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以逸待勞
一夜好夢。
隔天一早,太子便被康熙皇帝傳去了乾清宮。
不多久,米佳慧也奉命進宮來替她瞧傷。
她一進殿門就露出滿臉極其曖昧的笑,繞著陶沝前後轉了一圈,上上下下仔細打量:
「小桃子,我聽說你昨晚是在太子這間書房裡過夜的,你們倆該不會……」
陶沝不等她說完便已經猜到了她接下去想說的話,搶在中途截住對方話頭:「你能不能不要想得那麼齷蹉,我的臉都成這樣了,而他的手也傷成那樣了,我們還能做什麼?」
聞言,米佳慧臉上立馬露出一副惋惜模樣,但旋即便在陶沝鄙視的目光下訕訕換了話題:
「聽說太子爺今兒個一早就被萬歲爺叫去乾清宮了?」
「嗯!」陶沝輕輕點頭,「我想大概還是為了昨兒個的事……」當然,也有可能是被叫去談復立的事!
不過後面這句話,陶沝隱了沒說。
因為提到昨天的事,連帶看向陶沝的眼光也變得半是憐惜半是恨鐵不成鋼:
「小桃子,你不提昨兒的事兒我倒差點忘了,你昨兒個在寧壽宮裡的表現還真是讓人捏把冷汗呢!你說你要讓那個董鄂.衾璇身敗名裂,我還以為你是想到了什麼好方法,結果你不止得罪了她和九阿哥,還變相得罪了太后和宜妃,你倒真是不怕死啊!區區一介宮女,不僅不知死活地以下犯上,還膽大妄為地扯出皇家秘聞,這要擱在別人身上,被剝皮活剮都是輕的,而你倒好——仗著有那位太子爺喜歡你,還真是什麼都敢往外抖?你說你哪來的這熊心豹子膽?!」
頓一下,語氣幽幽一轉,帶著些許心有餘悸:「你之前不是還說自己惹了那位爺生氣么,你就那麼篤定他這次一定會保你?!」
「不!」陶沝扁扁嘴,聲音輕得彷彿瞬間就能飄散在四周的空氣里。「我當時心裡其實已經做好了被賜死的準備……」
她昨兒個的初衷只是想藉機將董鄂.衾璇當年的罪行公之於眾,最重要的是讓康熙和太後知道,能變相減輕太子之前差點掐死衾璇一事造成的影響。雖然她當時義正詞嚴地說著「天道輪迴、報應不爽」的話,但她自己心裡也清楚,這不過是在壯她自己的膽氣。
靜下心想想,就知道這種報應之說對皇宮裡的人而言,壓根兒起不到什麼實際作用,別的暫且不說,光是康熙、孝惠章太后還有宜妃三人各自手上的人命就不在少數,但也沒見他們得到過什麼報應啊!
米佳慧彷彿沒有聽到她的這句感嘆,依舊自顧自地往下接道:
「不過,我聽說太子爺昨兒個可是在萬歲爺和太後跟前拚命磕頭為你求情,足可見他對你是真心!」話到這裡,她似是想到了什麼,有感而發地嘆了一口氣——
「看來這一次,太子爺即便不想復立都難了……」
陶沝聽到這話明顯一怔,旋即沉默。
的確,她這次能夠逃出生天,純粹是沾了這位太子殿下的光!雖然起初還有些不敢相信,但後來仔細想想也就明白了——康熙今次不選擇動她的原因其實很簡單,是因為他還想要復立太子,但太子現階段拒絕的態度卻又十分堅決,所以她便成了這中間的催化劑——
若康熙真在這個時候賜死她,不僅復立太子一事跟著無望,而且他們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才回暖的父子關係也要重新降至冰點。所以,他做出這種選擇,也算是變相的棄車保帥!當然,更確切的說法,是因為他心裡終究還是疼愛這位太子的!
想到這裡,陶沝也跟著不由自主地長嘆了一口氣:「……估計皇上現在也和九九他們一樣,恨我恨得牙痒痒了吧!」
她這句自嘲的話語並沒有惹來米佳慧的半分笑意,後者臉上仍是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
「你還有閑情在這裡說笑?你昨兒個扯出了那麼多傳言,難道就真的不怕他們去查嗎?聽說萬歲爺還問了你的真實名姓和在杭州的住址,萬一……」
「放心,他查不到的!」陶沝斬釘截鐵地打斷了她的憂慮。
「怎麼,難道你說的那個地址是假的?」米佳慧被她此刻散發出的這股自信弄得一愣。「還是說,太子爺已經去幫你造假了?」
「不!」陶沝搖頭。「他昨晚的確有這麼問過,但我讓他什麼都不用做,也不用擔心……」
雖然為了勸服那位太子殿下「以逸待勞」的確花了她不少唇舌,但好在辛苦總算沒白費,後者最終還是答應了她的要求。
「什麼?!」米佳慧聽到她這話卻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沒搞錯吧?萬一他們真的去查,你不就完了?!」
「我說的地址的確是我曾經住過的地方,但是在現代,而這裡,我想他們是永遠查不到的……」相較於前者的抓狂,陶沝說這話的語氣卻是異常平靜。「更何況,皇上也不見得真的會去查,他昨兒個可是連我爹娘的名姓都沒問,若他真的有心要去查我的戶籍,又怎麼可能會忽略掉這麼重要的細節?」
米佳慧皺皺眉:「或許萬歲爺認為只要知道你姓什麼就夠啦!畢竟,他只要派人去查查三年前杭州城內各縣各鄉的戶籍,應該就能查到你這個住址了吧?而且,我聽說你還編了個遠房親戚就住在京城城郊?這豈不是更容易給旁人落下把柄么?」
「不,他查不到的!」陶沝再次斬釘截鐵地給予否定。「古代的黑戶可是比我們現代還要多得多,我們現代的戶籍制度按理說已經夠完善了吧?可每次人口普查的數據還不是參雜了大量水分!套句我警察朋友的原話,公安系統的人口檔案資料庫明顯還比不上人家淘寶!何況,正是因為查不到,所以我才可以有機會賴到董鄂.衾璇身上啊!」
這句話陶沝說得相當有底氣。
據她對歷史的了解,倘若是在明代,可能落戶銷戶還會稍微麻煩些,因為明代的戶籍制度幾乎是所有朝代中最為嚴苛的,在所謂的賦役黃冊編定以後,戶籍再不得隨意改動。從農村到城市的所有人口都處於朝廷的嚴密控制之下,任何人都不得擅自流動,明代法律甚至還規定鄰里之間要相互監視,相互舉報,如有知情不報者,還要受到連坐。另外,不僅是農籍,連商籍、軍籍等家族人口也都要世代順延,不得輕易更改,否則就要按律論處。其管制之嚴厲和完備程度,可想而知。
但,即便是這種情況下,民間還是有數不清的黑戶存在,也就是傳說中的遊民——包括土匪、流氓、乞丐、娼妓、江湖術士、遊方僧人以及鹽梟、私販,江湖藝人和江湖俠客等等……這些人,即便是皇帝,也不見得全都能查到其戶籍檔案。
而到了清初,康熙和雍正施行的是攤丁入畝制度,廢除了以往的「人頭稅」,也變相放鬆了對戶籍的控制,戶籍編審制度也因此停止,農民和手工業者可以自由遷徙,出賣勞動力。雖然也設保甲制,也就是在特定的範圍內設里長和保長,但俗語有云,自古都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你能搞定各州縣的長官——差不多就是縣太爺之流——想要在某地落戶或銷毀某家的戶籍也是易如反掌。加上董鄂.衾璇的家世背景也絕對有能力做到這件事。所以,把查不到她戶籍的責任推給對方,妥妥的毫無壓力。
「你真的確定像這樣什麼都不做也可以順利過關?」雖然陶沝此刻說得十分理直氣壯,但米佳慧看上去似乎還有些擔憂。「其實,你也可以讓太子爺幫著你造假的……」
「不!」陶沝想也不想得便否定了這個提議。「倘若我這邊才說出自己的底細,太子爺就立刻出手幫忙,那豈不是更容易讓別人抓住把柄,也更會令皇上起疑嗎?所以,還不如什麼都別做,皇上那邊反而還可能會覺得我問心無愧!說不定,他現在就等著我和太子爺下一步要怎麼出手呢……」
「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再退一步講,我如今這個隆科多養女的身份——也就是旗籍——是四爺幫我搞定的,我進宮前也跟四爺表了忠心……就算皇上因此問他,你覺得他會當著皇上的面掀我的這個底嗎?我可是他當初推薦進宮的人,他若是在皇上戳穿我,那根本就是自己尋死找罵的行為,對他又有什麼好處?」
陶沝的這一席話說得米佳慧心服口服,後者終於點了點頭,算是贊同了她的做法——
「既如此,那我們就且行且看吧!如果真像你說的這樣倒也是好的,反正皇上如今已允了你待在太子爺這兒,估計一時半會兒是不會動你的,只要你自己安分些,以他對太子爺的寬容,估計你昨兒個的事兒也就這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陶沝聽罷不由地抿了抿嘴,沒有立即作聲。
米佳慧的這個提議也正是她自己的打算。
反正昨天鬧了那麼一出,也算是變相幫她報了一半的仇,除了繼續尋找傾城的下落之外,她短期內也確實沒有什麼好特別蹦躂的了。
許是見她突然陷入沉默,米佳慧那廂也終於想起了自己今日來此的目的,連忙從藥箱里拿出紗布和傷葯替陶沝換藥。
由於昨兒個血流不止,陶沝臉上的傷口這會兒已經和紗布完全粘在了一起,儘管米佳慧取紗布的動作一再小心翼翼,卻還是免不了讓陶沝感覺到疼。
陶沝在連「嘶」了好幾聲之後,終於想起了一個被她打漏掉的嚴重問題:「我這傷是不是真的會留疤?」
聞言,米佳慧立馬挑了挑眉,順帶白了她一眼:「你終於開始擔心自己這張臉了啊?我昨兒個還以為你一點都不在乎呢!我可是一直都替你擔著心呢——留疤什麼的還是小事,萬一那個董鄂.衾璇的護指套上不乾不淨,害你因此染了破傷風可怎麼辦啊?要知道,這破傷風的潛伏期可是有一周呢——」
陶沝聽到這話也忍不住朝對方回了兩記大大的白眼:「你能不能不要烏鴉嘴?!」
「喂——我這可是實話實說!」米佳慧先是理直氣壯地為自己出言辯解,末了見對方一臉鬱悶,又趕忙語出安慰:「不過你放心,這皇宮裡最不缺的就是傷葯,我會盡量讓你的這張臉恢復如初,好繼續迷煞那位太子爺的……」
陶沝有些無語。
她倒不擔心臉上留疤的問題,反正她也看不見,她只是哀悼自己這個傷口的位置就在她原先的那顆滴淚痣之上,也不知道等傷好了之後,她最喜歡的這顆滴淚痣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