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離別(三)換我來找你
李益民走後,易珊獨自靠坐在床頭,想著心事。關正在門口靜靜地望著她眉頭深鎖的模樣。來的時候在走廊上碰見了李益民,兩人錯身而過,彼此眼中都是深寂的冷漠。關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實用主義者,在他看來,這個人要比蕭楠帶給他的威脅要大許多,蕭楠不過是回憶里的影子,而李益民才是現實中的對手。
「易珊。」關正叫她。
她從沉思里抬頭,入眼是他風塵僕僕的樣子。他總是能很快很快地趕到她身邊,無論什麼時候,只要她想,他便可以做到。
關正緩緩走到床邊,挨著她坐下,「好點了嗎?」
易珊沒有說話,眼前的人模糊卻又真實,她以為他再也不會來了,蓄在眼底的淚水頃刻滑落,無聲無息,卻格外讓人心疼。
他把她攬在懷裡,易珊環住他的脖子,放任眼淚打濕他的肩頭。她是不愛哭的,可自從遇上他,眼淚好像不受控制似的,可以隨時在他面前崩落。想到這裡,她突然恨自己這麼沒出息了,照著他的肩頭就是一口,關正「嘶」了一聲,就任她咬去了。
易珊也沒下多重的口,咬一咬也就鬆開了。
「不生氣啦?」關正撫著她的頭髮,「昨天晚上對不起,我沒有第一時間出來找你。」
易珊趴在他肩上搖頭,「我也不好,太任性了。」
側頭臉貼著她柔順的髮絲,關正柔聲道:「下次不會了。」
易珊把他抱得更緊一些:「她怎麼樣了?」
「沒事了,」關正把她從肩上扶起來,對上她的視線道:「易珊,你想離開我,對不對?」
易珊偏頭,不敢看他,關正勾住她的下巴,讓她無法躲開自己的目光,「回答我。」
「我不知道,」她猶豫道,「我捨不得你,可她似乎比我需要你。」
關正惱怒得把她揉進懷裡,氣道:「你昨天偷跑,我就知道你又搖擺不定了。易珊,不是她需要我,我就要和她在一起,不是這麼算的。你給我聽好了,她的事我會解決,你只要乖乖待在我身邊就好了。」
他甚少這樣霸道地和她說話,易珊獃獃地盯著他,哭過的鼻頭有些紅,淚水沖刷過的瞳仁越發黑亮,睫毛上還掛著淚水,一幅可憐兮兮的無害模樣,關正心裡認栽,不得不放軟了語氣:「你不可以離開我。」
余嫣慘白的面孔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她不敢看他,密長的睫毛遮起她眼底的不安與憂傷,易珊幽幽問道:「那你呢?你會離開我嗎?」
圈著她的手臂更用力了,關正堅定的聲音一點點穿透她的心:「不會。從見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不會再離開你。易珊,我愛你。」
沒有原因的,無可救藥地愛著你。
隱藏在心底最深的那片平靜,被他突如其來的告白打破了,一點溫柔,如同漣漪,層層盪開,易珊一直都知道他是愛她的,卻從沒有期許他可以這樣從容地告訴她。
成年人的愛情,不再是荷爾蒙的衝動,更多的人在意兩人是否合適。易珊一度以為,她只是他合適的結婚對象,不論是學識還是經濟能力,可後來知曉他的身份,她被他的朋友無視,嫌棄,她才明白他們之間還隔著門戶。
他還有許多她不知道的過去,他的人生比她廣泛而深沉,他的經歷比她繁複而精彩,她害怕成為他生命里一名匆匆的過客。
余嫣就是他的過去,她那樣美麗而驕傲,也無法守住他的心,那麼平凡無奇的自己呢?
她一邊害怕,一邊放任,在他的溫柔里越陷越深。
「關正,」易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情不自禁地環住他的腰,把自己更緊地嵌在他懷裡,「你別對我這樣好,我會當真的。」
關正淡淡道:「嗯,那你別信我說的話,只看著我怎麼做就好。」
上午打完吊瓶把易珊送回了家,關正開車去了醫院。余嫣雖然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情況並不樂觀。厭食症,精神抑鬱,她的健康狀況十分糟糕。
想到余嫣,他心裡一陣煩悶。一點也不想上去面對她,他能對她說什麼?承諾什麼?
他們很久之前就結束了。
點了支煙,關正坐在草坪長椅上發獃,從昨晚開始,樓上的所有人都在勸他和余嫣複合,他們說,你和余嫣還是有感情的。
的確,他對她還是有感情,不過已不再是當初那種濃烈到窒息的愛情。
初見於十五六歲,他和余嫣不過懵懂無知的年紀。
明媚,傲嬌,無拘無束的她成為他枯燥壓抑生活中唯一的色彩,於是,他願意為她捨棄一切滿世界地流浪。
他是想過和她一生一世的。
可後來,余嫣的隨性成了他無法卸下的枷鎖,勒的他喘不過起來。
他急於逃離,他渴望安定。
彷徨不安中,他遇見了易珊,一個如水般淡然的女孩,只要看著她沉靜的面龐,他的心就會變的沉穩,他迷茫的人生就會變得清晰。
他曾問她,他於她是什麼?
她說,他是她的恰好,不早不晚的恰好。
煙草獨有的濃鬱氣息流轉於肺腑間,一夜的疲憊隨著指尖淡淡的白煙逐漸散開來,關正薄唇微彎,他是她的恰好,那麼她便是他的救星。
「給支煙抽。」宋雲書踏著青綠的草地,向他走過來,「累死了,忙了一夜。」
關正問道:「給你同學打好招呼了?」
「放心,特別照顧,」把煙叼在嘴邊,宋雲書坐下來說道:「你爸來了,在樓上。」
關正戲謔道:「你是下來抓我的?」
宋雲書道:「關大少爺,說笑了,我可不敢。不過,你的事打算怎麼辦?」
關正冷笑道:「我不會和易珊分手。」
宋雲書道:「想好了?你爸如果想做什麼事,多的是手段。」
關正道:「余嫣的事兒我和他說過,當時不也沒說什麼嗎?何況我姐安排相親,他能不知道?」
宋雲書猛抽一口煙,「現在情況有變,秦頌在美國快攪翻了天,伯言哥要下手了。你知道我們在美國的情況並不佔優勢,這時候余家就很關鍵了。」
關正沉默片刻,諷刺道:「難怪我爸的態度變了。」
宋雲書嘆道:「你應該清楚我們的家族,包括徐家早就和秦伯言連在一起,秦家這次內鬥,我們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我們輸不起。」
關正道:「我知道,我們需要余家。」需要余家在紐約華人圈的勢力。
宋雲書拍拍他的肩膀,似安慰,也似自嘲:「生在這樣的家庭,我們原本就沒有選擇。」
煙快要燃盡,任由微紅的火星爬上自己的皮膚,關正低聲道:「原來,你才是說客,來勸我的。」
宋雲書道:「抱歉,我知道這很難。如果你真愛她,不如等到塵埃落定,再給她一世安定。」
關正目光微沉,對宋雲書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易珊從睡夢中醒來,身體輕鬆了不少,頭也不像昨天那樣昏沉。懶懶地窩在被子里,不想起床。關正這間卧室的視野很好,她側躺著剛好可以將落地窗外的風景盡收眼底。
華燈初上,萬家燈火。雖然現在的城市生活難見星光,但易珊還是喜歡每一棟樓房窗口透出的燈光,每處光點照亮了一個回家人的路。她此刻,也有一個人可以等。
久等必有善,她等到了最好的一個人。
往被子里縮縮,繼續無聊地數著對面樓房一家家的燈火,突然,她瞪大了眼睛,那是……
來不及披上衣服,她已經三兩步躍到窗邊,易珊緊貼著玻璃向外張望,光影明滅間,她的猜測一點點被證實,終於,找到那個熟悉窗口,一瞬間心裡好像湧起的無數的驚濤駭浪,但是頃刻間翻騰的所有情緒又歸於平靜。
隔著一條公路,一個街區,她在關正的家裡,看到了自己的家。
他曾神神秘秘地對她說,我們兩個其實隔得很近。
是的,很近,近的朝起幕夕,都有他的陪伴。
「易珊。」才想到他,就聽見的他的聲音。
她回頭,她的關正站在一處黑暗裡。
一句俗卻真的詞,「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可這裡沒有燈火,只有清淺朦朧的一室微光。
他走上前,揉揉她的頭髮,笑道:「終於被你發現了。」
沒等她回答,關正徑自走到窗邊,望著不遠處一座電梯公寓道:「當時託了幾家中介才找到這個房子。」
似乎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情,他修長的手指在玻璃上來回滑動,「買這個房子,宋雲書還笑我猥瑣,像個偷窺狂。其實,我沒那麼無聊,就是想離你近一些,可以看著你窗口那盞燈,守著你入睡,守著你起床。」
難怪,和他相處的這段時間,只要她前天晚上睡不好,第二天約會他都會很早把她送回家。
「易珊,你的睡眠習慣不好,晚上總是睡的很晚,有時候半夜還會醒,以後我不在你身邊,你該怎麼辦?」
「以後,你會去哪裡?」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里有一絲顫抖。
關正道:「我要陪余嫣去美國治病。」
努力剋制鼻尖的酸楚,易珊輕笑道:「美國很好嗎?你們怎麼都要去那裡。我媽,易慧,還有你。」
關正道:「她病了,病的很嚴重,她的家人都在美國,我必須帶她回去。」
易珊問:「不是還有徐陽嗎?為什麼非你不可?」
關正道:「易珊,對不起,我不能看著她死。」
不能看著葛家、徐家、宋家因為他陷入危機,不能看著秦伯言因為他一敗塗地。
易珊覺得諷刺,早上他還對她說不許離開,現在他卻要先離開了,她總是那個被留在原地的人,「你不能看著她死,那我呢?」
關正道:「你不會,那樣就不是我認識的易曉珊了。」
易珊側頭看向他,問道:「我在你眼裡是什麼樣的?」
關正回望她,說道:「你很特別,第一次見你,你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而我只能遠遠望著你,永遠觸摸不到。」
他笑,「後來越和你相處,越覺得不可思議,你看著柔弱,可骨子裡卻堅強得不得了。愛情有時候很奇怪,本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再愛了,卻突然愛的無法自拔。」
「你要去多久?」她低頭看著他垂著在身旁的手,情不自禁把自己的手放進去,大小剛好合適。
「不知道。」關正反手握緊了她的手,易珊彎起唇角,笑得明媚。
他們第一次對坐著談話時在巴塞的貝爾港,那時候,他要她忘記蕭楠。那現在,她要忘記他嗎?
努力忍住的淚水不經意滑過臉頰,易珊抬手擦去,問道:「你什麼時候走?」
關正道:「後天,余家在紐約已經聯繫好了醫生。」
易珊道:「我不去送你了。」
關正抱她入懷,「你別來,我怕我會後悔,就走不了。」
易珊把臉埋進他的大衣里,委屈道:「那我就不等你啦,你知道我最討厭等人了,以前等了蕭楠十年,不想再等另一個十年。」
關正點頭,「好,你不用等我。」
這次,換我來找你,來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