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七分真,三分假(中)
話音未落,董鄂.衾璇那廂已然被激得惱羞成怒、口不擇言——
「你,你胡說!我,我當時明明是被內廷侍衛抓回來的——」
她此語一出,康熙皇帝眉鋒立刻條件反射地向上一挑:「你說什麼,你是被內廷侍衛抓回來的?!」
被這樣一吼,董鄂.衾璇也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不對勁,本能地朝九九臉上偷瞄了一眼,語氣也瞬間變得結巴起來:
「不,他們,當初自稱是內廷侍衛,我,我……不確定……」
「原來如此!」陶沝當然不容許她有為自己開脫的機會,趕緊配合地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狀,接茬補刀:「九福晉您當初還是在途中被那些人給抓到了嗎?難道,你懷疑那是我爹娘告的密,所以才會對我們一家下毒手?!」
「不,不是這樣的……」衾璇沒想到她會順勢聯繫到這一點,趕緊搖頭否認,連帶求救地看向九九。
「你先等一等!」康熙皇帝喝住陶沝,順著衾璇的目光轉向九九,滯了滯,復又回到衾璇臉上:「既如此,那你可知道他們為何要抓你?」
衾璇被他這樣一問,臉上更加寫滿了驚慌失措:「我,我不知道……」
「九福晉當真不知道么?那要不要奴婢來告訴您答案——」陶沝見狀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出聲搶白,「他們之所以會抓您,是因為您根本就不是什麼董鄂.衾遙,那是當年那位已經過世的九福晉的名字,您的真名是董鄂.衾璇,皇上當年賜婚給九爺的人選正是您才對……」頓一下,偷瞄了一眼太子的臉色,「但因為您當初選擇和旁人私奔,所以您那位可憐的庶出妹妹才會被迫替嫁,再之後,有人發現了這一點,所以才想要抓您回來……」
她此語一出,座上宜妃的眸光立馬一沉,旋即幽幽地轉向九九。九九先是一愣,隨即咬牙,並搶在中途打斷了陶沝的陳述:「你住口!」
康熙皇帝見狀橫了他一眼,轉而繼續追問陶沝:「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聞言,原本立在他身側的太子先一步站了出來,走到他跟前跪下——
「回皇阿瑪,當年的那些內廷侍衛是兒臣派去的,只是,兒臣當時並沒能抓到人——」他的語氣淡淡,就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在抵達京城時,現在這位九弟妹也趁機逃脫了,之後,兒臣聽聞是當年那位九弟妹誤打誤撞地將她救回了九弟的府邸,沒想到再之後,她便成了九弟的侍妾……」
他這話停得恰到好處,乍聽上去似乎並沒有什麼,但細究之下,其實不難發現他是在指責董鄂.衾璇恩將仇報。
聽到這話,宜妃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之極,眉頭也緊緊擰成了一條線。
九九的雙手緊握成拳,額前青筋漸露,顯然是動了氣。
孝惠章太后倒是一直默不作聲地喝茶,連眼皮也沒抬一下。
康熙先是怔了怔,隨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突然神情一變,又重新轉向陶沝:「你接著說——」
他這話頭起得有些突兀,陶沝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是要自己繼續陳述當年的事情,她連忙清了清嗓子,又接茬敘述:
「這之後大約過了一年左右,九福晉突然派人從京城來杭州送信,說要感謝奴婢一家當初對她的救命之恩,希望奴婢全家都能來京一趟,讓她有機會可以當面道謝……」
說到這裡,她特意停了停,露出了一副極其自責的表情。「其實奴婢的爹娘當時並不願意來京,還跟那名前來送信的人說,當初不過是舉手之勞,不足掛齒,但沒想到,那人卻堅持要奴婢全家前往京城,還說由他來負責這一路上的車馬費……奴婢當時年幼不懂事,想著京城一定比杭城好玩,便不停說服爹娘來京城,奴婢的爹娘拗不過奴婢,正好奴婢家中也有一門遠房親戚就住在京城城郊,加上年關將近,因此,奴婢的爹娘便決定來京城的親戚家中過年,順便可以見見這位九福晉,卻沒想到,這一切,就是噩夢的開始——」
她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乾脆添了幾分明顯的哭腔。但又即刻收住,抬頭,努力擠出幾滴眼淚:
「奴婢曾聽爹娘提過,他們雙方家中均是子嗣單薄,幾乎沒有什麼旁支。這門遠親也是唯一的一門旁親,聽說是太奶奶的妹妹的孫輩,平常因為離得遠,兩家人也幾乎不相往來,沒想到這頭一回相見,卻也成了最後一次……」
陶沝一面說,一面確定座上三人已經看清楚了自己的淚眼,這才假裝傷心地拿袖子抹了抹臉,方才繼續往下道:
「那年我們抵達京城時,正值小年前一天,那名送信人將我們送到親戚家中便匆匆離開了,說是要回去向九福晉復命……誰曾想,當夜,奴婢親戚家中便起了一場大火,將所有一切都燒得一乾二淨,所有親人也全部慘死,就只有奴婢一個人逃了出來……之後,奴婢被路過的好心人救起,輾轉回到杭州,發現奴婢在杭州的家也變成了一片灰燼,向旁人打聽,卻都不知道這火是何時燒起,只曉得是在一夜之間,奴婢一家住了十餘年的屋子便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這一切,全都是拜你這位九福晉所賜!」
最後這句話,她是沖著董鄂.衾璇說的,語氣犀利而激動,卻並非全是假裝。
「你,你胡說,我沒有做過——」董鄂.衾璇冷不丁被她扣上這樣一項罪名,臉上的神情再度變得激動起來——雙眸倏然瞪圓,並大聲為自己辯解:「……我是冤枉的!」
「冤枉?您還敢說自己冤枉嗎?」陶沝蹙眉冷笑,眸中滿是譏諷。「難道九福晉您真正的身份不是都統府那位嫡出的二小姐?您不是那位都統夫人所出?您的那位親妹妹當年也不是替嫁?!」
她一口氣問完,也不等對方答腔,又連珠炮似地往下接道:「呵——奴婢可是清楚記得您當年從杭州寫來京城的那封信呢,是寄給宮裡的一位教引嬤嬤的,而那位教引嬤嬤和都統夫人之間的關係可不一般,不知那位嬤嬤現在還在宮中嗎?」頓一下,「還有,奴婢聽聞三福晉好像也是你的表親吧,聽說當年那位過世的嫡福晉成親后曾被九爺遣回過府中一次,還是她去宜妃娘娘跟前替那位嫡福晉求的情……您說,她會不會也是知情人之一呢?」
「你,你……」董鄂.衾璇被她的這股凌厲氣勢嚇到,一時接不上話來。
「奴婢的爹娘都是善心之人,當初之所以救你,也並非圖你什麼回報,只是單純覺得你的容貌和奴婢,以及奴婢的娘親有幾分相像之處,所以才會令他們起了憐憫之心,卻沒想到,他們好心相救的卻是一個如此忘恩負義之人——」
「你,你胡說,我根本不記得有過此事……我沒有放火燒你家,我也根本不認識你的爹娘……」
「是啊,時隔這麼久,九福晉您恐怕根本就想不起奴婢的爹娘長什麼樣子了吧?」相較於董鄂.衾璇此刻的花容失色和期期艾艾,陶沝這廂卻是表現得處處泰然。「當年奴婢的爹娘好心收留您,您在奴婢家中也不過只待了數余日,的確是稱不上認識的……只是,九福晉您能夠『貴人多忘事』,可奴婢卻不會忘——奴婢一直記得您這張臉,還有您身邊那個幫凶的臉,還有奴婢一家的滅門之仇,奴婢今生今世都不會忘!」
「……我,我沒有……」董鄂.衾璇急切地想要解釋,但陶沝卻並不給她發言的機會——
「怎麼,您還不願承認嗎?還想繼續裝作不記得嗎?那好,奴婢再提醒您一下——奴婢姓陶,陶淵明的陶……」
「……」面對陶沝咄咄逼人的問話氣勢,衾璇這次乾脆用雙手抱住了頭,一個勁兒地猛搖。「不是我,我根本不認識什麼陶家……」
「你夠了!」
或許是覺得衾璇這會兒的模樣太過可憐,也或許是單純護短,更或許只是純粹看不慣陶沝這個受到太子「特別照顧」的對象,從剛才起一直沒怎麼說過話的九九終於跳了出來,攔在了衾璇身前——
「別仗著有人為你撐腰,你就如此不知好歹地以下犯上!」
陶沝被他吼得一滯,下意識地抬眼,正撞見對方那張五官微微扭曲的臉——
陶沝默默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再次啟唇,語氣卻是少有的平靜:
「九爺,奴婢能夠理解您對九福晉的那份維護之心,但奴婢剛才說的,卻是句句屬實,和旁人無關……」頓一下,目光直直地轉向被九九擋在身後的董鄂.衾璇,加重一分語氣,「如果九福晉真沒有做過此事,那奴婢為何會單單記得她這張臉,而不是不去指認別人?」
九九不屑地冷哼:「誰知道你內里包藏了什麼禍心?」
此語既出,陶沝突然沒來由地想笑。九九這話和當年董鄂.衾璇逼她承認自己不是衾遙時所說的話幾乎一樣。看來這兩人的確適合做夫妻,就連思維方式也如此一致。
「看來九爺對九福晉還真是一往情深啊——」唇邊不自覺地揚起了一個弧度,她就這樣毫無顧忌地笑出聲來。「……不介意她與別人私奔過,還為了她寵妾滅妻,如此情深意重,還真是讓人羨慕呢……」
「你胡說什麼?!」九九不等她說完就強行打斷了她的話,語氣甚是焦躁。
陶沝收起笑,擺出一副極其無辜的表情迎向他:「難道不是這樣嗎?九爺府當年意外發生的那場大火,其實就是現在這位九福晉放的吧?而當年不幸殞命的那位嫡福晉,其實也是被這位九福晉給蓄意害死的吧?還有九爺您,恐怕也是幫凶之一呢!」
「你!!」
她這話一出口,九九當場目眥盡裂,伸手就要上來抓陶沝,陶沝本能地一怔,旁邊的太子卻快速起身,搶先一步無聲地擋在了她跟前。
而與此同時,從剛才起就一直站在孝惠章太後身旁充當背景牆的五阿哥也在這一刻突然衝上前來,死死抱住了九九:「九弟,你冷靜些!」
「怎麼,九爺還想要包庇殺人兇手么?」既然有人為自己「擋駕」,陶沝這廂也多了幾分底氣,乾脆把心裡想說的話一股腦兒地全盤托出。「看來當年的那位嫡福晉也真是可憐,先是被迫當自己親姐姐的替身代嫁,接著又被自己的夫君和親姐姐聯合害死,為的就是把姐姐堂而皇之地扶正……」