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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金剛怒目 菩薩低眉

  當九幽山被腥風血雨籠罩,千裏之外的靈鷲峰亦是一片陰霾。寺內近千香客躲在大雄寶殿裏擔驚受怕,大殿四周靜悄悄的,殿內守衛的女尼也靜默不語,安靜意味著未知,未知是恐懼的來源,一旦他們的心理承受能力到達極限,亂象將自寺中起。


  囚龍寺外,烏泱泱的毒物前赴後繼衝擊陣法的屏障,混亂中最為詭異的是,毒物之間殘酷的廝殺竟愈演愈烈,屍體鋪在地麵上厚厚一層。若是有南疆苗人在場,對這樣的場景必定再熟悉不過。


  除了極為罕見的天生靈蠱,苗人往往將多種毒蟲密封在甕缸裏,通過廝殺培養蠱蟲。恰如此類情形,以整個靈鷲峰為甕缸,令億萬毒蟲在其中廝殺,進而培養出蠱蟲,這樣的手筆當真驚世駭俗。


  大須彌陣是囚龍寺的根基,十八羅漢,久坐枯禪,個個是禪宗高僧,可是為了維持陣法圓融無瑕,他們必須靜禪心,棄旁騖,將精氣神盡皆交付於大陣。寺外的毒物一旦發威,不說靈鷲峰首當其衝,就連五台山也將化為一片白地。十八羅漢深知其害,已然無暇他顧,可敵人卻還遠遠沒有出手。


  達摩院、降魔院、白馬院和金台院四院首座率院中弟子下山,尋找驅使毒蠱之人,戒律院首座慧行便擔起守衛寺中安全的重任,尤其戒備蓬萊於降魔塔故技重施。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最不願見的事還是發生了,塔中被囚六凶竟然再脫樊籠。


  慧行不確定是否是陳清玄所為,看到“無血不歡”蕭銅山一出塔便殺了近旁阻攔的僧人,他滿心悲痛憂急,立刻疾奔上去阻止,無心思及其他。蕭銅山是有名的魔凶,慧行聯合一眾武僧,方才勉強擋住他的身影。


  隨著“狂刀”雷霆、“鬼影勾魂”元瀚、“瘋僧”慧能、“食人魔”楊定克、“幽冥子”虛太常陸續出塔,將僧眾的包圍迅速衝得支離破碎。六凶出手凶殘無顧忌,僧人傷亡即刻飆升,慧行的心霎那沉到穀底。


  六凶,有僧有道有俗,皆背負著累累血案,人人談虎色變,對於他們可怖的實力和秉性,囚龍寺深有體會。當年囚龍寺立誓發下宏願,以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決心,付出慘痛代價方將魔頭鎮壓於降魔塔。


  上回陳清玄縱放魔頭,若非大須彌陣有降龍伏虎之力,隻怕囚龍寺的藩籬是擋不住他們的。即便如此,當日“失魂人”斷天涯還是逃下靈鷲峰,不得已由張元宗去追拿。六凶凶猛,老而彌堅的慧行恍然間蒼老的許多,這一回該如何是好?


  慧行召集附近守衛的僧人,皆以齊眉棍為武器,棍聲呼嘯,拚命阻攔六大魔凶。與此同時,魔凶脫逃的消息迅速向四方擴散,越來越過的僧人提棍向這邊趕來,使戒刀、月牙鏟的個僧人較少。慧行忽然警醒,趕忙吩咐將降魔塔閉門掛鎖,助六凶脫困之人或許還在塔中。


  禪宗棍法,單人舞之有勇猛裂石之威,多人舞之有延綿成陣之妙。這些棍僧出手頗具威勢,舞棍呼呼生風,靈活迅猛,配合施展,威力倍增。六凶怪聲大嘯幾聲,縱身如蛟龍入海,麵對奔襲而至的棍影夷然不懼。他們雖手無寸鐵,但是修為依舊深厚,手段依舊凶悍。


  寺中弟子哪裏是六凶的敵手,他們或掌或拳,或爪或指,攻勢霸道非常,僧眾合圍之勢逐漸潰散,正麵抵擋者,非死即傷。慧行舞棍截住慧能的去路,施展的是禪宗鎮山棍法,招招有勢,勢勢有法,竟一舉擋住了瘋僧。


  戒律院的職責是維護清規戒律,懲處破戒弟子的刑罰便是棍刑,因此戒律院弟子在棍法方麵獨占鼇頭,而作為戒律院首座的慧行私下裏有“鎮寺之棍”的別號。他舞棍對敵,纏如打蛇上棍,挑如氣衝雲霄,壓如山嶽傾覆,掃如颶風過境,行雲流水,精妙威力兼得。


  慧能出自五台山七十二寺,天資本極高卻走了邪路,時常發瘋,發瘋便要死人。他因雙手空空,一時竟被慧行逼入下風,心中圭怒之意大盛,騰挪之間劈手奪了一僧人的齊眉棍,將其舞得瘋癲潑混,一時扳回劣勢,反而逼得慧行束手束腳。


  其餘僧人的處境也頗為凶險,一來他們素來謹遵殺戒,不似六凶那般出手狠毒,除魔手段因而大打折扣,二來六凶的實力委實強橫,實在囚龍寺院庵首座之上,普通弟子與其差距極大。若非僧人眾多無畏,隻怕他們早就殺出囚龍寺。


  蕭銅山掌法凶猛,出手異常殘忍,方才被斷一指恍若無事,元瀚身法奇詭,爪功狠厲,扣鎖裂骨手到擒來,楊定克橫練大成,身軀仿佛鋼筋鐵骨一般,齊眉棍難傷其毫發,虛太常劍指淩厲,鐵畫銀鉤,最善斷人經脈,元瀚手雖無刀,但掌刀劈斬同樣威猛,刀出魂斷。


  囚龍寺一方完全陷入惡劣的危境之中,僧人傷殘殆亡的數量急劇增加,慧行隻得著急無用。降魔塔近旁的石棚中盤坐著十八羅漢之一的老僧,他垂目結印,亦是無奈徒然悲憫。若有大須彌陣施威,哪能由著這些魔頭逞凶欲為,可是此刻十八羅漢輕易不能擅動。


  這邊僧眾視死如歸以身阻魔,那邊降魔塔的大門驟然被巨力轟開,陳清玄頂著純淨笑容施施然踱步出來。他悠然自得地立於塔下,欣賞著麵前一團混戰,絲毫沒有參戰或離開的意思。僧眾和六凶皆注意到他,可是卻無暇顧及,而石棚的老僧卻是怒睜雙眼,心中警兆忽現。


  若隻是六凶為禍,在十八羅漢這等高僧的眼裏,為了寺中香客的安危,他們會選擇繼續阻擋毒物,出家人為眾生犧牲一些亦無妨。可是當陳清玄毫不遮掩地釋放出強大的氣息,暴露自己的存在,令十八羅漢感受到莫名的可怖的危機。


  禪宗講究萬法皆空,一切都是夢幻泡影,無形無相,紅顏即白骨。禪宗大德覺悟到高深境界,觀人觀物皆能直指本相。十八羅漢就是這樣的大德,他們借助大須彌陣更是達到了一種玄奧的境界,能夠感應到冥冥中虛無的軌跡。


  囚龍寺有兩大最強底蘊,一是大須彌陣,二是聖僧福靈,陳清玄的目標就是福靈。大須彌陣被高僧們的慈悲所困,陳清玄對寺中旁人又無半分顧忌,他堂而皇之顯露形跡,是為了等待他此行唯一的敵人福靈。可是他沒想到正因他的出現,十八羅漢的慈悲漸漸發生了改變。


  外有毒物攻寺之危,內有六凶逞惡之患,十八羅漢還能以舍身飼虎的精神忍受折損,可是獨獨陳清玄讓他們捕捉到一絲大恐懼。那隻是一個笑容可掬的年輕人,可在他們潛意識卻認定他是個可怕的大惡魔。


  他們還不清楚這個天真的年輕人要幹什麽,即使他們佛法精深,看透紅塵,但他們依舊是人,在有些方麵同普通人殊無二致,因此他們如寺中香客一般,未知的才是大恐懼。於是禪坐靈鷲峰各處的十八位老僧,在此刻甘冒大險下了一個決定。


  陳清玄的笑容忽然微微一僵,眼眸純淨的光霎時被黑浪淹沒,袖中的一對銀劍倏然滑出袖口。他緊緊握住劍柄,靜若處子,劍尖好似泛著璀璨的星光。他專注地盯著前方石棚中枯坐的老僧,瞧著他慢慢挺直身軀,仿佛整個靈鷲峰也隨之挺直,然後他輕飄飄推出一掌,渾似大雄寶殿佛像的無畏手印。


  這一掌沒有帶起一絲掌風,亦無半分凝聚的掌勢。老僧與陳清玄相隔十丈,之間是一片寂滅無息。這一掌普普通通猶似向人招手,又似尊者拈花而立。陳清玄當然不會天真地以為老僧這一掌是戲耍於他,他突地心頭一凜,銀劍刹那動若雷霆。


  銀劍交叉斬出,爆出最狂烈的劍氣,浩浩蕩蕩,兩劍之間形成相生相激之勢,劍威持續飆升。陳清玄一出劍便是他的最強之劍,由此可見他對這一掌的重視。劍威籠罩四野,戰鬥激烈的六凶及僧人皆心生寒意,感覺劍鋒臨身。


  陳清玄劍斬麵前寂靜的虛空,恍似真地斬到什麽實物,銀劍微微顫動,劍下的空氣猛然爆裂,他緊緊握住他的劍。氣浪壯闊,四向狂湧,虛空凝聚的力量好似在一瞬間達到極限,終是承受不住,對周遭導致極具破壞性的毀滅。


  一掌一劍的碰撞,威力可怖,地上煙塵四起,產生了一個直徑三丈的圓坑。陳清玄不由自主退後半步,麵色冷冷地盯著遠處的老僧,眸中殺意凜然。老僧挺直的身軀緩緩彎下,嘴角溢出一絲紅意,石棚出現一道指寬的裂痕。


  陳清玄與大須彌陣的較量,於電石火光之間方起乍止,看似囚龍寺大陣落了下風,但是隻有他本人清楚,那寂滅一掌當真名不虛傳,他並非全身而退。他先前暴露行跡並非對大須彌陣毫無顧忌,而是他認定禪宗的慈悲會讓他們不敢擅自出手。


  禪宗自然是慈悲的,十八羅漢一擊即退,不會再向陳清玄出第二掌。方才那一掌已經令大陣的防禦鬆懈,幾息之間不知有多少毒物趁隙湧入寺內。老僧枯瘦灰敗的臉上布滿苦愁,這一掌不知要令多少人為之付出代價。


  十八羅漢已知陳清玄非能簡單勝之,他們便不會再向他出手,否則毒物攻占囚龍寺,將有滅寺之危。陳清玄也不會主動挑釁大須彌陣,他並非畏懼大陣,而是他的對手是福靈,他必須要保留實力。


  新一批毒物攻入寺中,對僧眾來說又是一輪艱難的苦戰。與此同時,六凶的肆意橫行,上演著一幕幕生死悲劇。陳清玄雖然束手在側,但十八羅漢覺得最令人不安的還是這個可疑且可怕的年輕人。群敵虎視,新敗方過,十八羅漢竟又做了一個出乎陳清玄預料的決定。


  老僧複又挺身抬頭,顯露莊嚴法相,手中結降魔印,向著混戰中的六凶一一拂去,狂瀾乍起,挾帶幾分除魔的殺意,低眉菩薩也有金剛怒目的時候。老僧瞬間又收回手印,閉目不再理會外界事,隻見他臉上的皺紋又加深了幾分。


  六凶個個雖是罕見的高手,但較之陳清玄相差甚遠,因此麵對大須彌陣的攻擊,他們根本抵擋不住。隻見六人慌忙出招迎擊,恍覺降魔印從天穹飛下,直接打進他們軀殼,隨即渾身巨震,齊齊狂吐鮮血,實力隨之一落千丈,場中局勢即刻逆轉。


  十八羅漢先前因一掌之故,不知放進多少毒物,後果可想而知,沒曾想他們會再次出招,頗有壯士斷腕的豪氣。他們是慈悲的高僧,卻也有金剛伏魔的果決。在他們看來,陳清玄所圖絕非普通僧人的性命,而僧眾亡於毒物畢竟不如六凶迅猛且多。


  六凶此時悔青了腸子,本打算趁著囚龍寺大亂殺僧以泄私憤,逃走的目的反而不是那麽迫切,而且他們也太低估大須彌陣的可怕。上回脫身降魔塔,十八羅漢未起殺心,隻想著困住他們,因而未能展現大陣真正的實力,結果令斷天涯有機會逃出囚龍寺。可這一回,靈鷲峰情勢危急,連羅漢們都施了殺招,他們可謂在劫難逃。


  按照禪宗教義,即便是天魔,亦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因此出家人戒殺生。慧行明白十八羅漢違背禪宗教義的良苦用心,隨即下令在場僧眾除魔衛道。他心中默默誦了一聲佛號,趁著慧能重傷難支之際,齊眉棍挾裂石之威狠狠擊中其檀中穴,隨即胸骨盡碎,一命嗚呼。


  陳清玄冷眼瞧著六凶瀕臨死地,雷霆、慧能、楊定克、虛太常四人先後死於棍下,獨剩蕭銅山和元瀚苦苦支撐。前者是僅次於斷天涯的大凶,而後者身法詭譎,最後兩人硬是拚命突破重圍,向遠處踉蹌逃去。


  自始至終,陳清玄都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按理活著的六凶應能為其擋住一些麻煩,可他竟無動於衷。因為他察覺到北麵遠遠有三道氣息向這邊極速奔近,其中有一道氣息尤其強大,令他亦不敢掉以輕心。


  須臾之後,福靈、宋文卿和慧燈陸續奔至降魔塔。福靈先一步踏風而行,慧燈帶著宋文卿綴在後麵。三人望著塔前慘烈的場景,血水浸濕土壤,傷者呻吟不絕,不由口誦佛號,悲色上湧。慧行帶著殘存的僧人上前見禮,心中大定。


  陳清玄雖對福靈其人已有耳聞,今日卻還是第一次得見,即便事先得知,卻依舊難免驚詫他竟是個白衣勝雪的青年和尚,哪裏像禪宗的老祖宗。他身外恍見淡淡的金輝,他所處之地仿佛天光也盛了一分,他如是行走在人世間的佛子,看透一切紅塵諸相,即使麵對一地血腥,他亦是悲而不傷。


  宋文卿雖是囚龍寺佛學修為第一人,但畢竟不如近百歲的福靈那般經過歲月曆練開悟,不免對僧眾的傷亡充滿悲憫,默默誦經超度。他堪破情關之後,正式剃度出家,始一成為禪宗弟子,便被授“玉佛”尊號,可不知為何他堅持沿用俗世之名,一直沒有法號。


  陳清玄知曉宋文卿是血祭人選,也是少有幾個未受五行周天劍陣庇護的人之一,但他僅是隨意瞟了一眼宋文卿和他身旁的老尼,似是完全沒有出手擒拿的意思,接著他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福靈身上。


  福靈淡淡地望著他,眸中風雲幾番變化,然後微嘲道:“時代不同了,真是後生可畏,我們這些老家夥算是白活了。”福靈言語頗有俗世之氣,倒不似世人想象中的高僧那般,句句含禪,字字珠璣。


  陳清玄展顏露出純淨的笑容,像個單純的孩子一樣,認真道:“是否真如聖僧所言,還需比過才知。”眾僧聞言皆是一驚,雖然他們認定陳清玄是個遠超自己的高手,但難以接受他與自家老祖宗相提並論,隻覺他出言有些狂悖。


  福靈聽出他言中的躍躍欲試,並不急於同他動手,聲音平緩道:“聽聞你擅長蠱術,想必這萬毒攻山是出自你的手筆。”陳清玄安之若素,微笑道:“聖僧雖久不履紅塵,卻還是這麽明察秋毫。”


  福靈緩緩歎了一口氣,皺眉道:“萬毒攻山毀不了本寺根基,你也不該放出六凶,平白傷害這麽多無辜性命。你的目標是我,你邀戰,我應戰,何必弄出這般大的動靜?”陳清玄似笑非笑道:“貴寺水深,我總要扔幾塊石頭,探探深淺。”


  福靈哦了一聲,問道:“不知你探得如何?”陳清玄淡笑道:“貴寺果然水深,但幸好我也不是一塊小石頭。”話音未落,福靈驟然揮掌擊向右前方三尺外的虛空,隨之一絲微弱難察的異響在他掌下傳出。


  無影蠱出師不利,竟一個回合便被福靈揮掌擊殺,陳清玄麵色如常,心中卻暗忖囚龍寺的老和尚果然不是善茬。他也不再虛應客套,心念微微一動,率先飛出三隻無堅不摧的金線蠱打頭陣,化作道道金色的流影,然後又從袖中竄出兩隻六翅蠱,一展翅便不見了蹤跡。


  傳奇靈蠱無影蠱提早陣亡,陳清玄一出手又是五隻靈蠱,對豢養蠱蟲的人來說可謂相當豪奢。福靈僧衣不動,渾身金光由淡變濃,一派寶相莊嚴,好似佛陀降世。金線蠱還未到達,那兩隻以速度見長的六翅蠱被金光所擋,頓時顯露了身影。


  福靈神態尋常,繼而雙掌齊出,各向一隻六翅蠱按下,六翅蠱即刻被鎖在掌勢之中,撲棱翅膀苦力掙紮,怎麽飛不出福靈的手掌心。福靈微微向前送掌,掌中勁氣噴薄,六翅蠱霎時化為肉泥掉落在地。這時金線蠱激射而至,福靈如法炮製,輕描淡寫將之一一化為塵土。


  陳清玄毫不痛惜靈蠱的損失,隨即陸續驅使了十幾隻靈蠱向福靈進攻。他是吞靈蠱之主,在苗人眼中如同蠱神,天下萬蠱皆能為他驅策,今日折損的靈蠱,他日自然能夠補上。實際上他對靈蠱的生死很是淡漠,否則他一開始以吞靈蠱對敵,哪裏用得著拿這些靈蠱試探。


  福靈修禪宗護身真氣大成,渾身顯現金光氣象,恍似鑄就羅漢金身,當是萬邪不侵。這些靈蠱雖然詭異莫測,但是根本近不了他的身,為防靈蠱再傷害其他僧人,福靈隻得忍心痛下殺手。


  這時撲來一隻半寸左右的靈蠱,狀似蜂鳥,喙長羽彩,隻是喙下掛著一個鼓鼓的小囊。它飛到福靈的近前,張嘴噴出一團緋紅色的霧氣,喙下的小囊迅速幹癟,然後這隻蜂鳥狀的靈蠱便落地而死。


  以生命為代價的這一口霧氣,顯而易見是巨毒無比。福靈臉色微微一變,身影倏然向後飄出一步,不過他臨時捫心一想,若任由這毒霧散入空中,不知會引起什麽可怕的後果。他的身影戛然而止,毅然伸出雙掌,將那團已經擴散道茶碗大的紅霧夾在其中。


  雙掌之間湧出兩道無形的力量,逼壓著那團紅霧盤旋翻滾,硬是沒有流瀉出一絲一毫。毒霧漸漸縮小凝聚成一滴緋紅毒液,滴入腳下的土壤,丈內的綠草瞬間變得黑枯,一切生機俱是斷絕。


  福靈此舉看似輕易,實則凶險至極。若是選擇避開毒霧,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但是要將毒霧化為毒液,需要登峰造極的修為,而要想毒霧不偏移流散,避免手掌沾之中毒,那麽對於掌勢和真氣的控製必須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福靈顯然是兩者兼備,到了隨心所欲的境界。


  陳清玄不再驅使靈蠱攻擊,福靈的實力他已有所得,既有力量的雄闊,也有招式的精微,真是聞名不如見麵。高,是高山仰止,深,是深不可測。他終是撕下天真無邪的假麵,神情沉靜冷厲,雙眸黑浪翻湧,忽然咧嘴邪笑,渾似黑暗中爬出的妖魔。


  福靈頓覺陳清玄身上有什麽東西蘇醒過來,他心中微微一悸,然後開口道:“慧行,你即刻帶著大家去驅除寺中毒物,務必保護香客的安全。”慧行明白福靈的護佑之意,也知自己左右不了此局,隨即率領眾僧離去。


  福靈轉首又對著宋文卿和慧燈,淡淡道:“你們也去吧。”慧燈默然接受,單掌施了一禮,欲帶著宋文卿離去,哪知宋文卿卻搖頭輕笑道:“寺中哪還有比待在師兄身邊更安全的地方,我不走。”


  福靈知道他說的是玩笑話,也不強求於他,欲再勸慧燈離去,慧燈平靜道:“方丈師兄命我保護師叔,小師叔在哪我便在哪。”福靈忍不住會心一笑,禪宗勸世人放下執著,未曾想出家人卻一個比一個執拗,遂不再相勸。


  福靈終於看到了令他感到不安的東西,在陳清玄的肩頭上,黑白兩蠱抱尾結合,化為混沌的灰,若非聚目察看,隻怕發現不了他灰衣上的吞靈蠱。福靈立馬雙掌合十,意守日月,默念《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上的經文,禪心愈加堅定。


  《般若心經》曆來隻能由掌門修行,但是以福靈尊崇的身份自然不受其限,他於心經上的修行自然不同尋常。福靈聽聞吞靈蠱的厲害,遂以心經經文鎮壓六識,即刻遁入禪境,五蘊皆空,不受天魔侵擾。


  陳清玄了解禪宗修禪,精神意誌一向為江湖稱道,他也想知道囚龍寺最厲害的福靈是否能夠穩坐禪境,抵住他的吞靈蠱。隻見他肩上的吞靈蠱微微扭動,忽然張口寂寂,然而吞靈之音已然在寂靜深處響起。


  吞靈之音是大音希聲,是大道本源,是這世間唯一的初音。福靈隻覺一種縹緲的氣息包裹著自己,正從每一寸肌膚滲透進他的意識。他竭力抵擋這種氣息的侵入,默誦心經甚至變成誦經出聲,每一聲如同鼓錘敲在他的心上,然而他的禪境開始崩塌。


  陳清玄難掩驚詫之意,除了木青龍和雪鴻這兩位震古爍今的劍道大家,還無人能夠在吞靈之音中支撐片刻,那兩個棘手的人物就由地長老去多多費心。福靈能夠坐守禪境而不喪失本性,可見他近百年的修禪已到了通玄的境界。


  可是吞靈蠱仿佛是一種天地大道的產物,在精神領域有著絕對的支配權,幾乎無與爭鋒。福靈堅持片刻後便看到頭頂之上漸漸逼近一張虛無縹緲的臉,占據了整個蒼穹,耳畔隨之響起一道聲音。


  福靈聚目看清那張臉,依稀感覺那是一張佛陀的麵孔。佛陀的神態變幻莫測,一會兒皺眉垂目,苦大仇深的模樣,一會兒神態安詳,清淨不受紅塵沾染,一會兒滿臉怒容,似要降服天魔。諸相走馬觀花一一變幻,令他心生惶惑。


  福靈聽見佛陀晨鍾暮鼓一般的聲音,訓斥他言行無狀,不符禪宗弟子的身份,訓斥他雙手沾滿鮮血,沒有好生之德,訓斥他毀壞塔林,沒有敬佛之心。福靈聞之,條條皆是大罪,滿腔慚愧悔恨,渾身汗出如漿,恨不得立馬以死謝罪。


  陳清玄臉上露出一抹傲然的笑意,禪宗的老和尚終究不敵吞靈之音。若是此時上演一場自戕的戲碼,那定是精彩至極。福靈兀自僵立當場,臉上神色煞是怪異,他渾身金光驟然大盛,然後緩緩舉起右掌,掌中凝聚一團真氣,竟是要震碎自己的天靈蓋。


  囚龍寺掌門慧正帶著一群僧人趕至,他不放心福靈和宋文卿的安危。瞧見福靈詭異的模樣,他也顧不上詢問內情,欲要出手阻止。宋文卿也無暇顧及他們,他當然知道師兄深陷危境,徑直抱神守心,開口吟道:“南麽三曼多勃馱喃,惡揭娜曳,莎訶。”


  入三昧定真言,梵音渺渺,如淨瓶甘露,滌蕩汙穢,身歸清淨法。宋文卿未曾習武,於是修習一自保法門,正是神妙無雙的清心法咒。他久沐佛法,深研佛經,於真言修行較魚清池深厚許多。


  此道真言經他一遍遍吟唱,仿佛漫天諸佛降臨,齊齊吐露無上妙音,鎮壓人心的魔障。福靈瞬間複得幾分清明,雖未完全恢複意識,但也停止了自戕的動作。陳清玄眸中戾色一閃而逝,聚神動念,吞靈之音橫跨虛空,無往不利。


  宋文卿陡覺萬劍穿身,口中吟唱中道而止,他當機立斷,寧神遁入禪境,然而禪境卻迅速被瓦解。他的心神驟然受損,張口噴出一口鮮血,同時福靈那幾分清明又被湮滅。若非吞靈蠱主要是困住福靈,隻能以餘威攻擊,宋文卿焉能還有命在?

  慧正瞧著福靈和宋文卿同時臨危,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隻聽宋文卿猛然喝道:“快布青蓮法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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