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先生說書 酒鬼殺人
青衣江,遊龍鎮。
故地重遊,張元宗的心境與往昔已是不同。望江樓中,說書老者聲情並茂,對江湖逸事如數家珍,言語間又極具感染力,或談英雄豪俠,端是凜然正派,或說風流韻事,好個荒腔走板,亦莊亦諧,引得聽客入迷。一樓堂中座不虛席,二樓欄杆處也擠滿了三教九流。
張元宗饒有興趣地望著堂中喧鬧,他已不是第一次遇上這位老者。說書人行走大江南北,倒也尋常,然而再次見到他,不由自主勾起了他心中微妙的隱秘,不知不覺間微微發怔。巫千雪有感於他的異樣,輕聲問道:“你怎麽了?”張元宗回神對之微笑道:“沒事。”
老者方將說畢一事,博得滿堂華彩,紛紛打賞,拋擲銀錢無數。他倒是不同以往,飄飄然端起一副視金錢如糞土的派頭,視若無睹,正襟危坐地端起麵前的茶杯有模有樣地呷了一口,眸眼間卻是一派悠然自得。
待樓中喧囂稍降,他陡然一拍醒木,煞有介事道:“方才說道的都是天南地北的事兒,俗話說得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今個兒老朽就再說道說道咱遊龍鎮的事吧。”有人緊接著起哄道:“遊龍鎮地處偏遠,有啥好說的?別是你肚子裏沒貨了吧?”
老者聞言隨即臉色一板,鄭重其事道:“這位客官,此言差矣。天下何處不江湖,江湖地有江湖事。老夫我履及中土各地,這肚子裏有的是整個江湖,就是讓我說個一年半載,都不給你帶重樣兒的。打人不打臉,千萬別說我肚子裏沒貨。”
先前那人嘟噥道:“好好的,說什麽遊龍鎮,你想再賺些茶水錢,可要拿出些幹貨。”老者忽然拔高聲調道:“遊龍鎮怎麽了?難道遊龍鎮就沒有奇人奇事嗎?去年今時,發生的那些事,想必諸位客官或多或少都有耳聞。”
有人嚷嚷道:“豈止耳聞,我還親眼所見呢,何須你這老頭兒多嘴。”老者故作神秘道:“這位兄弟說得在理,這些廣聞自然不足道也。可是諸位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將要說的是這些事背後的一個人。”
去年竹海驚魂令人駭然,淪陷幻陣的更覺驚夢一場,卻不知背後的真相。在場的也有親身經曆者,捫心細想,除了那個神棍一般的子虛老頭,和後來現身的太一教白魔,還有誰值得大說特說呢?
不過仍有人捧場道:“別賣關子了,快說說此人是誰?”老者娓娓道:“望江樓後,竹海深處,一直隱居著梁氏一脈,於此看守純鈞靈魄三百年,到這一代梁氏僅餘梁臨川一人,依然恪守祖上遺訓。竹海中發生的各種怪事,都是因梁臨川引起。”
眾人或風聞或眼見,隻道是神兵出世引得江湖躁動,並不知曉個中究竟。後來梁臨川持造化棋盤在武聖殿開始揚名,而張水衣身藏純鈞靈魄也鬧得沸沸揚揚,卻少有人知一切都是從遊龍鎮開始的。
青岩豁然起身,興奮道:“咦,是梁大哥,不知這老頭兒會說他些什麽?”他躍躍欲試,想要動身擠到近前去聽個過癮,張元宗擺手製止了他,微笑道:“這位老先生可不是一個普通的說書先生,我們還是小心為好。”
楚青岩心中一動,草木皆兵道:“難道這老頭兒也是蓬萊的人?”張元宗哭笑不得道:“瞎想什麽,我隻是覺得這位先生每次出現都很巧合,而且他知道的東西都很孤秘。”楚青岩提議道:“要不讓我去試試他?”張元宗笑道:“別節外生枝,我們還要抓緊時間趕路。”
此時有人洋洋得意道:“說到梁公子,我可知道不少消息。聽說他擁有一件異寶——造化棋盤,其於陣法一道極為厲害。最近江湖上冒出一批神秘高手,先是擒住龍門傳人張公子,又在巨峰頂上擺出八荒封殺陣,困住雪鴻前輩等一眾江湖高手。所幸這位梁公子在嶗山破了他們的陣法,方才化解了江湖危難。”
聽人提及自己,張元宗神色如常地品嚐筍茶,隻是有些好奇這位老者到底想要說什麽。老者含笑點頭,繼而又神秘兮兮道:“梁臨川踏入江湖乃是順應天命,他身上擔負著拯救蒼生的使命。”有人立馬嗤笑道:“真是胡言亂語!”
老者悲歎道:“如今天現異象,雙月臨空,七星耀日,江湖上又冒出這麽一批神秘高手,他們行事古怪,這都預示著江湖即將大亂。”有人當場駁斥道:“老頭兒別在這兒神神叨叨,蠱惑人心。”
老者輕淡一笑,不以為意道:“無人知道天地的邊際,無人追溯曆史的盡頭。我們所認識的隻是滄海一粟,許多人許多事,我們都是懵懂無知。天下將亂,正如傳說中千年之前的那場神魔大戰。”
有人不屑道:“老家夥你真是越說越玄乎了。”老者擲地有聲道:“要想弄清楚梁臨川為何會成為拯救黎民蒼生的那個人,我們必須要好好說一說嶗山上的那群高手,因為他們將是引起這場江湖大亂的禍源。”
望江樓中頓時議論紛紛,由嶗山之亂引起的喧鬧曆經幾個月後仍不見減弱。那群恐怖的高手出現得突然,愚弄了整個江湖,後又消失得突然,各方江湖勢力都尋覓不到他們的蹤跡。一想到他們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巨峰頂上血腥還未散盡,所有人的心中隱約有些不安。
人群中出現些許的沉悶,老者適時拋出一句,道:“這些人的出現,並不是沒有緣故的。”有人立馬追問道:“是什麽緣故?”老者的目光忽然有些深邃,他平靜道:“千年前的神魔之戰,並非全是虛構的故事,而是被誇大的曆史。”
眾人聞言皆是捉摸不清,有人急道:“你說得再明白些。”老者解釋道:“神魔之戰,實際上是一場武林正邪之戰,武聖殿中的武聖,確有其人,他曾是戰勝邪魔的正道前輩,同時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有人蘧然起身問道:“他是誰?”老者稍稍頓了頓,平淡道:“他是龍門的創派祖師。”自張元宗行走江湖,龍門不再是隱世的門派,其名業已轟傳天下,樓中眾人皆聽聞過龍門之名,嶗山之亂就是因張元宗而起。
人群中,張元宗、楚青岩、巫千雪兩兩相望,皆讀出對方眼中的驚意。楚青岩皺眉道:“這老頭兒也太邪乎了,怎麽什麽都知道?”他陡然一拍桌子,驚道:“他不會連一寸山都知道在哪吧?”好在眾人的心思都在老者身上,並未察覺到他的失態。
張元宗也難免有些憂心,龍門傳承之所以經久不衰,除了嚴苛的門規,還在於浩如煙海的典藏。龍門所在乃是一處絕世寶藏,若是被老者宣揚出去,一寸山必定會被江湖人士踏為平地,先不談蓬萊苦心孤詣,中土武林必會爭奪殺戮,自亂陣腳,豈不趁了蓬萊的心意?
張元宗示意靜觀其變,默然地結了一個劍指,以示在關鍵時刻出手製止。誰知有人轉變了話頭,問道:“那些魔頭呢?後來又怎麽樣了?”老者目光微凝道:“被擊敗的邪魔外道,一直潛伏至今,等待著卷土重來的一天。”
乍然一聽覺得在理,仔細一想又覺難以認同,千年的時間實在太長了,有多少門派扛不住時間的消磨,斷了傳承。況且,有人提出了眾人最不解的一個問題,道:“他們為何要等待千年之久?”其實他有可能想問的是,他們怎麽能夠等待千年呢?一個門派或鼎盛或沒落,一百年已然足夠了,一如曾經的清秋觀。
老者淡淡道:“人與人之間,恨同愛一樣,都是難以磨滅的。這些人心中仇恨的執念代代相傳,未曾斷絕,而每隔千年他們將會得到一個複仇的機會。”是啊,愛是各種感情中最溫暖的,恨是最冰冷的,不過它們在諸般感情中最根深蒂固。
有人不解道:“什麽樣的機會,需要等待千年?”老者隨意抬頭望了望門口,卻看不見天空,他遂即收回目光,沉聲道:“他們的敵人是我們整個中土,要想複仇得逞,豈是易事?他們一直在等待雙月臨空、七星耀日的出現,隻有在這樣的異象下,他們才能啟用絕世大陣,毀滅中土。”
眾人皆震驚無言,呆若木雞,老者繼續道:“大難將至,唯有梁臨川能夠破解他們的絕世大陣,拯救蒼生於危難。”有人感覺自己受到了愚弄,立馬叱道:“信口開河!毀滅中土?真是天方夜譚!小老兒,你別在此危言聳聽!”
老者渙然笑道:“諸位客官,你我皆凡人,何必太認真。老夫不過是挑些江湖奇聞異事博大家一聽。”然而眾人雖然皆認定是他信口杜撰,可是心中隱隱生出煩躁之意。詭異的天象,神秘的高手,都成為他們腦海中抹不去的陰影。
有人覺得心中有話如鯁在喉,忍不住道:“那些恨是什麽恨?那些人是什麽人?”提問之人並不期許老者能夠回答,連整個江湖都找不出答案,又何必期許一個說書先生,同時他也不想承認自己被老者所言動搖了心誌。
老者不由露出一抹無奈,緩緩道:“中土武林曾經犯下殺孽,圍殺他們的祖輩,這血海深仇,非死不能化解。至於他們是什麽人,我可以告訴大家,他們來自海外。”頓時好幾人異口同聲道:“海外哪兒?”所有人都豎起耳朵,忘記了方才他們還在指責老者信口開河。
老者沉默了片刻,似是在醞釀什麽,然後他準備開口回答。就在此刻,張元宗忽然伸指輕輕點在杯中,向上帶起一點水滴,曲指彈向堂中的老者。那一滴水化作最淩厲的殺器,無聲無息地穿過人群,瞬間到了老者的近前。
老者臉色蘧然一變,猛然抓起麵前的茶杯向上拋擲,與頭頂三寸處一道拇指大小的灰影撞在一起。陡然一聲脆響,茶杯霎時碎裂,四向飛落,而灰影隻是稍緩,依然直射老者的百會穴。與此同時,張元宗彈出的那滴水珠恰恰橫向擊在灰影上,灰影頓時被擊飛出去,射入旁邊的梁柱裏。
樓中隻有少部分人察覺發生了什麽,梁柱近處的人發現一塊瓦礫完全沒入其中,上麵有一點深色的印記,是水滴濡染所致。所有人都驚疑地望著老者,碎裂的茶杯,橫飛的瓦礫,在短短的一瞬間,他已在鬼門關走了一遭。
張元宗微微示意,楚青岩陡然離座,化作一道虛影,直奔望江樓的樓頂。堂中老者苦笑不堪道:“看來是我泄露天機太多,有人想要我的性命。”樓中之人並非全是江湖人,江湖人中也並非人人是藝高膽大,越想越是驚懼,一時紛紛作鳥獸散狀,不大會兒便散個幹幹淨淨。
楚青岩片刻便折回,搖頭道:“樓頂沒人。”根據瓦礫射出的方向,出手那人當時必定躲在樓頂,一擊不中,顯然是離開了。張元宗喟然道:“看來蓬萊並非完全沉寂不出,最可怕的是不知這江湖中,誰是誰非?”
望江樓的掌櫃、夥計兀自在一旁低聲咒罵不休,方才的騷亂使得他們沒來得及收取食客的銀錢。說書先生走近說了些什麽,他們頓時歡天喜地地撿拾地上拋擲的銀錢,看來是老者用他的茶水錢彌補望江樓的損失。
然後,老者走到張元宗三人近前,不見絲毫驚慌之色,施禮道:“多謝張公子出手相救。”張元宗淡笑道:“先生認得在下?”老者笑道:“江湖誰不知張公子的大名,再者老夫以說書為業,江湖上哪兒有熱鬧,就喜歡往哪兒湊,自然有幸見過張公子真容。”
對於老者的恭維,張元宗恍若未聞,反而告誡道:“先生識微知幽,洞察世事,非是常人所能及,不過還請謹言慎行。”老者微微搖頭道:“老夫不過是個局外人,所知有限,哪裏及得上諸位,身在局中。”
張元宗認真打量老者,似要看透這個人,他絕不是說書先生那般簡單,他知道蓬萊,知道龍門,對近來江湖上的潛流洞若觀火。張元宗淡然道:“既然先生是局外人,還是繼續獨善其身為好,小心禍從口出。”
老者毅然迎上張元宗探究的目光,感覺他眼中閃爍著劍光一般的光亮,似乎下一刻就要化出飛劍,刺自己個滿身窟窿。他目光垂落,不疾不徐道:“難道張公子想要將整個江湖蒙在鼓裏嗎?讓所有人在浩劫麵前手足無措。”
老者擲地有聲,再抬頭時目光透著幾分悍然。三人聞言大是震動,他們還是低估了老者所知的內情。他仿佛參與了所有的事,知道所有的隱秘。楚青岩袖中傳出劍吟,凜然道:“你到底是誰?”
老者淡淡道:“老夫不過是一個說書先生而已,楚公子何必如臨大敵。”楚青岩冷哼道:“說書先生?你糊弄誰!我懷疑你和那些人是一丘之貉!”老者露出冷淡的笑容,道:“我若是那些人,又何必在此警示眾人?”
楚青岩冷聲道:“你的所作所為,將會讓大亂提前到來?你敢說你不是居心叵測!”老者身上流露出沉穩的氣度,道:“老夫竊以為有些事涉及蒼生,每個人都有資格知道真相。中土芸芸眾生,不應該隻是少數人豪賭的籌碼,也不應該是少數人擔負的責任。”
張元宗複又審視這位老者,覺得他如同一位智者,洞察了所有的前因後果,愈發好奇他是如何知曉所有的事。他微笑道:“先生所言不無道理,可是拉再多的人入局,又能改變什麽呢?天下太大,人心繁雜,於阻止浩劫無益。”
老者堅持己見道:“你們有你們的抉擇,我們有我們的活法。我感激,卻不認同你們的所作所為,我要讓天下人知道真相。”楚青岩不忿道:“你可知道那些人都是些什麽人,這樣隻會讓許多人白白喪生,你到底居心何在?”老者無奈笑道:“真相遠遠比性命重要。”
話音未落,頭頂忽然傳來輕微的異響,幾人迅速避開,約莫一兩杯的酒水傾注入地,刹那間酒香四溢。那酒水頗為霸道,竟將堂中石磚當場衝裂。四人齊齊向樓上望去,不知何時二樓欄杆上斜臥著一人,左手抓著一個闊口的酒壇,來回晃蕩得厲害,酒水就是從中灑出。
此情此景,張元宗三人再熟悉不過,那人赫然就是曾經見過的申先生。他是一個為情所傷的人,厭倦了紅塵,日日以酒為伴。望江樓的掌櫃、夥計不知躲到哪裏去了,即便在此隻怕也不敢質詢他是否付了酒錢。
申先生感受到樓下四對射來的目光,側首向下瞥來,他臉頰微微泛紅,意態有些疏狂,醉醺醺的目光在張元宗身上稍稍頓了頓,然後落在說書老者的身上。他醉態畢現,似是頗為兒戲道:“我今日要殺了你。”
他隨意拔出身側桌上放著的一柄劍,信手向樓下擲去,長劍登時化作一道驚虹。說書老者靜立原地紋絲不動,徑直望著長劍破空而至。申先生的聲音又傳來道:“喝了我的酒,你再死吧。”長劍還在空中飛馳,他又將酒壇擲出。
須臾間,長劍斜插在說書老者腳下一尺外,劍鋒入地半尺,劍身未見一絲晃動,原來申先生擲劍並非是要即刻殺人。緊接著酒壇落在劍鐔上,劍身驟然受力向下傾壓彎曲,酒壇穩穩向下墜壓,一點酒水也未灑出。
待酒壇下墜速度消失,長劍凝聚的反彈之力作用於酒壇,酒壇頓時蓄勢向上斜飛向說書老者。老者伸手一把抓住酒壇,不過他並未提壇喝酒,而是沉默片刻之後,貌似自言自語道:“我已經多年不記得酒的味道了。”
申先生醉眼斜瞥,語氣輕鬆道:“那真是太遺憾了,酒的味道是天底下最美妙的味道。今日你應該在死前彌補這個遺憾。”說書老者悵然一笑,自嘲道:“我苟活了這麽多年,現在還不想死。”
言畢,他向上一帶酒壇,懸於空中,然後一掌擊在壇身,酒壇平穩飛向二樓,與此同時他一腳踢在劍顎上,長劍受力拔地而起,在虛空調轉劍身,帶起一片雪亮的劍光,緊隨酒壇,徑直向申先生激射而去。
申先生一拍欄杆,身影如光如電,飄逸滑出,如鶴淩於半空,他先是駢指敲在酒壇上,酒壇在空中一頓,然後便向下墜落。他棄那酒壇不顧,徒手探入片那雪亮的劍光中,輕而易舉奪下長劍。
當他身影急墜落地,昏昏沉沉中,反手一劍接住下墜的酒壇,酒壇沿著傾斜的劍身,滑至劍顎處,他一把抓起酒壇,仰天猛灌一氣。烈酒如天河傾瀉,盡皆入了他口,那肚腹好似無底深淵,怎麽也裝不滿。
張元宗三人在一側瞧著這些妙至毫巔的出手,皆是暗道佩服。申先生的武學修為,他們已然得見其高妙,而說書先生似乎也是位深藏不露的人物。江湖中從未流傳過他們的聲名,但他們絕對足以叱吒江湖。
申先生一口氣喝了個痛快,放下酒壇時身軀微微搖晃,顯然是醉得不輕。他抬眼斜瞥著說書先生,醉眼迷蒙,猛吐了幾口酒氣,然後歎息道:“本想讓你酒後自戕,以保全顏麵。可既然你不願,那我就隻好受累,親自動手了。”
老者仔細打量申先生,腦中百轉千回,始終猜不出他的身份和敵意的緣由,皺眉道:“我與閣下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何必要為難我一個說書的?”申先生猛地打了個酒嗝,散漫道:“你與我無冤無仇,但你就是該死。”
說書老者張口無言,對方雖醉意非非,卻殺己之心堅定不移,說一千道一萬也是徒勞。他不願多費唇舌,袖中的手緊緊握著一物,暗道今日一戰再所難免。他挺身相迎,目光卻有意無意掃向張元宗。
申先生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左手提著酒壇,右手握著長劍,恍似不經意向前一個趔趄,身影便如風一般飄向了老者。手腕轉動,手中劍隨意施為,流瀉出精妙絕倫的劍法,而老者麵沉如水,直麵此劍淩厲,亦不見懼色。
下一刻傳出金石相交的聲音,滿樓俱響,老者同申先生激烈地戰在一處,不過他手中握著的不是長劍,而是一塊青黑醒木。他說書時的醒木,長約七寸,入手似短棍,卻不知由何木製成,竟能同利劍相抗。
張元宗正想趁此機會瞧出老者的來曆,沒曾想老者的強橫出人預料。一塊醒木似有搬山撬嶽之能,同那柄長劍一時旗鼓相當。申先生毫不在意,渾身透著一股醉意,腳步虛浮,目光渾濁,好似隻有那柄劍是清醒的。
楚青岩問道:“師兄,可瞧出什麽了?”張元宗沉吟道:“雖然看不出是什麽路數,不過這位老先生的武功足以躋身大派掌門之流。”楚青岩目露奇光道:“申先生好像比上次更厲害了。”張元宗蓋棺定論道:“申先生未盡全力,老先生不是他的對手。”
張元宗見過蓬萊那些宗師級的人物,而麵前的說書老者也是一位罕見的宗師,但是他仍然對申先生感到驚奇。這位瀟灑甚至有些任意妄為的酒中劍客,擁有著不可揣測的實力。他的劍任意遨遊,天馬行空,是所有人能夠想象的那種高手風範,但如此認識他似又淺薄了些。
樓中充斥著猛烈的勁氣,整幢樓出現輕微的搖晃,桌椅板凳不是東倒西歪,就是碎裂成一堆爛木頭。申先生有些不耐煩,老者的頑強抵抗忤了他的意,於是手中長劍的威力激烈倍增,望江樓霎時搖晃得更厲害了。說書老者神色一僵,承受著劍威的碾壓,處境開始險象環生。
老者忽然朗聲道:“張公子,瞧了這許久,可瞧出我是蓬萊的人了?”張元宗不由驚詫他心如比幹,其言不僅是揣摩出自己的意圖,而且他如肚裏蛔蟲一般,掌握著這種心思的根源。在他麵前沒有秘密可言,這種感覺令人悚然。
他到底是什麽人?張元宗心中了然,他一針見血挑明自己的意圖,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引自己化解他的困局。雖與申先生隻有一麵之緣,但張元宗篤定他不是陰詭宵小之輩,那麽他為何要殺說書先生呢?
他自然不能稀裏糊塗讓老者死在這裏,於是身影如劍,強勢插入兩人之間,龍門劍氣縱橫無敵。因是他出手阻止,兩人膠著的戰局方才暫時罷休。申先生漠然地揮劍輕敲酒壇,冷淡道:“你方才已經救了他一命,已算仁至義盡,何必再橫插一腳?”
原來方才那塊奪命瓦礫竟是他的手筆,仔細一想,疑竇叢生,他為何要阻止老者道出蓬萊呢?難不成他會是蓬萊的人?張元宗心思電轉,滿腔疑慮,麵上平靜道:“申先生說他該死,必然有該死的理由,不知能否見告在下?”
申先生似是大吃一驚,停止敲打酒壇,難以置信道:“難道你不覺得他該死嗎?”張元宗啞然自問,難道自己應該知道些什麽嗎?說書老者暗驚申先生竟然同張元宗相識,兀自一懷愁緒道:“張公子,雖然老夫與你意見相左,但行事堂堂正正,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不知為何會成為別人眼中該死之人?”
申先生一掃醉態,雙目怒睜,舉劍直指老者,厲聲道:“沈南公!你少在此裝模作樣!你那些陽奉陰違的把戲,豈能瞞得過我?我這輩子最恨你這種惺惺作態之人!我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