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郎本無心?(上)
十三阿哥很快在和善侍衛的引領下來到了這座營帳內。
「傾城,他們說你找我——」十三阿哥一進營帳就差點被裡面難聞的氣味給重新熏了出去,但在他看到此刻站在裡面的冒牌傾城時,還是強忍著踏了進去,徑自走到冒牌傾城近前站定。他快速掃了一眼跪在旁邊地上的陶沝和兆佳氏,但並沒有細看,便重新轉到了冒牌傾城臉上,所以也沒能在第一時間認出跪在地上那個看起來髒兮兮的小廝就是自家嫡福晉。
見此情景,冒牌傾城頓時在一旁無聲冷笑,而兆佳氏則是滿臉悲傷地默默低下頭去。
「這裡出了什麼事?」見此刻氣氛有些不太對勁,十三阿哥好奇地詢問冒牌傾城,而後者卻是沖他挑眉一笑,然後指著跪在地上的兆佳氏對十三阿哥道:「傾城剛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十三爺可知道她是誰?」
見她這樣問,十三阿哥這次總算循著她手指的方向朝正低著頭的兆佳氏認真瞧了幾眼,而這一瞧,似乎也後知後覺出眼前這個人給他的感覺有幾分熟悉,他當即怔了怔,正要開口讓對方抬起頭來,就見兆佳氏那廂已先一步抬眼對上他的視線,眸中淚水盈盈:
「十三爺……」
她此語一出,十三阿哥當即震住了,他大概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自家嫡福晉,而且還是這樣一副不倫不類的小廝打扮,他臉上的表情明顯一愣,繼而上前一步,沖她皺眉:
「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問話的語氣並不強烈,責怪的意味只佔了六分,另外四分則是詫異和疑惑。
兆佳氏仰頭凝望著他,目光帶著絲絲柔情,但語氣卻是極堅定的:「妾身是來勸十三爺收手的,妾身不想看到十三爺走上不歸路……」
十三阿哥的眉頭這下皺得更深了些,而冒牌傾城見狀也在一旁插話:「十三爺不是一直很想知道那晚被我們抓到卻誓死不招的侍衛究竟是何許人嗎?」見十三阿哥一愣,轉而嘴角勾笑,「你不妨問問十三嫡福晉知不知道?」
聽到這話,十三阿哥臉上的表情變得有點陰沉,看向兆佳氏的目光也多了一絲深究:「是你派他去告密的?」
兆佳氏咬唇不答話。
十三阿哥等了一會兒,又問:「你是何時發現的?」
他這話問得有些意味不明,至少陶沝聽不明白他想問的是什麼,但兆佳氏那廂顯然是聽懂了,再度低下頭下,極盡委屈地小聲答道:「在去南苑之前,妾身就已經發現了……」
十三阿哥聞言有些驚訝:「你怎麼會……」
還不等他把話說完,兆佳氏那廂便已猜到他想問什麼,直接接過對方的話茬:「妾身好歹也與十三爺在一起生活了多年,十三爺有什麼變化,妾身自然是清楚的……」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錯覺,兆佳氏這話一出口,十三阿哥看向她的眼神明顯有些震動,不過只維持了一下,因為站在旁邊的冒牌傾城已先一步跪地,神情哀怨地看著兆佳氏:
「十三嫡福晉,請你別責怪十三爺,一切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痴心妄想……」說罷,又轉頭看向十三阿哥,表情極盡委屈:「十三爺,既然嫡福晉擔心你,那你便就此收手吧,奴婢不會怪你的……」
話雖這麼說,但美人泣淚、一枝梨花初帶雨的模樣,縱是連大羅金仙都會心軟的,更何況還是對傾城一往情深的十三阿哥,於是,他心中的天平立馬失衡,直接沖兆佳氏一揮手:
「夠了,別再說了,你趕緊回去,我這裡無需你多費心……」
「我不走!!!」許是因為勸說無望,兆佳氏這會兒也難得硬氣起來,「既然十三爺不肯跟妾身回去,那妾身也不會回去的,反正就算回去最後也是死路一條……」她說著,看了一眼被自己擋在身後的陶沝,帶著幾分賭氣,「而且,十三爺就不怕妾身回去,將你要利用她的真正目的告訴萬歲爺和太子爺么?」
十三爺怔住:「你知道了?」頓了頓,也不等對方點頭,便自己接下去道:「那天夜裡的人……是你?」
雖然是疑問句,但用的卻是肯定的語氣。
「是又如何?」兆佳氏眼中含淚,話里賭氣的意味也愈加明顯:「十三爺若是擔心妾身泄密,那乾脆也把妾身給一併綁起來吧?反正,在十三爺您眼裡,我和她也沒什麼區別……」
她話里最後的這個「她」自然是指被她擋在身後的陶沝。
而陶沝也清楚地瞧見,在兆佳氏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十三阿哥的眼底劃過一絲明顯的不忍,雖然只是一掠而過,但她是不是可以認為,在十三阿哥的心中,兆佳氏這位嫡福晉並不是沒有任何位置的?或許,在傾城「失蹤」的這三四年裡,十三阿哥和兆佳氏兩人也在相處間慢慢日久生情,若非冒牌傾城的再次出現,他們兩人其實也是可以成為一對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的……
「十三爺,您不用為了奴婢跟十三嫡福晉鬧不合,那樣的話,奴婢就萬死難辭其咎了……」跪在一旁的冒牌傾城顯然也注意到了十三阿哥此刻的細節變化,立馬朝其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泣聲不斷:「奴婢本就是卑微之人,不值得您對奴婢如此……」
「夠了!傾城,你不要這樣——」十三阿哥顯然無法忍受自己心愛的女人朝自己磕頭求情,原本心中對兆佳氏的那一點不忍瞬間消失殆盡,他立刻上前扶起冒牌傾城,然後沖兆佳氏怒目相向:
「既然你高興跟她在一起,那就隨便你吧——」
說罷,又轉頭看向這會兒站在營帳外的那兩名侍衛,「把她們兩個全都綁起來,到時一併帶上——」
「嗻……」聽得出,那兩名侍衛答話的語氣頗有些猶疑,顯然是在糾結這位十三嫡福晉該如何綁。
十三阿哥說完便扶著冒牌傾城走出營帳去了,不過在走到門邊時,他的腳步還是微微頓了頓,回過頭來看了仍舊跪在地上的兆佳氏一眼,輕聲道:
「……晚些時候,我派人送你回去……」
最後這句話,他的語氣軟了許多,許是內心對兆佳氏仍存有幾分憐惜之情。
陶沝覺得自己這會兒就像是觀賞了一場經典的宅斗大戲——心機妾侍力斗賢惠正房,而且前者還是以壓倒性的勝利贏了後者。
莫名的,陶沝又回想起她當年在九爺府和瑤煙為荷包下藥一事的那場爭鬥,雖說九九最後勉強是站在了她這一邊,但他心裡真正相信的人卻是瑤煙而不是她——
那種感覺,絕不會比現在的兆佳氏好受多少……
十三阿哥帶著傾城離開了,那兩名侍衛象徵性地替兆佳氏的雙手綁上繩子之後也相繼退出了營帳。
當著十三阿哥的面,兆佳氏剛才一直強忍著沒有流下任何眼淚。
但等到門帘掛上,營帳內就只剩下她和陶沝兩人的時候,她的淚水卻一下子涌了出來。
陶沝很想安慰她,但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難道勸她想開些,或是告訴她那個傾城其實是個假的,好像都沒有什麼實際作用,就這樣糾結了半天,她終於從嘴裡擠出一句:
「十三嫡福晉請放心,十三爺這次不會有事的,雖說之後會經歷一段平和期,但只要他能經受得住時間考驗,將來有一天,必能恢復昔日風光,而且更甚從前……」
身為雍正朝的怡親王,絕對是風光無限的!
兆佳氏聞言一怔,本能地側過頭來看她,但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瘋子——
陶沝被她看得一陣尷尬,想了想,乾脆又補上一句:
「嫡福晉請相信奴婢,你命里是極其有福的,將來必能為十三爺誕下五子兩女,且福至古稀,所以,福晉這會兒可千萬不要想不開啊,只要你肯等,將來一定……」
許是因為她這句話里的某個詞觸動了兆佳氏的痛點,後者這次終於有了明顯的反應——
「等?我已經等了整整四年了,我等的難道還不夠么?本來以為只要精誠所至,就會金石為開,可結果,我又等來了什麼——我眼睜睜地看著那個人重新回來了,然後十三爺的心又回到了她身上……而現在,你居然還讓我等?!」
大概是由於這會兒沒有外人在場,兆佳氏的表現也盡數回歸本色,就和普通被丈夫拋棄的怨婦一樣,一樣哭天搶地,一樣怨天尤人,幾乎沒有任何區別。
而陶沝這廂也因為從沒想過在人前一向維持端莊淑女形象的兆佳氏竟也會展現出如此失態的一面,所以莫名有些愣神。她突然覺得自己和兆佳氏在某些方面是有些相像的,因為在自己心裡,也曾有過這樣的怨,也曾在某人面前極盡失態過……或許,每一個被自己心愛之人親手拋棄的女子,內心都會有這樣的感情爆發吧?
於是等兆佳氏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陶沝又重新開口問道:
「那你要離開他嗎?」
「……」原本以為兆佳氏會繼續發泄心中怨意,可陶沝這個問題一出口,她那廂卻是生生噎住了,只用貝齒咬了咬下唇,並不答話。
陶沝等了一會兒,又循循勸誘地再補充一句:「如果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離開他自己過活,也不會給你的家人造成任何困擾,甚至還有個更好的男人在等著你,會對你一心一意……那樣,你會離開他嗎?」停了停,「如果你捨不得小格格,也可以帶著她一起離開,那個男人也會視她如己出……如此,你願意離開他嗎?」
不知道是不是陶沝的錯覺,兆佳氏聽到她這番話后的反應莫名有些微妙,但她並沒有多想,又繼續接下去道:
「為何不說話?既然已經對十三爺徹底失望了,那就鼓起勇氣離開他啊——」
「你懂什麼,你哪知道我現在是什麼感受?」許是被她最後這句話一激,兆佳氏那廂又再度忿忿出聲,「太子爺寵你,連你打傾城一事都可以包容,可我呢,你也看到了我剛才是怎樣被他們對待的……若換作是你和太子爺,你會離開太子爺嗎?」
或許是因為心裡有怨,她這話說得頗有些怒氣沖沖,但陶沝這廂卻是聽得笑了,眉眼和嘴角俱彎——
「你瞧,即便你明知道他心裡有別人,即便有更好的機會在等著你,你也不願意離開他,不是嗎?你若真有想過離開他,剛才大概就會反問我,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好事,而不是反問我會不會離開太子爺……」
她的話裡帶著明顯的笑意,卻是極真誠的——
「……其實,你已經心悅十三爺,所以才根本不想離開他,對吧?」
「……」大概是被陶沝這話說中了心思,兆佳氏那廂久久不再言語。
末了,她終於從嘴裡幽幽吐出一句感慨,語氣像是在抱怨,又像是在尋求一個答案:
「就算是,可你剛才也看到了,他對我根本無意,我又能怎樣?」
陶沝收起笑,目光真誠地迎上對方投來的視線,聲調平靜地語出驚人——
「不瞞你說,其實在我看來,十三阿哥所愛之人,或許並不是傾城呢……」
至少,不是真的傾城……
「你……說什麼?!」兆佳氏以為自己聽錯了。
陶沝也不答話,只自顧自地往下道:「雖然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年來是怎麼相處的,但從十三爺剛才的表現,我看的出,他心裡並不是沒有你的……」
話到這裡,她特意觀察了一下兆佳氏的臉色,在對上後者一臉的怔愕之後,又笑著繼續道:「既然你也捨不得,那就再給他一個機會,繼續等著他吧……縱然現在只有憐惜之情也罷,只要你不放棄,只要你肯等,只要你一如既往地待他……我相信,終有一天,那份憐惜之情也是會開花結果,由憐生愛的……」
聞言,兆佳氏頓時怔怔地看著她不說話,良久,像是反問又像是自言自語地重新開了口,聲音也輕得猶如夢囈:「真的會有那麼一天么?」
「自然,十三爺是聰明人,定會明白漪瀾你的好的……」陶沝這話答得極其順口,末了還不忘強調一遍:「所以,放心吧,你會守得雲開見月明的……」
她話音未落,就見兆佳氏那廂忽然變了臉色,看向她的目光也明顯添了幾分驚異之色。
陶沝被她看得莫名其妙,愣了愣,正要問話,外面的門帘卻在這時被「唰」得一下掀開了,兩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處,正是之前的和善侍衛和粗獷大漢二人組——
「十三爺命我帶你們過去!」
*** ***
陶沝是被那名粗獷大漢強行拖出營帳的,因為擔心她會逃跑的關係,所以原本綁在手腳上的繩索並沒有給她解開。不僅如此,後者還把之前被兆佳氏摘掉的那個布團又重新塞回了她嘴裡。理由是她太會說話,他聽得心煩。
相比之下,兆佳氏的待遇明顯要比她強得多,她不但是自己走著出來的,而且那名和善侍衛對她的態度足以稱的上是恭敬,甚至還好心地幫她鬆綁了手上的繩子。
走了一小段路,陶沝便遠遠瞧見十三阿哥和那個冒牌傾城這會兒正站在營帳外的空地上說著什麼。
看到他們出現,十三阿哥那廂朝冒牌傾城做了個手勢,然後朝他們快步走來。
他徑直走到兆佳氏和那位和善侍衛跟前,目光難得專註地看著兆佳氏,語氣也透著少有的溫情:
「你先去我營帳待著,等我們出發之後,墨塵他們會送你回京的!」語畢,目光又立刻轉向一旁的和善侍衛,沉聲吩咐:「墨塵,嫡福晉就交給你了,你幫我護她平安回京——」
還沒等那名叫「墨塵」的和善侍衛開口答話,兆佳氏這廂已先一步出聲搶白,且滿臉堅定地堅持己見:「我不回去!」
十三阿哥聽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並沒生氣,卻也不接話,只繼續盯著旁邊的墨塵,沉聲下令:「待會兒你負責看好她,若是中途出了什麼閃失,我唯你是問!」
「嗻!」墨塵侍衛忙不迭地應聲,跟著便在十三阿哥的眼神示意下,企圖將兆佳氏請進不遠處的營帳內。但兆佳氏卻咬牙死死賴在原地不肯走,最後還是十三阿哥自己看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強行將兆佳氏攔腰抱起,大步走向了自己的營帳,雖然兆佳氏一路上拚命掙扎,但終究抵不過對方的孔武之力,被迫就範。
陶沝在一旁眼帶同情地望著這一幕,心裡有些為兆佳氏鳴不平。沒想到再次抬頭,卻發現那個冒牌傾城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跟前,而且,大概是看到她這會兒的嘴已被布團重新堵上,那個冒牌傾城的嘴角也跟著溢出一絲冷笑——
「呵——絳桃姑姑倒是還真有閑心去管別人,太子爺馬上就要到了,你還是先顧著你自己吧!」
她說著,突然上前一步,低頭湊近陶沝耳邊,狀似曖昧地輕聲吐氣:
「絳桃姑姑請放心,今日過後,我一定會把你送回那位太子爺身邊的……只不過在此之前,我會先將你送給這整個大營里的所有男人都好好享受一番,包括伙房裡的那些男人……你不是最擅長伺候男人的么?那麼從今晚開始,你就待在這裡好好伺候個夠吧……呵,你說到時候太子爺若是知曉了這件事,又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你說到那個時候,他還會將你這樣的女人視若珍寶嗎?哈哈哈——」
話說到這裡,她大笑著重新直起身,得意地等著陶沝的反應:
「不知絳桃姑姑你覺得這個主意如何,我可是非常期待看到這最後的結果呢……」
陶沝眼角抽搐地瞪著她,直覺這個女人的神經已經有些不太正常了。
了不起就是當眾揍了她一頓嘛,大不了讓她重新打回來也就是了,至於想出這麼個餿主意讓她去做軍女支嗎?心腸如此惡毒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會是傾城?十三阿哥真正是瞎了眼了!
陶沝此刻表現出的一派淡然顯然出乎冒牌傾城的意料之外,不過這很快就被後者當成是嚇破了膽的表現——
「怎麼,絳桃姑姑已經嚇傻了么?呵——你當日打我的時候,不是表現得很囂張的么?那時候的你,可有想過有朝一日也會在我手裡?嗯?」
她自顧自地繼續說著,也不管陶沝究竟有沒有耐心聽,好在沒多大會兒,一個侍衛模樣的人影突然從遠處匆匆跑來,一直跑到冒牌傾城跟前停下,頗有些氣喘吁吁:
「傾城姑娘,太子爺他們已經來了!」
他此語一出,原本還在挖空心思刺激陶沝的冒牌傾城頓時臉色一變,而後便當機立斷地沖其出聲:「你趕緊去營帳里請十三爺出來,就說萬事皆已具備,可以出發了!」
「嗻!」那名侍衛氣還沒喘勻又接著轉身往營帳方向跑,臉上的神情卻絲毫沒有要埋怨的意思。
而冒牌傾城則是繼續站在原地,回頭盯著陶沝冷笑——
這一次,是真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冷笑——
「絳桃姑姑,既然太子爺這股東風已經到了,那我們也走吧——我倒是很想瞧瞧,太子爺他為了姑姑你,能做到何種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