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天音一夢 吞靈獨尊
晏無情素來執著於劍,對苗疆蠱術並無深究,根本不知被巨闕劍氣擊殺的便是金線蠱。張元宗曾有苗疆一行,當然識得此蠱,讚道:“晏姑娘好生厲害!這金線蠱號稱無堅不摧,卻被姑娘一劍斬滅。”
晏無情眉梢微挑,原來那物是苗疆蠱蟲,然後睥睨道:“我有巨闕在手,當世誰敢稱無堅不摧。”張元宗的內息微微透出體外,消解席卷而來的冷酷威壓,護住氣血平穩。他淡笑道:“晏姑娘所言極是,不過靈蠱無主無令不會無故傷人,想必蠱主就在附近。”
晏無情無動於衷,握著巨闕的玉指輕輕摩挲著劍顎,冷傲道:“你為何還不走?”張元宗垂目微笑,言道:“蠱術詭譎,晏姑娘有援救之恩,在下豈能獨善其身?”晏無情冷哼道:“你認為我應付不來?”張元宗正要出言解釋,晏無情渾身殺氣陡生。
巨闕倏然出鞘,以劍氣為琴弦,好似有無形的手指在撥弄,發出殺人的琴音。虛空中傳出微弱難聞的異響,若非兩人這般的高手,根本就不可能聽見。巨闕未再歸鞘,劍氣渾然天成,晏無情皺眉暗驚,方才那是什麽?
巍峨巨峰在側,莽荒叢林蒼蒼,一切都安之若素,虛空的危機似乎隻是幻覺,但是晏無情篤定那是真實存在的殺機。未知的往往最能勾起人心底的恐懼,即使是晏無情也不敢僥存輕慢之心。張元宗沉思片刻,凝重道:“這是無影蠱,無形無跡,一定是陳清玄來了。”
晏無情此時也覺得詭異非常,不由稍稍收斂了傲氣,若非殺手之王的靈覺較常人敏銳,覺察到虛空中的危機,隻怕也要被其所趁。這也是她的獨到之處,就算和她修為相當的高手,隻怕也不能如她一般察覺無影蠱的存在。
無影蠱融於虛空,來去無蹤,本是一大殺器,但是在巨闕劍下,也隻有一命嗚呼的命運。晏無情見張元宗表麵上雲淡風輕,內裏卻是警惕萬分,不敢有絲毫鬆懈,冷冷問道:“陳清玄就是那個被苗疆稱為‘蠱神’的人?”
陳清玄在江湖上現身極少,一線天卻已知曉他的消息,果然殺手組織亦是消息靈通的情報組織。張元宗雙眸一眯,思緒仿若飄蕩到很遠,道:“不錯。我初次見他是在苗疆羅生穀,此人不僅武功奇高,禦蠱之術更是無人能出其右。他同山上那些人是一道的,此刻就在嶗山。”
晏無情麵無表情道:“藏頭露尾,也不見得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蠱術奇詭,但以她的殺伐決絕,何嚐把誰放在眼裏。張元宗建議道:“在下已然脫困,晏姑娘還是同我一道走,也好有個照應。”晏無情聞言有些遲疑,考慮片刻便點頭同意。
突然間,她感覺周遭發生了異常的波動,巨闕劍橫在胸前,封鎖虛空,護住周身。如是氣浪卷向沙雕,周遭的景象煥然改變,她冷靜的眼眸流露出一絲驚愕。視野裏忽然沒了張元宗的身影,對麵赫然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灰衣落落,眉清目秀。
他麵露慍怒之色,喃喃道:“這老道士真是越來越不濟了。”然後他睜著一雙烏亮的眼睛,貌似天真無邪地望著晏無情,祈求道:“這就是巨闕劍啊,能借我一觀嗎?”晏無情冷笑道:“有本事你自己來拿。”雖不知為何情勢陡變,但她怎會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方才哪裏是什麽張元宗,不過是麵前之人的障眼法。她私以為巫千雪多半並未完全破除嶗山的幻陣,卻不知道這是公孫純陽新的手筆。能夠做到這般真假難辨,布陣者的手段的確匪夷所思。晏無情忽然想到一個問題,陣法猶存,那麽麵前的巨峰是真的巨峰嗎?
前後串聯,這個年輕人與情報中的描述相差無幾,不是他陳清玄還能是誰?想要一觀自己的巨闕劍,真是天大的笑話,也不想想有沒有命來拿。晏無情斜瞥著他,威嚴而雍容,這個江湖名不副實的人多了。蠱神?倒要瞧瞧有何能耐封神。
“爹爹,爹爹,楊伯伯今日教了我一套劍法,快出來看看我練得如何?”小姑娘踩著夕陽的餘暉,老遠便興致勃勃呼叫著,一路信手揮舞手中木劍,演練著生澀而精妙的招式。可今日有些奇怪,爹爹並未如往常一般出來迎接她這個寶貝女兒。
小姑娘蹦跳著穿過回廊,好奇地推開爹爹的房門,血腥氣猛然迎麵騰撲而來,熏得她一個趔趄。當她看清屋中的場景,頓時懵在當場,無法言語。晏鶴山魁梧的身軀臥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簡文鼎半跪在地,扶著他的肩膀,麵露沉痛的神色。
木劍倏然掉落在地,小姑娘霎時驚醒過來,嚎啕哭喊道:“爹爹,你這是怎麽了?”她三步並作兩步撲倒在晏鶴山的身上,一雙小手緊緊捂住他胸膛鮮血直冒的傷口。淚珠大顆大顆落下,和鮮血溶在一起,可是怎麽也衝淡不了刺眼的血色。
晏鶴山伸手撫摸小姑娘的秀發,溫和道:“情兒,別哭,爹爹沒事。”小姑娘哭聲未減,喊道:“流了這麽多血,怎會沒事!爹爹,你現在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很難受?”晏鶴山保持著微笑,搖頭道:“爹爹不痛。爹爹心裏很高興,終於可以與你的娘親相見了。”
小姑娘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爹爹是她的天,可是天垮了,爹爹是她的地,可是地陷了。她小小的心裏其實清楚得很,這個最愛她的人將要離她而去,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永久閉上雙眼,再也聽不到她的呼喚。
晏鶴山不舍道:“情兒,爹爹最擔心的就是留你一個人在世上。”小姑娘伏在他的身上,隻是一味地哭泣。晏鶴山抬頭望向簡文鼎,懇求道:“文鼎,我一直把你當做我最好的兄弟,請你一定要照顧好情兒。”
簡文鼎默然點頭,晏鶴山目光閃爍,又沉吟道:“你根基已成,我死了之後,你繼任宗主順理成章,我希望你看在我們十年交情的份上,不要為難情兒,不要讓她加入組織,讓她成為一個普通人吧。”簡文鼎開口道:“晏大哥請放心,我一定對情兒視如己出。”
晏鶴山目光複又落向女兒抽動的背影,虛弱而憂心道:“情兒,你務必要小心……”話音一斷,便魂歸長河。簡文鼎將晏鶴山的屍首緩緩放平,便起身踏出屋去,跨出房門時,他頓身回望那個依舊哭泣的小姑娘,沉思片刻,又轉身離去。
宗主亡故,他眼下最重要的是控製住一線天,防止生亂。經過一日雷厲風行的手段,簡文鼎順利接掌一線天,以殺手之王的身份繼任宗主之位。期間自然有流血犧牲,以他經營多年的勢力,不過是些小風小浪,不值一哂。
當他神采奕奕又略帶疲倦地回到晏鶴山的房中,血泊已然凝結成紫黑的血塊,小姑娘已哭暈在屍體上。他俯身將小姑娘抱起,輕放在房中的床上,另命人安排了晏鶴山的喪事,自己卻守著小姑娘的床邊。
不知過了多久,小姑娘悠悠醒轉,眸眼清澈,似乎忘記了晏鶴山之死,但是當她意識到鼻端飄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血色的場景蘧然在腦中炸裂,身子頓時一陣僵硬。簡文鼎憐惜道:“情兒別怕,我答應了你爹爹,今後一定會好好照顧你。”
小姑娘癡癡半晌,忽而冷冰冰道:“簡叔叔,爹爹是一線天的宗主,我是他的女兒,我決不能玷汙他的尊嚴。總有一天,我要成為殺手之王,親手為爹爹報仇雪恨。簡叔叔,你告訴我,誰是殺我爹爹的凶手?”
簡文鼎驚異地望著小姑娘,片刻方道:“叔叔也不知凶手是誰,但情兒你放心,我一定會查出真凶,為大哥報仇。”小姑娘決絕道:“不,我要親手砍下凶手的頭顱,擺在爹爹的墳頭,以慰他在天之靈。”簡文鼎複雜道:“情兒你……”
小姑娘截然打斷,木然道:“殺手不能有情,簡叔叔,今後我便叫無情了。”簡文鼎悵惘地看著小臉上的寒色,那個活潑、嬌氣、頑皮、純真的女孩已經一去不複返,從此以後她便是冷血的晏無情了。
她在夢中無數次斂裙沿著回廊奔跑,推開房門看到的都是一樣的結果,每一次都驚出一身冷汗。恍恍惚惚,晏無情又回到那一年那一天,這一次爹爹卻不同以往,而是站在在血泊之中,麵帶微笑,臉色蒼白。
她站在門口,她的影子斜斜落在爹爹的腳下,不再是夢中小姑娘的身影。晏鶴山在血泊中對著她招手,溫柔道:“情兒,到爹爹身邊來。”晏無情的心髒砰砰直跳,爹爹氣足神旺,並不是臨死之人的模樣。她害怕而遲疑地扶著門框,深怕一不小心打破了這個美妙的夢境。
晏鶴山一再招手,喚道:“情兒,到爹爹身邊來。”晏無情堅強的外殼被柔軟的心打破,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向晏鶴山。忽然間夕陽落在山後,周遭霎時一暗,晏無情的整個視野一片漆黑,唯有聽見前方傳來聲音道:“情兒,到爹爹身邊來。”
黑暗中忽然亮起一點淡淡的光亮,浮現另一幅場景,晏鶴山對著五歲的自己道:“情兒,你可記好巨闕的藏身之處,等過了十八歲,你親自去取它,它便是你的了。”黑暗中晏無情不由喃喃道:“爹爹,我已經拿到巨闕了。”
她不由自主俯首望去,驚奇的是巨闕劍在黑暗中纖毫畢現,巨闕?巨闕!她緊緊握住巨闕,那是她在這世間唯一信任的夥伴。一股蒼古的劍意從劍身沿著手臂衝入四肢百骸,千古名劍的靈性守護著它的主人。
晏無情耳畔一道吟唱起於微弱,然後越來越清晰,純淨縹緲,如是仙音臨塵。巨闕劍意更盛,轟然充盈泥丸宮,晏無情陡然醒轉過來,一線天和晏鶴山都渙散不見。如拈花撫羽,巨闕自左至右灑出一片劍氣,近身處枝葉飛斷,她也風馳電掣般飛退幾丈。
“好個巨闕!竟這般神異!”不遠處的年輕人朗聲讚道,晏無情警惕地望著他,隻見他手中是一個渾身青碧,額頭點赤的肉球,似獸非獸,赫然正是靈蠱天音。他曾在秋水音的臂助下收服吞靈蠱之陽蠱,後獨自留在萬蠱山曆練,期間自然又收服了不少罕見的靈蠱。
上古名劍果真有些不同尋常之處,晏無情得巨闕的護持,天音蠱之音難再奏效。也不見陳清玄如何施為,天音蠱止了聲息,四足托著肉呼呼的身子,搖頭晃腦地爬過他的手腕,鑽進他的袍袖中去了,並不似苗民那般以器皿養蠱。
晏無情陡然提劍撲向陳清玄,巨闕以力劈華山之勢斬出,欲先發製人。陳清玄隻覺劍風襲體,吹得衣袂飄飛,他邪性一笑道:“就讓我掂量掂量殺手之王的份量。”一對銀劍從灰袖中滑出,銀光璀璨,劍尖微微內峙,形成勾心鬥角之勢,迎上巨闕。
銀劍貫穿巨闕的劍影,刹那間便傳出龍吟之聲,空中一陣亂流,好似有什麽蘇醒過來。乍一交手不分伯仲,晏無情更是吃驚,目光緊鎖那一對銀劍,竟能同巨闕爭鋒?她心氣一激,素手急轉,巨闕如狂龍縱躍出擊,寬闊古拙的劍身無一處不為劍,隻覺似有千百劍齊出。
陳清玄眼中突然爆發出邪異的光彩,湮滅了他的純真,銀劍交錯散發著冰冷的氣息,好似冷血惡心的毒蛇。他對巨闕的劍氣天成渾不在意,猶似鵬鳥,灰衣鼓飛,直麵迎擊,銀劍恰似從幽冥之地破空殺出,帶著冰寒徹骨的冷意。
銀劍招架巨闕毫不費力,不顯細弱,不減其勢,那風姿渾似也握了兩柄巨闕。待陳清玄熟悉了晏無情出劍的節奏,兩柄短劍漸漸陷入一種莫名的癲狂之中。他毫無顧忌地殺入巨闕的劍圍,欺身逼近晏無情,一劍寒光點點掃向她的左肋,一劍氣貫如虹電射她的右肩,竟中門大開。
晏無情不免驚愕對方同歸於盡的打法,宛如一個亡命的死士。對許多人來說,殺手與死士很相似,但實際上他們之間天差地別。殺手幹的是殺人奪命的勾當,他們每殺一人都詳盡考慮天時地利人和,保住自己的性命是最基本的要求,而死士就完全是以命搏命,罔顧生死。
很顯然,晏無情是一個殺手,而不是一個死士。銀劍的寒意隱約透過宮衣刺入肌膚,好似蛇的毒牙在啃噬。陳清玄篤定而無畏,似乎摸準了殺手的心性,然後他陡見眼前一片劍影壓下,耳畔響起一道琴音。
灰影飛退,銀劍回撤擋下巨闕,陳清玄微微皺眉,晏無情竟然對他的銀劍熟視無睹,直接揮劍殺入自己的中門。若不是自己藝高,豈不是落個同她共眠荒野的下場?到時自己隻會成為那些同族眼中的笑話。
卻聽晏無情冷嘲道:“我不願與你同歸於盡,你何嚐又願呢?”陳清玄冷冷地望著她,道:“姑娘真是出人意表,也是,我們哪裏需要耍弄這些花活。”言畢,銀劍起勢、出擊一氣嗬成,攪動得周遭風急浪高。
晏無情感受到撲麵湧來的寒意,氣貫巨闕,劍氣大漲,殺人的琴音不絕於耳,然銀劍不避鋒芒直接與其絞殺在一起。兩人的身影極快,化為模糊的淺影,但是奇怪的是巨闕與銀劍是如此醒目、悍然和淩厲,在這片叢林中綻放了無與倫比的芳華。
江湖上擅使雙劍的高手並不罕見,需要他們一心二用,又渾然一體,出招或攻守兼備,或幾若兩人,實力往往比同等修為的江湖人增長不少。陳清玄的雙劍卻又與眾不同,並不重在單雙之別,或一劍兩劍之分。
他的劍相互牽引,招式、角度、力量、劍氣都達到某種奇妙的狀態,形成一種孤絕的劍勢。別的高手都是在借勢,借山川自然之勢為己用,而他卻是在造勢,依靠的就是手中的一對銀劍,別無他物。
巨闕的劍氣,先天生成,天下名劍少有在劍氣上與之比肩者,何況還有藏在琴音中的奇招。陳清玄的銀劍之所以能夠擋住巨闕,就是因為銀劍造勢,威力倍增,已非是一對銀劍那麽簡單。巨闕所敵的不是銀劍,而是劍勢。
兩人疾風驟雨,幾十招轉瞬即過,雖未見傷亡,但其中的驚險無可名狀。晏無情何曾遇到過這樣棘手的人物,無往不利的巨闕何曾如此久不占上風。以她的實力可謂中土女中第一高手,就在此刻,巨闕劍終於有了變化。
巨闕雖巨,她卻舉重若輕,而且自劍尖至劍柄的都可為劍,因此一劍在手,數劍齊握。然而此刻,巨闕在其手中脫去了輕靈,變得鈍拙,數劍也還真為一劍。大巧不工的一劍,簡簡單單地斬在銀劍之間。
琴音碎裂,銀劍營造的劍勢猝然崩散,陳清玄臉色微變,袖中突然飛出一道烏光,迅然撲向來勢不減的巨闕。那道烏光是一條扁平的烏蛇,不盈一尺,迎風飛舞,正是飛天翼蛇蠱,據說力大無窮,鋒銳難擋。
晏無情是高傲的,雍容的,無情的,她無法接受任何劍道上的頹勢。巨闕劍忽然斂去所有的奇采,返璞歸真,一劍便斬滅了陳清玄的劍勢。危機臨身之下,他隻得驅使飛天翼蛇蠱擋住巨闕琴音的無形劍氣。
好似紙鳶被撕裂,飛天翼蛇蠱在距離巨闕劍尖尺餘處,刹那間憑空斷成幾截,殘破的屍體落在地上。此蠱號稱生死都不落地,今日卻喪命於巨闕之下,跌落塵埃。陳清玄一點也不心疼,在他看來能為他擋住一劍也算死得其所。
晏無情是如此的強勢,出劍必定勢在必得,飛天翼蛇蠱已死,但是巨闕僅是微微一頓,繼續殺入銀劍之間,直奔陳清玄。陳清玄臉色再變,銀劍終歸無法與千古名劍相抗,他不得不退避。
幾隻金線蠱亡命撲向巨闕的劍鋒,隻聽得幾聲脆響盡皆被滅。晏無情忽然微微蹙眉,巨闕回撤,劍氣外露,身側又傳出幾道異響,想必是遁入虛空的無影蠱。晏無情一個回合便殺了好幾隻靈蠱,就算是陳清玄身上靈蠱眾多,但也經不起這般毀損。
總算是擋住了沛然難擋的巨闕,陳清玄臉色陰沉地似要滴出水來,今日竟在中土人手中吃癟,更何況是一位妙齡女子,真可謂是他平生的奇恥大辱。中土地大物博,就算晏無情代表了女中高手的巔峰,他也覺得自己受屈。
陳清玄戾氣陡生,咬牙切齒道:“今日便讓你瞧瞧我的真本事……”話音即刻被巨闕打斷,晏無情同時冷笑道:“真是愚不可及!你以為我會給你機會嗎?”趁勝追擊是殺手的信條,既然搶得先機,她怎會給他喘息的機會?
陳清玄的蠱術確實奇詭,晏無情也知道他還有吞靈蠱沒有出手。巨闕夭矯奔出,攜帶風雷之音,陳清玄隻覺耳畔有雷霆落下,他揮舞銀劍抵擋,全是守勢,護得周身水潑不進。巨闕每一劍落下,他的心弦也就顫抖一下,即使在羅生穀麵對張元宗也沒這般窩火。
晏無情一味強攻,陳清玄一味防禦,殺手之王的霸道、悍然令陳清玄留下深刻印象。不過晏無情的算盤並沒有打響,陳清玄雖不敵巨闕,但也相差不多,一時也不能將其斬殺,而陳清玄也就得償所願了。
陳清玄揮劍抵擋的同時,從左手的袖口鑽出一隻類魚的蠱蟲,腹下十二對足,渾身白璧無瑕,唯有頭部一塊黑斑,不是吞靈蠱之陽蠱還能是什麽?同時陰蠱從他右手袖口中鑽出,渾似一塊墨玉,頭部一塊白斑,兩蠱形狀一模一樣。
陰陽雙蠱沿著手臂躥上陳清玄的肩膀,晏無情見狀陡然發力,恍然間整個天地都充斥著琴音,巨闕的劍氣淹沒了陳清玄。陰陽雙蠱分別立在他的雙肩上,昂首挺胸,傲慢以極,一道輕柔的縹緲的簡單的聲音隨風而蕩。
這是什麽樣的聲音?是漫天諸佛的歎息,是月宮仙子的低吟,是風起源處的初音,是混沌出開的呢喃。天地萬法都在這道聲音之中,令行禁止,言出法隨,似乎世間隻要有一點靈性之物都要為之俯首。
漫天劍氣霎那間煙消雲散,巨闕劍也偃旗息鼓,晏無情神色微微一呆,手中巨闕頓時一陣輕顫,她身軀猛然一抖,震驚地望著陳清玄肩頭奇怪的蠱蟲。方才吞靈之音入耳,她感覺四肢百骸都不受控製,神思也信馬由韁,任意飄蕩。
若不是巨闕與己心意相通,豈不是著了吞靈蠱的道?她滿麵冰霜,心與劍融會貫通,守住自己的靈台。雙蠱異口同聲,發出五種簡短而奇異的聲音,組成某種奧妙絕倫的韻律,一次次刺穿晏無情心的壁壘,她感覺到她的靈魂似要脫殼而出。
好在巨闕的劍意守護著她的清明,她抓住機會奮力舞劍,劍意如汪洋一般波濤洶湧,陳清玄隻覺一陣心悸,心口似要裂開。修劍者果真意誌堅定,並未徹底淪喪,還有餘力反抗。他嘴角掛著嘲弄的笑意,眼中流露出高高在上的憐憫。
隻見雙蠱移動,在陳清玄胸口衣襟上相擁,恰如一對陰陽魚。然後雙蠱的顏色也發生了變化,黑白漸失,雙蠱借變成混沌的灰色,分不清誰是陰蠱,誰是陽蠱。雙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渾然一體,始成真正的吞靈蠱。
晏無情警惕地望著詭異的變化,陳清玄依舊保持著上位者憐憫的笑意。吞靈蠱忽然張口,卻並未發出一點聲音,就在晏無情驚疑之時,她感覺身體裏有什麽陡然掙紮醒來,仿佛潛伏的怪獸要破體而出,一股無情的邪惡的氣息從心中的巨洞翻湧起來。
大音無聲!吞靈蠱張口無言,但是吞靈之音已然遍布各個角落,晏無情的手、眼、口、心等等都聽到了一道聲音,僅僅是一個音節卻包羅萬象,仙音與俗聲,言語與鳴叫,自然與塵世,有聲與無聲,都融合為一音。
晏無情滿眼都是鮮血,晏鶴山瞪著雙眼,死狀極慘,他的血貌似永遠都流不盡,布滿了整個屋子,侵染了自己的雙腳。晏無情呆呆地站在血泊之中,望著爹爹渾身浴血,已然看不清他溫暖的麵容。
最後鮮血染紅了整個一線天,晏無情一個人站在血海之上,血腥氣灌入鼻腔。她猛然傳出一陣淒厲的慘叫,十幾年的壓抑、仇恨和痛楚都釋放出來,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死去,爹爹也不能死。她雙眼赤紅,人性湮滅,揮舞巨闕,驚起一道血浪。
陳清玄淡淡地望著晏無情身上的變化,吞靈蠱果然沒有令他失望。吞靈吞靈,吞靈蠱此刻正在吞噬晏無情的人性。人生而具有神人魔三性,人性懦弱卻潛力無限,占據主導地位,吞靈蠱吞噬的便是這三性。
陳清玄曾憑借吞靈蠱吞噬純鈞靈魄的魔性,將張水衣救醒過來,這一次他卻以吞靈蠱吞噬晏無情的人性,將其的魔性盡情釋放。晏無情若人性湮滅,她將陷入一種癲狂的狀態,沒有記憶,沒有情感,沒有善惡,隻剩下殺戮。
巨峰之下,叢林之中,巨闕沉寂,鮮花枯萎。晏無情的麵容扭曲,雙眸血光大放,裏麵沒有一點溫度。陳清玄一意引她成魔,那時候整個江湖都將天翻地覆,豈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