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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白發魔影 嶗山仙蹤

  滿山寂寂,神思搖曳,蓬萊仙山在側如何?幻境叢生又如何?佳人已是心海滔滔,理智崩散,視角裏隻有那一道青影是清晰的。巫千雪蓮步匆急,衣帶飄飛,義無反顧地投向張元宗若即若離的背影。


  幽居十幾載的太一教,殘存童年記憶的花家,她從未期許它們成為自己安身立命之所,隻有張元宗是她的歸宿,是唯一打開她心扉之人。無論天涯海角,他在哪裏,歸宿就在哪裏。她怎能任由一腔春水向東流?


  白魔頓感不妥,然巫千雪已然去得遠了,隻見最後一片裙擺也掩在山路拐角處。他提氣欲縱身跟上,誰知下一刻卻突兀地止住了身形,內息依舊席卷,充盈著四肢百骸。身側的雲崢也不由自主地握緊螭龍劍,雙眼眸光凝實,眉峰險峻。


  眨眼之間,山路中央忽然靜靜站著一個黑衣人,風在他的身旁停止腳步,光在他的身上變得沉重,巨峰雖巍峨卻也隻能臣服在他的腳下。他毫無感情地睥睨下方兩人,深邃的眼窩仿佛鑲著兩塊寒冰,渾身是流溢出來的劍意,不是楚寒心還能是誰?


  經過上回嶗山之行,能令白魔忌憚的除了公孫純陽的陣法,自然便是楚寒心的劍了。他曾與張元宗聯手共戰楚寒心而不得勝,由此可見這位劍客的可怖。若非他遠居蓬萊,這中土江湖的魁首還不知花落誰家?

  這一次履及嶗山,白魔心中早有準備,楚寒心是生平大敵,但他不正是為其而來嗎?陣法的交鋒他管不了,隻能交給梁臨川和他的造化棋盤,至於楚寒心這些高手,他若再不出手,隻會平白讓蓬萊籌謀得逞,那時候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何談神教大業?

  白魔對雲崢微微示意,然後灑然踏出幾步,氣機牽引,鎖住楚寒心。一襲白衣既沉斂又傲然,既輕淡又清冽,飛舞的銀發襯得他的麵孔愈加出塵。他是享譽江湖幾十年的白魔,就算是蓬萊來客,又怎能奪得了他的風采?

  雲崢受意,螭龍劍微微出鞘,戒備地避開楚寒心,沿著山路飛掠而上。楚寒心似笑非笑地盯著白魔,渾不將雲掌門放在眼裏,任由他離去。白魔心中忽地一突,他從楚寒心的笑容中讀出了有恃無恐的意味,眼中餘光射向雲崢遠去的身影,可時下他也隻能力戰楚寒心,無暇他顧了。


  楚寒心微嘲道:“他張元宗已然認祖歸宗,你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白魔淡淡道:“救不救他不是我來此的目的,你們的存在終歸是我神教的威脅,我自然有責任解決隱患。”楚寒心聞言頓時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卻並無率先出手的意思。


  白魔隻是雲淡風輕地望著他,忽然想起張元宗曾告知自己的真相,蓬萊的目的是顛覆整個中土,他們要做的不是一一殺光所有人,而是捕捉血祭的人選,成就萬象搜靈陣。楚寒心此舉明顯是要拖住自己,他不阻止巫千雪和雲崢離去,恰恰說明這兩人是他們的目標,前麵自有羅網等著他們。


  白魔右腳輕點石階,整個身影如白鶴翔舉,自下而上飛向楚寒心。天光落在他宛如初生的臉上,也無可奈何變得黯然,唯有他的雙眼蘊藏了太多太多,衍生不可一世的邪性。神姿綽然,如仙如魔,他渾身交匯兩種截然不同氣質,風采更加逼人。


  他雙掌探出結成狂風印,恍覺狂風過境,飛沙走石,好似嶗山幻象也為此震顫。沛然無匹的力量逐步激增,氣勢洶洶地逼向楚寒心,如絕巔罡風攪散了他周遭的寂寂。楚寒心冰寒的瞳孔衍射奇彩,安靜地盯著奔襲而來的白魔。


  一柄鐵劍隔空斬下,挾帶無上劍勢,如是來自蒼穹之上,劃過巨峰之巔。狂風四向流散,吹得白衣狂舞,白魔去勢不減,乾坤印默然結成,掌勢威赫無雙,似要翻天地覆。鐵劍不由一滯,楚寒心錯步揮劍再斬,同乾坤印硬撼在一處。


  掌與劍,散手與劍法,同時迸發著璀璨奪目的華彩,兩人的眼中都不由露出驚意。白魔的幾式散手意境各異,乃是天下掌法集大成者,每一式都可成為一派開宗立派的絕學。楚寒心的劍恰恰相反,純粹至簡,去繁存真,達到了劍道的極致,天下罕有能與其鬥劍者。


  白魔再結乾坤印,卻與方才不同,他的手掌好似陡然擴大倍餘。楚寒心感覺天地四方都是掌影,他被包裹在其中,沉沉的力量覆壓過來,勢要將其轟成肉泥。他罔顧重重掌影,心、身、劍三而合一,劍氣直衝霄漢,鐵劍直奔乾坤印。


  如世界紛紜遇道而止,掌影紛紛潰敗,僅剩下源頭的本真手印。鐵劍不是尋常的劍,手印又豈是尋常的手?空氣中傳來遒勁的力道,近處的草葉、昆蟲都化為無形,石階碎裂,樹木斷折,巨峰山路上刹那一片狼藉。


  兩人恍若未見,丹田內的內息翻湧竄入奇經八脈,一衣一帶,一發一指,都流轉著強勁的氣,擋住空中可怕的力量。白魔的白衣依舊纖塵不染,楚寒心的眉峰一貫沉寂,兩人渾不在意方才驚心動魄的交手。


  白魔三結乾坤印,再次綻放獨特的風采,淵渟嶽峙,厚重凝練,廣闊得無邊無際,永恒如山嶽如星辰。同樣的手印,不同的意境,楚寒心隻覺自己麵對的須彌,而自己是芥子,煌赫天威之下,萬物皆為螻蟻。


  楚寒心神色冷淡,毅然舉劍,氣似流雲,意如日月,最終都化為至簡的一劍。心何嚐不是無邊無際,劍者的意誌敢於天地爭雄!他一劍斬出,納須彌於芥子,須彌與芥子不過都是一種世界,何談高低?


  暴虐的狂龍所到之處皆是毀滅,巨峰也似是因此顫抖起來。白魔毫不停歇,袍袖湧動,掌影翻飛,幾式散手一一再現,雲霧崩散,破空碎浪,九天十地都似要被其撼動。這一道白色的身影驚豔了整個嶗山。


  這一次正式同白魔交手,楚寒心對中土高手的認識又深了幾分。無論是張元宗還是白魔都不弱於蓬萊,要想蓬萊大業得成,他們決不能對這些人掉以輕心。他收斂了幾分傲意,劍劍似有千萬斤重,力壓白魔。


  一時間,兩人鬥得如火如荼,巨峰已然容納不了他們的身影,隻有星海雲端才是他們遨遊的天地。幾乎可見他們縱橫在九天之上,從容而靜謐,每一次交手皆樸拙歸真,卻又具有翻江倒海的威力,星辰隕落,白雲流散。


  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在巨峰上飛馳縱躍,時而在崖頂掌壓萬古,時而在簷角劍破蒼穹,時而在樹端氣拍長空,時而在峭壁飛花逐日,這風姿當世何人能及。他們酣暢淋淋,忘乎所有,爭鋒成為眼中的唯一。


  雲崢疾如流星,不大會兒便遠遠瞧見巫千雪,不過奇怪的是她正站在石階上,未再前行。當他漸漸靠近,巫千雪所見亦落入他的眼眶,隻見不遠處站著一位美貌的女子。他見過不少絕色女子,論容貌她不及自己的未婚妻魚清池,可是她身上流露著一股氣韻,讓人怦然心動。


  雲崢來到巫千雪的身旁,低聲道:“大哥呢?”巫千雪又是凝重又是欣喜道:“一切都是幻象,剛才所見之人便是她。”雲崢聞言暗暗心驚,目光一揚審視著上方的女子。思及方才張元宗的音容,哪裏想得到會是此女子冒充。


  巫千雪心中五味雜成,慢慢生出一股喜悅來,那麽無情決絕的話怎會是他的意思?她沉重的心頓時輕鬆不少,無論是生是死,隻要他的心未變,短暫即永恒,即便是讓她拋棄一切都值得。


  美貌女子溫柔笑道:“哎,竟然讓你們發現了。”這一笑如東風解凍,十裏楊柳拂擺,魅光自上而下蕩漾而來,兩人的呼吸皆不由一滯。雲崢臉色蘧然大變,驚喝道:“你是林婉君!”美貌女子秀眉微挑,訝異道:“你認識我?”


  雲崢和巫千雪心中發緊,不由自主地撇開目光,不敢去看她。林婉君在峨眉控製心神的逆天手段,玩弄人心於鼓掌之間,他們業已知曉。他們沒有魚清池的清心法咒,也沒有張元宗的劍意通明,如何能抵抗林婉君的攝魂術?

  林婉君嫵媚嬌笑道:“你們為何不看我?我可很想多認識一些江湖俠士呢。”雲崢緊守心神,叱喝道:“林婉君,你何必在此惺惺作態!我問你,我大哥張元宗現在何處?”林婉君言笑晏晏,故作恍然道:“原來你們是來找他的啊,不過要讓你們失望了。”


  巫千雪蹙眉喝道:“你什麽意思?”林婉君眸露玩味的笑意,道:“我雖不是他,但方才所言皆是事實,他是回不去了。”巫千雪聞言一怔,斷然道:“絕不可能!你如此說,不過是為了擾亂我們心神,落入你的圈套。”


  林婉君又格格笑了起來,半晌方道:“你們太高估自己了,我可從未打算施展攝魂術,倒想讓你們嚐嚐我的青玉手。”沒想到她果真沒有施展攝魂手段,施施然地亮出一雙泛青玉手,但是即便如此,她一顰一笑依舊魅惑不已。


  一道劍吟之聲乍然響起,雲崢毫不遲疑,螭龍劍脫鞘飛出,化作一抹幽影直奔林婉君而去。林婉君眼中亮光一閃而逝,嘴角掛著戲謔的笑意,探掌直接迎上螭龍劍的劍鋒。錚的一聲,螭龍劍被擊偏數尺,雲崢盯著那隻毫發無傷的手,難掩驚意。


  他內息浩湯,隔空禦劍,螭龍劍懸空調轉,複又電射林婉君。空氣中傳出氣嘯之聲,劍芒從劍身透出,鋒銳一時無兩。林婉君視若無睹,露出自負的神態,伸掌向殺來的劍鋒抓去,竟是要奪了雲崢的螭龍劍。


  林婉君勢在必得地一把抓住螭龍劍,緊接著她臉色微變,這柄天下名劍在其手中猛烈地震動起來,它好似具有生命一般,陡然綻放著淩厲的劍氣。她一揮衣袖將其擲飛出去,目光落在手掌上淡淡的白痕,眸中劃過一道厲色,禦劍術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雲崢何嚐不是震驚異常,螭龍劍方才差點失去控製,能夠空手擒劍的,林婉君是他遇到的第一人。螭龍劍搖晃的劍身恢複平穩,在空中盤旋騰躍,劍氣如龍。飛劍一次比一次淩厲,一次比一次迅捷,但是林婉君揮掌一再將其擊飛,然後淩空向雲崢奔來。


  巫千雪見狀慌忙加入戰團,幾道銀針激射,瞬間就到了林婉君的眼前。本尊瞧也不瞧一眼,輕揮衣袖掃落銀針,同時再次擊飛螭龍劍,離雲崢又近了幾分。巫千雪眼底一片陰鬱,一舞衣袖,密密麻麻的銀針殺出。


  鋪天蓋地的銀針錯落有致,形成簡易的陣法,針針相激,威力倍增。林婉君一心二用,主要還是擋住不離左右的螭龍劍,同時冷哼一聲道:“不自量力!”蓬勃的勁氣湧出擊潰銀針陣法,泰半銀針更是倒射回去,攢射巫千雪。


  這一連串的交手發生在轉瞬之間,林婉君即刻逼近雲崢,玉掌一立,隔空劈出。螭龍劍鞭長莫及,雲崢隻好亮掌迎擊,袖口彩雲湧動。兩掌擊實,雲崢隻覺自己一掌擊在銅牆鐵壁之上,撼不動分毫,同時掌心似要裂開,劇痛襲來。雄渾的勁力從林婉君的掌中奔湧而出,勢要攻潰他的防禦。


  好在螭龍劍及時斬來,林婉君無法隻得撤身避開。雲崢趕忙禦劍抗敵,林婉君幾十年的修為實在深不可測,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與之的差距,若不是禦劍術乃天下最神奇的劍法之一,隻怕也擋不住林婉君。


  這邊巫千雪身影一邊閃避,一邊揮舞衣袖卷落部分銀針。那些銀針根根奇勁,她一連退了好幾步,方才斡旋卸去力道。蓬萊的高手果然不同凡響,巫千雪好歹也是一位絕頂高手,隨意的一招就令她落了下乘。見雲崢的禦劍術也勉強如斯,巫千雪不得不再次攻向林婉君,以求減輕雲崢的壓力。


  這時一道劍氣倏然而至,巫千雪慌忙避讓,身側的一塊巨石頓時被劍氣斬碎。然後,她便看見一個紫衣貴公子站在不遠處,器宇軒昂,如峰如淵,正肅然地望著這邊。巫千雪輕喝道:“朱浩昌,你知道你在幹什麽!”


  朱浩昌冷冷道:“我隻想讓他死。”一字一頓擊打著巫千雪的心弦,沒想到他竟如此直白,毫不掩飾對張元宗的憎恨。她壓住內心的波濤,正聲道:“你們好歹也算同門,你怎能如此絕情絕義?”


  朱浩昌不耐道:“時至今日,還有必要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嗎?你們不僅救不了他,而且自身也難保。”話音方落,他身影晃動向巫千雪逼來,探掌按下,龍門劍氣夭矯縱橫,帶著無雙的殺意。


  麵對龍門劍氣這般的殺器,巫千雪隻能憑借身法躲避,她的銀針仿若雪遇熱湯,冰迎春風,在劍氣麵前隻是徒然。朱浩昌雖被莫子虛逐出門牆,但不得不承認他是龍門這一代的大師兄,侵淫龍門劍氣多年,威力自是驚豔當世。


  巫千雪雖然在曆代天師中修為最高,但是根本不是朱浩昌的對手,也隻能竭力拖延一二。朱浩昌手握鋒銳,出手行雲流水,巫千雪隻能盡展所學,身法、針術和預感雜合在一起,讓她一次次避開險境。


  她切實地感受到朱浩昌的殺意,出手間毫不留情,是真地想要將其斬殺於此。朱浩昌雖是第一個入門,但是張元宗才是名義上的大弟子,他憎恨自己名正言不順的身份,憎恨幸運的張元宗,憎恨他曾深愛的師門,他得不到的就要毀滅。


  巫千雪苦苦支撐,已是險象環生,而雲崢的處境也不樂觀,禦劍術雖神奇,但是他畢竟與蓬萊長老差了幾十年的修為。林婉君帶給自己的壓力越來越大,螭龍劍也開始出現不穩的征兆,青玉手無堅不摧,又精妙絕倫,他已然是左支右拙。


  “禦劍術?”忽然一道淡淡的驚詫的聲音傳來,戰鬥正酣的四人餘光瞥見一位清雅的老者正拾階而上。四人皆是驚疑萬分,在這緊急的時刻,不知來者是敵是友。老者一身雪色衣袍,遠遠便感受到一股清冽的氣息。


  雪鴻望著四人激鬥,沉吟中帶著些費解,然後便縱身欺入林婉君和雲崢之間,烏沉沉的劍削向青玉手。隻覺一股凶猛的威勢降臨,硬生生碾壓兩人的氣勢,氣浪翻卷,力量迸發,來者以絕對的實力破開兩人。


  雪鴻朗聲道:“雲家小兄弟暫且罷手,讓老夫領教兩招。”雲崢又驚又喜,來者竟是來相助自己的,他一招還未使盡,但已覺驚豔絕倫,威不可擋。雲崢不作多想,並不介意對方的稱呼,攝回螭龍劍,握劍便向朱浩昌撲去。


  雪鴻得信前來相助弟子,粗略知曉個大概,他別過莫子虛和梁臨川之後,在陣法的作用下,一路上了巨峰。他遇到四人相鬥,不知敵友,但是他識得龍門劍氣和禦劍術,見龍門劍氣穩壓對手,而禦劍術卻勉強得多,遂出手接下林婉君的招。


  林婉君幾乎要氣急敗壞,雲崢落到自己手中隻是遲早的事,可是這個突然出現的老者硬是打亂了自己的計劃。那柄突然殺來的劍,雖然貌不驚人,卻一看就不是凡品。她一雙青玉手方才推出,還未與劍接觸,突然心中一悸,她倏然撤回雙掌,錯身避開。


  記憶又回到那夜峨眉山上,在張元宗的寂照之下,慌亂無措,而此刻麵對雪袍老者亦有同感。林婉君怒道:“閣下是誰?為何要多管閑事?”雪鴻單手握劍一轉,執劍於背後,劍尖在左肩稍稍探出,昂首挺胸,好一派瀟灑的氣度。


  他如雲如風,好似此間主人一般,淡笑道:“雲家乃詩禮之家,我瞧雲小兄弟也是俠士之流,江湖正氣猶在,豈容邪祟橫行?”他淡然溫雅,風姿如仙,誰也看不出半點天山劍客當年縱橫江湖的意氣風發。


  他卻似什麽也沒說,林婉君又豈是膽小怕事的,冷嘲道:“或許你曾經在武林中縱橫慣了,口氣竟這般大,卻不知你所見的天地又能算什麽天地?”她此言並非狂妄,蓬萊的始祖本就是中土最頂尖的一群人,經過一代一代的成長,蓬萊代表的乃是武學的巔峰。


  林婉君不識雪鴻其人,竊以為是什麽叱吒江湖的老輩人物,其實自從雪鴻拋棄掌門之位起,便很少在江湖中露麵。江湖中流傳著他的傳說,卻少有人見過他的真容,因此連雲崢也不知到援手的是被譽為白道第一人的雪鴻前輩。


  雪鴻點頭道:“你說的很對,我所見的天地哪裏算得什麽天地?曾經的年少氣盛,到老也不過是一抹幼稚的色彩。你們的苦心經營,在你們年老化塵的時候,也不過是後世的談資,何必如此執迷不悟?”


  林婉君忍不住笑了起來,嗤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哪裏來的禿驢,竟講起禪理來了。”陡然間她話鋒急轉,垂首輕歎道:“我不是你的對手,可是這世上有些結是解不開的,我也不過是命運手中的一枚棋子。”


  隱隱約約一點淡淡的梅香隨風在山路上飄散,幽香、淡雅、苦澀、淩冽,梅香中蘊含著太多的滋味。嶗山巨峰上並沒有梅樹,雪鴻自然明白是怎麽回事,他毫不在意地望著林婉君,見她柔弱無奈,愁懷蕭索,好似汪洋中一葉綠舟,歎命運無常,令人憐惜。


  她緩緩抬起頭來,淚盈於睫,眸中一片黯然神傷,又泛著一絲倔強、不甘和掙紮,最後又湮滅在黯然的汪洋中。任何人見到這一雙眼眸,都會生出不忍、愛憐和愁緒。她蓮步輕移,玉足踩著石階,如是一朵風中搖曳的鳶尾。


  柔軟鬱鬱的鈴聲也輕輕響在耳畔,好似一道氣從耳中而入,遊走在腦海之中。林婉君低唱淺吟道:“彼黍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雲崢、朱浩昌和巫千雪你來我往,戰況激烈,但是聽聞詭音神思靡靡,出招皆不成章法。林婉君的攝魂術並未針對三人,但是餘威也令其大受影響,心中駭然不已,不敢想象若正麵對上,會淪陷到何等地步?


  雪鴻靜靜地站在那裏,忽然露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手中之劍陡然刺出,眼前的情景倏然變化,猶似風吹繁花,花雨繽紛之後,露出廬山真容。林婉君哪裏還是在山路上娉娉婷婷地漫步,她的雙掌已然在雪鴻三尺之外,泛青如玉,堅不可摧。隻要再有一眨眼的功夫,她必能一掌結果了雪鴻的性命。


  樸實無華的劍尖刺入兩掌之間,隻要稍稍左右斬出,便能劈中玉掌。沒有劍氣,沒有銳氣,沒有殺氣,但是林婉君倏然驚退,她驚愕地盯著雪鴻手中的劍,眼神變化無端,久久不能言。


  半晌之後,她才意識到雪鴻未中攝魂術,她想起了張元宗,又盯著麵前的老者,心防終是出現了缺口。青玉手是她最引以為傲的絕學,但是她之所以能夠勝任長老之位還是因為攝魂術的緣故。然而,屢生奇效的攝魂術終歸再次遇上了克星。


  林婉君心有不甘,接著又揮掌攻向雪鴻,可是她的身法再奧妙,青玉手再淩厲狠辣,也在那柄烏沉沉的劍下不堪一擊。雪鴻出招簡潔,但是劍招之外包羅萬象,也隻有真正的高手才能看出劍外的玄奧。


  俗話說不知者無畏,若是三流的高手與雪鴻對陣,隻怕已經殺了上去。其實,不見得林婉君同雪鴻差多少,隻是因為她將一切都看得太透,看清了結局。若她真要同雪鴻硬戰一場,隻怕雪鴻也要付出代價,對於他們這個層次的高手,誰也甭想勝而無恙。


  可是,站在絕頂的高手,將前前後後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已然出現頹勢。林婉君每一次出招,都在雪鴻的劍前铩羽而歸。可以說,擊退林婉君的不是雪鴻的劍,而是林婉君的心,她心中的頹意已然無法遏製。


  雪鴻猶如腳踩祥雲的老神仙,淡笑卻疏離,溫和又清臒,手握的不是烏墨的劍,而是一道霓虹。他風輕雲淡地望著林婉君,她狠厲也罷,遲疑也罷,都是自己劍下可有可無的一縷清風。風雖無處不在,可於劍又有何妨?

  朱浩昌心中有些悲涼,龍門劍氣與螭龍劍戰得難分難解,巫千雪從旁出手,一時難占上風,心中不免憋屈。若林婉君不能得逞,那麽自己豈不是又要徒勞無功?他心比天高,卻屢經挫折,他要另立龍門,然他人氣勢正盛。


  龍門劍氣再狂暴再狠厲,總是受到猛烈的抵抗,他幾乎要癲狂了。他甚至神與道合,勾連自然大勢加身,出手間劍氣驚世絕倫,所過之處皆是應劫之物。自武聖殿比鬥之後,雲崢正道第一少年高手之名已然轟傳天下,又怎是易與之輩,螭龍劍上幽紋浮動,好似化作一道離火,焚盡萬事萬物。


  林婉君最後一點驕傲也跌落塵埃,她終於忍不住嘶啞道:“這是什麽劍?”雪鴻避而不答道:“你錯了,你無法取勝並不是因為這柄劍。”林婉君哪裏聽得進去,堅持道:“這是什麽劍?”雪鴻淡淡地望著她,歎息道:“此劍名為湛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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