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1.細數當年情深淺(上)
十三阿哥怔了怔,隨即回復冷笑:「哼——我可不是二哥或是十四弟,你以為你說這種話,會對我有用嗎?」
陶沝沒理會他的這番挖苦,只語氣平靜地接著自己的話繼續往下問道:
「十三爺,你當真喜歡當年的那位傾城姑姑嗎?奴婢聽聞你對當年的那位傾城姑姑一往情深,卻原來全是假的么?」
此語一出,十三阿哥當即微微怔愣,而陶沝也毫不避諱地就這樣一面深深凝視著他的眼睛,一面繼續犀利追問——
「十三爺,奴婢真的很想問一句,你是真的愛傾城這個人呢,還是,只愛著她的那張臉呢?」
「你這話何意?」十三阿哥被她這個問題問得突然一個激靈,手裡的刀刃也跟著一緊,直接在陶沝的脖頸處劃出了一道淡淡的細長血痕。
但陶沝卻彷彿沒有感覺到有任何痛苦,還是一味沖對方反問,用那種平靜卻字字不失犀利的語氣:
「十三爺,你大概已經忘了真正的傾城是什麼樣子了吧?當年那位傾城姑姑的性子如何,外人可能說不清,但十三爺你呢,你這個曾經和她朝夕相處,還自稱對她一往情深的人,難道也會不清楚么?」
「你——」
十三阿哥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話才起了個頭,就被陶沝先一步強行打斷了——
「……外表長得像傾城,行為舉止也跟傾城差不多,又和傾城一樣會彈鋼琴,最關鍵的是,她肯接受你對她的愛,會對你小鳥依人、投懷送抱,符合你心裡的那個傾城的形象……是不是只要符合了這些條件的人,你就可以當她是真的傾城,而她內里究竟是誰,你根本無所謂?」
「你在胡說什麼?趕快給我住口!」儘管被陶沝繞得有些腦筋糊塗,但十三阿哥還是敏感地察覺出這話對他不利,氣急敗壞地想要阻止她往下說。
不過陶沝彷彿沒有聽到他的這番警告,還在不依不撓地繼續——
「我才沒有胡說,明明就是你有眼無珠,被所謂的愛情沖昏了頭腦,連真假都分不清楚了——試問真正的傾城,何時在人前示過軟,又何時對男人主動投懷送抱過,即使有,那個男人也絕不會是十三爺你,就算她真的想要復仇,真的對某人有恨,她也會用自己的方式來完成,但絕不會以自己的身體和名分為籌碼,鼓動和利用一個男人弒父殺兄來幫她,更不會想出這麼惡毒的主意來對付一個弱女子……就連太子爺都能看得出這個女人根本不是當年的傾城,反而是十三爺你,你這個自稱對傾城情深意重的痴情人,卻是連一點破綻都沒有瞧出來?呵——若真是這樣,那傾城還是真是可憐,因為你所謂的愛,也不過如此——」
就聽「啪」的一聲脆響,還未等陶沝的話音落下,她的臉上已狠狠地挨了十三阿哥的一記「如來神掌」,就跟剛才冒牌傾城打她的方式如出一轍,只是力氣比前者還要大上許多。陶沝當即被掀翻在地,還往下滑了一小段距離,挨打的那半邊臉頰也隨之腫得老高。但即使如此,十三阿哥那廂卻仍不解恨,只見他怒不可遏地追上前,拿刀鋒直指陶沝的胸口,一字一頓,語出狠戾: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
「不要!」見此情景,方才被十三阿哥推到一旁的兆佳氏又起身沖了過來,再度橫身擋在了陶沝跟前,語氣滿是哀求,「十三爺,不要——」
周遭其他人都被這幕突然反轉情節的戲碼給徹底震住了,一時間全都目瞪口呆地愣在了原地。
太子也一動不動地站著,表面看似泰然自若,但掩在袖管里的雙手卻早已緊緊握拳,指甲也深深地掐入了掌心,正竭力剋制著自己心中的怒火不當場爆發出來。
一股腥甜的味道自陶沝的喉間慢慢溢出,順著嘴角開始不停往下滴著血,但她彷彿並沒有意識到,只掙扎著從地上坐起身,繼續仰頭迎視著十三阿哥的臉龐,冷笑出聲:
「呵——十三爺,你這是惱羞成怒了嗎?因為我猜對了,是不是?你從未覺察出這個女人身上有什麼不對勁是不是?呵——你瞧,才不過短短几年的時間,你就連傾城原本的性子都忘得一乾二淨了,那你又怎麼可能是真的愛傾城呢?充其量,也就是迷戀著她的那張臉吧?」
「你!——」懸在半空里的刀身抖個不停,十三阿哥的手也壓抑得抖個不停,若不是兆佳氏此刻挺身攔在陶沝跟前,恐怕他手裡的刀頭已經直接刺透了陶沝的胸背。
不過陶沝彷彿沒有意識到自己眼下做的正是自我找死的行為,仍舊無所畏懼地望著雙眸已然充血的十三阿哥,語出咄咄——
「……你真的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或是喜歡什麼嗎?不,你根本一點都不知道,也從未真正用心去了解過她,你不過只是執著地愛著你想象中的那個傾城而已,所以,你如今才會被一個以假亂真的贗品將你騙得團團轉而絲毫不自知——」
「十三爺,不要再跟這個女人廢話了!她就是想拖延時間——」
大概是擔心十三阿哥會被陶沝說得有所動搖,站在坡頂垛口處的冒牌傾城在呆怔了一會兒之後,第一個反應過來,直接打斷了陶沝的滔滔不絕:「我才是真的傾城,你千萬不要被她騙了,她這分明就是在挑撥離間——」
陶沝聞聲側頭看了她一眼,跟著又立刻將目光調回十三阿哥臉上:「十三爺,你不相信她是假的嗎?那要不要,我來幫你證實一下?」
說罷,也不等對方應聲,便自顧自地轉頭看向坡頂的冒牌傾城,犀利出聲:
「呵——既然你說自己才是真正的傾城,既然你也記得起三年前發生的事,那你不妨告訴我,你三年前喜歡的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聞言,冒牌傾城臉上的表情本能的一僵,但只一下,跟著便被她輕巧地掩飾過去了:「當年錯眼喜歡的人,不代表如今還會繼續喜歡,就算和現在喜歡的人不一樣,似乎也並不為過吧?」
陶沝輕輕挑了挑眉,語氣意味深長:「那你的意思就是,你當年喜歡的人,果然是這皇宮的某位阿哥,亦或是……那位萬歲爺了?」
「是又怎麼樣?」冒牌傾城顯然也聽出了陶沝的話里暗含深意,但反覆咀嚼了一遍,卻也覺察不出異常,所以乾脆豁出去點頭承認。「難不成除此之外,還有其他男人值得我喜歡嗎?」
她此語一出,陶沝那廂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笑得眉眼俱彎:「我就等著你這句話!」
說完,她立刻轉頭看向近前的十三阿哥,又重複問了一遍:「十三爺也是這麼認為的么?傾城當年喜歡的人就是我剛才所說的那些人當中的其中之一?」
十三阿哥沒有接話,只下意識地挺了挺背,握刀的力道也跟著加大幾分。而擋在陶沝跟前的兆佳氏也一臉緊張地盯著他手裡的刀,生怕他下一秒就會暴跳起來,強行將刀插入自己和陶沝的胸口。
坐在後方的陶沝等了一會兒,見他並不出聲,又意有所指地補上一句:
「那要不要我來告訴你,傾城當年喜歡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她這話一出口,十三阿哥的眼角不自覺地一動,雖然仍舊緊擰著眉心不吭聲,但卻並沒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站在坡頂的冒牌傾城顯然瞧出了他的意圖,趕緊開口阻攔:「十三爺,你千萬別聽她信口雌黃!」
陶沝彷彿沒聽到冒牌傾城的這番蓄意栽贓,慢條斯理地徑自開了口,聲音輕得仿若自言自語一般:「是啊,三年的時間的確足以讓一個人忘了一個人,再愛上另一個人……」下一秒,語氣突然一轉,復又回到適才的犀利:「但,就算喜歡的人有可能變得不一樣,但不至於連喜歡的性別也一併改了吧?」
「你,你說什麼?」十三阿哥以為自己聽錯了,下意識地反問了一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陶沝仰頭定定地注視著他的眼睛,話卻說得極慢:
「十三爺可還記得,當年有個人曾說過,傾城喜歡的那個人被她藏得很深,很可能連她自己當時都沒有意識到……而那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十三爺你好像也在場,應該不會忘記吧?」
「你說什麼?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十三阿哥顯然是被她的這句話有所觸動,本能地轉過頭去掃了一眼此刻仍站在坡下的太子,復又回頭看向她,語氣雖有疑惑,但肯定的成分更多一些:「是太子告訴你的?!」
陶沝沒有答他的話,而是繼續自顧自地往下說——
「十三爺,你以為傾城當年為何不願意嫁給任何一位皇阿哥,不是你或其他人不好,也不是她想要留在萬歲爺身邊,而是因為她骨子裡根本就不喜歡男人,她喜歡的是女人,因為——」
話到這裡,她有意地放慢了速度,用最清晰的嗓音,一字一頓地說著每個字——
「她真正喜歡的人,是當年那位九福晉,就是當年在九爺府那場大火中喪生的九福晉……」
此語一出,滿坡皆是震驚,不止十三阿哥和冒牌傾城聽得目瞪口呆,就連兆佳氏和太子也都聽得各自瞠目結舌。
「這怎麼可能?」不大一會兒,冒牌傾城那廂第一個反應過來,強裝鎮定地沖陶沝反駁:「絳桃姑姑,你這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嗎?」
陶沝依舊不理她,只旁若無人地看著前方的十三阿哥微笑:
「十三爺也不信嗎?也認為我是在開玩笑嗎?那麼,十三爺不妨仔細回憶看看——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傾城她會那麼嘴硬心軟地幫那位九福晉做那麼多事嗎?還費盡心思地替她擋下那麼多明槍暗箭?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傾城她會在那位九福晉被所有人誤會是毒害自己的兇手時,還義無反顧地相信她,堅定站在她那一邊嗎?
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傾城她會以身犯險,明知道那位九福晉犯的是死罪,也要不顧一切地想盡辦法救她,甚至不惜對自己不愛的人以身相許嗎?
十三爺,別人或許不清楚,但您心裡一定是知道的,傾城當年為了救那位九福晉,她在萬歲爺跟前許的是什麼,而在這之前,傾城寧願被萬歲爺砍頭也拒嫁任何一位皇子,你以為這樣的她,真的會自願跟在萬歲爺身邊當一介嬪妃嗎?」
眼眶裡有熱熱的東西在流淌,泛著晶瑩的水光。陶沝強忍著不想讓眼淚在這一刻掉下來,可即使如此,還是有淚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漫溢,順著眼角無聲滑落。
十三阿哥獃獃地看著她的臉,手裡的刀仍是抖個不停,但眼中的血色卻已在不知不覺間慢慢消褪。
「你胡說!」站在坡頂的冒牌傾城顯然也注意到了十三阿哥此刻的表情變化,趕緊往下走了幾步,強行插話想要阻止陶沝的遊說——
「十三爺,你別聽她胡說,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一個女人呢?我和那位九福晉之間是知己之交,就算我信任她,為她做這些事也並不為過,可說到喜歡她,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聽到這話,陶沝這次終於轉過頭去看了冒牌傾城一眼,無聲地勾起半邊嘴角,但笑得比哭還要難看:「的確,知己可以為對方兩肋插刀,甚至可以為對方抵命……只是——」
話到這裡,她有意頓了頓,在冒牌傾城和十三阿哥臉上來回逡巡了一圈,方才帶著半哭半笑的語氣繼續道:
「……知己會在自己彌留之際告訴你,她從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喜歡你么?會向你表白說,如果能早點遇到你,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么?會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一遍一遍地對你說我喜歡你,讓你不得不把她那時的樣子切切實實地刻在心裡,然後怎麼忘也忘不掉么?」
這句話,陶沝幾乎是用盡全力吼出來的,待吼完,才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十三爺,你可以不信我,但這就是當年那位傾城姑姑的臨終之言,她是對那位九福晉說的,不是你,也不是其他人……你看,傾城的確是把她喜歡的那個人藏得很深呢,藏到連她自己都只敢在臨死前才說出來,如果她不提,或許連那位九福晉也不會知道……」
仔細回想一下,其實在那之前,傾城也是有向她表白過,就是九九和衾璇大婚那晚,她喝了酒,趁醉意吻她的那次,那大概就是除了臨死前,傾城最大膽的一次表白,只可惜,當時的她自己,並沒有意識到……
「十三爺,如果這些都還不算是喜歡一個人,那你告訴我,什麼才是喜歡呢?而除了那位九福晉,你還見過傾城對誰這樣『喜歡』過呢?」
興許是被陶沝此刻的眼淚和氣勢徹底震住了,十三阿哥整個人這會子就像是被定格了一樣,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探究和困惑。
冒牌傾城見狀又適時地跳出來攪和,帶著一絲氣急敗壞:「你不要再試圖妖言惑眾了,我明明就在這裡,怎麼可能會死?」
陶沝聞聲看了她一眼,復又帶著滿臉淚水看向十三阿哥,繼續維持半哭半笑的語氣:
「呵——十三爺,你不會真的到現在還以為傾城當年只是失蹤這麼簡單吧?當年九爺府失火,九福晉被燒死,而傾城也於當日失蹤,你以為這些真的都是巧合嗎?不,這世間從來都沒有什麼巧合,不管你相不相信,真正的傾城,早就已經死了,當年,在她失蹤的那一天,她就已經死了,因為她喜歡那位九福晉,所以在九爺府失火時,她闖進九爺府救人,結果卻……」
話到這裡,陶沝已然泣不成聲。那日發生的一切,她每每想起,心都會痛得難以自抑,如果可以,她一輩子都不願想起來……
不管傾城還有沒有可能活著,但她的身體如今已經被這個冒牌貨給霸佔了。就算真的沒死,她也不會是原來的樣子了,如此,還不如告訴所有人,她已經死了,也可以斷了所有念想……
「你看,傾城死得那麼冤枉,誰都不知道她已經死了……十三爺,既然你口口聲聲說你喜歡傾城,那麼傾城當年死的時候,你人在哪裡?你可曾為她做過什麼?傾城當年並不是一時衝動去救人的,如果你真的喜歡傾城,不是早就該發現她的不對勁了么?如果你當時能早一點發現,早一點阻止她,她不會死的……」
就算她自己會葬身在那場大火之中,但至少傾城不會死,不會為了救她而慘死……
「……而現在,十三爺還將這樣一個贗品誤當作真品來看待,就算她的臉和身子像極了當年的傾城,但她的內里呢,可有仿到傾城的十分之一?十三爺,難道你只是憑一個人的臉和身子來認定一個人的嗎?虧奴婢曾經還以為你是真的愛傾城,可現在看來,奴婢當初也是瞎了眼,因為十三爺你不過就是個膚淺的人罷了——你連真假都分不出,又何來的真心可言?真正是可笑之極!」
「夠了!」陶沝這番強烈斥責顯然再度觸到了十三阿哥的底線,他上前一步再度推開兆佳氏,拿刀鋒對準陶沝的喉嚨:「你住口!」
「怎麼,這樣就聽不下去了嗎?」反正話已經說到了這步,陶沝也乾脆把脖子一揚,直接將脖子貼上了鋒利刀口,「既如此,那十三爺就照著這裡砍下去吧,反正奴婢一死,你也就沒了威脅太子爺的籌碼,只能乖乖束手就擒——」
她說著,留戀地遙望一眼站在坡下的太子,臉上的神情卻是極其坦然從容的——
「接下來,你的下場也不會比奴婢好多少,太子爺會替奴婢報仇的,有你們這麼多人給奴婢陪葬,奴婢死而無憾——」
「既如此,那我這就送你去黃泉——」被她這話一激,十三阿哥的大腦也跟著一熱,手中的刀頭當場刺入了陶沝脖頸間約有半寸,但下一秒,就被重新撲過來的兆佳氏死命抓住了——
「十三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