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韜光養晦

  見她半天不接茬,米佳慧以為她還在糾結自己臉上會不會留疤的問題,又繼續柔聲安慰道:

  「其實我覺得這樣也挺好的,至少我短期內有了能和你光明正大見面的絕佳理由,否則萬一外面出了什麼事兒,我都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借口進宮來找你……」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情,「不過,你昨兒個當眾說了那麼多有的沒的,就連太后賜你下堂休書的事都抖了出來,難道就不怕被萬歲爺或那位九爺聽出什麼端倪來嗎?」


  「他們能聽出什麼端倪來?」陶沝一臉無辜地沖她眨眼,神情寫滿了理所當然。「我和太子爺的關係他們又不是直到昨兒個才知道,既然太子爺已經當著皇上的面承認當初是他派內廷侍衛去找的董鄂.衾璇,那麼衾璇一事,我就算了解始末細節又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地方?」


  她說話的聲音不大,可條理卻十分清楚——


  「其次,雖然太后和宜妃可能還不太清楚,但太子爺當年和我這位前九福晉的事,皇上和九九都心知肚明,他們自然會認為我說的這些□□都是當年的我告訴太子爺的,而現在只不過是經由太子爺的口再告訴我這個『替代品』而已……再者,我說的那些話里其實存在好些漏洞,還有好多細節也都故意說錯了,比如我說九九他喜歡衾璇,比如他在府里待我不好,比如他故意把我安排到那個偏僻的小院,只撥給我一個丫鬟使喚,比如……」


  「既如此,那他昨兒個為何不拆穿你?」米佳慧對她給出的這個說法表示難以理解。


  「很簡單啊!」陶沝不假思索地張口便答。「因為他一旦拆穿我,在當時那種情形之下,我接下來勢必會問他前因後果,就算我不問,其他人也會追問他理由——你覺得他那麼要面子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當眾承認自己當年被戴了綠帽子?更何況,他若真捅破當年的那位九福晉與太子爺有染的事實,那他如今新納的這位庶福晉今後就很難有立足之地。宜妃是絕不會允許一個紅杏出牆的媳婦留在九九身邊的,即便她已經『失憶』了……」


  換句話說,若非九九為了保護那位冒牌衾遙,她昨兒個的「討伐之戰」一定不會贏得如此輕鬆。


  而今塵埃落定,九九更是恨她都來不及,哪還會再進一步懷疑她真正的身份。


  見她此刻說得這般篤定,米佳慧眼中原本所含的滿滿擔憂之色也跟著削減了幾分,之後又故作輕鬆地重新換了一個話題:

  「對了,我昨兒個跟你提過吧,那位朝鮮世子如今身染風寒,近期內沒法進宮覲見,而你現在這樣,臉上的傷如此明顯,也嚇人,估計暫時也出不了宮……要不我就先把他身邊的那個帥哥找來讓你見見吧?聽說他現階段可是非常得那位朝鮮世子信任的,說不定可以幫你傳個話……」


  陶沝搖頭:「算了,我還是等他好了以後,再當面跟他說吧!」


  事關傾城的消息,她一定要親口問那位朝鮮世子,哪能讓別人來幫著傳話。而且,萬一不小心,搞不好還會牽連到那位朝鮮世子,那她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真的不要嗎?」見她想也不想地立刻拒絕,米佳慧看起來一臉惋惜。「那可是超級大帥哥哦——」


  「我對棒子沒興趣!」陶沝白了她一眼:「……而且,你覺得我現階段還有心情看帥哥嗎?」


  「呵——話不能這麼說嘛!正是因為心情不好,才要多看看帥哥,這樣,也免得你每天胡思亂想……」


  「!@#¥%……」


  兩人正說著,一個華麗麗的香色身影不知何時已翩然立在了書房殿外。


  米佳慧是第一個注意到的,率先住了嘴,轉身朝對方恭敬地行禮請安。


  陶沝見狀也跟著站了起來,同樣朝太子福了福身子。


  太子這會兒的臉上倒沒有太多複雜的情緒,只隨意朝米佳慧擺了擺手:「你先出去吧……」


  米佳慧聞言立馬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東西退出房間,走到門口時還不忘朝陶沝投來一個異常曖昧的眼神,看得後者著實哭笑不得。


  太子顯然也注意到米佳慧的這記眼神,當即沖陶沝挑了挑眉:「看來你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十分不錯!」


  陶沝吐吐舌頭,趕緊陪笑解釋:「呵呵,我之前不是跟你說了嗎?我跟佳慧她可是義結金蘭的好姐妹……哦不,是兄妹!」頓一下,像是終於回過味來,鬱悶地嘟起嘴:「我可是拿她當親人看待的,你別誤會——」


  太子沒吱聲,只轉身在陶沝近旁的那張太師椅上坐下,伸出那隻未曾受傷的右手將她拉到自己腿上。


  陶沝臉頰一紅,本能地開始沒話找話:「你手上的傷換過葯了嗎?不用讓她幫忙看看?」


  「無妨,皇阿瑪那兒剛才已經替我傳了太醫……」太子的聲線一直維持著其慣有的清朗、溫和,末了,語氣突然一轉:

  「皇阿瑪似乎以為,你昨兒個說的那些傳聞都是我告訴你的……」


  陶沝「呵呵」乾笑兩聲,正要答話,就聽對方又自顧自地接下去道:「你說,九弟他們會不會也這麼想?」


  陶沝被他問得一愣,卻並沒有立即接話,只低頭輕輕回握住了對方的右手。


  太子看了她一眼,繼續陳述:「還有,皇阿瑪似乎認為當年是我去求的皇祖母,求她賜你一紙休書……」


  陶沝聞言一震,旋即猛地抬起頭:「……你承認了?」


  但太子卻答非所問:「是十四弟吧?當初他去皇祖母那裡求的就是這件事吧?」


  陶沝本能地用貝齒咬住下唇,好半天才無聲地朝他點了點頭,復又追問:「你不會已經供出了十四阿哥吧?」


  太子的眸光幽幽一黯,依舊答非所問:「十四弟昨兒個去找你做什麼?」


  這話題轉得極突然,陶沝一下子噎住了,好半天才沖他回了一個笑:「……沒什麼!他就說他這幾日染病在床,所以沒有進宮來……」找她!

  雖然陶沝及時咬掉了最後兩個字,但太子那廂顯然已經聽明白了,當下立刻嗤笑一聲,而後佯裝不經意地從嘴裡吐出一句感嘆:「今兒個可是初九呢……」


  「初九?」陶沝聽罷很是迷惑地眨眨眼睛,一時沒能明白他這句莫名其妙的感嘆背後有何用意。「初九怎麼了?有什麼事要發生嗎?」


  太子見狀彎了彎唇角,沒再在這個問題繼續深入下去,而是抬手撫上了陶沝的臉頰——


  「皇阿瑪今日又跟我談了復立一事……」


  此語既出,陶沝不自覺地一滯,原本因為對方撫摸動作而變得發燙的臉頰也在一瞬間冷凝下來,許久,她方才強笑著,從嘴裡淡淡擠出一句:

  「你同意了?」


  這雖然是個疑問句,但當中篤定的意思非常明顯,顯然是已經猜到了對方說這話的真正用意。


  太子也聽出了她語氣的不佳,臉上前一秒才綻開的那抹笑容當場僵化——


  「你不高興?」他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而這句話也恰恰變相證實了陶沝的猜測。


  「不,沒有啊——」儘管內心的確有一點小鬱悶,但陶沝還是用力沖他搖搖頭,「我昨兒個不是已經說過了嗎,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都不在意的……」


  「……」太子沒出聲,也不知是不是回想起了陶沝昨日里的那番表白,臉頰處竟然可疑得微微泛紅。


  陶沝自然沒有錯過他此刻的表情變化,立時一怔:

  難道昨兒個真是她想錯了,這傢伙當時並不是生氣,而是……害羞?!


  這個這個……她好像有點接受無能啊……


  這樣想著,陶沝也立刻瞅准機會發問,她覺得自己有必要搞清楚這一點!

  「對了,你當時為什麼扭頭走了?是因為……還在生我的氣?還是,你看到衾璇她們過來了,想要避嫌?」


  「……」太子的臉色更紅了,當下微微別過臉,避開了陶沝探究的目光。「……跟這兩者都無關!」


  那……難不成是真的害羞了?!

  陶沝心中微訝,正想繼續從他臉上找出些許蛛絲馬跡,但下一秒卻已被對方單手攬入懷中,貼在他的胸膛之上,耳畔迎來一絲溫熱的呼吸,還有他略顯低啞的嗓音,仿若一聲重重的嘆息:


  「對不起……」


  他的語氣緩慢而沉重,吐字也是一字一頓,就像是一個等待法官宣判的死刑犯在做最後的自我辯護。


  「復立的事,我已經同意了……」


  頓一下,語氣再添一絲無可奈何——


  「因為眼下,若是沒有這個皇太子的身份,我根本無法護你周全!……就連你受了這樣的委屈,我都沒法光明正大地替你討回公道……」


  「……」


  「以前,我一直都認為皇太子的地位和權利也不過如此,但現在看來,倘若沒有這個身份,我可能連自己喜歡的人都守護不了……所以,抱歉,我暫時要失信於你了……」


  陶沝沒作聲,只一動不動地將臉頰貼在他的胸膛上,有溫熱的液體在眼眶裡輕輕打轉,眼前一片水汽朦朧。


  她突然想起,那年在護城河畔,他也曾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那時候的他,便是像這樣捉著她的手,語氣里透著深深的歉意和無奈——


  「我們不會分開的……你信我,這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


  可最後,他們還是分開了整整三年……


  「怎麼不說話?」


  許是見她一直沉默,太子那廂忍不住將陶沝從懷裡拉開一點距離,卻正好對上她的淚眼:「你不願?」


  陶沝用力眨去眼中即將外溢的淚水,努力沖他堆出一個笑臉:

  「不,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她的聲音輕得好像一縷劃過耳際的清風。「這樣的話,你在護城河畔那日,也曾對我說過的……」


  聞言,太子手上的力道頓時緊了一分:「沝沝……」


  陶沝卻仍舊努力笑著,彷彿根本沒有注意到對方的細節變化:


  「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也明白這是現階段必然的選擇!但,我心裡還是會害怕——如果我們再因此分開,我大概沒有信心能再回到你身邊了……」


  不是她不原再回到他身邊,而是上天不見得能再給她這樣破鏡重圓的機會!

  太子沉默了。他就這樣直直地鎖住陶沝的雙眼,如琥珀般的丹眸微凝,良久沒再出聲。


  驀地,他再度將陶沝重新攬進懷裡,動作很輕,就像是在撫慰一隻剛出生的小貓咪。


  他的聲音也寧靜得仿若沒有一絲漣漪的幽靜湖面——


  「……這三年,你究竟在什麼地方?真的一直都待在廣東么?」


  「嗯?」陶沝的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還以為對方也和米佳慧一樣擔心查證問題,下意識地接道:「你放心,我昨兒個不是已經跟你說過了么,就算皇上或其他人想去廣東查,也肯定什麼都查不到的!」


  太子聽罷滯了滯,半邊嘴角不自覺地上揚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我不是問這個……」


  他請朗的聲線依舊寧靜如水,但細聽之下,卻不難發現夾雜在其中的隱隱不甘。


  「我是想知道,這三年,你究竟在哪裡?在做什麼?為何我派出去了這麼多人,卻一直都找不到你?」


  陶沝聞言微微抬眸,正對上某人投射而來的那道探究目光,她不自覺地怔了怔,隨即小小聲試探:「你的意思是,你也有派人去廣東找過我?」


  「自然!」


  他此刻的語氣微涼,帶著一絲明顯的挫敗,令陶沝不由自主地抿嘴微笑:

  「你現在總該相信我當年沒有騙你了吧?世界那麼大,真想找一個人,其實還是很不容易的,我這可是還沒走出大清王土呢……」


  此語一出,太子那廂明顯一懵,似是在腦海里努力回想她當年說過的這句話,末了,他丹眸一凜,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原本淡然的神情也跟著當場突變——


  「你……跟著你那位師兄走了?」


  「不,我沒有見過師兄——」見他此刻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陶沝連忙從他懷裡掙扎著坐起身,沖他拚命搖頭。「……如果是和師兄在一起,我根本不用像現在這樣四處打聽傾城的下落……」頓一下,見對方似乎不信,又抬起自己的手腕,露出了那條銀質的十字架項鏈。「還有這條鏈子,師兄也肯定不會交到你手上……」


  這個理由雖然沒有絕對的說服力,但也讓某位太子殿下勉強信服了幾分。不過他緊接著又重複之前的問題:「……那你究竟去了哪兒?」


  「這——」陶沝扁扁嘴,在內心糾結猶豫了好半天,方才沖對方擠出一句看似荒唐的實話。「其實這三年,我一直都在昏迷之中,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你說什麼?!」太子聽到這話當場愕然,但下一秒,他那雙猶如琥珀般的丹眸中又不自覺地溢出一抹明顯的懷疑之色。「你說的……可是真話?」


  「嗯!」陶沝自然沒有錯過對方眸中流露出的異色,苦笑著沖他點頭。「或許你不會相信,因為連我自己都不信——自打四年前、也就是我從九九府邸逃出去的那日起,直至後來雷孝思將我從河中救起,這期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去過哪裡,發生過什麼事……感覺就好像一覺睡了整整三年……」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儘管陶沝說得情真意切,但太子顯然還是有些半信半疑。「那你為何會在廣東?」


  陶沝無聲搖頭:「我只記得自己失去意識前,人還在京城城郊……」


  「那你當時身邊還有什麼人?」


  「唔——就只有那天來救我的一隊朝鮮士兵,還有,中了箭的傾城……」


  「……」


  話到這裡,陶沝的雙眼已再度變得水霧朦朧。因為她的腦海里又一次閃過傾城當日中箭吐血時的情景……


  那時的傾城明明受了重傷,卻還是執意要朴湛帶她先走,如果可以,她真希望當初中箭的那個人是自己,如此,她如今便不會如此心痛了……


  見她這樣,太子那廂也同樣陷入了沉默。


  劍眉微蹙,看向陶沝的那雙琥珀丹眸里更是浸滿了深深的疼惜。他再度伸手撫上陶沝的臉頰,寬大的手掌隔著紗布輕輕停在後者的傷處——


  「別哭,她一定不會有事的……」他的語氣同樣輕柔地仿若一塊上等的真絲綢緞,溫和地滑進陶沝的耳朵。「既然你已經回來了,她……應該也不會遠了……」


  「可,可是我擔心——」陶沝明顯欲言又止。


  「擔心什麼?」


  「傾城她……會不會將我和那個衾遙認錯?如果,如果她真認錯人了怎麼辦?我怕她會……」


  「你放心——」


  太子不等她說完自己的憂慮便先一步打斷了她的話,跟著又傾身上前,將薄如紅楓的嘴唇輕輕貼住陶沝微涼的唇瓣——


  「像她那般聰慧的人,又怎可能會將別人錯認成是你?而且,我也會派人盯著那個衾遙——所有和她接觸過的人,我都會讓他們一一記錄下來,每日向我稟報……」


  頓一下,又慢條斯理地再補充一句:

  「你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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