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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最深的刺 情勢莫測

  當日,張元宗複又履至張聽柏的住處,先是重複同樣的問題,問道:“是誰殺了他們?”張聽柏依舊保持沉默,隻顧低首擺弄銅錢,自從被困火焰島之日起,他未曾發過一言。張元宗忽然輕歎一聲,悠悠道:“沉默有時候也能代表答案,所以我愈加肯定是他殺了他們。”


  張聽柏的手僵在半空,銅錢從指間滑落,砸在桌麵響起清脆的聲音。他抬首盯著雲淡風輕的張元宗,他驚詫於他的聰明,也驚詫於他的淡漠。張元宗從張聽柏的舉止得到肯定答案,貌似平靜卻早已起了波瀾,曾經很可能有一個擦肩而過的人就是他的父親。


  他本欲調侃兩句,結果卻隻能維持最簡單的微笑,故作輕鬆道:“沒想到他也在西域,卻不敢與我相認。”張聽柏茫然地揮手收了銅錢,定定失神片刻,終於吐出登島後的第一句話,他索然道:“你知道了又能怎樣?小妹的在天之靈根本不希望你們相認。”


  忽然提及娘親張素瓊,張元宗心口隱隱一痛,再難保持心平氣和,他擲地有聲道:“當你們弄得中土天翻地覆,他卻還不知道我們死在哪個角落嗎?您一直疼愛娘親,記得她許多的事情,記得她說過的話,可唯獨忘了她要的是天下太平!”


  張聽柏臉上神情似哭似笑,突然悲聲嚎哭起來,一時涕泗橫流,令人不忍卒視,他慟聲怨怒道:“我不管什麽天下太平,我隻知道小妹死得太不值了,她本不該就那麽輕易死了,我這個做哥哥的沒有保護好她,我不配……”


  張聽柏最後泣不成聲,他雖堪堪五旬年紀,但因長年自責自怨業已蒼老如耄耋,這一哭將起來委實有些難看。張元宗為他與娘親的兄妹情深所感動,聲音漸漸平和了許多,久久方道:“娘親九泉之下隻會憤怒你們的所作所為。”


  張聽柏霍然抬頭,情緒激動道:“中土存亡與否,我本就不放在心上,我疼愛小妹是私情,我為她遷怒中土也是私情,你以為我會為這些虛言妄語就幡然醒悟嗎!”張元宗為他的執拗所驚,哀聲道:“娘親用生命保住我們兄弟倆,難道您就忍心?”


  張聽柏有些茫然無措,很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小妹握劍自戕的場景,是困擾他二十幾年的夢魘,他一直逃避著不敢深想。張元宗最後平和道:“你們已經開始攻打太一教和囚龍寺,中土與蓬萊的生死之戰已然不可避免。您是我的親人,我希望您能夠從此置身事外。”


  張聽柏怔怔望著麵前的年輕男子,他與他是血濃於水的親人,他沒有辜負小妹活成了她期望的模樣。難道他忍心眼睜睜看著蓬萊毀掉小妹的心願嗎?可小妹絕對想不到她的孩子有一日會成為中土的守護者。張聽柏整理悲情,平複心緒,反問道:“你為何不置身事外呢?”


  張元宗溫和微笑,吐露了一個驚人事實,道:“我想你們一直都知道我和小弟的行蹤,隻有簡叔被蒙在鼓裏。你們伺機而動,等待著我成為龍門傳人,等待著小弟成為太一教主,等待我們屆時認祖歸宗,於蓬萊大業定會大有裨益。”


  張聽柏雙目一凝,內心頓覺悚然,他竟能脫身局外洞察幽微,果然不愧是那人與小妹的後人。他神色變化不定,幾番欲言又止,最後道:“你既然有此猜測,我也沒什麽好隱瞞。你們兩兄弟,一個入了龍門,一個入了太一教,其中的機緣巧合,不過是事在人為。”


  張元宗沉默了很久時間,幼時遭受的苦難,他本沒有一絲介懷,他和小弟今日之成就足以抵免往日的悲楚,可沒想到這一切都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撥弄。他怎麽也無法掩飾自己的落寞,忽而哂笑道:“你們定然沒想到,我們兄弟倆會偏離你們預想的道路。”


  張聽柏無奈認同道:“不錯,若有這兩大正邪魁首勢力為用,中土瓦解隻在旦夕之間,可惜事與願違。”張元宗搖頭道:“你們錯了,就算沒有龍門和太一教,就真得能瓦解中土嗎?天下好似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裏,但實際上天下一直在天下人的手裏。”


  張聽柏不禁失笑,有些譏諷道:“天下芸芸庸庸碌碌,全是自私自利之徒,他們到覆滅的那一刻也不會有這種覺悟。”張元宗反駁道:“此言差矣。若非蓬萊暗中行事,而我們又顧忌連累無辜,故秘而不發,否則你們豈會占了先機?”


  他神色漸漸肅然,聲如金石道:“一旦中土眾生得知生死攸關,必定同仇敵愾,蓬萊焉有取勝的道理?有沒有龍門和太一教的區別在於犧牲的程度,流血的多少。眾生本性為己不假,但他們也能衡量內憂和外患孰輕孰重。”


  張聽柏愕然無言,他無法駁斥張元宗的言論,否則蓬萊也無需暗中經營多年。張元宗繼續道:“蓬萊確屬天地間的異數,但不見得能夠主宰天下,眾生從來都不是那麽簡單。陳清玄若以為攻打囚龍寺是對付上千僧侶,那就大錯特錯了,靈鷲峰的深淺世人從來都看不清。”


  *****

  白雲庵中有一方蓮池,五台山上有七十二寺,而池中恰巧矗立七十二座殘破石塔,組成一座青蓮法陣。此陣雖不如大須彌陣那般名動江湖,但在禪宗內部卻擁有了不得的盛名,五台山諸多禪宗弟子皆以能夠入陣修行為榮。


  青蓮法陣非是江湖人慣常聽聞的攻伐守禦一屬的奇門遁甲之術,而是一座能夠鎮壓心魔、滌蕩靈台的奇陣,於修禪一道大有裨益。前些時候張水衣因純鈞靈魄入了情魔,便是依靠此陣鎮壓魔祟,足見其妙。


  這座法陣始建於何時,源自何人,囚龍寺的典籍中皆無記載,若非後來有高僧偶然發現蓮池的妙處,隻怕明珠將繼續蒙塵。寺中曆代僧人欲將此陣之妙述諸筆端,以便流傳後世,於是勤加鑽研,模仿效之,倒也勉強能得十之二三的妙處。


  吞靈蠱雖然號稱攝魂噬魄,但正如那日嶗山中木青龍所言,神人魔三性皆是世人本性,吞靈蠱吞噬魂魄之說不過危言聳聽。宋文卿親身體會靈音之威,隱約明白吞靈蠱神異非凡,但其本質仍是操控人的意識,因此在緊急關頭他才想起以青蓮法陣或可助自己沉心凝神。


  慧正聽從小師叔之言,連忙召集僧眾圍著宋文卿布成一座簡易的青蓮法陣,幾十僧眾盤腿靜坐,齊齊低聲誦經。因青蓮法陣無自保之力,所以慧正和慧燈率領其餘僧眾守在法陣和陳清玄之間,為其護法。


  青蓮法陣果有奇效,宋文卿頓覺身臨佛國世界,似與外界紛擾斷了聯係,靈台清明通透,禪心愈加堅定。他深知師兄正處在危險當中,無暇顧及自身傷情,口中連頌入三昧定真言。在僧眾陣陣的誦經聲中,清心法咒卻格外清晰,響徹四野。


  青蓮法陣仿若將某種神秘的力量注入宋文卿的體內,他恍似成為世間最大的佛,佛言微妙,口吐蓮花。真言的威力較之先前飆升倍餘,福靈受佛言沐浴,蒙昧的神識複得自然,雙眸神光熠熠,僧衣鼓脹。


  陳清玄見狀異常惱怒,吞靈蠱餘威蕩出,虛空好似翻卷波浪,層層疊疊向宋文卿壓去。宋文卿與青蓮法陣融為一體,心中猶似壓著一座靈鷲峰。雖然受吞靈之音的攻擊,真言隨即變弱,但較之方才好歹依舊連綿未絕,他竭力定神壓製心中的煩亂之意。


  陳清玄瞧著福靈半夢半醒的狀態,臉上陰沉沉的可怕,他貌似氣勢如虹,占據上風,但實際上卻身處一個尷尬的境地。靈音雖妙,但其攻擊並非聞者同傷,而是具有指向性。換句話說,它若同時攻擊兩個人,其威力便不能達到巔峰,攻擊的人越多,其威力便越小。


  吞靈蠱的恐怖不容置疑,即便是七院一庵的首座受靈音一擊,也會失去自主意識,再無反抗之力。陳清玄此行的目標直指福靈,吞靈蠱要想降住這位禪宗大德,需要專一且持久的攻擊,兩者一旦有缺,福靈隨時都會清醒。


  陳清玄若一意對付福靈,那麽宋文卿便會以清心法咒助他回神,他若轉變槍頭對付宋文卿,清醒的福靈又不會任他胡來。其實單就宋文卿一人而言,吞靈蠱穩住福靈之際,順順便便分出一道餘威也能絕了此患,可是千算萬算沒想到青蓮法陣竟讓宋文卿成了大患。


  因為真言不絕的緣故,福靈還能存有幾分意識,不再出現亮掌自戕的危險局麵,他苦苦在清醒和渾噩間掙紮不休。青蓮法陣也是勉強化解靈音部分威勢,宋文卿在崩潰的邊緣繼續誦讀真言,嘴角血流不斷。


  三方處在僵持的狀態中,護法在側的慧燈忽然對掌門方丈低語幾句,慧正聞言點頭認同,隨即大步流星逼近陳清玄,揮掌向他攻去。那手掌恍似蒲扇一般大,澎湃的力量洶湧噴薄,這一掌威猛無儔,勢如山嶽傾覆,勁似金剛發力。


  大梵般若掌的威勢果真不同凡響,陳清玄暗暗吃了一驚,手腕轉動與慧正結結實實對了一掌,雄勁的掌力在瞬間絞殺爆發,兩人腳下的塵土被勁氣吹散,塵霧蒙蒙。兩人一掌之後,各自後退鎮壓翻滾的氣海,竟是平分秋色。


  陳清玄臉色微變,他素來眼高於頂,竊以為靈鷲峰上唯有福靈有資格與己一戰。雖然他的武器是一對銀劍,擅長的並非掌法,但是蓬萊武學在方方麵麵都較中土高出一籌,何況他位居蓬萊長老之尊,因此他才有恃無恐舉掌迎戰,如今始知慧正是個不亞於福靈的棘手人物。


  這也怪不得他疏忽大意,一來福靈素來是囚龍寺最聲名顯赫的僧人,四海與聞,可謂掩去了掌門方丈的光彩,二來慧正一生極少出手,又同七院一庵的首座同代,其實力較之福靈難免被人瞧輕。


  慧正亦露出驚詫之色,囚龍寺素以掌法著稱,尤其是大梵般若掌,乃是天下第一等的霸道掌法,他修行幾十載已然大成,方才那一掌雖是臨時起意,但其威力絕非浪得虛名。年紀輕輕的陳清玄竟不落下風,他不由想起張元宗在書信中稱蓬萊人物非俗之語。


  因慧正這一掌的攻擊,陳清玄不免心念他處,吞靈蠱一時不得其令,威力自然打了折扣。宋文卿和福靈受靈音蠱惑的力道減弱,前者的真言隨即激揚有力,恍覺天墜蓮花,清香漫漫,後者得真言之助迅速恢複了清醒,業障盡消。


  陳清玄皺眉含恨,定神馭使吞靈蠱攻擊最近的慧正,慧正旋即中招。他雙耳無聞何音,但覺虛無詭力作用其身,幻象頻現,雜念紛紜,於是憑著最後一絲靈識默念《般若心經》,抵擋片刻便陷入渾噩。若陳清玄驟施殺招,慧正鐵定再所難免,幸好這時福靈揮掌來救。


  福靈這一招同樣是大梵般若掌,渾似佛陀掌心有一個佛國,隻覺那手掌既厚重又廣闊。陳清玄此刻不敢托大,銀劍交錯斬出,驚心動魄的劍氣激蕩倍增,劍勢蹭蹭上漲,猶似兩彎新月橫貫夜空,卻分外犀利凶險。


  般若掌避也不避,以星垂平野闊的曠達,徑直向銀劍之鋒壓下,驟覺月湧大江流,浩浩湯湯的氣浪一往無前。陳清玄無奈地看著劍氣頓如流雲飄散,難以凝實,銀劍的鋒利也失了準頭,變得鈍拙。


  陳清玄暗暗吃了一驚,頂著一張凝重的臉,硬是憋著一口氣,銀劍變幻各施劍法,恍見兩條銀蛇狂舞,直如兩位劍道高手聯袂舞劍,貌似大巧若拙的劍術,實則蘊藏無數的精妙和毒辣,寒鋒凝霜,總算將將化解了這一掌。


  吞靈蠱無主指引,威勢逐漸減弱,又受清心法咒的鎮魔之效,慧正徐徐將醒。福靈見機施展連綿攻勢纏住陳清玄,令其無暇分心旁顧,頓時有些煩躁。福靈灑灑然揮掌,掌中包羅萬象,力逾龍象,陳清玄豈敢分神,隻得竭心竭力反擊,一對銀劍盡展奇詭之道,堪堪與福靈相當。


  慧正虔心修習《般若心經》多年,禪境堅實穩固,在靈音勢弱、真言勢強的情況下,他須臾間恢複了清醒,但不免還是一陣後怕,那種昏昧感覺直如魂魄被奪,淪入阿鼻地獄。容不得他多思,即刻揮掌加入戰團,麵對兩大般若掌大成高手聯手攻擊,陳清玄隻覺壓力倍增。


  於此,福靈和慧正都不得不承認陳清玄是一個非同凡響的高手。其非凡之處在於,即便身陷獨擋兩位不分軒輊的對手這種劣勢中,他也能很快穩住局麵,不至於自亂陣腳,他的劍和人一如往常的穩。


  陳清玄的優勢在於他有吞靈蠱這個殺手鐧,但是他現在卻完全處於劣勢。若與福靈以武衡量高低,他並無言勝的把握,弱冠的年輕人再是如何突飛猛進,與百歲老僧的武道修為相較,孰高孰低,不言而喻,況且還有一個不弱福靈的慧正。


  決勝負,不是分高低,若是兩人比鬥純憑修為高低決定勝負,那麽何須動手,心平氣和自曝家底便可,世上也會少結多少仇怨。勝負當然不是這樣衡量的,同理決生死亦非依靠勝負衡量。因此陳清玄沒有萌生退意,蓬萊的培養令他具有在山窮水盡處覓得希望的實力。


  他放棄純以劍道對敵,其身法、劍術、境界和見識皆是超一流的,當完美地結合在一起,便綻放出頑強而蓬勃的力量。他身影快如鬼魅,在兩人掌下的驚濤駭浪中順勢飄忽,他劍出如銀蛇遊弋,銀輝灑下俱是寒霜。福靈、慧正聯手攻之,竟一時拿不下他。


  在這種情勢下,陳清玄無暇聚神驅蠱,若非如此,豈不是無敵天下?他隻得偶爾自如時分神馭使,靈音渺渺如神來之筆,令福靈或慧正恍惚一瞬,幾乎被銀劍刺中。兩人深受其害,愈加謹慎,掌勢連綿,不敢有絲毫鬆懈,宋文卿見狀口吐真言不輟。


  三人這一番激烈打鬥,真是鬥得天昏地暗,飛沙走石。威勢飆升四壓,勁氣怒卷激射,近處的僧眾哪裏承受得住,隻得紛紛避到遠處,驚駭地望著年輕男子力戰“金佛”和方丈,卻隻能有心無力。


  十八羅漢之一的那位老僧期間抬頭看了一眼打鬥正酣的三人,便又低首闔目。他滿臉愁苦無奈,額頭的皺紋愈發深了。雖然能夠覺察寺外的毒物開始不再增加,但是毒物中隱隱傳出詭異的氣息,十八羅漢驚疑不定,大須彌陣抵擋萬毒,容不得一絲懈怠。


  連番打鬥之後,福靈、慧正漸漸控製局勢,兩人氣機呼應,掌勢配合,將陳清玄鎖在場中,隻待般若掌磨去他的銳氣。最令陳清玄氣憤的是,宋文卿似乎變聰明了,他口誦真言不再維係福靈、慧正的清明,而是直接作用他的身上。


  真言虛無縹緲,無孔不入,義無反顧地鑽入他的腦海,仿佛腦海中淩空盤坐這著一位老僧,口吐微言妙義,令他神思受擾,再無馭使吞靈蠱的可能。陳清玄生出深陷泥淖之感,方才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麵又被慢慢破壞,最後竟然成了一隻困獸。


  周圍的僧眾緊張的神經漸漸放鬆,降魔塔下高僧降魔,這是他們喜聞樂見的場景。然而情勢眼見著愈加明朗之際,清心法咒的梵音奇怪地戛然而止,所有人驟然生出天朗氣清瞬間灰蒙沉悶之感。


  陳清玄理所當然地露出一絲詭笑,持劍爆出一招嚴密的守式後,涉險全心馭使吞靈蠱,靈音在虛空中穿梭,勢頭正猛的福靈和慧正即刻中招。靈音雖是分而擊之,但依然令兩人的般若掌產生一絲凝滯,而這一回已經沒有清心法咒助他們及時回神。


  陳清玄見機由守轉攻,銀劍飛馳劃過,如毒蛇吐信,兀自帶起兩蓬血花,福靈、慧正受痛驚退。好在兩人武道深厚,靈識敏銳,在關鍵時刻緊急避開,受的隻是皮肉之傷,若是稍有遲疑,隻怕要裂肉斷骨。


  情勢陡然逆轉,陳清玄竟在一瞬之間扭轉敗局,令所有人皆震驚莫名。他站在原地認真打量銀劍上的血跡,並未打算趁勝追擊,然後他笑吟吟地望著愕然的兩人,流露幾分興奮,幾分不屑,接下來他要玩更好玩兒的事。


  青蓮法陣那處傳出一陣騷亂,福靈、慧正也正想弄明白清心法咒為何突然中止。他們轉首驚愕地看見白雲庵首座慧燈站在宋文卿的身畔,正握著一柄戒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近旁僧眾散亂避開,青蓮法陣不攻自潰。


  慧燈普通恬淡的麵容平靜如常,宋文卿瞧瞧暗淡的刀鋒,又瞧瞧慈眉善目的慧燈,怔忡地不知如何開口。眾僧哪會料到慧燈會當場刀挾太師叔,因此她能夠旁若無人地穿過眾僧布成的法陣,輕易製住了宋文卿,打斷他繼續施展清心法咒,使得福靈和慧正猝不及防。


  一代女俠李慕華俠骨丹心,為情所傷遁入空門,從一個普通女尼成為白雲庵的首座慧燈,她人生的兩個階段都是令人敬仰的。她慈悲而恬靜,身具一顆聖潔之心,如同佛前的一朵白蓮。周遭陷入死寂之中,所有僧眾都盯著這位老尼,她是那麽的熟悉,又是那麽的陌生。


  福靈陡然清喝道:“陳清玄,是不是你對她施了蠱術?”眾僧聞言幡然醒悟,苗疆蠱術一向奇詭莫測,陳清玄更是無出其右。慧燈師太此舉委實匪夷所思,陳清玄對她施了蠱術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釋。


  慧燈默默然不語,陳清玄旋即大笑道:“慧燈師太,你何不親自為他們解惑?”慧燈臉上依舊不見波瀾,隻是微弱難察地皺了皺眉,瞬間又風平浪靜。她淡淡道:“自從離開蓬萊登陸中土,暌違四十載,甚是思念家鄉。”


  福靈、慧正等人頓覺一個晴天霹靂,震驚地無法言語,久久失神之後,不由露出一抹苦笑。答案已然明顯不過,慧燈自承蓬萊出身,那麽她自然是臥底中土的蓬萊奸細,她是囚龍寺中藏得最深的一根刺。


  周圍與聞的普通僧眾或許不知就裏,但瞧著這情形也隱約猜到慧燈師太非受蠱術所製,她同這惡魔竟是一丘之貉,紛紛恍惚,似覺這隻是老天爺開的一個玩笑,這個真相著實讓人難以接受。


  慧正雙眼流露悲色,低低頌了一聲佛號,道:“師妹,你入庵已有三十年了吧。”語氣毫無慍怒,隻是蘊含一絲失意,慧燈抬頭望了一眼方丈師兄,眸子微微顫動,卻不知如何開口。慧正繼續道:“你久沐佛法,應該知道我佛弟子皈依佛門,一向是不問出身問佛緣。”


  慧燈豈能不明白慧正的意思,師兄還是那個悲天憫人的師兄,隻要她放下屠刀,前塵往事自然一筆勾銷。遁入空門,便是與佛有緣,任你是大奸大惡之徒,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慧燈輕輕搖頭歎道:“這一切都是假的。”


  慧正雙手合十道:“言妄顯諸真,妄真同二妄,猶非真非真,雲何見所見。你所言的假並非是假,你所言的真也不一定是真。你曾十年行俠仗義,那些受害者的感激可是假?你為情所困,心中的那個人可是假?你沐浴佛法三十載,內心的平靜可是假?”


  麵對慧正一連串的質問,慧燈隻覺句句棒喝,狠狠敲在她的心弦上。她在中土生活近四十年,從妙齡少女到平凡老尼,有過快意恩仇,有過相思入骨,她曾沉溺七情六欲,也曾從佛經中找到內心的寧靜,這一切是她鮮活的一生。


  她知道師兄希望自己能夠一直都是白雲庵的首座,可她一旦暴露了身份,還能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嗎?當蓬萊決定讓陳清玄啟用她這枚棋子的時候,她就知道將要麵對一個異常艱難的處境。李慕華或者慧燈都是虛假的,蓬萊族人才是她身份的真相。


  慧正勸道:“師妹,大錯還未鑄成,你還是放手吧。”慧燈不知所措喚道:“方丈師兄……”她猶疑一番之後,握刀緊靠,宋文卿頓覺刀鋒寒意侵入肌膚,頓時產生一陣顫栗。慧燈堅定道:“我差點被師兄說動,可是你本不應該提到他的。”


  慧正驚疑不定,“他”是李慕華愛慕之人,最終卻未修成正果,他本想用“他”勾起慧燈對中土的感情,誰知竟似適得其反。慧燈冷淡道:“若非中土那些人謠言中傷他,他何必背負惡名四處顛沛,又何必顧忌惡名誤我而離開我,我們愛而不得,全是因為中土人的卑劣。”


  慧正啞口無言,陳清玄拍掌笑道:“慧燈師太說得好!中土藏汙納垢,何須憐憫!”慧燈握刀再靠,宋文卿脖頸一陣刺痛,鮮血染紅刀鋒,她漠然道:“我族忌憚的不過師伯、師兄兩人,隻要您們就地自戕,我保證放過師叔和全寺弟子。陳長老,你認為如何?”


  陳清玄雖然不喜她自作主張,但若真能要挾福靈和慧正自戕,他自然樂見其成。宋文卿和其他僧眾是生是死,對蓬萊大業毫無威脅,暫且答應倒也無妨。至於大須彌陣的羅漢,若也以宋文卿要挾,隻怕籌碼份量不夠,況且他自有手段鏟除他們。


  於是,陳清玄點頭同意道:“他們於我無礙,放了他們也沒什麽關係,隻要你們一死,我自會驅散寺外毒物。”宋文卿聞言視死如歸道:“師兄,生又何嚐生?死又何嚐死?你們無需管我!”


  福靈、慧正瞧著這位禪宗最具天賦的弟子,心中猶疑不已。他們若真能以死換得全寺安全,倒也值得,唯恐到時候沒了他們兩人,一旦蓬萊反悔,囚龍寺豈不要遭滅頂之災?慧燈咬牙將刀鋒再送,冷冷道:“您們沒有太多時間考慮。”鮮血流溢,宋文卿皺眉悶哼一聲。


  “慕華!”忽然一道別扭喑啞的聲音傳出,此時此刻顯得異常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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