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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赤霄豪情 一杯風雪

  山麓某處有座野亭,兩個昆侖道士正在亭中休憩閑話。其中那位年少者略帶恭維的口吻道:“燕師兄方才好生威風,若不是你言語如刀,逼得天山那幫龜孫子無路可退,隻怕他們還要繼續龜縮不出。”


  燕師兄隱藏不住誌滿意得的情緒,又端起架子道:“天山雖徒有虛名,但也重虛名,隻要在言語上拿住他們,我瞧他們還如何好意思推脫。”年少者興衝衝道:“小弟也覺得大快人心呢!瞧著他們個個氣得怒發衝冠,卻沒一個敢出手的,真是孬種!”


  燕師兄怡然自得道:“這回連累馮師弟一同奔波,為兄還真有些過意不去,不過總算沒有辜負掌門真人所托,也算如釋重負了。”馮師弟趕忙感激道:“師兄見外了。掌門真人看重師兄,委以重任,若不是師兄關照小弟,小弟也得不到這次為本門效力的機會。”


  這時候野亭北側山路上傳來人聲,隻見一行五人向這邊疾行而來,行至近前,半圍野亭,人人劍拔弩張。燕馮兩個道士霍然起身,背脊繃緊,並肩而站,昂然麵對來人。燕師兄按下心中憂慮,輕慢道:“吳前輩此來是為我們師兄弟送行的嗎?”


  當首的吳連城眼中戾氣難藏,冷聲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牛鼻子,敢來天山大放厥詞。掌門有容人之量,不屑與你們計較,但是天山豈容你們放肆?”天山諸人一想到昆侖臭道士狂悖無禮,言行間對本門多加侮辱,恨不得立馬劍殺兩人以泄憤。


  燕師兄眼中驚慌之色一閃而逝,挑眉譏諷道:“看來吳前輩不僅要以大欺小,還想以多欺少,果然有大派風範。”他故意反話正說,正是正派人士慣用的酸腐含蓄,若是市井無賴,皆是一言不合便動手的作風,聽道士所言如隔靴搔癢罷了。


  不過,吳連城卻免不了臉皮微微一熱,然而他也不是什麽善茬兒,狠狠道:“天山業已接了約戰的帖子,最終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還管他什麽狗屁風範?今日殺了你們,正好拉開此戰的序幕。”這樣混不吝的話出自一個天山前輩之口,確實有些失了風度。


  不怕功夫高的,就怕不講理的,昆侖道士不由臉色微變。人隨劍性,天山上那些人修的是機變殺伐,所以性子或多或少有些肆意。當時若不是天山掌門波瀾不驚,門人不敢逾越造次,隻怕兩人早就被亂劍砍死。


  兩人想來天山掌門重顏麵,有驚無險地完成任務,沒曾想掌門之下卻有人另尋麻煩。燕師兄心憂此回不能善罷甘休,苦思脫身之計,硬撐道:“吳前輩可得了貴派掌門之令?兩國交戰還不斬來使,吳前輩此舉隻怕會引起江湖同道的非議。”


  吳連城譏笑道:“真是黔驢技窮,又耍嘴皮子功夫。你以為我還會在意你們死前說些什麽嗎?”然後他眉宇間厲色上湧,森冷道:“殺了他們。”他身旁四位天山弟子得令紛紛出劍,劍光交織,破空斬向野亭中的兩人。


  昆侖道士沒想到天山前輩竟如此不按套路,說動手就動手,兩人在時機和氣勢上已然落了下風。天山弟子劍法出眾,招式精妙,配合相當默契,燕馮兩人隻得拔劍迎敵,借助野亭之便,勉強擋下四人淩厲的進攻,可這並不是長久之計。


  兩人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昆侖劍法的浩然之氣零落不堪。若隻是天山弟子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可是吳連城還在一旁虎視眈眈,絕頂的智慧在絕對的力量麵前是不堪一擊的,何況還隻是那點兒小聰明。兩人焦急拖延不了多久,而有人卻還嫌圍殺拖遝。


  吳連城戾氣乍放,疾奔向野亭,手中長劍倏然刺出,在這一刻野亭、人影、山色都仿佛消失了,隻有出劍的軌跡是清晰的。長劍巧妙地穿過天山弟子的劍圍,直搗黃龍,刺向燕師兄手中劍最凝滯之處。


  燕師兄直麵受劍心中一悸,慌忙轉變身法躲避天山弟子的長劍,同時撤劍橫擋在胸前。馮師弟餘光掃見燕師兄身處險境,陡生幾分狠意,悍然逼開攻向自己的兩人,長劍斜斜飛刺,擋在吳連城的劍前。


  電石火光之間,吳連城的劍尖率先擊中馮師弟的劍脊,去勢不減,馮師弟的劍同燕師兄的劍頓時撞在一起,發出“錚然”的聲響。吳連城出招刁鑽,恰恰擊在劍身力量難以為繼的地方,燕馮兩人隻覺手中長劍大震,幾乎要脫手而落。


  天山弟子的劍趁機從四麵殺至,馮師弟一邊抓穩長劍一邊引劍回旋,頓時傳出四聲“叮嚀”,勉強擋下四劍。燕師兄處境卻更加糟糕,他要獨力抵擋吳連城的利劍。昆侖劍法大開大合,若是同境界還能以勢壓人,一旦弱了修為,又遇到天山劍法的機巧,真是吃虧不少。


  轉瞬間,吳連城便長劍沾血,傷了燕師兄三四處,雖是外傷卻痛楚難抑,令他出劍大打折扣。馮師弟也是顧此失彼,被天山弟子配合刺傷多處。兩人顧不得渾身疼痛,隻得浴血苦撐,心中苦悶不已,今日竟然要交代在此處。


  “住手!”野亭圍殺正酣,北側山路上陡然傳來一聲暴喝。天山弟子看清來者是大師兄褚飛星,出劍微微一滯,馮師弟頓覺好似窒息之後吸入一口空氣。吳連城眉頭微皺,但是手上的劍卻依舊如疾風驟雨一般,燕師兄登時險象環生,出劍極為艱難。


  褚飛星腳下輕點,急速掠向野亭,淩空拔劍斬在兩人之間。他出劍與吳連城有些不同,淩厲機變也有,但還攜帶了一股劍勢,好似天山之巔的風雪吹進野亭,凜然間劍華吞吐,強勢擋下吳連城的進攻。


  “還不住手!”褚飛星又是一聲厲喝,四位天山弟子難承其聲威,隻得撤劍後退,但仍舊圍住野亭的去路。吳連城卻心有不甘,眼中怒意宛然,又與褚飛星對了三招,但是依舊被死死壓製,最後隻得罷手息戰。


  褚飛星看也不看身後的道士,冷冷道:“你們走吧。”燕馮兩人算是在鬼門關走了一遭,聽聞褚飛星所言隻覺難以置信。褚飛星皺眉道:“還不走,難道真想死在天山嗎?”昆侖道士頓覺逃過一劫,一瘸一拐攙扶著離開野亭,在天山弟子殺人的目光中消失在山路盡頭。


  吳連城陰沉沉道:“飛星,你這是要幹什麽?”褚飛星猛然喝道:“我倒想問問,師叔你到底想要幹什麽?”那四位天山弟子隻覺大師兄身上一股威勢碾壓過來,不由心中一怯,漸漸生出幾分後悔之意。


  受弟子輩如此喝問,吳連城臉色極為難看,怒道:“褚飛星,你如此與我說話,眼裏還有沒有長幼尊卑!”褚飛星雙目鋒芒畢露,冷喝道:“那麽師叔你呢?不遵掌門之令,私自截殺昆侖弟子,到底有沒有將掌門放在眼裏!”


  吳連城氣得一縷胡須直顫,狠厲道:“兩個黃口小兒,如此侮辱天山,當殺!”褚飛星怒笑道:“師叔就如此想天山與昆侖不死不休嗎?我不得不懷疑殺害玄璣真人之子會不會是師叔所為!若真是如此,事情就好辦多了,隻要將師叔交出去,就能化解這次災厄。”


  天山諸人未曾想褚飛星竟說出這樣的話來,皆是一呆,吳連城厲聲道:“好你個褚飛星!你……”褚飛星截然打斷道:“我奉勸師叔即刻返回天山,不然若讓掌門有那麽丁點兒誤會,我想掌門絕絕對會毫不猶豫將‘真凶’交給昆侖。”


  吳連城氣得啞口無言,怒甩袍袖轉身便走。褚飛星淡淡掃了一眼四位戰戰兢兢的天山弟子,歎息道:“你們四人返回天山,自行去守正堂領罰。”四人如蒙大赦,趕忙出聲應承,然後灰溜溜地按原路折回。


  *****

  夜空雙月流韶,驅逐了夜色,山野小路上,三人夜行。月華灑下,他們的麵容纖毫畢現,風塵仆仆,正是張元宗、巫千雪和清鶴三人。時下,他們已經途徑西海,從天山南麓而入,直奔天山而去。


  昆侖約戰,駐紮西海,天山卻多方拖延,遲不應戰。張元宗猜測此番約戰,昆侖多半是一廂情願,重新考慮過後,最終決定舍棄昆侖,選擇從天山入手。連日趕路,三人已現倦色,清鶴忽道:“雖然離天山已然不遠,但是連夜上門隻怕多有不便。”


  就算是叩拜山門,也沒有選擇深夜這個時候的,容易被人當作賊子。張元宗關心地看了一眼巫千雪,然後道:“道長說的在理。天山還未出發,為時不晚,我們也不必急在一時,還是先找個地方落腳。”


  三人緩行,留意適合休息之所,行走江湖,幕天席地實屬正常。行了片刻,山道前方忽然出現一點光亮,三人存疑走近,原來前方路旁有一座野亭,亭中有一盞油燈,燈旁有兩個人正在夤夜手談。


  左側是一位緇衣老者,雪發銀髯,雖瘦削瞿爍,但身量卻顯得頗為魁梧,與生俱來一股豪邁之氣。右側是一位藍衫青年,麵目溫和,神情靜謐,正拈起一子,凝神思索。青年當真沉得住氣,久不落子,也不見煩躁之色。老者忽笑道:“遠客冒夜前來,寒玉還不起身迎接?”


  青年仿似夢中驚醒,聞音離座,舍了棋盤,提燈站在野亭前相候。不大會兒,兩人便見一個公子、一個姑娘和一個道士踏月而來。月華本就極亮,三人月下行來,形容又非俗,給人感覺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張元宗正要拱手拜謁,那老者忙一招手,熱絡道:“來來來,寒玉這一子半個時辰都未落下,隻怕會耽誤老夫休息,你們快來幫他支個招。”循著燈火和月光,可見野亭殘留著打鬥的痕跡,石柱上劍痕赫然在目。


  三人入亭,也不拘謹,向那棋盤落目,局勢膠著難解,雙方形勢皆很凶險,一子可大獲全勝,一子可一敗塗地。青年之所以遲遲不落子,也在情理之中,一著不慎便滿盤皆落索。巫千雪和清鶴棋力一般,自然不會班門弄斧,張元宗瞧了一會兒,隨意拈起一子落下。


  一子方落,頓時瓦解了老者的大片攻勢,青年讚道:“好棋!”老者卻讚道:“好人!”青年不解地望著老者,老者微笑道:“方才這局棋,你我皆可一子定勝負,這位公子能走出這一步,自然也想到了那一擊必殺的一步,卻故意隻瓦解險勢,放棄勝負,是為了尊老嗎?”


  青年微驚地望了一眼張元宗,觀其笑而不語的神情,便知老者所言不虛。老者又道:“寒玉,你的人生還很長,學習的東西還很多,當你做任何事都能遊刃有餘,又能萬事留一線的時候,你才是真正成熟了。”


  張元宗欲要再次拜謁,緇衣老者又適時製止了他,邀請道:“這位公子,如此良辰美景,何不坐下手談一局?”張元宗是個知情識趣之人,隨即應了老者的邀請。青年恭敬地移身讓出,又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讓張元宗坐在老者對麵的位置上。


  老者並未立刻同張元宗開局,而是頗有興致道:“月下手談,豈能無酒?寒玉,你速速去把我珍藏的秋露白取來,酒不來,局不開。”青年得令稱是,繼而投身遁入黑夜,他腳力極快,不大會兒便不見了身影,其輕身功夫在江湖上絕對排得上號。


  老者微笑道:“這位姑娘和這位小道長也請坐下吧。”巫千雪和清鶴頷首應禮,分別在空位上相對而坐。老者伸手調換棋盒,自嘲道:“老夫精力不濟,這局就讓我走個先手。”先前他與青年對弈時執的是黑子,那時規矩弈棋執白先行,這回他坦言要占了這個先機。


  張元宗含笑默讓,開始著手整理上一局的棋子,他們動作緩慢,並不著急整理完畢。老者如閑談一般,道:“我知道你是誰,也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麽,隻是此事有些難辦。”張元宗手中不停,淡笑道:“前輩洞察世事,在下卻不識尊顏,失禮得很。”


  老者哈哈大笑道:“張公子說笑了,老夫袁赤霄,剛才那位是我的二弟子殷寒玉。”張元宗暗道果然如此,連忙正色道:“原來前輩就是袁掌門,久聞大名,今日終於有幸得見。”巫千雪與清鶴也忙與之見禮,老者隻是隨意擺了擺手,好似不喜這些繁文縟節。


  袁赤霄忽問道:“你可見過老夫的小師叔?”張元宗不解地望著他,袁赤霄恍然笑道:“小師叔脫離天山久已,難怪你一時不知。”張元宗隨即恍然他言之的小師叔是誰,道:“我有幸得雪鴻前輩指點,受益良多。”


  袁赤霄嗟歎道:“你可知小師叔為何要脫離天山?”雪鴻當年脫離天山,無人知曉個中緣由,天山自此有令若門下弟子言出不當,便會被廢除武功,逐出門牆。這段公案一直懸而未決,也是天山的禁忌。


  張元宗驚疑天山掌門為何會突然對陌生人說起天山的秘辛,搖頭道:“在下不知。”袁赤霄盯著他失神好一會兒,有些頹然道:“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如張公子這般,年紀輕輕,不僅修為通玄,而且已得劍中三昧。”


  張元宗奇怪天山掌門談雪鴻怎麽又開始誇讚自己,謙遜道:“夏蟲語冰,不敢與前輩同。”袁赤霄暗自搖了搖頭,對其所言不敢苟同,道:“當年小師叔驚才絕豔,初入江湖便博得正道少年第一高手之名,後來又被推崇為正道魁首,對天山來說是近百年來最大的驚喜。”


  門派的發展歸根結底雖然在於整體門人的實力,但是往往一個天才能夠激發本門齊頭並進,壯大門派氣運,雪鴻當時在天山上下的眼中就是這樣的存在。張元宗沉吟道:“雪鴻前輩當時隻怕壓力很大,而你們想要的想必也不是他一枝獨秀。”


  袁赤霄眼眸一亮,有些激動道:“上至師叔伯,下至師兄弟,連剛入門的小弟子,都將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那時天山空前團結,人人陷入亢奮之中,聲勢力壓諸派,甚至同太一教也有競雄之勢。”


  激動過後,是曇花一現的悲涼,袁赤霄疲倦道:“所有人都在幻想,小師叔還未過而立之年,可保天山近五十年盛勢。所有人都在希望,他能率領本派更上層樓,第一個要打壓的便是昆侖。然而,當小師叔被師門從中原緊急召回,繼任掌門之位後,形勢卻並不如人意。”


  張元宗想起在火焰島上與己比劍的老人,他風雪盈袖,嗜劍淋漓,低眉淡淡道:“雪鴻前輩更像一個遊俠,並不適合做一個掌門。”袁赤霄心神一震,忍不住暢快大笑道:“是啊,整個天山都沒人比你一個外人看得透!”


  袁赤霄平靜心緒,繼續道:“小師叔是不是掌門都沒什麽兩樣,他生性自由,嗜武成性,常常要麽閉關個一年半載,要麽下山遊曆三五月,根本不管派內事務。這也就罷了,最大的分歧卻在劍道上。”


  “人最吝嗇的是時間,天山曆來的傳統是側重劍術,窮究劍法變化,一經修習,短時間內便有所成。當時小師叔卻主張弟子內外兼修,導致進境緩慢,漸漸引起師叔伯們強烈的反對。你想想,按照小師叔的方法,尋常人幾十年後方成高手,那時又有何意義?”


  張元宗一時不知該如何附和,最後道:“袁掌門所慮甚是,可是雪鴻前輩追求的是悟道的樂趣,卻沒想過如何以此博得聲名?”袁赤霄歎道:“小師叔要是想貪圖名利,自可在江湖上任意遨遊,他所在意的隻有武學奧秘。後來我們的矛盾越來越大,甚至發生了一場慘案。”


  張元宗眸光微動,明白袁赤霄接下來所說的才是這宗秘辛的關鍵。隻聽他平靜道:“分歧越來越大,爭執也愈發無情。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的師叔伯們,最終一錘定音,斷定小師叔根本不想壯大師門,實為叛徒,最後欲下毒囚禁,逼他退位。”


  三人聞言都是悚然一驚,這天山行事當真別具一格,竟然對自家掌門下此毒手。袁赤霄黯然道:“老夫當時是唯一參與此事的二代弟子,親眼看見小師叔識破危局,一怒之下殺光了所有的師叔伯,因我是弟子輩的身份,便饒了我一命。事後,他掛印而去,隱居後山。”


  亭中沉默良久,袁赤霄又望著張元宗道:“你可知老夫今夜為何要說起小師叔的往事?”張元宗真拿不準他的意圖,隻得搖頭不語。袁赤霄笑道:“當年我能同師叔伯一道威逼小師叔,可謂任意妄為,如今麵對昆侖的約戰,我卻瞻前顧後,不是因為我的那股勁頭兒沒了,而是我不想落入別人的圈套。”


  張元宗未曾想他竟是為了這個,問道:“袁掌門也覺得此事有蹊蹺?”袁赤霄須發一抖,含怒道:“不管玄璣的孩子是誰殺的,但絕不會是天山的人。這幕後布局之人隻想天山、昆侖兩派俱傷,雖然我也想同昆侖一戰,卻不想為他人作嫁衣裳。”


  張元宗忽幽歎道:“袁掌門如是想是武林之福,不過在下自東而來,途中發現有兩個道士死於荒野。”袁赤霄驚怔一瞬,便猜測出暴屍荒野的兩人是誰。張元宗又道:“兩人雖然受傷多處,但那致命的一擊薄如一線,好似清風刮過一般。”


  袁赤霄眉頭一沉,失神道:“引劍術。”張元宗神色如常道:“要麽是貴派有人不忿殺人,要麽是有人栽贓嫁禍。在下將引劍術歸還貴派之前,敝門之外絕無一人瞧過這門劍術。昆侖弟子臥野而亡,兩派的結隻會越來越亂。”


  袁赤霄暴怒難抑,猛然舉掌一拍石桌,臨時醒悟又急收內勁,掌力回卷消解了十之八九。見他如此這般也不見絲毫異樣,運用真氣可謂爐火純青,倒不像是如吳連城一流,隻在劍術上下功夫。


  即便如此,棋盤隨之一震,燈火無風搖曳,石桌上赫然浮現一個清晰的掌印。他暴跳如雷道:“要是讓我揪出這個偷偷摸摸的混蛋,定將他碎屍萬段!敢把天山當作棋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方才還覺袁赤霄身具淵渟嶽峙的掌門風範,現在看來竟是個脾氣暴躁的主。


  野亭再次陷入沉默,好在殷寒玉正好提酒折返,他恍似不見掌門之怒,依次為四人擺好酒杯。秋露白是產自青州的名酒,采集秋夜凝露釀造而成,產量極低,千金難求,難怪天山掌門會用它來招待遠客。


  殷寒玉隨侍在側,巫千雪、清鶴聲稱不勝酒力,僅以一杯為限,飲過之後,便欲觀棋。袁赤霄、張元宗兩人卻別是一番情形,左手執杯未飲,杯中一片寧靜,右手拈子欲落,棋盤縱橫分明。其餘人皆屏息靜氣,這是要開局了。


  兩人隔空相望,既不看棋盤線,也不看杯中酒。袁赤霄左手手臂曲如滿弓,勁氣蓄滿,陡然一顫,酒杯頓如離弦之箭從指間飛出。酒杯去勢雖快如流影,卻是淩空平行飛向張元宗,點滴未灑。


  若隻是接下一杯酒倒也算不得什麽難事,可張元宗瞧見那杯中酒並不寧靜,凝聚著一團劍意,正順著杯沿逆向極速奔流,如平靜海麵下的漩渦。那哪是酒水啊,分明是無數利劍在杯中盤旋。


  杯中劍與酒杯恰好處於一個和諧狀態,所以乍眼瞧著並沒什麽奇特之處。然而一旦張元宗伸手去接,酒杯隻要有絲毫的停滯,杯中劍的秩序就會即刻被打亂,瞬間便會化作狂暴的飛劍,脫離酒杯,斬向附近的一切,巫千雪、清鶴和殷寒玉皆是劍圍之內。


  袁赤霄不顯山不露水使出這麽一招,高明是高明,卻沒預留回旋的餘地,顯得頗有些魯莽。在他的酒杯飛出的下一瞬,張元宗手腕一轉,酒杯脫手飛了出去。與袁赤霄出手的情形不同,他的酒杯正逆向旋轉,劍意外放張狂,杯中酒水卻沉寂,不見丁點波瀾。


  兩杯酒在棋盤上方一觸即過,張元宗的劍意頓時將袁赤霄的劍意鎮壓。與此同時,此消彼長,張元宗的酒杯逆轉之力消耗,袁赤霄的酒杯受力開始順向旋轉,同杯中酒的轉勢相互抵消。最後,兩人伸手分別穩穩接住飛向自己的酒杯,一飲而盡。


  袁赤霄適時拈子彈出,恍然間化作一柄銀白長劍,穿過己方的三個星位,眼見著就要越過天元,卻依舊沒有落子的勢頭。這已不是喝酒下棋,而是一場別開生麵的較量。張元宗望著那顆飛馳的白子,雖隻是一子,卻覺身後帶著奔騰的風雪席卷向整個棋盤。


  白子來勢極其剛猛,蘊含的力量異常暴烈。若是應對的黑子與之勢均力敵,結果不外乎玉石俱焚,兩枚棋子齊齊碎裂。若是黑子去勢強過白子,那麽白子或許難逃化為齏粉的下場。這些皆不是張元宗願意看到的結果,他不願摧折劍客的劍心,也不輕辱劍客的傲骨。


  說時遲,那時快,隻見張元宗迅疾彈出手中黑子,去勢卻比白子弱了一籌。緊接著他駢指一敲棋盒,從中又飛出一枚黑子,在半空停頓之時,他順勢曲指彈走黑子。他接連彈出兩枚黑子,速度皆比白子較快,力度卻弱上一些。


  首先白子橫衝直撞,與第一枚黑子遇上,黑子不敵,倒飛回去,被張元宗伸指夾住。白子去勢減弱,接著與第二枚黑子相擊,此時兩者力量相差無幾,在半空中僵持片刻,然後各自飛退,落在己方中間的星位上。


  第一手到此方才為止,表麵上張元宗連用兩子,總覺得落了下風,但袁赤霄了然其中乾坤,以他豪直的性子,要他拉下臉來說兩人不分軒輊也是不能夠的。殷寒玉麵色平靜地上前為兩人斟酒,巫千雪和清鶴也是端坐凝視。


  袁赤霄執杯落目,秋露白純淨綿厚,如廣寒仙子的秋波,清冷中還帶了一絲溫柔。他忽然冷淡道:“令妹先是殺了我派十三位弟子,近來又出手廢了老夫的三弟子,你說這筆賬該如何去算?”


  話音未落,他陡然將杯中酒灑出,酒水似劍氣化龍,騰躍而出。這一招比方才那招直接多了,明明白白就是以酒凝劍。酒不僅沒在杯中,而且還化作利劍殺向張元宗,如果他應對不當,就會成為這一手的輸家。


  張元宗聞其所言,目光微微一動,然後嘴角掛笑,照葫蘆畫瓢,同樣將杯中酒灑出。這一手他追求的就是勢均力敵,兩道飛馳的酒水,被勁力包裹著,在半空中相撞。接下來並未出現酒雨四濺的場景,而是最終融合成一股酒水,接著在餘力的作用下,直直向上飛去,好似銀河倒掛。


  酒下兩人也未閑著,袁赤霄抓起一把白子信手灑出,竟飛出七八枚棋子,如星辰墜落一般。每枚棋子凝聚不同的力道,仿佛他在一息之間斬出了七八劍,每一劍皆是精妙絕倫,卻又迥異的劍法。


  張元宗卻在此時做了一件奇怪的事,他並未有樣學樣,以棋對棋,而是舉起酒杯與眉宇相齊。他舉杯邀明月,可是杯中無酒,酒從何來,自然是天上。空中兩杯酒正開始往下流瀉,張元宗的空酒杯忽然產生一股吸力,頓時一股酒水從中分離而出,回流入酒杯中。


  袁赤霄瞧見,趕忙舉杯去接剩下的酒水,就在他執杯裝酒的時候,張元宗的酒杯已然開始下落。恍似月華落入酒杯,化作漫漫劍氣,將飛馳的棋子壓落在棋盤上。不管是幾多劍法,我皆一劍壓之。待袁赤霄手中方罷,白子盡皆安靜地躺在棋盤上,然後兩人飲了杯中酒。


  張元宗似笑非笑道:“舍妹的這筆糊塗賬,袁掌門還是找她這個罪魁禍首算去。”袁赤霄頓時啞然,良久笑罵道:“好個奸猾的小子!”就算張元宗不護短,可聽聞弟子描述那日情形,那融合純鈞靈魄的女子怎是好相與的?


  張元宗微笑道:“這局棋看來是袁掌門勝了。”棋盤上九白一黑,就數量而言,確實是白子取勝,但那唯一的黑子盤踞一方,傲視一眾白子,頗有卓爾不群的氣勢。袁赤霄當然不會把這句玩笑話當真,又同張元宗浮了三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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