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郎本無心?(下)
冒牌傾城最後這話的語氣讓陶沝聽得心頭莫名一凜,她覺得對方除了拿她威脅太子爺之外,似乎還藏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但還不容她多想,陶沝便在冒牌傾城的眼神示意下被那名粗獷大漢形象的侍衛再度以∩的姿勢扔上了馬背,然後載著她隨十三阿哥等人一路狂奔。
儘管這次只跑了一刻鐘便停了下來,但陶沝被侍衛從馬背上拖下來的時候,還是覺得格外頭昏腦漲。
等她回過神,她發現自己已經被帶到了一個小山坡的坡頂上——
這個山坡的坡度並不高,大約只有二三十米,坡面也不長,不會超過五十米,唯一可以稱道的大概就是整個坡面的寬度約有百餘米,且當中就只有一條寬約三四十米左右的斜坡可以上下,而其餘兩側均是峭壁,幾乎沒有明顯的落腳點可供攀援。最值得一提的是,在坡頂外側面朝坡下的方向,修築有一米多高的齒形垛口,類似城牆上的女牆,這應該是人為修築的,土看起來比較新,而斜坡上也參差不齊地長著一些樹木,雖然各棵樹之間的距離不算緊密,但並不利於大軍快速通過或強攻,尤其是騎兵。
陶沝看的出,這是個經過精挑細選的對戰位置,儼然一道天然的城牆。縱然有萬人大軍來犯,只要合理分配人選守在坡頂,也可以在短時間內利用弓箭配合地形的優勢以少勝多,只是如果沒有後備援軍前來助陣,能堅持的時間並不長,充其量也只有一兩天罷了。
在出發前,陶沝細心留意了一下,十三阿哥今次帶來的人馬並不多,大概就只有兩三千人,而根據那些士兵在途中的談話內容來看,太子爺一方的人馬,少說也有他的十倍。換句話說,除非十三阿哥背後還有其他外援相助,否則一旦交戰,他必輸無疑。
可令人奇怪的是,十三阿哥這會兒的表現卻偏偏正好相反,似乎並不在意對方的人數比自己多許多,甚至還有意無意地流露出一副勝券在握的樣子。
陶沝實在想不通他是打哪兒來的自信,因為那些士兵的談話中並沒有提及外援一說,除非他瞞著眾人另有安排。
此時此刻,已經有一隊人馬立在了坡下,正仰頭朝坡頂觀望,為首的那個正是騎著戰馬、一身戎裝的太子殿下。
陶沝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了過去。
她遠遠望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鼻子莫名有些泛酸,但又沒來由地感覺異常安心——
他來了,她一定會沒事的……
鑒於太子一方已經兵臨坡下準備就緒,十三阿哥這邊的人馬也迅速在坡頂分散開來,各自佔據有利位置嚴肅待命,而陶沝也被強行帶到了冒牌傾城的身邊,就在離上下斜坡最近的垛口位置。
撇去別的不說,從這裡倒是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坡面以及坡下的狀況。
客觀上來看,太子所率人馬眼下正處於極度不利的位置,因為除了斜坡上的那些樹木之外,坡下幾乎全是草叢,雖有半人多高,但並不利於隱蔽,加上從坡頂到坡下的斜面距離也在箭程之內,只要十三阿哥這方從坡頂上放箭,太子那方的人馬在坡下根本毫無招架之力,除非是往後撤退到百米開外。
這大概就是十三阿哥為何要選在這附近紮營的緣故。
「十三弟,你果然是在這裡!」
許是瞧見十三阿哥等人這會兒已出現在斜坡之上,太子那廂立刻策馬朝坡上走了數米,沖他揚眉出聲。
而十三阿哥這邊則是下了馬,也同樣上前幾步,高聲沖底下回話:「臣弟在此恭候多日,終於等到二哥你出現了!」頓一下,半是挖苦半是挑釁地再回敬一句,「不過二哥來的速度比臣弟預想的還是慢了點!」
聽出十三阿哥話里的諷刺,太子雖面有慍色,但還是耐著性子繼續道:
「十三弟,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在做什麼嗎?這謀逆罪名之大,並非你能擔得起的!」頓一下,又語帶深意地補上一句,「……為了一個女人,不太值得!」
「呵——我怎麼會謀逆呢?二哥真是說笑了!」十聞言,三阿哥朗聲沖他答得一臉無辜。「真正要弒父奪位的人是二哥你,跟我可沒有任何關係!」
「你說什麼?!」這次不止太子驚訝,連他周圍的那些侍衛,包括陶沝在內,一時間都有些回不過味來。但還沒等太子繼續追問,十三阿哥那廂又搶先一步開了口——
「既然二哥剛才說為了一個女人不值得,那麼二哥是不是也準備捨棄自己佳人的性命不顧呢?」
「你這話何意?」
「二哥恐怕還不知道吧?你最最寵愛的那名貼身宮女這會兒就在我手裡——」
太子這次還不等十三阿哥說完便叱聲打斷了他的話:「十三弟以為你這麼說我就會輕信嗎?」
十三阿哥倒也不含糊,直接叱鼻冷笑:「既如此,那臣弟就讓你親眼瞧瞧好了——」說罷,轉身沖後方喊話,「把人給我帶出來!」
「看來好戲馬上就要開始了!」眼見事態發展一如預期中進行,冒牌傾城的嘴角也勾出一抹滿意的笑容。她就這樣笑著側過頭,眼梢微挑地打量了一眼被綁在她身旁不遠的陶沝,目光透著滿滿的諷意和輕蔑:「絳桃姑姑可要準備好啊,你很快就能看到太子爺對你的真心究竟有多少了……呵,我可是非常好奇呢,你說太子爺會為你這樣的女人做到何種地步呢?」
語畢,也不待陶沝回話,便直接朝旁邊那名一路負責看管陶沝的壯漢侍衛吩咐道:「趕緊照十三爺的話去做!把人給我拖出去!」
「嗻!」壯漢侍衛立即領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陶沝強行拖到了十三阿哥跟前。整個過程毫無憐香惜玉可言。更可氣的是,由於手腳俱被綁住的關係,陶沝這會兒幾乎連站都站不穩,只能強忍著被那名壯漢高高提在手裡。
十三阿哥斜眼瞟了瞟陶沝,冷笑一聲,這才重新轉頭看向坡下的太子,高聲發問:
「二哥姑且瞧瞧,這是不是你的那位佳人?」
孰料太子那廂連看都沒看陶沝一眼,直接沖十三阿哥冷哼:「別以為隨便找個女人過來我就會相信你!」
「呵——二哥這是不相信自己之前精心安排的守衛會被人給鑽了空子么?」見對方此刻毫不猶豫地語出質疑,十三阿哥這廂倒是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當場笑出了聲:「二哥為何不問問我是在哪裡找到她的?」
他說著,目光移回陶沝臉上,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大聲感慨:「那裡倒真是個適合金屋藏嬌的地方,滿園桃花綻放,的確美得很……」
他這話一出口,太子臉上原本淡定的神色終於有了一瞬間的僵滯,下一秒,他立刻搶過一旁侍衛手裡拿著的那隻單銅管望遠鏡,調頭看向被壯漢侍衛提溜在手裡的陶沝。
見此情景,陶沝下意識地就想低頭,因為她現在的樣子實在是太丟臉了,可惜卻被身後的那名壯漢侍衛先一步用手裡的戰刀強迫地將她的下巴狠狠向上挑起——
「你躲什麼,讓太子爺好好看看你的這張臉才是!」
那閃爍著寒光的刀刃緊緊貼著陶沝的皮膚,冰冷的觸感令她不自覺地狠狠一顫。
而原本凝滯的思維也在這一刻突然變得異常清晰起來——
她終於明白,兆佳氏和冒牌傾城兩人先前在那座充滿難聞氣味的營帳內所提到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意思了。
她原以為十三阿哥今次謀逆的目的只是想要脅迫康熙皇帝廢黜太子,亦或是直接把太子給殺了,所以她才一直覺得十三阿哥是不可能會成功的。但皇子不愧是皇子,十三阿哥顯然也沒有她想象得那麼蠢,他表面打著謀逆的旗號,真正的目的卻並不是自己要反,而是要逼著太子反,如此一來,整個戰局就變成了太子和康熙皇帝之間的內鬥,如此,他便可不費一兵一卒,借康熙皇帝的手除掉太子……
還有冒牌傾城,這女人之前試圖分化她和太子的計劃與其說是失敗,不如說是一場另類的苦肉計,因為無論成功或失敗都續了后招——如果分化成功,自然就證明她在太子心中不值一提,冒牌傾城便可以利用自己和九庶福晉來惡化康熙皇帝和太子之間的關係;如果不成功,那就證明她在太子心裡的地位不一般,那就用第二個方法,逼太子謀反,而她就成了逼迫太子就範的最好籌碼……
太子那廂拿著望遠鏡認真審視了陶沝一會兒,臉上的表情並沒有出現太大的變化,甚至也沒有直接承認陶沝的身份,而是微微皺起眉頭反問十三阿哥:
「你怎麼知道她在那裡?」
是啊!陶沝也在心裡問自己同樣的問題,之前她也不止一次想過這個問題,卻一直得不到答案。十三阿哥和冒牌傾城是怎麼知道她人在桃花苑的?
因為根據尚善和米佳慧的說法,她被太子藏在桃花苑一事應該就只有康熙皇帝、米佳慧、桃花苑中的守衛統領和太子身邊的這幾個貼身小太監知情,而太子當時連夜將她送去桃花苑,又馬不停蹄地連夜趕回了南苑,其目的就是為了不讓旁人發現她被送走了,且沿途應該也沒有發現其他跟蹤者,否則她肯定早就被太子轉移陣地了。這期間米佳慧雖然離開,但她相信前者不會害自己,所以,剩下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太子身邊一定有內鬼。
太子問完,自己大概也聯想到了這一層,看向十三阿哥的眸光立刻多了一分深意:
「十三弟,沒想到你也在我身邊安插了人手,你到底想要怎樣?」
十三阿哥聽出了前者這會子掩藏在語氣中的妥協,臉上的笑容立刻開始擴大:「也沒想怎樣,只不過是想給二哥兩條路選擇——一條是現在自刎以謝天下,另一條就是弒父奪位!」
最後四個字,他是咬牙切齒地從牙縫裡磨出來的。
太子聞言一滯:「這兩條路,無論哪條,都是死路——」
「這可不一定!好歹第二條還有一線生機不是嗎?」十三阿哥那廂依舊朗笑出聲,但此刻從他嘴裡吐出的那些話語卻著實讓人有些不寒而慄,「只要二哥成功弒父奪位,自然就不用死了!」
「哼——你就不怕我直接把你這些話轉告給皇阿瑪?」
「二哥大可以這樣去做——」聽到這話,十三阿哥終於收起臉上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極端狠戾:「不過這樣一來,她就得死!」
他說著,搶過那名壯漢手裡的刀,直接將其橫在陶沝的咽喉處,但只維持了一下,又突然收起刀,單手摩挲著下巴打量陶沝:
「……或者,我現在就把她送去大營,將她交由那些侍衛好好享用一番,我想那些侍衛一定非常願意跟當朝皇太子享用同一個女人——」
「你——」此語一出,太子的臉色當即沉了下來。
反倒是陶沝本人的臉上還維持著難得的鎮定——畢竟,同樣的話她剛才已經從那個冒牌傾城的嘴裡聽到過了,再聽一遍,效果自然就會大打折扣。
不過她還是瞅准機會狠狠白了十三阿哥一眼,這個男人果然還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真正的傾城,又怎麼可能想出如此惡毒的主意,難道他都沒有懷疑過這點嗎?
十三阿哥顯然注意到了陶沝此刻朝他投來的白眼,但他並沒有在意,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輕扯了一下嘴角,跟著便轉頭繼續朝坡下的太子喊話:
「如何?二哥現在應該肯答應我的要求了吧?只要你答應反,我今日就可以把她還給你,當然,如果你願意選擇第一條路,我也會放了她的……」
「……」太子這次沒有立即答話,而是立在原地滯了好一會兒,方才沉聲回道:
「十三弟當真以為,我會為了這個女人的命而答應你提出的無理要求么?」
他這話一出口,陶沝的心跳當即一滯,有一瞬間的怔忪,但旋即就立刻釋然了。因為她看到了某人朝她投來的眼神,那分明是在告訴她,這一刻的他只是言不由衷。
「呵——」
十三阿哥大概也覺察出某人這是死鴨子嘴硬,語帶譏諷地繼續反問:
「難不成二哥真的不打算理會佳人死活了?難道你先前命千人守著她,就只是為了做給旁人看的?」
說罷,他迅速迴轉身,望向後方的其中一個垛口處,打趣似地發問:
「傾城,你說是不是?」
「十三爺說的正是!」
不等十三阿哥這邊話音落下,冒牌傾城那廂也從坡頂的垛口處走出來,出現在眾人視野里——
「其實,我看也不用將絳桃姑姑送回大營那麼麻煩,直接在這裡伺候這些侍衛也是可以的,一邊快活一邊打仗,想來一定會比普通的戰役更加刺激百倍……」
「你敢!」此語一出,太子那廂當即破功,面色陰沉如山雨欲來前的天空。
冒牌傾城顯然是感覺到了對方心中迸發的怒火,臉上笑得愈發得意:
「怎麼不敢?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太子爺若是不配合,我們大可以一試,反正這裡的地形對我們有利,即便太子爺所帶兵馬眾多,但想要強攻也是需要時間的——」她眼帶嘲諷地往陶沝這邊瞥了瞥,復又回到太子臉上,「我瞧著絳桃姑姑的這副身子骨,恐怕是經不起幾次折騰的……就算太子爺今日能成功殺掉我們所有人,至少也要等數個時辰之後了,到那時候,你的佳人恐怕已經……」
她點到為止地收了聲,半是挑釁半是嘲諷地遙望著站在坡下的太子,無聲地肆意冷笑。
而太子也因此被徹底激怒,臉色瞬間陰沉到了極點,下一秒,他直接調轉目光,將矛頭對準十三阿哥,咬牙吐字——
「十三弟,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現在收手,我就當今日之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你我兄弟一場,我定會在皇阿瑪面前替你求情,不會讓皇阿瑪降罪於你的……」
「哼——你以為我會稀罕你的求情嗎?」
許是因為這句話里所包含的憐憫之意更加刺激了十三阿哥,他當即收起笑,重新拿起手裡的刀朝陶沝大步逼來,就在這時,一個纖瘦的身影突然不知道從哪裡沖了出來,一下子攔在了陶沝跟前——
「十三爺,你不要一錯再錯!」
這個身影異常眼熟,陶沝定睛一看,發現對方竟是之前被十三阿哥關進營帳的兆佳氏。她竟然還沒有離開么?
十三阿哥這會子顯然也沒想到自家嫡福晉會突然冒出來,神情本能地一滯:「你怎麼會在這裡?」
兆佳氏仰頭一臉堅定地注視著他,張開雙臂努力將陶沝擋在身後:「妾身之前已經說過了,十三爺不走,妾身也不會離開這裡的!」
十三阿哥見狀先是一愣,繼而眼角的餘光快速掃過站在坡頂的那個冒牌傾城,僅僅滯了一秒,他便不假思索地將兆佳氏狠狠推到一邊「你滾開!」,然後上前一步從那名壯漢侍衛手裡強行扯過陶沝,拿刀直接橫在她的喉間,沖著坡下的太子高聲叫囂——
「怎麼樣?二哥,你趕緊選一條路吧,我可不想待在這兒跟你浪費時間——」
「……」太子那廂咬牙瞪著他,卻是遲遲不答話。
「看來二哥還是下定不了決心啊?」見此情景,十三阿哥忍不住叱笑一聲,然後轉頭看向自己手裡的陶沝:「要不,你來說幾句好聽的話,勸二哥好好選選?」
說罷,也不等陶沝反應,便伸手摘掉了堵在她嘴裡的布團。但出乎意料的是,被他扯在手裡的陶沝並沒有如他所預想的那樣第一時間朝坡下的太子出聲呼救,甚至連看都沒有往太子那邊看一眼,反而目光定定地注視著他,神情異常輕蔑:
「十三爺,奴婢當真是看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