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南使北行
第九章 南使北行
「冉長江怎會知道莊主之心呢?」游四有些微憂地道。
葛榮和薛三不由得一呆,附和地點了點頭。
「嗯,蕭衍怎會明白我的心意?若是蕭衍明白我的心意,那麼北朝自然不會無人猜到我的心意了!」葛榮悠然道。
「那就是說朝廷應該對我們注意了!」薛三臉色微變地道。
「應該來說是如此。不過,這並沒有什麼好奇怪的,此刻烽煙四起,草木皆兵,朝中怎麼也會疑心生暗鬼,何況,本庄的生意網如此之大,聲譽如此之高,就是朝廷也絕對不能夠小看我們,自然會提防著我們了。」游四補充道。
「老四說得沒錯,但只要我們事事小心,不給他們把柄,他們也絕不敢把我們如何!因為朝廷沒到必要之時,是不想激得我們出手的,那對朝廷絕對沒有好處,因此,他們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必須將各地的生意由明轉暗,做到能隨時隨刻應付任何變故!」葛榮認真而嚴肅地道。
「老四有什麼情況需要陳述?」葛榮扭頭又問道。
「海鹽幫的整頓已經順利完成,正在為我們訓練一批能夠在水上陸地作戰的強旅,而更派出一支船隊東行新羅、高句麗開通海上航道……」
「這消息不能讓任何外人知道,因為那隻會未戰先影響軍心。雖然這支船隊可能是為我們探查後路,卻只能我們幾人明白就行,可謂有備無患,我們每一步都要行得穩、落得實!」葛榮肅然道。
「屬下明白,不過屬下猜想,這一后招想來應用不著,眼下已是大勢所趨,誰也無法扭轉此局,西有胡琛、万俟丑奴、赫連恩、莫折念生;中有伏乞莫於,而胡人和蜀人的氣焰仍未滅,叛亂時生,北魏氣數已盡,該是換主之際了!」游四自信地道。
葛榮歡快地一笑,道:「嗯,老四所說的甚是有理,我們起事乃是順應天命而行,誰也阻擋不住,北魏氣數已盡,該是一代新人換舊人之際了。只是茫茫北魏,誰主清明,朗朗乾坤,落入誰家而已。」
「哈哈,莊主何用擔這個心?無論是天時、地利,抑或是人和,有誰能敵得上莊主你?胡琛居於西部,赫連恩與万俟丑奴雖然勇武多智,可是他們誰又不是野心勃勃?此際雖三人能平安而處,相協奮戰,但決裂只是遲早的問題。他們雖能得良馬,所處之地也極為寬闊,卻怎能與我們東方之富饒相比?又怎能與莊主之財力相比?莊主一聲高呼,相助之人有若大海中潮,涌之不盡,我們又有南方、北方降軍之助,戰馬兵器糧草充足,到時候有誰能敵?有誰是敵手?莫折念生是個人才,並且也很厲害,但他如此稱帝,雖能大振軍心,挽回劣局,可卻是不智之舉。他如此稱帝定會使四方義軍不服,只會變成孤軍作戰,日後戰局之艱難是可以想象的,對朝廷倒起到了極大的打擊作用,但是對我們卻構成不了什麼威脅。這一點莊主不用顧慮。而乞伏莫於更不用算作是對手。胡人和蜀人之亂只是小打小鬧,難成氣候。這東方有杜洛周自北趕回,他手下的精兵乃有數萬,又是破六韓拔陵的舊部,破六韓拔陵雖然為爾朱榮所敗,但其屬下精英仍多,此人倒稍有可慮,並不是說他比胡琛、万俟丑奴及莫折念生更為厲害,而是因為他兵居上谷(河北懷來縣),很快就可能與我軍接頭,且正處在我們通往北方的路道,因此,主要的任務,我們仍要先收服此人。因此說來,莊主並不需要任何顧慮!」游四娓娓而談道。
葛榮含笑而聽,聽到最後,微微頷首道:「眼下形勢的確是對我們大好,杜洛周的確是個厲害的角色,這人我曾與之有些交情,當初風兒逃命之時,還多虧他放了一馬。」說到這裡,葛榮禁不住神色一黯,嘆了口氣。
游四和薛三哪有不明之理?只是他們想不到蔡風失蹤了近兩年,仍這麼牽動葛榮的心,也表現出葛榮的確是一個很重感情之人。
游四和薛三沒有說話,因為他們知道什麼話都不足以安慰葛榮的心,什麼話都無法填補葛榮心頭的那份遺憾。葛榮如此,那麼蔡傷呢?
蔡風是他唯一的兒子,而身為人父的蔡傷,是不是也那麼憂鬱、那麼牽挂著蔡風呢?
蔡傷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絕對是!但他更善於將感情深藏心底。他是一個絕不願輕易表現脆弱的人,但他絕對脆弱!一個強者的脆弱甚至比任何人都要強烈!
蔡傷老了,很明顯地老了,胡秀玲很清楚地感覺到蔡傷老了,是心老了!甚至連頭髮都有些斑白。胡秀玲只有心疼,唯一安慰他的只有那片柔情,只有那無盡的愛意。
蔡傷很懂胡秀玲的柔情,也很珍惜這份情感,早在二十多年前,他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胡秀玲,只是時局和世道使得他們成為一對苦難的情人,誰也沒有想到,在二十年後,他們居然能夠再次結合,這對於蔡傷來說,自然是一種可喜之事。但卻始終無法抹去他對蔡風的思念,那種常人難以理解的父子之情,是任何情誼都無法比擬的。不可否認,蔡風的確可算是他的好兒子,父子倆相依為命了十多年,卻仍要白髮人送黑髮人,這是多麼可悲的一個事實啊!
「傷哥,這並不是你,秀玲希望你是以前的你!你可知道,現在你這個樣子,秀玲很心痛的。」胡秀玲輕輕地拉著蔡傷的手,幽怨地道。
蔡傷苦澀地一笑,憐惜地望了胡秀玲一眼,緊擁其嬌軀,愴然道:「有時候,我總笑秀玲是個傻子,放著好好的榮華富貴不享,卻要跟著我浪跡天涯, 又是何苦來哉呢?有時候,我卻難以面對秀玲,這輩子,我欠人太多太多,先是雅兒,苦命的雅兒,從來都沒怨我沒能常常陪在她的身旁,就是當初風兒他哥出世之時,我也不能陪著她,而在戰場之上想都不能去想她。可憐的雅兒為我照顧著三個孩子,唉,卻想不到落得如此結局,而我,卻無法為她雪洗此仇。再對不起的就是黃兄弟,他這一輩子便是耗在我的身邊,如今卻傷神而去,也不知潛隱何方。更不對不起的人是風兒,從小到大,我都未曾向他講過關於雅兒之事,可憐他到去的那天,仍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如何離開這個塵世的,到底是什麼一個模樣,我這做父親的似乎太不稱職……唉,人事境遷,逝者如斯,可這一輩子我卻不得安寧,這難道就是報應?也不知道我前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胡秀玲的臉色有些蒼白,她緊緊地摟著蔡傷,幽幽地道:「你什麼也別想,那一切都過去了,以後的路仍有很長,若是我們總是沉浸在往昔的記憶之中,那麼我們永遠都不可能真正地快樂起來。你看這小河中的水,我們的日子也便如這流水,悄悄地流走了,永遠都不會回頭,我們何不學這流水,又何必總是讓過去的痛苦來麻木自己的心靈呢?要知道,生活的痛快是在於對未來的執著追求。因此,我們何必悲傷,何必為死者而傷?為逝者而苦呢?至少,你還有我,你還有很多人關心,葛莊主、徐大夫、王家的兄弟及陽邑的父老鄉親。這個世界值得你去開心的事有太多、太多,這個世上值得你去關心的事也太多太多,振作一些吧,你快樂便是我快樂的根本!」
蔡傷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動,心神狂顫,見慣了生死交替的他,卻沒想到會自胡秀玲的口中說出這樣一番道理,這樣一番讓人感動的話語,使他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我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不為別人,就為你,我也不能放縱自己!」蔡傷聲音中有些傷感而堅決地道。
胡秀玲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將頭埋在蔡傷的胸前,小鳥依人般地問道:「那我們明天去何處呢?」
蔡傷抬頭望了望悠悠遠去的小河,深深地吸了口氣,道:「去葛家莊!」
「去葛家莊?」胡秀玲驚異地問道。
「不錯!是去葛家莊!」蔡傷堅決地道。
「你不是說不想見到那些血腥之事嗎?」胡秀玲有些不解地問道。
「不,我想,中原始終乃是非之地,無論是南方抑或是北方,總是沒有寧日,我們要找一個桃花源,只得遠赴海外,帶上胡家的家眷和家將。我們到海外找一處美麗的所在,過自給自足的生活,那時候絕不會有這世俗間不必要的煩惱,豈不更好?」蔡傷目光變得無比深邃地道。
胡秀玲顯出一片憧憬之色,好像那種生活已經出現在眼前了一般。
「你大哥此刻大概已經將胡家的產業逐漸打理妥當,你很快便可達到歸隱的目的了!」蔡傷深沉地道。
「是呀,我們一起到海外,找一處美麗的島嶼,開創自己和平的王國,但願當年陶靖節的夢想,在我們的手中能實現!」(註:陶靖節是指晉時的陶淵明)
「對,只要我們手腳俱在,哪還會無生存之處,只是那樣會苦了秀玲。」蔡傷憐惜地道。
「秀玲只要跟著你,什麼苦都不怕,做太后又有什麼好?處處都得依規依矩,簡直是監牢。」胡秀玲不屑地道。
蔡傷悠然一笑,心中和眸子里滿是柔情。
冉長江大步跨入內室,葛榮已笑著立身而起,極為親切地揚了揚手,含笑道:「冉兄請坐!」
冉長江一愣,似乎沒有想到葛榮會如此多禮,如此隨和,頓時生起了三分親近之感,肅然道:「莊主真是太客氣了,長江還未曾向莊主行禮呢!」
「冉兄何必如此?你我皆為江湖中人,若是講如此多的繁文縟節,豈不是太見外了?」葛榮悠然笑道。
「莊主所說甚是,不過,今日冉某前來卻不是為了江湖中事,因此,此禮必不可少!」冉長江說著果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葛榮故作驚訝地問道:「冉兄即使為生意而來,也不必行此大禮呀,你這叫我如何敢當?」
冉長江向一旁坐下,認真地道:「冉某此次來北,也不是與莊主談生意的。」
「哦,葛榮倒有些不明白了,我除了江湖中的事和生意場上的事之外,難道還會有其他的事不成?冉兄所說就讓我有些難解了。」葛榮故作糊塗地道。
冉長江還不明白葛榮的話意?也就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道:「莊主對當今天下又有什麼看法呢?」
葛榮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反問道:「冉兄問我此話其意何指?」
冉長江淡然無畏地道:「葛莊主是明白人,更是聰明人,自然早就明白冉某北來之意,難道莊主就吝嗇這麼一點意見嗎?」
「好,快人快語!看來,江湖中人的眼睛還是十分犀利的,我也不願被你看扁!的確,眼下天下的局勢應分為兩方,一南一北,要分別而論,不知冉兄可認同否?」葛榮爽快地道。
「葛莊主何不接著說呢?」冉長江不答反問道。
葛榮淡然一笑,仰天吸了一口氣,向一旁侍候的僕人道:「給冉大人添杯茶!」這才端起自己几上的茶杯,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道:「北朝只能用一個字來說,那就是亂!朝政如何不是我這種江湖人兼生意人能隨便說的,但自兩年前柔然軍入襲六鎮,后至破六韓拔陵起義,六鎮造反,后相繼出現高手胡琛、赫連恩、万俟丑奴,跟著又有羌人和氐人推舉的莫折大提,再是乞伏莫於、胡人和蜀人,這兩三年之間,戰火燃遍了大半個北魏境內,這個亂自然不用人說。朝廷引柔然軍敗破六韓拔陵,雖可以暫時消除這樣一支強敵,但無異於用棉被撲火,後果只會變得更難以維持,這些其實也並不用我說,相信冉兄早已洞若秋毫。眼下,杜洛周自北方殺回,駐兵上谷,就是很好的例子。北朝不說,說南朝,南朝自十八年前鍾離之役后,一直都在修養生息。這十多年來雖然與北朝有小戰,但損失不大,並不影響南朝的發展,蕭衍的確是位了不起的皇帝,只是近年來,政局有些混亂,貪贓枉法之輩甚多,而朝廷內部更是極為腐敗,斂財的現象紛起,各王之間無視民間疾苦,只知中飽私囊,而蕭衍卻一味姑息,對民與對親的賞罰不明,殊不知,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方能以服眾心。當初蕭正德引北魏勁旅攻南,而蕭衍對其卻寬大處理,還讓他做靖康王,豈能以服眾心?而百姓犯法,卻處以重刑,如此下去,只會使得官吏更加猖狂,無法約束,最終仍只會自釀苦果。雖然此刻這種惡果猶未能完全體現出來,卻也不遠矣!不知冉兄是否認同葛榮所說的呢?」
冉長江額角滲出一絲汗水,乾笑道:「葛莊主法眼如山,對時局觀察深遠細緻,的確是冉某難以相比的!」
葛榮神秘地一笑,道:「作為一個商人,想做好生意,就必須審時度勢,若連這一點都做不到的話,那麼只會做經常虧本的生意,這似乎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事情。因此,我不得不將眼睛放得亮一些,我能在南朝發展生意網,不僅僅是因為我的朋友多,更因為我對南朝的時局了解得比較清楚,因時制宜,是有賺無虧的生財之道,難道冉兄不覺得嗎?」
冉長江賠笑道:「是,是,葛莊主的確是非常之人,能將生意做遍大江南北,不僅需要非常之氣魄,更需要常人所沒有的人力和財力,我朝皇上曾談到天下人物之時,對葛莊主也是無比的敬佩!」
「哦,是嗎?我葛榮何德何能,能讓南朝皇上讚賞,倒令我受寵若驚了。」葛榮輕描淡寫地笑道。
「葛莊主謙虛了。說到武功,天下或許難有人與蔡傷、爾朱榮兩位相比。不過,爾朱榮的武功傳說雖然厲害,但是否真有那麼厲害則沒有人知道,倒是蔡傷的武功,天下無人不服,一柄刀戰遍天下,他的名氣乃是一點點積累而至。爾朱榮只不過是因為出身在貴族家中,眾人吹捧之下,才能夠與蔡傷相提並論。依我看,『啞劍』黃海的武功也不會比他差,說到真正武功第一的,應該是蔡傷,其次就數爾朱榮和黃海,但葛莊主的武功也早已出神入化,只是江湖中很少有人見過莊主出手,又都當莊主是一個生意人,並未將你放入江湖中排名而已。據我師父說,天下說到刀法,除了蔡傷就數葛莊主了,還說葛莊主的武功應該不比黃海與爾朱榮差。葛莊主的厲害還不僅僅限於武功,我敢說,天下會做生意的人莫過於你,你的膽量、你的眼光之獨到,你潛隱之深,籌謀之周到,恐怕天下無人能出其右。所以才會在二十年由白手起家到現在的生意滿天下,甚至有人說,葛莊主富可敵國,無論是白道還是綠林,葛莊主都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物。如此人物,怎會不讓人敬服?在我朝皇上佩服的人當中,葛莊主便是被列在第三位,這些都絕不是我私下捏造的!」冉長江毫不作偽地道。
葛榮不由微微有些得意,但仍忍不住問道:「那另外兩位是不是便是蔡傷與爾朱榮呢?」
「不,第一位乃是現潛居在我們南朝的仙長,陶弘景大師,當今之世,只怕沒有人比他老人家知識更淵博,沒有人比他更能看透人世,其醫道之精,早已通達天人,其玄門之學更不讓於兩百多年前抱朴子老神仙。(註:抱朴子乃是葛洪自號。葛洪,字稚川,自號抱朴子。)傳說陶老神仙已悟通天道,參透生死,他乃是我朝皇上生平最敬服之人!」冉長江眼中射出幾縷崇慕之色,嚮往地道。
葛榮悠然點了點頭,應道:「嗯,陶隱居的確值得世人敬慕,天下絕對無人能出其右!」(註:陶弘景,字通明,自號華陽隱居,世稱陶隱居。本書中陶隱居,或華陽隱居都是指陶弘景。)
「這第二位則是蔡傷,說到武功,天下無人能出其右;說到用兵,天下能夠與之相比的,恐怕也沒有幾個,幾乎是每戰必勝,可以說是一個了不起的奇人。難得之處,卻是其一副俠義心腸,悲天憫人,雖然殺戮極重,卻從來不做對不起朋友之事。對他,我朝皇上用了幾個字來概括——亂世之真豪俠、真義士!」冉長江認真地道,語氣中顯出對蔡傷的尊敬。想起十幾年前懷遠附近的荒林中相遇,雖然當時並未與之真正交手,可他一向信服其師兄彭連虎,而彭連虎對蔡傷的敬佩和感激卻是誠懇至極的,因此,使他也不知不覺中對蔡傷感到敬佩無比!
葛榮聽到這裡,開懷一笑,道:「你朝皇上的確是太看重我了,這兩位我自是不敢與之相提並論。其實,當世之中比葛榮值得看重的人還有很多很多,蕭衍將我排在第三,可真讓我受寵若驚了!」
「葛莊主不僅是一個厲害的武林高手及生意人,更是一個有著雄才偉略之人,將你排在第三已是委屈你了。」冉長江有些拍馬屁地道。
葛榮不置可否地問道:「冉兄此來該不會是為了這些小問題吧?」
冉長江神色一肅,道:「不錯,若只是這些小問題,皇上又何必要派我來?那豈不是顯得很無聊嗎?」
葛榮淡淡一笑,道:「我想也是,雖然我們北朝此刻與南朝的關係仍很和睦,但誰也看得出來,那隻不過是一種表面現象而已,聰明一點的人都可以看出這之中波翻濤涌。你作為南朝的信使,不與朝廷相聯,卻來與我這商人共敘,若非我是看在江湖朋友的分上,早已將你轟了出去,以免沾上掙之不脫的嫌疑,給那些無事之輩以莫須有的借口找麻煩。要知道,我乃一介商人,實不想惹上朝廷這個麻煩,有什麼事,冉兄不妨直說,有用得著我葛榮的地方,我也不會袖手!」
冉長江心中明白,葛榮並不想在任何外人面前表露出其野心,不由得向一旁的侍女望了一眼。
葛榮淡然一笑,向眾侍女吩咐道:「這裡沒你們的事了,全都給我出去!」
「是,莊主……」幾名侍女極為恭順地應了一聲,輕步退了出去,並順手帶上大門!
葛榮又呷了一口茶,目中射出幾縷深邃無倫的光芒,罩定冉長江,平靜地道:「冉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冉長江微微一笑,道:「莊主終於承認我是南朝的特使了!」
「其實,冉兄是蕭衍的金牌密使,我早在多年前就知道了。」葛榮淡淡一笑道。
冉長江的臉色一變,嘆道:「葛莊主果然厲害,我朝皇上的確沒有看錯人!」說著立身而起,從懷中掏出一函,又道,「這是我朝皇上給莊主的密函,望莊主過目!」
葛榮悠然道:「請冉大人幫我拆開也是一樣,蕭衍既然相信你一定會將密函交給我,就是對你信任,便已肯定你不會背叛他,那麼你知道密函的內容也沒什麼關係了。」
冉長江臉上顯出一絲為難的神情,吞吞吐吐地道:「可是……這……這是我朝皇上的親函呀!」
「若是蕭衍信不過你,我又如何可以相信你能成就大事?冉大人還是親拆之後,再交給我吧。」葛榮神情極為平靜地道,看不出其內心的一絲喜怒。
冉長江知道,葛榮絕對不可能會親拆信函,不是因為不想,而是不能不處處提防。他之所以不親自拆函,是怕信函之中夾有極為厲害的毒藥之類的。所以,先叫冉長江以身相試,說穿了,就是不能完全相信冉長江。
冉長江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拆開信函,掏出一張黃絹,黃絹之上似乎還印著一個極大的印跡,顯然為南朝皇帝蕭衍親用的玉璽所蓋。
「葛莊主請過目!」冉長江有些無奈地道。
葛榮並不伸手去接,只是以目光輕掃了一遍,這才爽朗地笑道:「冉大人,得罪之處,還請見諒,請坐!」
冉長江一呆,驚疑地問道:「這密函還請莊主收下!」
「冉大人放在桌上吧,我自會處理,現在冉大人可以直說了。」葛榮不置可否地道。
冉長江無奈地將密函放於桌上,目光直盯著葛榮,沉聲問道:「葛莊主可曾想過經營更大的買賣?」
葛榮神色不變,問道:「何種買賣為大呢?」
「天下蒼生,萬里江山!」冉長江毫無顧忌地道。
「這些投本似乎太大了些!」葛榮故意一皺眉道。
「以莊主的財力、物力,再加之人力,不是沒有大賺的機會。」冉長江笑道。
「可這卻要擔上多大的風險呀,也可能會輸得一敗塗地!」葛榮故作猶豫地道。
「莊主應不是一個害怕輸的人。」冉長江淡然道。
「冉大人太抬舉我了,沒有人會不害怕輸得一文不剩,窮日子我的確過怕了。」葛榮笑道。
「那莊主是不想做這一樁生意羅?」冉長江意味深長地道。
「嘿嘿,那要看這樁生意有幾分勝算,有幾成好處,否則,也只是徒勞為別人賺了大錢,自己卻落得囊中羞澀,相信誰也不會傻得去做冤枉生意!」葛榮也意味深長地道。
「生意人果然是生意人,不過,我倒想知道莊主的好處和勝算是如何計算的?」冉長江欣賞地問道。
「這個好說,其實,我也並沒有很大的把握,至少老本不能虧,其他的一切都好說。坐莊的,講究的便是這個主權,所以有天門吃天門的說法,若是到後來,主權被別人捏著了,我只掛個空頭莊家,自然是不行的。」葛榮淡淡地道。
「這個自然不會。眼下的形勢,不用我說,想來莊主比我更清楚。北魏的局面之亂,已到了無以復加之境,若是錯過了這次做買賣的大好機會,只怕莊主會大為可惜,甚至會抱憾終生,不知莊主認為如何?」冉長江淡然道。
「眼下,想做這樁生意的人舉不勝舉,為什麼蕭衍卻要來找我呢?只怕蕭衍的眼光這次不太准吧?」葛榮反問道。
「我朝皇上的眼光定不會有錯,以莊主的沉穩,謀定而後動的架勢,就已經不是其他的商家所能相比的。而莊主所佔之處,又極盡地利人和,不選莊主又能選誰?莊主說了,做生意最基本的一點就是不虧本,選准合夥的對象這一點也是極為不簡單的一件事,當今天下,恐怕沒有一個商家有莊主這麼靠得住。」冉長江誠懇地道。
葛榮大感好笑地道:「蕭衍之意不是在於買賣,而是存有漁夫之意,其實在我們之間也根本不用如此。」
冉長江的神色微變,乾笑道:「莊主誤會了。當然,若說我南朝無所圖,那只是一句謊言,皇上又何必大老遠讓我跑來呢?是游山元水嗎?但北朝白骨成堆,哪有江南的自然山水好?做漁夫當然是好,可卻很難讓人心甘,而莊主也肯定不會傻得去做那鷸蚌,說這種話,只會徒傷感情……」
「哈哈,冉大人有話不妨直說,我們根本就沒有必要如此婆婆媽媽的,我是一個生意人,你既然大老遠和我談這宗大買賣,也不妨先開出價來,好讓我盤算一下可不可以接受。若是能夠接受的話,咱們就此成交;若不能接受,生意不成人情在,我依然去做我的生意,蕭衍仍然去做他的皇帝,如此而已,豈不直截了當?」葛榮也有些微微不耐煩地道。
冉長江不由得有些不自在,嘿嘿一笑道:「莊主快言快語,那我也不用拐彎抹角了。」心中卻暗罵葛榮老奸巨猾,打開始便一直裝糊塗,而這一刻卻把責任推給他,不過卻是有求於對方,也不敢反駁。
葛榮卻暗笑,忖道:「媽的,當初就是你害得風兒投奔軍中,才會引出如此多的禍端,若不是你,風兒也許不會死,此刻,老子如此對你,已經是你上輩子積德了!」
「我朝皇上希望莊主能在魏境登高一呼,再對北魏這個爛攤子填把火,把它煮爛,只要莊主肯站起來,我朝皇上願意鼎力相助。」冉長江果然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道。
「蕭衍倒是很看得起我,可是,這種造反的大逆不道之事,我一個商人如何敢做?北魏雖然此刻已經窮於應付,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若是不能成事,豈不連累了我那遍布天下的生意?此刻的我,已經有用不完的錢,要什麼有什麼,又何必去冒這個無謂的風險?」葛榮冷冷地回應道。
冉長江並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道:「若是莊主仍然要如此說的話,那就當是冉某和我朝皇上看錯了人,我也不用再多說什麼,就算我能夠勸動莊主,相信這種被人勉強才能作出決定的人,也不會真的有什麼鬥志,那樣豈能成就大事?我看我也不用白費心機,浪費口舌了。打擾之處,就望莊主不要怪罪。」
葛榮一愣,卻沒想到冉長江居然會如此說,不由得笑了笑,道:「此刻,我才真正相信冉大人的誠意,剛才有所得罪之處,望原諒。冉大人,請說說你們皇上有什麼相助之計劃呢?也就是說如何助我成事?」
冉長江臉上露出一絲歡顏,見好就收地道:「只要莊主一起事,我朝願供應鐵甲金戈,更會為莊主供應大批的糧草與攻城之設備,同時,我朝也可紛擾北魏邊境,以分散魏朝兵力,不知莊主以為如何?」
「哦,那你們可有什麼好的方法保證能夠供應到位呢?要知從南朝入關北上,所經之地不下千里,沿途關卡,只怕你們的鐵甲金戈尚未抵達冀境,就已經被北朝所截,那倒變成了助他們來打我了。」葛榮淡然道。
冉長江毫不猶豫地道:「相信葛莊主有能力控制天津沿海一帶的海岸,莊主這些年來,對沿海的經營和運作想來已是蒂固根深,操作起來也定會方便得多,只要莊主任意控制了一個海岸,我們的裝備就可以自這海岸運至冀中,相信不會有什麼問題。」
「自水路行至,可知道要繞行多遠?而且航道頗難以控制,你們有足夠的把握,能夠送到?」葛榮疑惑地問道。
冉長江淡然一笑,道:「海上航行雖然有些難度,但是南朝亦是地大物博,又多漁米之鄉,靠水生活之人比北朝多得多,就是南方海邊的漁民,也經常會出海捕魚,這些人,只要稍經訓練,都會成為極其優秀的航手,這一點還請莊主放心。若說騎兵,南朝或許不如北魏,但說到水戰,北魏卻難以比及了。」
葛榮不由得悠然一笑,道:「我相信南朝的確是有這個能力,蕭衍果然還是一個極有雄才大略的人。的確,也只有我才能夠以最好的方式配合他。」
冉長江望著葛榮那自信的笑容,心頭一陣感慨,他很明白葛榮話中之意,但事實也的確如此。對於別的起義軍,蕭衍想助也助不了,而葛榮確實佔有天時、地利、人和三大要素,這使他對葛榮充滿了信心。
「你……你們認識?」顏貴琴驚詫無比地問道。
從門口行進的正是客棧老當家顏禮,只不過,此刻那滿面風塵的臉上顯出一副歡喜的色彩。
「你居然還沒有死?真是叫我大感意外!」顏禮顯然是歡喜至極地道。
「閻王不收,只好又逃回陽世,看你的樣子,也快進閻王殿了。」楊擎天毫無約束地歡笑道。
「本來以為你在閻王殿等我,我才會急著要去報到,這一刻,你仍在陽世,我怎捨得去面對黑閻王呢?」顏禮大步行到楊擎天的面前,伸出那雙粗糙的大手,緊緊地搭在楊擎天的肩頭,無論是誰都可以看出他們之間那種感情的真摯和實在。
楊擎天的雙手也有些顫抖地搭在顏禮的手臂之上,臉上滿是驚喜而激動的神情。
兩人的表現只看得顏貴琴和那年輕人摸不著頭腦,大感奇怪。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顏禮話語激動得有些顫抖地念道。
「是呀,一晃十幾年,十幾年呀,真是不短哪!」楊擎天的老目中竟然顯出一絲晶瑩的淚花。
「可你還是沒有多大的變化,不是嗎?」顏禮歡顏道。
「可這世道已經變了,這江湖變了,你我都老了!」楊擎天有些感慨地道。
「哈哈哈……」顏禮快意地一陣大笑,聲若裂帛,良久才止,道,「管它世道變了,江湖變了,我華陰雙虎卻是沒變,這不又重新聚到一起來了嗎?管它世事滄桑,能活著就是好事!」
「是呀,人未死,情難了,世無常,恨不變,我們是應該慶幸了。禮敬,快,見過少主!」楊擎天感慨之際又想起了什麼,忙道。
顏禮一愕,奇問道:「少主?」
楊擎天放開顏禮的手臂,向那立於一旁的年輕人一指,有些激動地道:「這位就是念傷少主!」
「大公子!」顏禮駭然驚呼,瞬即又變得無限驚喜,在眾人茫然不知所措的情況下,「撲通」一聲長跪在地,恭敬地呼道,「老臣顏禮敬叩見大公子!」
「快快請起,快快請起!」那年輕人顯得也有些手足無措地急忙扶起顏禮道。
「公子,這位就是當初主人身邊八大家臣之中與屬下並稱華陰雙虎的顏禮敬!」楊擎天歡天喜地地向年輕人介紹道。
「顏叔叔,這些年可辛苦你了,我常聽楊叔提起你,卻想不到在這兒遇上了你!」那年輕人這一刻也顯得無比激動地道。
「琴兒,快來參見少主!」顏禮向一旁呆立著、有些莫名其妙的顏貴琴慈祥地喝道。
顏貴琴顯得有些茫然,什麼少主呀,什麼自己的爹爹又成了什麼華陰雙虎,還叫什麼顏禮敬?這些年來,她自小就習慣了被別人當做主人看待,此刻又突然冒出一個少主來,那可是多麼彆扭的事情。這刻對顏禮的呼喝竟無動於衷。
「這是你的女兒嗎?想不到都這麼大了。」楊擎天高興地道。
「是呀,我自從殺出重圍之後,就娶了妻子,我要將這仇恨繼承下,將來即使我死了,也有個人去報仇。只不過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尋找主人的下落,對琴兒疏於管教,本事沒學到兩成,惹的禍卻不少。」顏禮說著,又向顏貴琴喝道:「琴兒,還不見過少主?!」
顏貴琴見顏禮如此嚴肅,也不敢拂逆,極不情願地向那年輕人行了一禮,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顏叔不用如此!」那年輕人說著忙向顏貴琴還了一禮。
「少主不必顧忌,主人當年有大恩於我們,我們就是粉身碎骨也無以為報,這一禮受得!」顏禮認真地道。
「爹!」顏貴琴有些微怨地呼道。
顏禮這才記起以前從來都沒有向女兒提起過自己的身份,也未論及過去的事情,不由得笑道:「琴兒,稍後爹再向你解釋。」這才握住楊擎天的手道:「這些年來,我一直都用顏禮這個名字在此地做生意,我想,只有客棧和酒樓茶座過往的江湖人士最多,這樣就可獲得更多主人的消息,誰知道這一待就是十八年。是呀,十八年的確已經夠長的了。」顏禮說著,忍不住又向那年輕人多打量了幾眼,嘆道:「真像,真像當年的主人!」
「老三,立刻去準備酒宴,把這裡整理一下,我要為少主與老故人接風洗塵!」顏禮豪爽地道。
丁老三這才從驚愕迷茫之中驚醒過來,唯惟諾諾,卻存著滿腹的疑問。
「爹,獃子怎麼辦?」顏貴琴記起依然躺在地上的獃子,不由問道。
「獃子?他怎麼了?難道又犯病了?」顏禮——顏禮敬奇問道。
「不,是我制住了他的穴道!」楊擎天答道。
顏禮敬有些驚奇地望著他,不解地問道:「是你制住了他的穴道?」
「不錯,這小兄弟很可能與主人或黃海有關聯,剛才我喚起了他的記憶,使他病態複發,我這才制住了他的穴道。」楊擎天解釋道。
「他會和主人有關係?」顏禮敬驚訝地道。
「剛才我見他出手,所使的武功與黃兄弟的武功及主人的路子極為相似,才會猜測他與主人有所關聯,這之中的詳情,我們以後慢慢再談吧。」楊擎天解釋道。
顏禮敬有些驚疑不定地望著顏貴琴,卻並沒有說什麼,反而向那年輕人恭恭敬敬地道:「少主你先請!」
「顏叔別客氣,家父此刻不知行蹤,這十幾年來都沒有與他老人家見過面,或許他老人家並不知道我仍活在世上,顏叔你就叫我念傷好了,否則只怕小侄承受不起。」那年輕人微微有些傷感地道。
顏禮敬也不由得勾起舊恨,感慨地道:「天幸少主仍能夠活著,看來蒼天還是有眼的,萬惡的爾朱家族,總會有敗落的一天!」
「普天之下,能夠與爾朱榮為敵的,恐怕只有爹爹一人,只是這些年來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裡?去年傳說他曾在大柳塔殺死了破六韓修遠,而且弟弟也曾在那裡出現過,可是等到我們趕到大柳塔之時,他們早就走得不知所蹤,猶如空氣一般從江湖中消失了,四處都尋不到一點蛛絲馬跡。」
四人行至后廳,客棧中的眾人早已將桌椅擺好,本來因為別人鬧事而躲避起來的雜役和小二全都行動起來。顏禮回來了,無遺給了他們一顆定心丸。客棧的人手也不算少,行動起來極為便利。雖然飯菜猶未做好,但四人卻已備上了一杯香茗,眾人點起巨燭,使得后廳亮如白晝。
「少主不用心急,相信很快就會有主人的行蹤……」
「叫我念傷吧!」那年輕人打斷顏禮敬的話道。
顏禮敬一呆,向楊擎天望了一眼,楊擎天忙笑著道:「以後禮敬就叫大公子好了,也不用稱呼什麼少主了。」
「好,那我今後便喚少主為大公子。」顏禮敬笑道。
那年輕人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便被楊、顏二人拉到上席落座了。
「這……」
「這應該是由大公子坐,主人不在,大公子在我們的心目中就已經是主人了。」顏禮敬打斷年輕人的話道。
顏貴琴如苦悶葫蘆一般,憋了一肚子氣卻無處發泄,只得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悶不吱聲,今天的事,的確讓她摸不著頭腦。
顏禮敬拍了拍顏貴琴的肩膀,笑道:「你在生爹的氣吧?」
「女兒哪敢?」顏貴琴不置可否地道。
顏禮敬長長地嘆了口氣,道:「爹知道,這十幾年來,爹從來都沒有告訴你這件事情,是爹的不對,可是那只是因為時機未到。現在,我便把整件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