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新生活
九月,一年一度開學季。
沉寂了兩個月的校園,因為學生們陸續回校變得熱鬧起來。C大校門口的新生接待處圍起了一堆人,路過的學生經過人群都會往裡面看上一眼,大多數女生們指著人群中某個人指指點點,不時發出一陣陣讚歎,有的甚至還掏出手機「咔咔」地拍著照。
余靖宇從小到大因為出色的外貌早就習慣了這種目光,並不十分在意。向師兄詢問了宿舍的具體位置,便拿著報到資料,自己找地方去了。
不知道是師兄的表達能力糟糕,還是C大依山而建地形複雜,他拖著行李在校園裡找了幾圈也沒有找到法學院的宿舍。
這種天氣雖然不是盛暑,但陽光還是來的猛烈,不到半小時,他已滿頭大汗。
「同學,你在找什麼?」當他像個無頭蒼蠅亂轉時,有人從後面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
余靖宇回頭,一個女生正疑惑地看著他,利落的黑色短髮,白色短袖襯衣,黑色西裝褲,手裡還拿著本書——《民法》。
他雙眼噌的亮了,對面前的女生禮貌道:「同學,法學院的男生宿舍在哪兒?我找半天了。」
易珊好笑地看著他一副找著救星的模樣,剛在路過校園廣場就看見這孩子在那兒瞎轉,這會兒從導師辦公室出來,他還在轉著,他自己這麼轉下去不要緊,偏還長了這麼一張嬈孽似的臉,估計全校女生都快跟著他把學校走幾圈了。
「順著梧桐路直走到底,左拐,穿過學子橋,再右拐,沒幾步就是男生宿舍。法學院的應該在後面幾棟,你的報道資料上應該有。」
她語速很快,余靖宇沒聽清楚,撓著頭,不好意思道:「你可以帶我去嗎?我剛下飛機,時差沒倒過來,有點懵。」
見他靦腆,易珊反而爽快答應道:「好。」
沿著梧桐大道往下走,余靖宇時不時偷瞟一眼身側的女孩,不,不是女孩,她的年齡應該有點大了,倒不是看上去顯老,是因為她渾身上下那份若有似無的疏離,即使她離自己很近,但依然遠的無法觸摸。
她有一種年輕女孩沒有的雲淡風輕。
余靖宇越發好奇地問道:「你是法學院的老師?」
易珊道:「不是,我在法學院讀博,偶爾會幫導師代課,給本科生講一些基礎法律。」
「我叫余靖宇,今年大一,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易珊,你叫我師姐就好。」
一路把他送到學子橋,易珊有點架不住越來越多好奇,羨慕,甚至不屑的目光。這個男孩的外型實在太出眾了,和他走在一起的自己,實在是太不搭調了。
不習慣這樣引人注目了,反正送到這裡,他應該能找到了,易珊停下腳步對余靖宇說道:「同學,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就送你到這裡了,過橋往右走幾步就到了。」說著,她指了指河對面的幾幢深橘色的建築,「那兒就是男生院了。」
聽她這樣說,余靖宇也不好意思再麻煩她,於是禮貌地說道:「師姐,今天真是謝謝你,改天我請你吃飯吧。」
易珊客氣道:「不用了,舉手之勞而已。」說完便轉身離開。
余靖宇佇立在原地,望著她遠去的背影,低喃道:「易珊。」
每天下午不到六點,和光居門口的等位處就排起了長龍。這是C城近來頗受歡迎的一家日料店,主打特色為新鮮主義,據說這裡所有生鮮是每天空運自日本。
晚上,李益民約了易珊在這裡腐敗,最近他贏了幾件大案子,在易珊面前嘚瑟尾巴快翹到了天上。易珊決定今天非得好好宰他宰他一頓,特別託人定了這個一座難求的餐廳。
這一年多來,她和李益民的相處越來越自然,跳出戀人的關係,兩個人反而無話不談,易珊甚至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在李益民的建議下,易珊重新考取了C大的博士生,幸運地再次成為了任老的學生。
易珊本就善於學術研究,這幾年在律師圈裡摸爬滾打,反而更加厭倦名利場上的爭逐。不得不說李益民很懂她,他甚至比易珊自己更清楚她內心的渴望和追求,他們兩個為這種理解和默契,覺得驚訝又無奈,驚訝的是兩個人如此合拍,無奈的是他們永遠都不會相愛。易珊在他的指導下參加了考試,並且順順利利地通過了筆試。面試那天,任教授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曉珊,我就知道你會回來。
是的,她回來了,終於回到一個真正屬於她的地方。那些燈紅酒綠,唇槍舌劍都不再糾纏她,她願意將以後的生活都放任到書本中的廣闊天地里。
剛進包間,李益民打電話說會晚點到,易珊倒是不介意,從包里拿出書打發時間。穿著天青色和服的侍者推開木質格子門,為她送上一壺清茶,易珊點頭道謝。
另一邊正對著的包間,輕描翠竹的屏風木門也被上菜的侍者推開,易珊不經意向里投去一瞥,瞬間愣住了,然後,再也移不開眼。
包房正對著門的位置,坐著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兩扇敞開的木門,隔著一條狹窄的走廊,她和關正兩兩相望。
開門,關門,短暫不過數十秒,可易珊卻覺得度過無比漫長的時光。
眼波流轉,終是默默無言,關上兩道門,他們不過是這個世界里彼此不相干的兩個人。
易珊端起面前碧色的茶盞,輕啜一口,他們在一年前就已經結束了。
當初關正帶著余嫣去了美國,她以為她會想上次蕭楠離開時一樣,難過的恨不得死去。可是,沒有,她照常吃飯睡覺,看書旅行,甚至還順著易慧的意去參加了幾次相親。
人的年歲越大,掌控情緒的神經就越遲鈍,她能夠感知的悲傷、痛苦越來越少,易慧在電話那頭經常長吁短嘆,阿珊,拜託你有點人氣吧,都快成仙了。
這一年多,易慧基本將生活的重心都轉移到了美國,她在紐約買了房子,正在辦移民,為以後周子一過去上學做準備。沒有了婚姻的束縛,她和周旭相處的更加自然。他們兩口子偶爾還會帶著孩子去旅行。
易珊問,有和好的可能嗎?
易慧傲嬌,再看吧。易珊覺得她又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鮮活明媚的樣子。
所有人的生活重新回到了軌道,只有她,還在原地踏步。
李益民推門進來,易珊合起手上的書,不咸不談地說道:「你還能再遲點嗎?」
他抬手看錶,已經快七點了,於是對著易珊不好意思道:「今天有個案子一直沒有討論下來,餓了嗎?」
易珊道:「一點點。」
侍者接過他脫下來的外套,李益民盤腿在榻榻米上坐下,「怎麼無精打採的?」
易珊一手托著腮,一手把玩著手裡的茶杯,青瓷色映襯著瑩白如玉的手指,她轉移話題道:「我餓了,先點菜。」
坐在對麵包間里的那個人她不願想,更不願提。
李益民道:「不想說算了。」
侍者周到有禮地遞上了菜單,優雅地說道:「李先生,除了您提前定下的藍鰭金槍魚和海膽,我們今天還有少量明石鯛。」
易珊撇嘴,打斷她道:「來個海鮮鍋吧,我還要甜蝦壽司。」
和服女侍者的笑容瞬間僵住了,片刻又禮貌溫和笑道:「我們這裡沒有海鮮鍋。」
李益民淡淡道:「那就來個海鮮鍋吧。」
隨後又點了幾個菜,他便讓侍者出去了。踩著小碎步的女人臨出門前,易珊叫住她,讓她上兩壺清酒。
李益民奇道:「怎麼想起喝酒了?」
易珊道:「想喝了唄。」
李益民笑道:「你酒量比我好,以前你和老師總聯手把我灌趴下。」
易珊鄙視他道:「你那點小酒量還用我和老師聯手。」
曾幾何時,風清月醉,他們師生三人坐在任老家裡的陽台上喝著小酒,談論人生。任老別的愛好沒有,偏愛長江赤水一段釀成的茅台。有一年暑假,還帶著他倆跑去赤水尋訪酒文化,後來硬是賴在一家釀酒作坊里不肯走,把師母氣的半死。
他和師母,不談愛情,卻最懂愛情,他做了一輩子學問,師母就給他找了一輩子書。
兩人不約而同想到了從前上學跟著老師學習的趣事,相視一笑,李益民道:「什麼時候我們去找老師喝酒吧。」
易珊道:「擇日不如撞日,待會兒吃飯了就去。」
李益民道:「晚上我還有事。」
易珊聳肩道:「那就不約了。」
即使三人再喝酒,也不再有當初的心情了。
桌上的海鮮鍋冒著熱氣,想到上菜小哥一臉懵逼的表情,易珊就覺得好笑,「大概沒有人會來這裡吃海鮮鍋吧,我就適合吃個大排檔。」
李益民道:「不用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你喜歡就好。」
易珊喜歡他什麼事都順著自己的樣子,這麼多年,陪著她的人始終是他,「李益民,我們重新開始吧。」
倒酒的手一顫,細頸白瓷瓶里的酒一不小心滴灑在桌上,順著桌面上流到了泛黃的竹席上,靜謐的沉默里,李益民能聽到自己鼓動的心跳,也許,這輩子就這一次機會了。坐在對面的女孩,他等了很久很久,她端坐在咫尺之間,可又隔著千山萬水。
她的眼淚,毫無預兆,一滴一滴落下,落在他的眼眸,落在他的心間。
李益民道:「你怎麼了?喝醉了嗎?」
易珊抹掉腮邊的淚水,勉強笑道:「。」
李益民道:「下次我會當真的。我送你回家吧。」
結完賬,拿上外套,易珊跟著李益民走出門。對面那扇門大大敞開,裡面空無一人。他來過,卻又離開得悄無聲息,如同他們的愛情一樣。
易珊站在原地,停留片刻,往前走去。狹長幽深的長廊往前延伸,廊檐上掛著暗紅色的紙燈籠,微弱的紅光照在木格門框上,氤氳著易珊腦海里那場深刻的夢。
她回頭,她和關正站在走廊深處,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