劍道,但三千大道皆殊途同歸,道道相論,不過此消彼長,沒有定數。


  兩人所處之地劍氣如浪如潮,塵土、水滴、木屑漂浮在空中,兩人周身顯露異象,雪鴻籠罩在一柄巨劍虛影之中,劍威鎮壓四方,春紫真周身顯露一個巍峨的人影,如一尊巨靈神將,兩人皆以氣化形,武道已臻通玄之境。


  是劍斬人,還是人馭劍,一時難下定論。兩人持劍相鬥,直如非人交戰,非常恰當地詮釋了什麽叫做毀天滅地之威。兩道身影終是飄離幽池,在月下飄蕩來去,所經之處皆是一片亂象。


  春紫真閃身躲開斬來的一劍,身後一座假山應劍碎成一堆,雪鴻拔地而起避開橫貫的一劍,旁邊一排回廊斷柱傾塌。有涼亭被一腳踩倒,有樓閣被削去大半,有院牆成為一地碎磚,有水榭倒轉栽入湖中,隻見玉樹斷折,芳草成屑,隻見石徑碎裂,殘壁斷垣。


  整個雲家大宅成為春紫真和雪鴻馳騁的戰場,昔日的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皆在旦夕之間化為塵土。所有的雲家子弟和仆從都逃離了此地,附近住戶聽見響動縮在屋中不敢外出,雲家大宅人去樓空,隻剩木青龍等三人追著兩人行跡。


  這一戰耗時極久,直到雙月西落,東方浮白,這時候春紫真因天光方知時日,不由微微皺了皺眉。她信手揮出一劍,同雪鴻的長劍擊實,劍芒絞殺在一起,與此同時她突地運功振劍,昆吾劍芒中漂浮的星砂頓時脫離射出,宛如一蓬星火飛馳。


  雪鴻驚詫昆吾竟然藏有這樣一記奇招,像春紫真這樣的高手,摘葉飛花也信手拈來,這哪是什麽星砂激射,純粹是一團劍鋒攢殺而至。他揮起左袖帶起一片狂風刮過,袖影幢幢,如同銅牆鐵壁,意圖將星砂帶飛,上一刻砂袖相交,下一刻砂隱袖落。


  雪鴻臉色陡然一變,雪袖上出現幾個肉眼難辨的細孔,那星砂竟同花家天羅針一般,專破護身真氣。雖然他憑著深厚功力擊落大半,但依舊有幾粒星砂頑強地射入他左臂的經脈中,然後隨著血液沿臂上移,星砂蘊含的劍氣一寸寸斬毀經脈。


  雪鴻猛斬幾劍,逼開春紫真,然後一邊飛退一邊出手截脈,然而令雪鴻震驚的是,星砂並未因此而止,依舊迅速地移動,沿路經脈皆毀,可以預見星砂稍後便會攻入心髒,劍氣定會斬斷心脈,到時候必死無疑。


  春紫真冷漠地望著雪鴻,他確實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但是敵我有別,也顧不得歹毒與否,隻得置他於死地。她手握昆吾不給雪鴻喘息的機會,劍劍皆是殺招,雪鴻硬是守著方寸不亂,全力防守之餘終是咬牙下了決心。


  他猛然擲劍脫手,長劍化作一道長虹射出,此劍悍然擋住春紫真一瞬。雪鴻運掌如劍將左臂生生斬下,鮮血泉湧噴濺,他神色平淡,硬是未吭一聲,冷靜地駢指點穴止血,仿佛所斬不是自家手臂。這種壯士斷腕,卻麵不改色的氣魄,當真令人既敬且佩。


  雪鴻突然自斷左臂,驚得木青龍和雲崢皆是措手不及,臉色蘧然大變。本來木青龍見到雪鴻後退截脈時,雖不知其故,卻已然握住雪焱,決定出劍襄助。可萬萬沒想到未待他馳援奔近,便發生了這始料不及的一幕。陣前斷臂,何其悲痛!


  然而,木青龍飛馳的身影於半途戛然而止,唯見他橫劍封鎖胸前虛空,盯著攔在前方的那道身影。此人出現得突兀而毫無預兆,即便木青龍大半心思落在戰局,但他餘下心思對此人氣息竟一無所覺,毋庸置疑,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人物。


  此人忽然輕歎一聲,已成廢墟的雲家大宅飄蕩著這唯一的歎息,好似惋惜,又似無奈,最後才覺毫無感情。他睥睨道:“本不想同你動手,隻要你一直不出劍,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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