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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諾坎普的告別(一)

  離開聖家族,關正拖著一臉不情願的易珊打車到了一條叫做的Argenteria的小街吃飯。雖然勉強不是他對女人的作風,可不知道為什麼,偏偏就想看易珊懊惱的樣子,她生氣,他去哄,很有意思,比融資收購,操盤控股有趣多了。用徐陽的話說,這叫犯賤,沒想到他也會有心甘情願犯賤的一天。


  街上很多人,他們在街口下了車走路進去。易珊被沿街擺設的小攤位吸引了,饒有興緻地邊走邊看,一會兒用相機拍街景,一會兒掏出手機玩自拍。關正瞧她玩得這麼興高采烈也不催促,只安靜在旁邊看著她撒歡,偶爾提過相機幫她拍兩張照片。


  易珊每個攤位都會湊過去看看,不一會兒就入手了些頗有民族特色的手工耳環、杯子什麼的準備帶回去當禮物。把禮物放好,她轉頭對關正道:「這條街好熱鬧啊,好像麗江的四方街!」


  關正道:「這邊都是小餐館和酒吧,比較地道。來的大多數是本地人,一般遊客根本找不到。」


  「你常來嗎?」易珊問道。


  關正一邊護著她不被人群擠到,一邊說道:「偶爾,如果姑媽去和朋友聚會,我沒晚飯吃,就來這裡消磨時間。」


  易珊被他護在懷裡有些不好意思,「我其實沒那麼嬌弱,你不用擋在我前面。」


  關正沒理她的話,只說道:「好好走路。」


  易珊立刻小鳥依人扮淑女。關正見她安靜下來,又發現更喜歡她剛才吧嗒吧嗒說不停的樣子,於是柔聲問道:「明天你想去哪兒?」


  易珊暗瞟他一眼,關正正抬手為她隔開一個擦身而過的外國男人,心下微暖,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又不免心虛道:「我沒打算去哪兒,就在酒店睡覺。」


  其實,明天她要去諾坎普,這是旅行早就定好的行程。諾坎普是蕭楠夢想的聖地,也是她告別過去的終場,她不想自己和蕭楠的世界里最後還摻雜著別人。


  關正神色淡淡地瞟著她,易珊迅速低頭,隨即又想到自己幹嘛怕他啊,立刻又張牙舞爪地瞪回去,「我明天要睡覺。」


  關正不再看她一眼,很久之後才開口道:「知道了。」


  晚上,兩人在一家地道的西班牙餐館了吃了飯。儘管全程他依舊細心體貼加周到,但易珊莫名覺得他就是在生氣。問他話不是走神,就是嗯啊的回答,和問題根本對不上號。畢竟是恩人,她只好打疊起精神,堆起十二分的笑容把人伺候周到,又是添水,又是布菜的,結果關正的臉更黑了,沒吃幾口就放下了刀叉。最後,易珊只好守著面前的盤子,埋頭苦吃,不然這一桌子菜太浪費了。


  清晨,窗帘的隙縫間透進來些許陽光,點撒在房間里大紅色的地毯上,形成一道道間間斷斷,明明暗暗的光線。易珊朦朧著睜開眼,一夜無夢,睡得真踏實。起床后,按照平常的習慣,先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然後裹著浴袍站在窗邊,喝著一杯白水,看著格拉西亞大道從寂靜變得喧囂。


  喝完水,她窩在陽台的藤椅沙發上一邊翻著手中的攻略書,一邊用iPad查查網上的球賽信息,最後預定了下午諾坎普巴薩對馬競的球票。後天就要回國了,她想儘快結束這件事,乾淨地重新開始。


  利索地收拾好自己,準備再去嘗嘗昨天那家甜品店的油條。想到那個面色陰晴不定的男人,本來雀躍的心情瞬間又黯然下來。


  昨晚,他一路把她送回了酒店,可還沒等易珊道謝,就一聲不吭轉身走了。


  目送他遠去,黑夜中,關正高大挺拔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她的視線,她站在原地久久不能離去。他應該知道她在撒謊,所以整個晚上都在甩臉色,他大約是真想陪著她,但她不能,這件事終究要她自己去完成。


  甩開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把相機塞進包里,易珊匆匆往外走去。拉開房門,門口竟然立著個人。她望天五秒,長出口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個房間?」


  關正言簡意賅:「前台查的。」


  易珊道:「我要投訴,這家酒店隨便透露客人信息。」


  關正道:「我不是壞人。」


  易珊心裡翻了個大白眼,回頭關上門,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擦肩而過,他輕輕抓住她的手腕,她側看他的手,白皙修長,指節分明,他瞬間放開,似有不舍,另一隻手遞過一個牛皮紙袋子,「早餐。」


  易珊覺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她接過來低聲道:「謝謝。」


  關正問:「去哪兒?」


  易珊沉聲道:「諾坎普。」


  關正道:「我有車,送你。」


  易珊再沒拒絕:「好。」


  球賽下午才開始,兩人在球場附近晃蕩了半天,本來中午易珊想請他吃飯,還個人情,可這個想法剛被提出就被關正一記冰冷的眼神殺了回去,結果是她又白吃一頓。好容易熬到球賽前,想這廝終於不用跟了吧,易珊以十二萬分的誠意向他表達了感激,興興奮奮地道了別,跑去了自助機取票。關正看著前面歡脫著跑開的身影,唇角微彎,邁著悠閑的步伐去了售票處。


  易珊默默地取票、檢票、入場找位置,機械麻木地完成每一個動作,好像在進行某一項神聖的儀式。諾坎普真的不負盛名,宏偉壯觀得令她嘆服。這裡處處彰顯了豪門巴薩的風采,連看台座椅也被刷成了紅藍相間,與巴薩球服顏色相呼應。她很快在西南角的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喧鬧的人群里,她獨自坐著,周圍的歡呼、熱鬧與她毫不相關。她想念蕭楠,準確地說是很久以前的蕭楠。


  高中的時候,蕭楠和方樹在班上組織了球隊,他們一個踢後衛,一個踢前鋒,後衛沉穩,前鋒張揚。方樹成績好,長的帥,是學校的校草,走到哪裡都有女生呼天搶地,誓死追隨,尤其是踢球的時候,場邊有一半的女生都在為他加油呼喊。


  方樹的優秀,是蕭楠的猜疑。他不喜歡方樹頻繁出現在他們的生活里。可方樹是她唯一一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他們的友誼綻放在屁都不懂的小學時代,方樹對人人避而遠之的易珊表現出超乎尋常的友好。長大后,易珊問他為什麼願意和自己做朋友,他說,那幫傻瓜蛋子說什麼都特沒勁,根本就聽不懂。作為老師喜愛,同學敬服的班長大人,易珊十分詫異他還有這麼任性嘴毒的一面。


  相處越久,易珊發現,除了運動以外,方樹和她居然有驚人相似的愛好,他們對一切古典的事物著迷,古典詩詞,古典音樂,古典建築等等等等,他們總是有說不完的話題。周末他們一起去書市淘書,一起讀《二十四史》,一起攢錢買帕格尼尼、威爾蒂的CD,當然是方樹花錢多,易珊象徵性地湊個零。他們是天生的朋友,臭味相投的知己,可蕭楠不懂,他以為,易珊在他和方樹之間搖擺不定。


  第一次吵架也是因為方樹。


  一次最平常的晚自習下課,他送她回家。路上,蕭楠不太理她,易珊不懂他為什麼生氣,雖然這幾天仍像個老媽子似的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但大多數時間他都在做自己的事或者沉默發獃,不像以往那樣愛說愛笑,愛逗她玩。


  本來他們之間蕭楠負責說,易珊負責聽,可她從小有個毛病,和人相處的時候,只要雙方沒話說,她就會主動跳出來活躍氣氛。小時候沒有什麼可說話的人,長大后,她總是很珍惜每一個肯和她說話的人。


  她主動湊上去和蕭楠分享最新發現的秘密:「我告訴你,方樹在追四班的蘇宇希,今天還讓我給他參謀怎麼寫情書。」


  聽她這樣說,蕭楠推著自行車停在了原地,他靜靜地看著易珊,似乎想從她的臉上找到什麼答案。


  笑容僵在臉上,易珊隱隱覺得這個話題找的不好。果然,蕭楠沉著臉道:「你不難受嗎?」


  易珊很驚訝:「為什麼要難受?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蕭楠道:「你不是喜歡他嗎?從小,一直。」最後兩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出的。


  易珊收了笑容:「誰告訴你我喜歡他的?」


  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從來不知道你的戲那麼好,一邊吊著我,一邊又和他出雙入對。不過你們還真配,他這頭纏著你,那頭又搭上了校花。」


  易珊聽他把自己和方樹說的那樣不堪,也不由惱了,「我不知道你聽了誰的話誤會了我和方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沒你想的那麼齷齪。這半年,我以為你會了解我,了解方樹,你們一起組球隊,一起踢球,我們三個不是最好的朋友嗎?」


  蕭楠吼道:「我就是太他媽相信你和他了,才讓別人看了笑話?」


  面對突然而來的指責,她慌亂無措,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錯在哪裡。沒想到,他脈脈溫情的背後居然隱藏著深厚的固執和對她的懷疑。不敢再往深一處想,她怕蕭楠對她所有的不信任都來自於她背後充滿詬病的家庭。


  想到這兒,易珊頓時無地自容。


  她臉上的羞愧,似乎坐實了那些傳聞,蕭楠不由諷刺道:「你知道蘇宇希嗎?」


  易珊下意識點點頭,腦海里浮現出元旦晚會上那個跳著孔雀舞的女孩。


  蕭楠嘲諷地笑了:「那你覺得方樹會選你嗎?」


  易珊瞪大了雙眼,不可思議地看著蕭楠,這一刻,這個一直以來對她呵護備至的人竟然這樣陌生而刻薄,他對她的輕視顯而易見。深吸一口氣,忍住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她問道:「他不選我,我知道。你呢?你又為什麼選我?」


  蕭楠半響沒有說話,易珊失望道:「你也是比較過的,對嗎?你身邊也有那麼多女生,你也比較過對嗎?我就不明白,你怎麼看上我了」,她抬手擦擦眼淚,哽咽地說道:「蕭楠,我自己是哪種人,不需要你時刻來提醒我。還有,我最後再說一次,不管你信不信,我和方樹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從小沒有什麼談得來朋友,他很難得陪著我走了那麼久,我很珍惜。」


  說完,她獨自往前走去,沒有再回頭看蕭楠一眼。


  那個夜晚,她已經悲哀地感到,也許她和蕭楠之間不會長久,因為她把他當成了唯一,而他僅僅把她列為了一種選擇。


  吵架后,兩人不怎麼說話,即使偶爾碰見了,也是互不搭理,連帶方樹,易珊也漸漸疏遠了。她過起了獨來獨往的生活,對於他和別人打打鬧鬧,她視而不見;對於他追蘇宇希的傳聞,她充耳不聞。有一次,她在路上撞見了蕭楠和蘇宇希並肩而行,易珊忽然明白了她和校花之間的差距,她永遠不會端得像個聖女,走路都自帶一陣風。從此,她越發不在乎自己的外表,只把時間花在學習上,每天邋裡邋遢地穿行在教室、食堂和圖書館之間,她恨不得縮小成一粒塵埃,讓任何人都看不見。


  有時候,人越想低調,反而會出名地特別迅速。寒假期末考試,易珊考了年級第一名。這個名次不稀奇,令人吃驚的是她除了語文,其餘科目全滿分。整個學校都沸騰了,全體師生都想一睹這個超級學霸的真面目。不過,易珊並不知道她在學校已經一考成名。考試前幾天,她已經生病了,發燒,小腹脹痛,還尿血。考完當天,易慧把她從學校里接出來直接丟進了醫院,檢查結果是急性腎炎,還嚴重營養不良,必須住院治療。看著她的寶貝妹妹就剩了一把骨頭,易慧氣的直哆嗦,她那會兒在道上已經被人尊稱「大嫂」,一身流氓匪氣,恨不得立馬找人把老師做了。


  易珊失笑,從小無父無母,姐姐一手把她帶大,易慧才更像她的母親。這樣在她面前跳腳發飆的姐姐,讓她感到溫暖,無論怎樣,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在乎她。


  在醫院的日子很無聊,也很安靜。易慧沒收了她的參考習題書,她每天聽聽音樂,看看小說,方樹不知從哪裡得知了她生病住院的消息,有時會抽空來陪著她說會兒話,他們天南海北的聊著,又恢復成以前死黨爛哥們的老樣子,但卻很有默契地不再提起蕭楠。


  那個人一次也沒來看過她。可有一天午睡的時候,易珊覺得自己夢見了他;夢裡,她是睡著的,蕭楠無聲無息地推門進來,小心翼翼坐到床邊,怕吵醒她,他為她掖了掖被角,他嘴裡喃喃說著一些道歉的話,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他不知在想什麼,把臉側過去,望著窗外暗沉的天空,恨恨地說道:「我現在特別討厭方樹那混蛋,他居然和我一樣發現了你的好。陳沁說,你們每周都出去約會,我不信,後來跟著你,才發現你真的是去找他。」忽爾他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姍姍,他什麼都比我好,還比我了解你。最可笑的是,連我自己都認為他比我適合你。姍姍,我不喜歡蘇宇希,真的,她怎麼能和你比呢,在我心裡你是最好的,誰也比不上。姍姍,你別喜歡他好嗎?」


  豎起來的衣領把男孩的臉籠罩在一片陰影里,蕭楠一直是陽光明媚,意氣風發的,這樣低沉暗淡的他讓易珊心疼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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