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離別(一)死生
漫無邊際地在街上閑逛,易慧去了美國,李益民她不能再去打擾,關正,她搖搖頭,暫時拋開不去想。
無處可去,她買了車票回龍橋。很久沒去看奶奶和爸爸了。除了清明和易慧一起來掃墓,易珊沒有單獨來過。
冬日蕭索,來墓園的人本來就少,在雪柏青松下的深綠掩映下,這裡顯得格外清冷,一如父親留給她的所有印象,葬禮上飄著的簌簌白雪,還有此時墓碑上刻著的生卒年份和名字,他連一張照片也沒有。
易珊都快忘記他的樣子了。
奶奶和父親的墓挨在一起,他們原來都葬在鄉下,周旭和易慧結婚後才遷到了公墓。
放下白菊花,易珊掏出紙巾擦拭著碑上的灰塵,C城潮濕,清明才來過,這碑上竟又生出些青苔。
「爸爸,我來看你了,」她從沒有和父親袒露過心事,來這裡大多是沉默,「今天是我一個人來的,有些話我想單獨和你說。」
「我有男朋友了,他對我很好,很好,比以前那個蕭楠還好,」怕他不知道蕭楠是誰,易珊又解釋道:「蕭楠是我以前喜歡的人,高中同學,他現在和別人結婚了。」
青苔在她的擦拭下一點點剝落,碑上的字跡光潔如新,易珊調皮地笑了,「好啦,乾淨了。」
「爸爸,和蕭楠分開以後,我生了一場大病,姐姐常常說我死心眼,陳年往事放不下。本來以為這輩子我都不會結婚了,好在,我遇到了他。他把我的病治好了,我覺得很幸福,」易珊掃掉墓碑前的樹葉,坐在台階上,從包里拿出一支煙點燃:「爸爸,我又現在很矛盾,他以前的女朋友回來找他了,她求我把他還給他,那女孩哭的很傷心,我知道她心裡很難過,可是如果我答應了,傷心的人就變成了我。」
猩紅的火苗一點點燃燒著白色的煙捲,黃色的煙絲隨之化為灰燼,升騰的煙霧中,易珊彷彿看見余嫣那張支離破碎的臉。她曾聽說她是個光芒萬丈,太陽一般耀眼的女孩,她愛瘋,愛鬧,愛玩,愛一切可以點燃她熱情的人或事。可如今在她面前的余嫣,卻像腳下這堆燃盡的煙灰,虛弱得可能一陣風就散了。
不傷害她,就傷害自己。趨利避害,人的本能。
濃濃的煙草味席捲著她的肺腑,心口剖開的大洞似乎需要這些有毒的尼古丁刺激才能滿足,她從下午一直坐到黃昏。最後,扔掉手中的最後一根煙,易珊下定決心似的站起身來,對著冷硬的墓碑說道:「爸爸,我想好了,不管余嫣做什麼我都不讓,這一次,我不會輕易放棄。」
下班回家,屋裡的燈沒開,關正以為易珊不在。去卧室換衣服,才發現床上的杯子蜷成了一團。
沒有安全感的人,才喜歡在睡覺的時候抱緊自己。
關正輕輕坐到床邊,把她蒙在被子的那顆腦袋挖了出來。這丫頭喜歡在飯點前睡覺,必須要把這個習慣給改過來。在她睡得紅潤的臉上親了一下,說是要讓她改,可只要她一撒嬌,就怎麼樣也狠不下心了,她已經很好掌握了他的弱點,嘴上說不會談戀愛,實際卻把他吃的死死的。
調暗床頭燈,關正凝視著易珊熟睡的臉,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頭髮,這個動作他想做很久了,可是在她清醒的時候,他很少做,他不想易珊再有任何關於那個人的回憶,哪怕一點都不想。
他會把那個人從她記憶里徹底趕走。
易珊從墓園回來后,身上有點發熱,頭也昏昏沉沉的,吃了感冒藥,便躺倒床上睡覺發汗。平時她身體不錯,可只要感冒了,就會拖很久,發燒,鼻塞,還咳嗽。
這一覺,她睡得不踏實,半夢半醒間,有人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抓住那溫暖的源泉,易珊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喃喃喊道:「蕭楠。」
映入眼帘的是,關正微訝的臉。
易珊立刻坐起身,理了理亂糟糟地頭髮,勉強笑了:「你回來啦?」
「嗯,」關正笑了笑,「餓不餓?晚上想吃什麼,冰箱里沒什麼材料,現在八點多,要不我們出去吃吧?」
易珊指指門:「好,我換衣服。」
關正起身道:「我先出去。」
離開床鋪的一剎那,易珊不知怎麼的,一把抓住了他垂在身側的手,「我,我,我…。。」
所有想說的話涌到嘴邊卻只有一句:「對不起。」
她垂下頭,好像又做錯了,像個無知犯錯的孩子。
易珊是一個在活在記憶里的人,把現實中的任何人和事都打上了過去的記號,這一點,關正無奈而心疼。嘆了口氣,他重新在她面前坐下,易珊抬頭注視面前這個男人,他看起來嚴肅而鄭重,「我說過,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你真心喜歡我也好,做那個人的替身也罷,我只有四個字,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她怎麼能讓他委曲求全到這種地步,他是別人眼中高高在上的關少,驕傲,清高,不可一世,可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包容和疼愛。易珊覺得這是歷盡千辛萬苦以後,老天爺賞給她的一份大禮,可是這份驚喜太突然,太完美,她害怕一切都是假象。醒來之後,她仍舊還是那個被剩在原地,傻傻等待的人。忍住喉間不斷上涌的酸楚,易珊狠命搖頭,「不是的,不是的,你不是他的代替,真的。」
關正把她抱進懷裡,安慰道:「噓,我知道了。」
易珊拽緊他胸前的衣服,低聲道:「你別離開我,我害怕。」
關正哄著她:「嗯,不會的,我會一直陪著你。」
桌上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刺挑著易珊敏感的神經。她猶豫片刻還是放開了他,關正皺眉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走到一旁接起電話,「喂,徐陽,什麼事?」
易珊坐在暗黃的燈光里望著窗邊的關正,他籠罩在黑暗的陰影里,高大的背影被襯托得沉重而哀傷。不好的預感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拽的易珊心裡發緊。
關正掛了電話,轉頭,緩緩對她說道:「姍姍,我要去一趟醫院,余嫣自殺了。」
她的心一下沉到谷底。
易珊最終還是厚著臉皮跟著關正去了醫院,她怕他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與其等待,不如面對事實。
急診室的大門緊閉,亮起的紅燈在這個素白的空間里特別刺目。他們急匆匆到的時候,徐陽、徐溱兩兄妹已經在了。
徐陽臉色頹敗,在燈光下泛著駭人的蒼青。徐溱大概哭了很久,臉上的妝已經糊了,眼睛周圍又紅又腫,看見他們來了,也沒有搭理。
關正走在前面,先上前問徐陽余嫣的情況,可徐陽什麼也沒說,照著他的臉就是一拳,關正沒還手,也沒躲,任他的拳頭落在身上,徐陽邊打邊罵:「你個混蛋,你知道小嫣為你受了多少苦嗎?你還是不是人?」
易珊想上去拉開徐陽,可是,那條腿卻怎麼也邁不出去了,她有什麼立場,他和余嫣之間,她始終是個局外人。
「夠了,徐陽。」空曠的通道里傳來一聲怒喝,秦伯言帶著宋雲書出現在走廊盡頭,他們行色匆匆,顯然在路上趕的很急。
易珊隱隱覺得,余嫣不僅僅是關正的女朋友,她和這些人都有著脫不開的關係。他們這群人於自己是另外一個世界,而她不管怎麼努力永遠都進不去。
秦伯言走過去拉開了徐陽,指著靠在牆上的關正道:「你給我起來。」
關正扶著牆站起來,徐陽下手不輕,他的嘴角泛著血絲,「徐陽,這件事我不想再解釋,余嫣,她現在怎麼樣了?」
在場的人都盯著徐陽,他眼眶泛紅,盯著關正澀聲道:「我不知道,我和徐溱把她從浴室里弄出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血。來的時候,醫生只說了句儘力。」
說到這裡,他握起拳頭又想衝上前去,被身旁的宋雲書一把架住,「徐陽,你冷靜點,即使打死阿正,余嫣還是躺在裡面。」
徐陽氣憤地推開宋雲書,靠到了對面的牆上,不再理眾人。
此時,一言不發的徐溱突然開口了:「易小姐,嫣姐今天見過你,你和她說了什麼?」
一句話,所有人的視線都朝她射來,剛剛還像空氣一樣被人無視,轉眼就成了焦點。
頭疼眩暈又向她襲來,易珊努力穩定心神,想開口和他們解釋些什麼,但卻發現說什麼都蒼白無力,難道告訴他們,余嫣求她把關正還給她,而她毅然決然地拒絕了。
「說!」徐陽怒目圓睜,一個箭步衝到了易珊面前,指著她的鼻子道:「你到底說了什麼,逼她去死?」
面對這個失控的男人,易珊依舊毫無懼色,逼她去死?一切是那麼可笑,是她逼余嫣,還是躺在裡面那個女人逼她,她自問沒有這個本事,也沒有那個心情,「徐先生,你喜歡余嫣吧?喜歡上兄弟的女朋友,自己也難於啟齒吧?」
徐陽的臉有一瞬間僵硬,然後又恢復成憤怒:「別以為你那張嘴能說會道,如果余嫣有什麼事,你等著給她陪葬。」
易珊冷笑:「你也不用威脅我,一個連喜歡她都不敢承認的人,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替她叫囂。」
徐陽怒極,握緊拳頭,向她砸來。
易珊昂著頭,沒躲。忽然,一個身影擋在了她的身前,握住徐陽向他襲來的手。
冬夜裡的長廊上,每個人都錯愕地看著關正,他像一堵堅實的牆站在易珊和徐陽之間,一字一句道:「余嫣的事,我會解決,但你別扯上她,如果你動了她,我必讓你十倍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