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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寒江孤影 纖毫之爭

  張元宗憑著一柄寂照劍,劍動九幽,雖千萬人吾往矣。他同巫千雪如是一對神仙眷侶,沿著九幽峰險奇的山道悠然而下。經白玉牌樓,過太一石碑,一劍光寒,將八峰趕來諸人一一擊退,並順手解了四大關卡諸人的禁製。


  兩人一道出了九幽山的範圍,一直到了青水江畔。此處屬於九幽山的外圍,世人懼怕不敢在此生息,雖然陸路交通暢達,卻向來少有人煙。往子陵渡的方向,距離此處最近的城鎮遠達六十裏的路程,九幽山往東最近的渡口也在三十裏外。


  此時江畔靜候一人,麵容普通以極,卻是沉穩幹練,從容有度,上前見禮道:“兩位有禮了,在下柴月關,我家主人有請。”隻見他身後的江中停靠著一艘烏篷船,較尋常的大些,篷內也寬敞的多。


  張元宗回禮道:“不知貴家主人如何稱呼?”柴月關微笑道:“兩位無需如此戒備,我家主人並無惡意。”兩人聞言俱是微生驚意,張元宗謙聲道:“我們現下有些不便,改日再來拜會貴家主人。”


  柴月關誠懇道:“兩位由此順流而下達到秋風渡,再乘馬折返子陵渡反倒快些。蘇未名帶著兩個孩子上了九寶樓的船,想必現在已到了渡口,張公子盡可放心。”張元宗眼中驚色一閃而逝,此人竟似知曉整件事的始末,見他的善意不似作偽,遂攜手巫千雪同他一道上了烏篷船。


  柴月關立在一側將竹簾卷起,篷內一塵不染,業已端坐一人,白衣銀發,清冷孤絕,如是一團光華,不是白魔還能是誰。兩人瞧清船中之人,心中不由微微一愕,隨即平複心緒進入篷內盤腿坐下。柴月關隨後將竹簾放下,然後退至船尾,執槳行船。


  白魔神情輕淡雅寧,下頜微斂,雙肩放鬆,頗有林下之風。矮幾上紅泥烘爐炭火正熱,茶釜中沸如魚目,有微聲傳出,白魔將研碎的茶末放入其中。待釜中邊緣出現如泉湧,連連成珠的沫餑,便用木勺將沫餑舀出,置於熟盂之中備用。


  繼續燒煮,當茶水騰波鼓浪達到三沸之時,白魔將二沸盛出的沫餑澆入釜中,茶湯已是煮好。舀入茶甌之中的茶湯,色澤紅豔明亮,香氣馥鬱持久,品之滋味濃厚鮮爽。三人皆是不言不語,享受著這份難得的寧靜。


  烏篷船沿著青水而下,與子陵渡的方向背道而馳,此段水勢平緩,行船較慢,好似遊客遊覽水鄉風物。啜飲方罷,白魔清冷道:“這次你的陣仗鬧得大了些。”張元宗淺笑道:“有些話不得不說,有些事不得不做。”


  白魔不置可否,冷哼道:“你認為如此這般,就能讓天師脫離神教嗎?”巫千雪眸眼中露出些許的黯然,張元宗側首對其暖暖一笑,然後回首望著白魔,淡定道:“我隻是要讓大家明白,千雪自此以後應有自己的自由,不再受貴教束縛。”


  白魔瞥了一眼巫千雪,道:“天師對神教的重要性,你似乎還沒明白。”張元宗眉峰一動,道:“還請白魔兄明示。”白魔眸子微抬,道:“人人畏懼天意,對大道無情唯有扼腕長歎,而天師卻是異數。古神之術能夠洞徹天機,趨吉避凶,千雪一人就能保神教半百的興盛,神教豈會放其下山。”


  張元宗沉吟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太一教傳承千年豈會一味地不問蒼生問鬼神。千雪的過往我雖然不知,但是其中恩怨隻怕不能一言蓋過。”巫千雪幽幽道:“我上回暗下九幽山,就是想不計前仇,也不想再卷入教中是非。”


  白魔清淺的眼仁中泛起一絲悵然若失的意味,微歎道:“我既然曾經答應不帶你上山,自然也就不會強迫此事,但教中卻不會輕易放過你們。”他又以一種複雜的目光盯著巫千雪,道:“他雖然能暫時保護你,可是你的家人呢?”


  巫千雪眼眸中陡然湧起撕心裂肺的傷痛,打破素來沉寂的麵容,她似乎有些不耐地闔上雙眼,張元宗見狀輕輕握住她的皓腕。巫千雪有感露出一抹苦笑,心頭顫動,道:“我的過往,也不應該瞞你,自從有你在,我也不再怯怕。”


  張元宗神情寧和溫煦,輕聲道:“不要強迫自己,等時機到了,再告訴我不遲。”巫千雪默然片刻,眼眸一抬,緩緩的聲音中透著一股堅定,道:“我本是花家人,閨名雲裳。”張元宗手中不由一緊,眉梢一跳,問道:“花掌門曾言其孫女花雲裳早夭,那你……”


  自從巫千雪恢複記憶,七歲之前的過往如是潮水,不由惻然道:“我雖屬支脈,卻在醫道上有些天賦,尤其是針灸之術。誰知五歲那年忽然暴猝,我想家人雖然將我下葬,卻一定沒有查出死因。”張元宗聞言心中一驚,此言豈不表明巫千雪真得死過一回。


  巫千雪繼續鬱鬱道:“新碑方立,我便被人從墳中挖出,待我醒轉過來,棺木旁站立兩人,一人是先教主玉九重,而另一人就是藥王。如今想來,我的暴猝定是著了藥王的道,服了龜息真定散,服之便可處於假死狀態。”


  白魔淡眉微沉,道:“神教從來沒有放棄尋找《古神經》的有緣人,時常在江湖各處尋覓天資聰穎的幼童參悟《古神經》,若值十歲還無所得,就會讓其服下夢華天闕,收為教中弟子。千雪那時‘小神醫’之名已是蜚聲武林,先教主才會下了心思。”


  巫千雪悲笑一聲,有些激動道:“這是幸,還是不幸?我真恨不得那時我是真死了。”張元宗憂情滿懷地望著她,憐惜道:“萬事有因有果,而你並不是此中的因。往事已逝,無須再為此愧責。”


  巫千雪眸中灰蒙氤氳,黯然道:“我被帶上九幽山之初,並未直接研習《古神經》,而是跟隨藥王學醫兩年,其所授側重於我擅長的針灸之術。少陰穀中的各種針灸孤本讓我漸漸忘記遭遇,鑽研愈發癡迷。藥王將其素日的心得傾囊相授,甚至包括草創的藥方和行針圖。”


  張元宗聽到此處,胸腔的心不由懸了起來,隻聽巫千雪道:“七歲那年,我將其中的一套行針圖大肆改動,藥王研究一番之後欣喜若狂,也就在那一年我被迫服下了夢華天闕,忘記了七歲以前的事。”


  白魔的麵容現出些許的倦怠,喟然道:“教主本欲讓你直接研習《古神經》,希望五年之內能有所得,然而藥王卻勸說讓你在少陰穀習醫。教主對你能夠領悟《古神經》所抱的希望並不大,而藥王勸說的理由也著實令他無法拒絕。”


  巫千雪望著淡漠的白魔,滿心的苦澀,這個清心寡欲的人看盡了她一切的沉浮。白魔眉眼低垂,兀自道:“沒想到你在醫道上的天賦實在超乎想象,僅用了兩年的時間就讓藥王勸說教主的理由成真。你的聰慧讓教主大為心動,雖那時你已滿七歲,但依舊毫不猶豫將《古神經》傳與你研習,短短一年你便悟出一二,從而被任命為天師。”


  巫千雪低沉道:“我成為天師之後,又跟從藥王重學醫術,他與我也算擁有師徒之實,可是我現在憶起那件事,真恨不得親手殺了他。”言到此處,她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激烈,嬌軀也顫抖起來,痛苦道:“我改動後的那套行針圖就是敗血之術。”


  張元宗的心陡然沉進無底的深淵,事實的真相竟是如此的殘酷。花家之女花雲裳天賦絕倫,以七歲幼齡研創出奇詭的敗血之術,從而在太一教的陰謀詭計之下引起敗血之亂,多少人喪失性命,而武林正道也為此元氣大傷。


  花家依仗敗血之術惡行昭著,被武林正道群起而攻之,花家之人被誅殺七成之多,後避居苗疆之初,幾若苟延殘喘。最諷刺的是這一切災難的源頭竟是那個在花家人心中早夭的花雲裳,名副其實的花家人。


  張元宗忽然恍惚了,這世間的事又豈是簡單的因果和對錯能去分辨的。他緊緊抱住渾身顫抖的巫千雪,能夠真切感受到她內心一直壓抑的痛苦,她幽謐的麵容下是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初遇之時,她失魂落魄,欲厭世自戕,被救之後,便一直默默地壓製內心的災。


  張元宗知道巫千雪是一個有故事的人,竊以為掩藏她的傷痕,包容她的過往,放任她的隱瞞,是最適當最正確的做法,現在看來卻是大錯特錯。他刻意隻看到巫千雪如優曇一般的靜雅而神秘,而忽略了她心中翻湧的悲殤。


  巫千雪伏在他的肩頭,嘶啞道:“若不是我,也就不會有敗血之亂,若不是我,花家也不會被趕出中原。親人因我而曝屍荒野,家族因我而血流成河,我是個罪孽深重的人,沾染了太多鮮血,背負了太多冤魂,我本應該以死謝罪。”


  仿佛是因為張元宗溫暖而堅厚的胸膛,此刻她與普通的女子似乎沒有分別,變得異常柔弱,心底的情緒盡皆宣泄出來,身軀裏戰栗著害怕、悔恨和無措,一雙眸子雖然沒有一滴眼淚,卻是顯得更加傷心欲絕,痛苦不堪。


  張元宗毅然將她從懷中推開,緊緊握住她的肩頭,盯著她絕望的眼眸,一字一頓道:“不,這不是你的錯,你也是受害者,不應該為這件事負責。”自怨自艾的眸子與堅毅的目光交織在一起,張元宗的話好似擁有秘魔般的力量,衝刷著巫千雪的陰霾。


  巫千雪滿懷離索,悲戚道:“可是我……”張元宗對其含笑搖頭,轉而鄭重道:“敗血之術並非邪術,敗血之亂亦非術禍而是人禍。”巫千雪陡然抬頭,驚異地盯著張元宗,見對方並非敷衍安慰,遲疑道:“敗血之術豈會……“


  張元宗又是含笑搖頭,道:“你曾經以針灸之術延緩魚清池十年之命,用的豈不就是敗血之術。”巫千雪又是一驚,眸光怔怔,道:“你知道?”張元宗頷首道:“敗血之術包括針術和藥方,但就針術而言,可以讓人煥發生機,枯木逢春,恰是天下第一等救人奇術,豈會是邪術?”


  巫千雪神情有些迷離,麵前的男子是那般溫厚而值得依靠,他偶如清風明月,舒緩地打開自己的心窗,他偶如雄偉山嶽,可以放心地將脆弱的自己托付。張元宗娓娓道:“敗血之術沒有錯,錯的是使用它的人。它可以被用來實現野心,也可以用來救死扶傷。”


  他不由瞅了一眼淡漠不語的白魔,接著道:“藥王故意泄露的敗血之術,雖然讓人心動,卻並不至於使人喪心病狂。參與敗血之亂這場陰謀的並非隻有太一教,其中起關鍵作用的另有其人。千雪,即使沒有你,這場禍亂也不可避免。”


  船外漸漸傳來淅淅瀝瀝的聲音,一場秋雨毫無征兆地降臨,像是深閨女子柔婉的哭泣。一點點涼意襲來,似乎驅散了內心的沉悶,雨滴掉落的聲音響在耳畔,讓心中一片靜寧。江麵上魚紋疊疊,烏篷船盛滿秋意在斜雨中遊弋。


  舟中三人陷入安靜,張元宗始終帶著溫和的笑意,撫慰著巫千雪傷痕累累的心靈,佳人感受到微笑傳遞而來的力量,漸漸平複洶湧的情緒,仿佛一切的傷懷都在這一場秋雨之中變得輕淡。白魔斜倚,漠然地望著兩人,眼神陰晴不定,意味莫名。


  不知過了多久,巫千雪又恢複了幽謐的模樣,雖不能放下塊壘,卻可稍減負累。白魔忽然冷冷道:“他不會善罷甘休,你們今後隻怕安生不了。”張元宗心中微微一沉,太一教主的畫像又在眼前晃過,小弟啊小弟,難道你我兄弟真得要生死相見。


  半晌之後,張元宗方才緩緩道:“總有一天我要同他解開這個結。”白魔聽出他言語中複雜的情緒,頓覺奇怪,眉峰微聚道:“聽說你在南疆為蘇家擋住了他,讓神教這次無功而返,甚至連魏紫宸都死了,此刻他隻怕恨不得殺了你。”


  張元宗微微一怔,忽而問道:“白魔兄,如果你是教主,你可否會向花蘇兩家出手?”白魔看了一眼巫千雪,淡然道:“我也會。”張元宗定定望著他,道:“太一教已是天下第一等的勢力,四大世家,五大門派,無不忌憚,為何還要得隴望蜀?”


  白魔冷漠道:“勢力強盛不是一個靜的狀態,而是一個動的狀態,隨時都有力量在消減,也有力量在增加。神教如果固守九幽山,力量從何而增,此消彼長,總有一天會衰弱消亡。隻有不斷征服別的力量壯大自身,方能長盛不衰。”


  張元宗搖頭吟道:“白魔兄此言差矣,力量的來源是生,而不應是掠奪,此舉隻會導致毀滅。”白魔不由冷笑連連,譏誚道:“我們是魔教,不靠掠奪還稱得上什麽魔教,難不成你還想勸我們棄惡從善,走上冠冕堂皇的正道嗎?”


  張元宗一時語塞,太一教本就是人人談虎色變的魔教,豈能要求他們按照常理行事,而自己的小弟張蘭亭恰是魔道魁首。他沉思了片刻,欲要再言,誰知白魔卻道:“別盡說些掃興的話,上次武聖殿不盡興,我們不如趁此機會好好較量一番。”


  別瞧白魔少年似的麵容,說話也是輕淡清冷的語氣,然卻是擲地有聲,強勢無比,容不得張元宗拒絕。他喚來柴月關撤去矮幾上一應茶具,然後道:“此時在江上,不便大開大合,我們就以這矮幾為界,小比一場。”


  柴月關披蓑戴笠,頂著秋雨撐船,似乎並不知道篷內發生了什麽,烏篷船不疾不徐地前行。巫千雪暫時忘卻了自己的傷悲,幽幽地望著兩人,方才不溫不火,轉眼間卻又要短兵相接。矮幾兩側,白魔與張元宗皆盯著對方,氣閑神定,姿態瑰麗。


  忽然兩人好似約好一般,各自同時探出一隻手,在矮幾的上方虛虛應了一掌,頓時恍見風起雲湧,波浪滔天。白魔神情冷淡,手掌陡然一翻,好似平平無奇,卻不知左右逢源,暗藏了多少玄機,猶似雪滿天山路,看不出些許的端倪。


  張元宗感覺身臨銀裝素裹的世界,白茫茫的一片,貌似簡單大氣,實為霧裏看花。他驀然閉上雙眼,一對劍指直直點去,劍氣隱隱吞吐。白魔的掌式陡變,微微一斜,避開劍指的鋒銳,直切張元宗的手腕,恰如勁風卷起大雪紛飛。


  張元宗麵不改色,眸眼半張,劍指斜移半尺,屈指一彈,一道劍氣破空而至。白魔去勢一頓,掌式微微向下一按,掌勁潛湧而出,當場將劍氣圍而擊潰。張元宗手式因勢變化,驟然抬高尺餘,居高臨下,如是山嶽傾斜,暗暗壓迫處於下方的掌式。


  白魔手印再變,衝破沉沉的壓力,好似一把刀斜劈而上,淩厲的氣勁凝聚不散,一往無前。張元宗握拳迎擊,仿佛流星飛落,又如蒼鷹搏兔,刹那間雄渾凝實的拳勁和迅猛銳利的掌勁在方寸間轟然相遇,一股猛烈的氣息四下擴散,透出船外,將秋雨吹亂。


  好在兩人尺度掌握精準,並未毀損船中一分一毫,不然以他倆莫測的修為,烏篷船轉眼間就可四分五裂,如此纖毫比鬥,更可見他們對內息的運用臻至出神入化的地步,當真是意與氣合,氣與力合,力與意合。


  白魔再次出掌,如是江河倒懸,鉛重般的力量挾帶乾坤之威,虛空震動,氣流飛卷。若是旁人硬接這一掌,必是骨折臂斷的下場。張元宗一改以往以柔克剛的路數,也是一掌印出,真氣鼓脹,好似雷霆大發。


  兩道掌力不分軒輊,雖然矮幾上方風雲變色,卻能保持平衡的狀態,並未影響烏篷船前行的節奏和幅度。旗鼓相當的兩掌相擊,顯得極其痛快淋漓,白魔不由脫口讚道:“好掌力!好修為!我們再來!”


  兩人連連揮掌相向,同是以強會強,以剛對剛,勁風席卷,風雷大作。累修幾十年的前輩,內力雄渾精純是必然之事,而白魔更是超凡脫俗,修為已臻化境,其返老還童為翩翩美少年,由此可見奇人之處。


  張元宗算是後學末進,竟能在修為上不輸白魔分毫,當真不可思議。強勢的掌力相互碾軋,似乎要將空氣拍碎,白魔隻覺暢快之極,淡漠的麵容上流露出爽利之色,他一時興起,愈發信馬由韁,同張元宗連續不斷對掌逾過百招。


  掌威盛極而落,白魔一掌突顯綿柔之象,五指微張,猝然壓來,隻覺夕陽落山,夜幕低垂,茫茫四野都被籠罩其中,不由暗歎天地之遼闊,己身之渺小。以白魔的宗師修為,言剛那是乾坤傾覆,地火噴湧,言柔亦是大海無量,彩雲遮月。


  這一掌雖然在矮幾之上施為,但五指氣機牽引,鎖住了矮幾外張元宗的周身。陡見一指斜刺而出,氣勁練達,若是禪宗的金剛指,堅硬而至剛,破開幕幕的掌勢。俗話常言以柔克剛,而少言以剛克柔,張元宗的這一指恰如一根針刺破了一匹布,針雖小,卻能一舉攻破。


  白魔綿密的掌勢頓時一泄,對方這一指的力道和眼界極是卓絕。他單掌趁勢變爪,爪勢鉤心鬥角,如是擒龍捉鳳一般,迅捷異常,勁力剛猛。這一爪之威當能碎石破金,若是手臂被擒住,必會被當場捏碎筋骨。


  張元宗的手臂忽然卸去剛勁,好似揚風拂柳,又似金蛇遊走,從白魔的爪下悠然滑走。兩人招式再變,多用的是江湖上常見的招式,然而通過兩人的施展,業已化腐朽為神奇,透出武學宗師的氣象。


  矮幾上精彩紛呈,兩人彰顯武學的融會貫通,涉及天下各派武學,雖不是一招一式如出一轍,卻透著異曲同工的精髓。正因為兩人的修為和境界俱是登峰造極,即使是信手拈來的普通招式,又豈是尋常高手能夠抵擋的。


  白魔雖然起了興致,但也是漠然的口吻,道:“龍門的無形劍氣的確是武道上的奇學,十六年前我見過你師父出手,馭使龍門劍氣有萬人莫敵的威勢。不過,我卻覺得你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比你師父勝在博采眾長,任何招式皆可爐火純青,當真難得。”


  張元宗一邊出招擋住白魔的驚天之威,一邊應道:“白魔兄謬讚了,此可謂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有人習得一招能敵千萬招,有人習得千萬招化為一招,術業專攻或是博采眾長最終不過是殊途同歸。”白魔冷哼道:“羅嗦一通,不知所謂。”


  兩人鬥至膠著狀態,極盡招式之變化,偶然還有靈光陡現,福至心靈,隨手創出神妙的招式。兩人陷入忘我之境,不知身在何處,不識秋雨綿綿,出招間更顯肆意不拘,忘乎所以,似乎可見刀光劍影。一旁的巫千雪芳心懸空,望著兩人你來我往,凶險異常,不由憂心暗傳。


  不知不覺,鬥至千餘招,白魔忽然輕喝道:“我要看你的劍!”白色的衣袍陡然飄舞起來,一股令眾生戰栗的氣勢澎湃四湧,船頭的柴月關心中不由一悸,驚異地發現漫天的秋雨竟然在烏篷船外被無形的力量擋住,在半空詭異地彈射而去。


  白魔好似身入秘境,單豎一掌猶若一柄擎天之劍,破雲射日,劍勢壓天。此刻的他已化身劍中之神之聖,他的手成為天底下最霸烈的劍,強勢和無情盡顯無遺,不見絲毫的中正平和。這一劍裹挾莫大的威勢,沉著一亮隻覺劍鋒臨身,鋒芒所及,不可避免。


  張元宗被白魔的劍勢所激,渾身劍氣隱隱吞吐,卻被這沛然的威勢壓製,龍門劍氣竟爭不得上風。他知道對方要瞧的不是龍門劍氣,而是潛隱在他身上的寂照劍。龍門劍氣雖為劍道奇學,但他隻有握住寂照劍的時候,才覺得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劍客。


  寂照劍由他親手所鑄,對他有著非比尋常的意義,今日之所以能夠跳出圈囿全拜該劍所賜。它是他親密無間的夥伴,是他肝膽相照的朋友,是他解惑釋疑的良師,他從中體悟劍道的至理,甚至武學的奧義。張元宗不願讓寂照劍輕易沾染紅塵紛擾,他的劍理應為義,為遇到值得的劍客而顯露鋒芒。


  在雲家被太一教主逼下懸崖,以他的能耐自可以寂照劍自救,但在他的眼中,寂照劍不能為一己的生而受辱。目前為止,寂照劍現身三次,一為朋友之義抵擋太一教主,二為正道之義重傷藥王,三為劍客之義與陳氏長老較技。


  此刻白魔已是劍勢蔚然,雖手中無劍,卻心中有劍,比真正的劍客也不遑多讓,更可況他這一劍是如此驚世駭俗。無論是白魔以手化劍所顯現的劍客風範,還是他與自己似敵似友的複雜情誼,張元宗都覺得該是寂照劍第四次現身了。


  白魔一劍斬出,恍然間隻見一柄無形的劍如九霄雷霆,飄渺而威不可擋。他本是隱隱被稱為武林第一人,幾十載的感悟和修為凝聚為這至強的一劍,驚豔古今,隻覺這船都要被斬為兩段,又有何人能夠抵擋?


  張元宗麵色淺淡,身軀不動如山,劍心沉靜如石,他揮掌從容迎上,衣袖飄蕩飛舞,寂照劍沿著手腕陡然現出半尺,青幽的劍身仿若神龍從雲端探首。如此驚鴻一現,蘊含著某種奧妙的道韻,劍芒凝練,貫虹而出。


  龍吟之聲倏然傳出,篷內的巫千雪心神震動,為之而著迷,為之而顫栗。仿佛整個烏篷船內隻有淺露而青幽的劍是真實的,它有著難以言明的空靈和璀璨。一擊之後,寂照劍複又隱了行跡,白魔和張元宗四目相對,久久不語。


  “白魔大人,秋風渡到了。”船外忽然傳來柴月關微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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