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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3.一紙丹青寄情思(中)

  聽她這樣一說,太子臉上的笑意也越發擴大。


  陶沝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對,我其實還是有記得兩句的,當初我背到一半卡住了,你提點我時說的那兩句話,我現在還是記得的——」


  她說著,也不等對方再度開口,便清了清嗓子,搶先一字一頓地清晰念白:「……故明主察相,誠欲以伯王也為志,則戰攻非所先。戰者,國之殘也,而都縣之費也……」


  她一口氣念完,站在原地笑盈盈地望著某人,眉眼間全是掩飾不住的小小得意。


  而太子那廂顯然也沒想到她會將自己當初提點的這兩句文記得如此真切,一時間頗有些錯愕不已,不過他很快便回過神來,看向陶沝的眼神也多了一絲明顯的溫柔。


  弘晉的視線在這兩人臉上來回逡巡了一圈,臉色明顯黯了黯,隨即又大著膽子插話道:


  「那你以前都有背過些哪些詩書呢?」


  「唔……夫子當年要求背誦的是唐詩三百首,宋詞三百首,還有整本的古文觀止,其他那些夫子沒有要求的詩書,奴婢就沒有刻意去背整本,只挑了其中一些自己喜歡的詩文誦讀,反正考試也不會考……」


  陶沝發誓她最後這句話只是隨口一說,根本沒有多想,孰料弘晉卻立刻注意到了這一漏洞,當即好奇反問:「你說的考試,是指童試,鄉試這些么?」頓一下,又添一句,「你也有參加過這類考試?」


  聽到這話,陶沝其實很想第一時間反駁說,她從小到大加起來的考試肯定比他迄今為止讀過的書還要多得多,但這話只在喉頭轉了一圈,又重新咽回了肚子里,下一秒,她已努力賠著笑臉解釋道——


  「弘晉阿哥誤會了,奴婢所指的『考試』並不是指科舉,而是指夫子平日上課時偶爾會出些題考考大家,看看大家的學習成果,不過夫子當時的確也說過,只要把整本《古文觀止》背下來,以後寫文章,文采肯定不成問題……」


  她記得當年的高中語文老師曾經這樣說過,清代科舉要考策論、試帖詩及八股文等文體,而《古文觀止》中收錄的全都是歷代佳作,只要能背得滾瓜爛熟,不僅是文采,連考狀元也幾乎不成問題……


  「《古文觀止》?!」弘晉顯然對這個書名感到十分陌生,他下意識地往太子那邊瞟了一眼,卻見後者此刻也微微皺眉。「可我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這本書?」


  「咦,你從來沒聽說過么?」陶沝也覺得有些意外,據她所知,這書在康熙三十幾的時候就已經正式鐫刻印刷,而且讀本在民間廣泛流傳,難道眼下還沒能傳入皇宮之中么?!


  「唔,其實這就是一本在民間很多學堂里使用的讀本,裡面收錄了先秦至前朝的兩百多篇佳作,王勃的《滕王閣序》也有收錄在其中……」


  「是嗎?」弘晉似乎對此感到非常好奇,「那你也學過這篇遊記了?那你當初背這篇遊記的時候花了多久?」


  「唔——奴婢還是很喜歡這類唐宋遊記的,所以背的會比其他類型的文章快一點,奴婢記得當時大概花了三刻鐘吧,學堂里背得最快的那個人,好像只用了不到兩刻鐘就全部背出來了……」


  「三刻鐘啊……」聽她這麼一說,弘晉臉上的愁容頓時更加明顯了。


  見此情景,陶沝忍不住想要安慰他幾句:

  「弘晉阿哥,其實你也不用這般愁眉苦臉,背書真的沒有什麼難的,不管是治國策還是遊記,寫文的人都不可能天馬行空地隨意亂寫,其中先寫什麼,后寫什麼,重點寫什麼,簡略寫什麼,總是會按照一定的模式來寫的,你只要大致理解文章的內容,理清裡面的先後順序和詳略重點,很快就能背下來的……」


  她說完,卻見弘晉臉上的愁容並沒有因為自己這番話而有所好轉,當下忍不住皺了皺眉。所謂「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為了讓這位小阿哥重拾信心,陶沝決定乾脆把她自己當年背書的經驗也一併貢獻出來——


  「……就說遊記好了,其實不外乎幾個重點,特別像是滕王閣、岳陽樓這類的名勝景點,一般都是先介紹其歷史沿革,然後說明它的地理位置,就是地處何方,然後開始寫周圍的環境,就是描述當人站在樓上時可以看到什麼樣的景色,然後再由遠及近寫內景,也就是樓本身的內部構造,而且這些文人登樓時一般都會大擺酒宴什麼的,所以自然而然要介紹一下宴會的場景和參宴者的身份,最後便是抒發一下個人感情了,大抵是感傷自己命運多桀、懷才不遇,或是對當時的政局表示不滿,反正所有文人墨客的遊記幾乎都逃不開這樣的套路,真要說有什麼不同,恐怕也就是這些文人描寫景物時的修辭手法各自不一了……你照這樣的方式記,每個點記幾個關鍵詞,很快就能背出一大半,不見得一定要按文章的順序一句一句死記硬背的……」


  弘晉聽得一臉意外,神情看上去也有些不敢置信:「這樣背也可以嗎?」


  「怎麼不可以?」陶沝理直氣壯地反問,「奴婢的夫子就曾說過,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的就是好貓,只要能讓你牢牢記住,而且一字不錯地背出來,誰又會管你究竟是用什麼方法記住的?而且,弘晉阿哥您難道不覺得,用自己喜歡的方式來背誦詩書,會莫名覺得其實背書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嗎?你瞧,連奴婢這種資質不佳的人都能在半個時辰內背出來,你肯定也可以的……」


  「可是——」儘管陶沝這會兒說得頭頭是道,但弘晉看上去卻仍對背書一事提不起什麼興趣。「像這種遊記,就算背出來又有什麼用?」


  他這話一出口,太子那廂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只見他停止喝茶,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些什麼,陶沝趕緊搶先一步開了口:「那還是有用的,一般來說,治國文注重闡述道理,對文采和辭藻並不講究,但像《滕王閣序》這樣的遊記當中還是穿插著許多美詞美句的,這個就需要重點記一記,以後自己寫文章或是與人交流便能加以引用,詩詞也是如此——」


  她說完,見弘晉的臉上依舊寫滿了質疑,又徑自接下去道——


  「奴婢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好了——比如,弘晉阿哥你想要誇一位美人,如果你說的是『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或者『有一美人兮,宛若清揚』,人家就算覺得你言語唐突也不會怪你,因為她知道你是在誇她,而且還會覺得你很有學問,但若你不會詩詞歌賦,只會說『哇,姑娘你好美啊』,恐怕人家姑娘只會覺得你是登徒子,根本不會搭理你的……何況,以弘晉阿哥你的身份,將來娶的女子也必是大家閨秀,肯定是通曉詩詞歌賦的,你們到時候總是要談話了解彼此的吧?如果人家姑娘隨口說一句詩詞,你答不出下句或是不知曉其出處,那氣氛豈不就尷尬了?譬如人家說一句『身無彩鳳□□翼』,你就算說不出出處,至少要能對的上『心有靈犀一點通』吧?萬一你什麼都不知道,難道要接一句『落毛的鳳凰不如雞』么?」


  「噗——」此語一出,太子那廂再度噴茶。


  弘晉見狀連忙偷偷瞄了自家阿瑪一眼,眉眼彎了彎,又轉頭看向陶沝,問話的語氣也染上了一分明顯的笑意:「你該不會就是為了這個才讀書的吧?」


  陶沝倒是沒否認:「這也算是一方面,不然胸無點墨,如何跟別人交流呢?總不能每次一見面就問別人今天吃了什麼吧?」說到這裡,見弘晉又想笑,陶沝停了停,換了種語氣繼續道,「但最重要的一點,是因為奴婢的夫子跟奴婢說,你好不容易才來到這個世上,難道不該好好看看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的嗎?除了大清之外,這世上還有很多很多的國家,不同的民眾,不同的風景,人文也各有不同……如果不讀書的話,你就永遠無法認識和了解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如果只是待在一個地方坐井觀天、混吃等死的話,那又何必千辛萬苦來這世上走一遭呢?」


  她這話多少帶點哲學的味道,至少弘晉是被成功震懾住了,雙眼頓時一眨不眨地直直盯著她,包括太子那廂也同樣愣了愣,而後將視線轉到她的臉上,深深定格。


  但陶沝卻低頭避開了這對父子的目光,提筆繼續畫畫——


  「……所以,奴婢才覺得,奴婢好不容易來到這個世上,絕對不能虛度自己的人生,一定要為自己樹立一個遠大的志向,至少不能如奴婢的夫子所說的那樣,一味混吃等死……」


  「那……你的志向是什麼?」這話雖是弘晉問的,但太子的視線也始終停在她的臉上。


  聞言,陶沝正在作畫的右手當即一頓,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前方的太子,而後輕輕咬了咬嘴唇:「這個……嗯……」


  「是想要嫁給阿瑪嗎?」不等她出聲,弘晉已在一旁替她做了回答。


  「當然不是!」一聽這話,陶沝幾乎連想都沒想地立刻給予了否定,下一秒,就見那位太子殿下的臉色狠狠一沉,她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沖對方解釋——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說,在遇到你之前,我……嗯,那個……是想要效仿前朝的徐霞客,走遍大江南北,親眼看看各地的人土風情……啊,我並沒有半點要埋怨你耽誤我志向的意思……啊,你別生氣,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話音未落,某位太子殿下已「砰」的一聲,將原本端在手裡的茶盞重重地擱到了桌案上,而後忿忿拿起擺在一旁的摺子重新埋頭看了起來。


  呃,這傢伙好像是真的生氣了……


  見此情景,陶沝的心也跟著不自覺地一沉,努力思索著接下來該如何挽回——


  「……我真的就只是這麼一說,而且,那只是我曾經的志向,遇到你以後,就已經變了嘛……」


  「變成什麼了?」陶沝的話音剛落,弘晉那廂又適時地插嘴,「是想嫁給阿瑪了嗎?」


  呃,這死孩子怎麼這麼執著於她要不要嫁給太子的問題啊?難道是擔心自己的額娘受到冷落嗎?

  陶沝想了想,語氣很是誠懇地回答:「不,奴婢的意思是,在遇到太子爺之後,奴婢覺得『畫地為牢』也沒什麼不好,至少喜歡的人在自己身邊,每天都會是一道新的風景……」頓一下,又一字一頓地再補充一句,「另外,奴婢覺得奴婢現在這樣就很好,所以,弘晉阿哥不用擔心……」


  孰料對方聽到這話卻是猛地一怔,而後立刻出聲反駁:「我才不是擔心——」停了停,偷偷瞄一眼不遠處的太子,大著膽子繼續說道:「我是覺得,其實你嫁給阿瑪也挺好的,反正,我是不會反對阿瑪娶你的……」


  咦?!


  他此語一出,陶沝不禁當場懵住了,就連原本埋頭看奏摺的太子也有些不敢相信地立刻轉過頭來看向自家的這位小兒子,而被這兩人目光灼灼地盯著的弘晉阿哥自己倒是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包括整個書房內的氣氛,也一下子變得無比曖昧。


  一時間,誰都沒再開口,書房裡也因此變得格外安靜,安靜得彷彿能聽到放置在景泰藍香爐里的龍涎香香丸正在被炭火靜靜烤炙,再化為裊裊香煙四溢繚繞。


  半晌,陶沝清脆的嗓音忽然自靜謐的殿內幽幽響起,混合著龍涎香的香氣,聽起來很是沉靜,也令人倍覺安心。


  「……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奴婢如今這樣就已經很知足了,因為奴婢知道太子爺的心裡是有奴婢的,所以,多謝弘晉阿哥的好意……」


  太子聞言沒作聲,只是將視線又重新移回到自己拿在手裡的那本奏摺上,眼瞼低垂,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臉上究竟是什麼樣的表情。


  陶沝也同樣沒看他,只低頭重新作畫。


  弘晉見狀,目光再度在太子和陶沝兩人臉上來回逡巡了一圈,許是發現兩人各自神色有異,想了想,決定岔開話題:

  「那你剛才說自己喜歡遊記,就是因為你想走遍大江南北的關係嗎?」


  「對啊,不過別人寫的遊記終歸是別人看到的景象,和自己親眼看到的還是有本質的區別的,比如徐霞客《游天台山日記》中對天台山路線及周遭風景的描述,奴婢當年隨爹娘一起慕名前去的時候,就發現那裡的景色早已和他描寫的大相徑庭了……雖然奴婢的爹跟奴婢解釋說,那是因為當中相隔了百年,所以有些差距也是在所難免,但奴婢卻覺得,如果一味只看別人寫的遊記而不親身所往,那麼充其量也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紙上談兵』,對自身並沒有太大的幫助,不是有詩云,『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嗎?」


  陶沝嘴裡滔滔不絕地說著,手上的畫筆卻也一直沒停——


  「……另外,還有一些文人墨客對於風景名勝的描寫,也向來崇尚誇張的修辭手法,這簡直就跟所謂的謠傳一樣,更加讓人難辨真假——比如李太白的那首《夜宿山寺》,原句是『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奴婢當年信以為真,軟磨硬泡地央求著奴婢的爹帶奴婢去摘星星,結果到了那裡才發現,別說徒手摘星辰了,那座山寺中最高的藏經樓根本就還沒有西湖的雷峰塔高……所以,奴婢覺得這根本就是那位『謫仙人』酒喝多了胡亂抒情……」


  弘晉聽到這裡莫名笑了起來,「你說的這首詩我也有念過,不過我倒沒相信那座山寺里真的可以摘星星……」


  陶沝臉紅了紅,停下筆沖他道:「那是因為奴婢當年才疏學淺、年幼無知,所以,奴婢方才才會一直跟弘晉阿哥你強調,一定要好好讀書,否則肯定是會鬧笑話的——記得當年學唐宋詩詞的時候,夫子經常喜歡在課上出題考大家,記得有一次是考李白《將進酒》里的『天生我材必有用』,讓大家接下句,正解應該是『千金散盡還復來』,結果有個人硬是接了句『老鼠兒子會打洞』,那次把夫子都氣笑了;還有一次出的上句是李賀的《金銅仙人辭漢歌》中的『天若有情天亦老』,下句的正解是『月若無恨月長圓』,結果有人接了句『人不風流枉少年』,結果被夫子當眾一頓好罵,簡直是太丟臉了……」


  「不,你這個地方其實也說錯了——」


  就在陶沝這會兒努力回憶自己當年讀書時,班上那些所謂「牛人」鬧出的各種笑話,原本正低頭斂眸、沉默看摺子的太子突然毫無預兆地中途插話道——


  「……『天若有情天亦老』這一句雖出自李賀的《金銅仙人辭漢歌》,但原句卻是『衰蘭送客咸陽道,天若有情天亦老』,你說的這句『月若無恨月長圓』其實是對子,是北宋文官石延年在贈友聯中所對,並非出自李賀之詩……」


  「咦,是這樣的么?」冷不丁被那位太子殿下糾錯,陶沝當即不由自主地眨巴眨巴雙眼,一臉求教地直直望向對方,而那位太子殿下也端坐在原位,好整以暇地回望著她,但眸光卻是格外篤定。


  見狀,陶沝自然不敢跟這位號稱精通曆代詩詞的太子殿下比學識,於是立馬自我否定:「原來如此,那看來是奴婢記錯了——」


  她說著,又回頭看向身旁的弘晉,帶著一臉膜拜的神情,手指著太子的方向沖他道:


  「弘晉阿哥看到了嗎?像太子爺這樣的就是所有讀書人的範本,一張口就知道是飽讀詩書的,不僅知道奴婢這會兒在說什麼,而且連奴婢說錯的地方他都能及時糾正,而且也不嫌棄奴婢學識淺薄,否則,若是換作旁人聽到這話,就算明面上不說,但暗地裡肯定是會取笑奴婢無知的……對了,奴婢記得當初背那篇《齊策五》的時候,太子爺也是連書都不用翻看,就知道奴婢哪裡是背錯的……如果太子爺也去當夫子的話,肯定是能培養出一大堆狀元之才的……」


  「……」聽到她最後這句話,弘晉不禁立刻扭過去瞄了自家阿瑪一眼,見後者臉上並無任何不滿,且嘴角還微微揚起了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一時也不知是聯想到了什麼,咬了咬下唇,難得沒有接話。


  而陶沝也因為專註於回想以往的趣事,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這點不對勁,很快又徑自接下去道:

  「對了,說到考狀元,奴婢就想起當年入學時,夫子想探探大家的底子如何,就出題問春秋三傳是哪三傳,有個人就記得《公羊傳》和《左傳》,然後就偷偷問旁邊的人,旁邊的人告訴他還有一部是《穀梁傳》,但因為隔得有點遠,說得又小聲,所以他聽錯了,結果就填了個《母羊傳》……還有個人更誇張,連公羊其實是姓氏都不知道,說既然都有羊了,那怎麼能沒有牛呢?所以大筆一揮,直接填了個《母牛傳》……」


  「噗——」


  「撲哧——」


  還不等陶沝這廂話音落下,笑聲又再度響起,但這一次,除了書房裡響起的笑聲外,還有一個清晰的笑聲明顯是從窗外傳來。


  聞聲,太子那廂立即皺了皺眉,而後朝尚善無聲地使了個眼色,後者也心領神會地立刻跑到門邊,拉開殿門朝外面喊話:「是誰躲在——」


  結果一句話還沒說完,他整個人就已經僵在了原地,滯了幾秒,又忙不迭地跪倒在地,朝來人恭敬請安:

  「萬,萬歲爺……奴才,奴才恭請萬歲爺聖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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