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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離別(二)清醒

  易珊站在關正的背後,默默無言。他為她擋住了徐陽的猙獰,徐溱的鄙視,還有秦伯言的冷漠,他又一次為了她義無反顧地站在了摯友的對面。


  淚水毫無預兆地衝出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那些經年累月為蕭楠積累的愛與恨在這一刻全部煙消雲散了。


  她的眼中終於只剩下了他。


  易珊笑了,在這個劍拔弩張的時刻,她居然笑了。她知道這樣很蠢,但還是抑制不住從心底升起的喜悅。生了多年的病,頃刻間治好了。


  愛上另一個人,治好上一次的傷。


  她以為她愛過蕭楠,愛過李益民,卻原來都不是,蕭楠是哥哥,李益民是知己,關正,才是愛。可如今明白了愛他,卻不得不暫時離開他。


  她不是白蓮花聖母,故作清高為愛退讓。他這樣愛她,護她,她不能讓他背上道義的枷鎖,對余嫣,他還有未盡的責任。


  余嫣用死亡擺了她一道,現在,她和關正是死局,易珊彷彿看到了比十年前更沉重艱難的道路。


  他的背影近在咫尺,卻又隔著千山萬水。她喜歡他的背影,走路,做飯,看書,無論什麼時候,都挺立著脊樑,長身玉立,濁世公子。


  低頭,想再握一次他的手,可是,猶豫的一秒,急救室的大門開了,醫生走了出來,所有人都小跑著迎了上去,關正也跟了上去。


  手,一瞬間落空,心也跟著空了。


  看著他們一擁而上,易珊隔在人群之外,深深地凝視著那個她愛著的男人,淡淡一笑。轉身,不去管余嫣是死是活,順著冰冷潮濕的走廊,她失魂落魄的向外走去。


  感冒似乎變得更嚴重了,頭疼一波一波地侵襲著她腦袋裡的每一根神經,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她艱難地向外挪動腳步,不能回頭,她怕一回頭就會失去勇氣,不顧一切回到他身邊。


  「易珊,等等。」有人在後面叫住她,是宋雲書。


  「宋先生,有什麼事嗎?」她竭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努力不讓他看出異樣。


  宋雲書道:「你不用對我充滿了敵意,很早之前我們見過。」


  易珊在混沌的大腦里搜索了一下,沒有什麼印象,「抱歉,我不記得了。」


  宋雲書淺淺一笑:「不用在意,我來是想告訴你,余嫣沒事了。」


  關正這幾個朋友,只有他對她還算客氣,易珊微微欠身,客氣道:「謝謝,她沒事就好。」


  宋雲書停頓一會兒,勸慰她道:「你不要因為余嫣就放棄他。你對他很重要。」


  易珊勾起嘴角,「我沒有想過放棄,只是不想他現在這麼為難。」


  宋雲書道:「你明白就好。」


  走出醫院,易珊覺得暈得厲害,身體一陣陣發冷,頭上卻冒著虛汗,眼睛里的事物變成了重影,感冒加重了,下午的葯算是白吃了。


  趁著還有力氣,掏出電話,她向李益民求救:「師兄,我在省醫院,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掛了電話,易珊跌坐在路邊的花壇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冷汗浸濕裡衣,被鑽進領口的風一吹,又是透心徹骨的冷。


  她還是矯情了,心底隱隱希望他放棄余嫣,追著她出來。


  可是,他沒有。


  關正比她更知道什麼時候該做什麼,就像當初他留在巴塞處理余嫣的事一樣。


  總是要充分準備再走下一步,這就是成年人的戀愛。


  朦朧的視線中,出現了一雙擦得蹭亮的皮鞋,暈過去之前,她抓住那人的衣袖說道:「換家醫院,別把我往裡送。」


  那一晚,易珊燒到了四十度,嘴裡不停說著胡話,把李益民急了個半死。好容易等到天亮,熱度才漸漸退了下去。半夜裡,關正打了幾個電話給易珊,都被李益民給掐了。


  他莫名不喜歡那個男人,關正這個人看似溫潤,實際城府頗深,不說別的,關家的背景註定了他不會是一個簡單的人。


  天色漸明,晨曦的第一道光從白色窗帘的縫隙里打進來,照到易珊的臉上。陰霾了多日的C城,放晴了。


  李益民探手摸摸她的額頭,燒退了,他鬆了一口氣。


  這些日子沒見,她胖了。原本清瘦凹陷的臉頰豐腴了一些,她得過厭食症,長肉是件很難的事,可見這段時間她過得不錯。


  睫毛輕顫,易珊緩緩睜開了眼睛,李益民收回放在她額上的手,小聲道:「醒了?」


  「嗯,」易珊點點頭,喉嚨有點乾澀,「我想喝水。」


  李益民起身扶著她坐起來,把枕頭給她墊在背後,然後倒了杯水放到她嘴邊。


  她挪著酸痛的身體:「我能自己喝。」


  李益民也不勉強,把水塞到她手裡,「別扯到針頭了。」


  易珊這才發現她頭上方還掛著的輸液瓶,「這麼嚴重?」


  李益民火道:「燒到四十度,你覺得呢?」


  易珊朝他笑笑,討好道:「我以為就是普通小感冒,昨晚謝了啊。改天請你吃飯。」


  李益民道:「你還是別請了,一見你電話准沒好事。」


  易珊知道他在生氣,不敢觸霉頭,自顧自端起水杯喝水,李益民也坐下來瞪著她不說話。


  「對了,」易珊試探著問道:「昨晚有沒有人給我打電話?」


  「有,你的關正,」李益民大方承認道,「不過我沒接,直接掛了。」


  「你。。」易珊急了,「你怎麼給掛了?」


  「這會兒沖著我橫,有意思嘛,昨晚不讓他送你上醫院?」李益民吼道。


  易珊和他大眼對小眼,一會兒便敗下陣來,是啊,即使李益民告訴他自己病了,他能怎樣呢?不過是讓他為難。


  看她蔫了,李益民有些不忍,問她道:「你們吵架啦?」


  「沒有,」易珊搖頭,「他前女友回來找他了。」


  李益民一聽,剛下去的火又拱上來了,「他去找那女的了?媽的,老子現在就去找他算賬,這才和你好了多久,太他媽欺負人了,市長兒子就有特權嗎?」


  易珊驚訝地看向他,「這是哪兒跟哪兒,別東拉西扯!」


  李益民道:「你就這麼沒出息,說都不能說啦?」


  易珊不敢回嘴,只好低頭裝死。


  李益民不耐煩道:「說你的破事兒!」


  易珊肩膀垮了下來,「那女孩昨晚自殺被送到了省醫,關正現在正陪著她。」


  「那你打算怎麼辦?」看她這幅與世無爭的德行,李益民就知道她現在又想逃,「把他讓出去?」


  讓出去?他不是一件可有可無的東西,何況她根本捨不得,「我沒有這麼想,何況我就是想讓,也得他同意。」


  「那你現在打給他,說你病了。」李益民把電話遞給她。


  易珊揮開他的手,煩道:「你別逼我。」


  李益民氣道:「你他媽能不能積極點,每次遇到事情都是躲,如果你當初斬釘截鐵地告訴我你和蕭楠的事,我們早就不一樣了。」


  易珊啞然,從來都知道李益民心裡存著這道坎,他不說,她默認,沒想到會在他們之間徹底結束后,他向她說出了這份不甘。


  「易珊,你性子軟,遇事不積極,這與你小時候的事有關,我理解,」他在她面前鮮少有這樣嚴肅的樣子,「但是,男女之間感情的事不同,不是你想躲就可以輕易躲掉的。何況,只有你們兩個人當面把話說清楚才知道問題在哪兒,從而去解決問題。如果你端著,拿著,固執地做自己,他什麼都不知道,自己在那兒瞎琢磨,那麼兩個人只會漸行漸遠。當初因為一點可笑的堅持,我失去了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姍姍,我想你幸福,只有你幸福了,我才能安心。坦白說,關正在我看來,不是良人,他的家世背景太過複雜,但只要你喜歡,我總是站在你這邊,不想你輕易放棄。」


  「師兄……」似乎有千言萬語想對李益民說,但最後還是化作了一句簡單親切的稱呼。李益民的遺憾是失去她,易珊的遺憾卻是沒有愛上他。她總是欠他一個由衷的解釋。


  不過,彼此遇見便已是幸運,人總是在不經意的得到和失去中,才能獲知什麼是最重要,最不能失去的。


  關正便是她的不能失去。


  易珊撥通了關正的電話,幾乎在撥通的一瞬間,電話就被接了起來,他疲憊的聲音里透著一絲焦急:「易珊,你在哪兒?我找了你一晚上。」


  握緊手裡的電話,想到余嫣,想到他和她的未來,心裡泛起難言的沉澀,「你別著急,我在市二院。昨晚發燒,現在在這裡輸液。」


  「嚴不嚴重?」他的語氣更加急了,「你等著,我馬上過來。」


  不等易珊回答,他便掛了電話。


  「他來了?」李益民問她。


  易珊笑著點頭,李益民揉揉她的頭髮,「傻瓜,是你的就不能放手。」


  「我先走了。」他起身道。


  「去哪兒?」易珊問他。


  「我回家,」他直起腰,伸伸胳膊,沒好氣道,「我擱這兒坐一晚上了,你還不放我回去休息,還有人性沒?」


  易珊紅著眼眶,吸著鼻子,輕聲道:「滾蛋吧你。」


  薄薄的嘴唇彎起淺淡的弧度,李益民低聲道:「這次滾遠了。」


  今後陪著她,守著她的人,再不是自己。


  「師兄,蕭楠是得不到的夢,你是談天說地的知己,關正才是我現在想握在手裡的真實。對不起,我做了十年的夢,夢裡錯過了你,現在終於醒了。」


  李益民自嘲地笑了,她清醒了,可他還在繼續做著關於她的夢,那個小丫頭永遠不會明白他到底有多愛她,夏日書海,純澈眼眸的凝視便是他沉淪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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